俄罗斯的家底

南方周末记者 赖竞超

莫斯科当地时间2015年5月9日，夜幕已降临，但红场一端冲着特威尔大街的入口，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群涌入，他们高举着二战死难者的照片，缓缓向红场内挪动。中国人王薇往这条古老大街的尽头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

听说今年队伍里有来自中国的代表，王薇试图从人群中寻找。根据俄官方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参与进这场“不朽军团”游行的人数超过了五十万。这还不包括在莫斯科以外的一百多个城市。

虽然作为一名来自人口大国的老百姓，对人多早已司空见惯，但一座城对一段历史的集体缅怀，让王薇多少有些震撼。王薇在莫斯科的工作进入第五年，这是她第一次在红场看阅兵。

身着前苏联红军军装的“历史”方阵，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163位二战老兵，迎风飘扬的前苏联红军十个方面军军旗，这场令70%的俄罗斯人丧失至亲的战争，胜利，似乎是得以团结和抚慰所有后人的情感符号。

德国《明镜》周刊发文称，俄罗斯在阅兵时展示最现代化的军事技术，并表现出昂扬的精神状态。这一画面让人想起最强大时期的苏联。

谁能否认这不是阅兵“总导演”普京最想听到的话。 俄罗斯有逢五逢十举办大庆的传统，但今年规模绝无仅有。 上一次大庆是65周年时，外国军队混编组成的方阵仅有3个，今年这一数字是10，总方阵数同比增加近一半，共1.65万俄罗斯士兵、1300名外国士兵走过红场。阅兵投入143架飞机和直升机、200件重型军事装备，是2014年的两倍之多。亮相的新型武器达七十余件创下纪录，包括耗时20年研制的“史上最强坦克”“阿玛塔”T-14，号称破美反导“撒手锏”的顶级武器“亚尔斯”多弹头洲际弹道导弹的处女秀。与此同时，大大小小一千场庆祝活动当天在莫斯科铺展开来，150多座城的战争记忆在俄罗斯国内外共同唤醒…… 普京毫无保留地“自掏家底”，在西方媒体眼里被解读为“莫斯科决心在周边和全球投射其力量”。

唤醒沉睡的熊

亲眼目睹阅兵的王薇说，当中国方阵以平均最高身高、整齐划一的步子的形象出现时，她都情不自禁地感到自豪，更不用说，东道主国的人民脸上溢满的骄傲。

有评论说，苏联红军的胜利，是俄罗斯人民自豪感的源泉。普京为这场阅兵营造的氛围，除了对外示强，更是对内的唤醒。

26岁的麦克斯来自莫斯科，在厦门大学攻读政治学硕士学位，在和南方周末记者交谈中，可以强烈感受到他不时流露出的大国自信。

王薇在莫斯科的工作需要接触许多当地人，即使在克里米亚事件带来的西方制裁、油价下跌、汇率波动等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俄罗斯人依然乐观而坚定地认为，目前的困境很快就会摆脱。尤其是经历过苏联解体的那一代，“他们觉得，再难也不会难过那段时期。”王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民众对普京的期望值很高，对他目前的领导力亦没有质疑。

事实上，外交和安全困局的出现，反而更加坚定了俄罗斯民众对普京的拥护。克里米亚事件就能说明一切，“Lavade”调查中心的最新民调显示，普京目前的支持率高达86%。即使是大选期间，这个数字在这位强人总统12年的执政生涯里，也是少有的。

“源自俄罗斯人那种传统的和本能的不安全感。”1944年，美国冷战政策之父乔治·凯南的8000字电报似乎可以做出某种合理的解释。

“俄罗斯人有一种像蜂群一样紧贴在一起的需求。”托尔斯泰则用蜂群形象地比喻拥有不安全感的俄罗斯民族，反映俄罗斯人对集体、村社和国家有很强的依恋。而这样的特征，在面临外部威胁时愈加明显。1812年的反拿破仑战争、1941～1945年的反法西斯卫国战争等，俄罗斯人抗击外族入侵表现出强大的凝聚力，这在俄罗斯民族历经磨难的历史中无数次被体现出来。

这也就不难理解发生在克里米亚的一切。“克里米亚自古以来就是俄罗斯的土地”，普京的话，更是86%俄罗斯人的意志。

“他们觉得俄乌就是一家人，不分你我，但显然乌克兰不一定这么看。”在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部主任崔洪建看来，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完全是两种话语体系，两个思考维度。

就像麦克斯坚定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俄罗斯的做法是在保护‘家人，不是入侵。”

崔洪建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俄罗斯对边界有自己的预期和底线。“克里米亚就是他们眼里的底线。”

不一样的游戏规则

很显然，从克里米亚，到索契奥运会，再到现在的阅兵，普京没有按照西方世界的常理出牌，在冷战后以美国为主导的单极体系外，开了另一场牌局。

在一篇名为《欧亚大陆梦》的文章中，作者俄罗斯外交部外交学院副院长亚历山大·鲁金写道：“上帝不让分裂”。

他说：在遵循宗教传统的人看来，安乐死、同性恋和《新约》一再谴责的其他行为绝不是代表进步，而是一种回到异教徒时代的衰退。从这个角度看，西方社会何止是不完美，简直就是罪恶的渊薮。

这很难不被看作是普京的代言。从2011-2012年第三届任期选举期间开始，普京开始逐渐转向保守，批评西方正在抛弃传统的基督教价值观。主张同样信奉东正教的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应该组成一个全新的“俄罗斯世界”，而俄罗斯将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

鲁金认为，“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摩尔多瓦的绝大多数东正教徒持有这种信念，住在中亚的许多人也是如此。这推动了掌权的领导人去推动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实现一体化。他们还协助普京在欧亚大陆成功地建立起一个独立的权力中心。在此过程中，西方的干预不过是促使这个权力中心变得更加巩固而已。”

但在崔洪建看来，目前俄罗斯正在极力推进的一体化有很多不确定性。比如亚欧经济联盟，“当前还很难说它中间有多少制度、规则或者经济的内容，更多是政治、历史文化或领导人之间的合作，而不是社会和社会的东西。”

（王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