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 东京大审判出庭作证

2015-05-12 21:58龚志伟
时代人物 2015年2期
关键词:证言冯玉祥溥仪

龚志伟

1946年8月16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来了一位特别的证人——清宣统帝、“满洲国执政、皇帝”爱新觉罗·溥仪。

请溥仪来东京的是首席检查官、美国人约瑟夫·季南。1945年9月,日本在正式宣布投降之后,抢在盟军登陆前的几周时间内,自上而下地发书销毁政府和军方档案的命令。审判工作因此遇到困难。

直到关于日军“侵略满洲”的审理后期,季南才想起溥仪这位重量级的中国证人(前面审理中尚无中国证人),于是请求盟军总部向苏联方面“借用”这个犯人。在最后时刻,季南希望溥仪能提供真正可为被告们定罪的内幕。

8月初,溥仪被苏联人从软禁的伯力第五十四收容所带出,苏联人告诉他目的地是东京,让他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作证。对此,溥议心中忐忑不安,他怀疑苏联人是在哄骗,其实是要把他遣返回中国,这令他万分恐惧。l933年他担任伪满洲国的“执政”后,心里就很清楚:“在法律的面前,我是犯有叛国罪的。”

季南请溥仪来东京作证,就是希望他能在法庭上提供证据,直截了当地为与之“共事”的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南次郎、梅津美治郎、东条英机等一干关东军要员定罪。遗憾的是,美国人喜欢直奔主题.他们的证人可不愿如此。

当年“满洲国”的成立,固然是日本分裂中国、控制东北的重要一步,但也与溥仪“复国”的梦想一拍即合。溥仪明白,这么做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也扯进去,所以他的证言十分游移。

当被问起为什么要去东北,他说:鉴于彼时的中国军队没有能力抗击日本人的步步紧逼,我去满洲或许有机会锻炼出我们自己的军政人员,满洲人民从而有机会和中国人民并肩,一起等待抗日良机。这是我的理想,为此我不惜跳入虎口。”“跳入虎口”是溥仪化用中国成语,翻译方福枢在口译时还特地向法庭诸位做了简短解释。稍后当问题又绕回来时,溥仪告诉法庭,自己曾自掏腰包组建了一支两百人的“皇室”卫队,希冀“有朝一日与中国军队并肩作战”。

溥仪还向法庭谈起了那位早逝的“祥贵人”,他说谭玉龄生前曾在私底下安慰他,“复仇有日,收复有望”。这段无法证明的儿女私语,只是博取在座诸位同情的话。至于“日满亲善”的种种言行,他不是推到郑孝胥、罗振玉的身上,便是归咎于日本,反正自己或受亲信怂恿,或为日本人所迫。

根据英美法庭的诉讼程序,在本方询问之后,换由对方接着对同一名证人展开质证,以圈在一问一答之间,引导对方证人说出有利于己方的证言,这便是所谓的交叉质证。溥仪在与首席检察官季南的本方询问里,称自己前往东北建立“满洲国”的全部过程都系日本人胁迫所致,辩护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如此口是心非的证言,被告梅津美治郎的美籍辩护律师布雷克尼对这一问题展开了诘问。

他质问溥仪:“1924年你被冯玉祥赶出紫禁城,供奉也拿不到足额,难道就一点也不觉得民国违背了当初的诺言吗?”布氏的辩护策略很明确:只要溥仪承认自己确有怨恨,接着他变会推导出溥仪出走东北、建立“满洲国”分裂民国均系自愿,并非日本迫使。

溥仪却回答道:“当时我宁可搬出紫禁城,不然我很难接触到外面的人民,这是我自愿的。尽管冯玉祥部待我不是很礼貌。冯玉祥只是临时政府,并非正式政府。冯玉祥部不能代表中国民意。”

眼见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布氏不得不调整策略,他问溥仪,东北人民是不是受到张氏父子的迫害?溥仪马上很坚定地回答:“你必须明白一点,当时的东北是中国的一部分,这和日本统治下的满洲国不一样。”

至于张氏父子治下的东北地区存在的种种不堪,溥仪继续硬着头皮为之辩护,称那“纯系中国内政,各国皆有此事”。

身为检方证人的溥仪,此刻仿佛变成了他曾愤恨的中华民国的辩护人。

显然,站在证人席上的溥仪心里很明白,如若在法庭上流露出哪怕一丝对民国的不满,那么对方一定会抓住这一点,证明溥仪与日方合作纯系自发之举,而这是已如惊弓之鸟的溥仪所万万不敢承认的。在先前面对季南时,他一开始就不惜诋毁自家:“孙逸仙是伟人,当时清政府的官僚腐败透顶。”

布雷克尼和东条英机的日籍辩护律师清濑一郎为首的辩护团,同溥仪展开了耗时6天的攻守。辩护方为了“揭去证人的伪装,让法庭看到他投日的主动性”,围绕诸如溥仪被冯玉祥赶出紫禁城有无怨恨、毒死谭玉龄的医生叫什么名字、同板垣征四郎会面时的情况、私人英语教师庄士敦归国日期等一系列细枝末节反复盘诘,结果出现了大量漫无边际的一问一答,其中一轮问答竟然扯到了300年前引清入关的吴三桂。

庭审中,辩护方举出了溥仪与日本合作的许多事實,每一次他都推说自己是“被迫”。

溥仪事后自我总结道:“辩护律师要从质问中取得相反的证言,以证明我不是个傀儡。这种努力当然是失败了。”

失败的不只是辩护方,溥仪也让季南和检查方失望了。溥仪没有提交宣誓证词,这意味着8天的作证全部都是一来一往的问答,所以他不仅出庭时间冠绝419名证人,发言量也是第一。

可是,季南本希望这位证人是一柄刺向被告的剑,想不到却成了一面自保的盾,法庭成了溥仪自我开脱而不是指认被告的场合。

最终,大量漫无边际的问答被法庭忽略,8天雇审内容最后出现在判决书上的,只有吉冈安直监视“执政”博仪一事——据溥仪本人向法庭诉苦,吉冈连英文书都不允许他碰。所以溥仪虽然作证8天,却没有为28名被告中的任何一人添加罪行。

对此,多年后溥仪在《我的前半生》里这样写道:“今天回想起那一次作证来,我感到很遗憾。由于那时我害怕将来会受到祖国的惩罚,心中顾虑重重,虽然说出了日本侵略者的一部分罪恶事实,但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我在掩饰自己的罪行的同时,也掩盖了一部分与自己的罪行有关的历史真相,以致没有将日本帝国主义的罪行,予以充分的,彻底的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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