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百家人物十题

2015-05-12 21:01周实
湖南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韩非管仲孟子

周实

管仲和桓公

为何将管仲(字夷吾,?-前645年,籍贯颍上,今属安徽)放在前面呢?因为就实际情况而言,桓公(姜小白,?-前643年)所创的齐国霸业其实就是管仲的霸业,桓公其实只是躯壳,管仲才是霸业的灵魂。当然,也可以这样说,桓公比管仲更伟大,因为他能任用管仲,但这又是另一说了。

齐国(今山东的东北部)发生政变时,桓公姜小白和他的二哥公子纠,都被自己逃亡的封国派兵护送回国夺权。护送桓公的是莒国(今山东莒县一带)军队,护送纠的是鲁国(今山东西南部)军队。纠的智囊管仲深恐桓公先行一步回国,率领轻骑,赶上桓公,一箭将其射落马下。管仲大喜,立即派人,将好消息送回鲁国。于是,鲁国的护送部队也就不急着赶路了。然而,事情不料的是,待到他们赶到齐都,桓公已是国君了。原来管仲所射中的只是桓公的皮带钩子,桓公装死骗过管仲,先赶回国夺了王权。于是,齐国兵伐鲁国,鲁师败逃,被断后路,只好求和。桓公所作的回答是:“公子纠是我的二兄,我不忍心手刃他,只好请鲁国代劳了!管仲却是我的仇人,请你们立即送过来,我好把他剁成肉酱!”鲁国没办法,只好杀了公子纠,缚送上管仲。可是,谁都想不到,桓公对于管仲的惩处是任他为齐国宰相。事情所以会这样,这么样的戏剧化,缘自桓公信任的智囊鲍叔牙的竭力推荐:“君将治齐,即高傒与叔牙足矣。君且欲为霸主,非管夷吾不可。”于是,桓公听从之,假装杀之而后快,其实是欲重用之。

管仲病危时,桓公垂问之:“群臣谁可为宰相?”管仲曰:“知臣莫如君。”公曰:“易牙怎么样?”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又曰:“开方呢?”对曰:“离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再曰:“竖刁呢?”对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对于管仲的这番指导,桓公没像先前那样虚心接受,言听计从,他大大的不以为然。

两年后,桓公自己也病危了,竖刁、易牙觉得他已无效忠价值了,决定杀掉太子昭,拥立他的另一儿子,以求取得宰相高位。可是,桓公却不落气,竖刁、易牙勃然大怒,驱逐所有服侍之人,并筑大墙围住寝宫,任其活活饿死床上。饿死之后,苍蝇云集,尸体腐烂生出白蛆,一直等到蛆的数量多得爬到围墙之外,宫人们才呵的一声,想起这位昔日英雄。

善总容易感知的,一般,它都坦荡温柔。恶就不是这样了。恶是深渊般的幽暗,里面什么面目都有,所以俗话才会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孔子

关于孔子(字仲尼,前551-前479年,陬邑人,即今山东曲阜人),《史记》写得非常详细,太史公曰也极精彩:“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确实如此,毫无虚言,太史公书传至今日,眨眼又是两千多年,孔子这颗灿烂的大星依旧亮在头上的夜空,耳边却是老子的声音:“我听说富贵的人送人是用财物,仁德的人送人是用言辞。我不能够富贵,却盗取了仁人的名号,就说几句话送你,这话是:一个聪明又能深思明察的人,却常遭到困厄,几乎丧生,都是因为他喜欢议论别人的缘故;学问渊博识见广大的人,却使自己遭到危险不测,那是由于他好揭发别人罪恶的后果;做人子女的应该心存父母,不该只想到自己;做人臣属的应该心存君上,不能只顾到自己本身。”这是孔子去周学礼,遇见老子,学成告别时,老子赠送给他的言辞。那时,孔子还很年轻。老子为何这样说呢?他看到了孔子什么?孔子从他的这些话里又悟到了一些什么?孔子没有说。只知他们分手之后,孔子一生虽然坎坷,学生却是日益增多,而他教授给学生的不是忠就是恕,尤其重视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绝不勉强别人接受。他所经历的伤心痛苦使他对于人性的弱点怀有无比深厚的同情。而这点,我想是———那个聪明的青年孔子以及渊博的壮年孔子即使能够感觉到也无能力做到的吧。

我对孔子最难忘的,是孔子到齐国之后,齐景公想用他,却被晏婴劝阻了。当时,齐国的大夫之中也有人想害他。景公无奈地对他说:“我老了,也没办法用你了。”于是,孔子离开齐国,又回到了他的鲁国。

“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为什么就偏偏巡行在旷野之中呢?难道是因我的道理真的有什么不对吗?我为什么竟然会落到这个地步呢?”这是孔子反过来请教他的学生的。他的学生颜回(字子渊,前521-前 490年,鲁国人,即今山东西南部人)回答:“先生的道术太大了,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人不能容了。天下人不能容,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正可以见出先生是不苟合的君子呢!”孔子听了,欣慰,笑了。

孔子之前没有孔子,孔子之后也没孔子。

老子与庄子

这两位与孔子不同。孔子是“述而不作”,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门徒将其平日所说,择要纪录,传播开去,半部《论语》可治天下。这两位却截然相反,既无雄心又无野心,而且没有什么门徒,因之也就没有什么发自门徒口中的赞扬,但却各有著作一部,被道家学派尊为祖师。

一天,老子(传说前600-前470年)遇到常从(这是他的一位老友),常从张开嘴巴问他:“我的舌头还在吗?”老子点点头。“我的牙齿呢?”老子摇摇头,顿时,他也领悟到:柔者虽弱却能至韧,刚者虽强却也易亡。酒杯太满必定溢出,月亮太圆必定缺残。清净无为就是有为,后退就是走向前方。

一天,楚国(今湖北、湖南、河南、陕西一带)派来大使,千金聘请庄子为相,庄子笑笑对楚使说:“千金确实是重利,卿相确实是尊位,难道你就不曾见过天子祭拜山川鬼神所宰杀的牺牛吗?那些牛被饲养多年,然后穿上彩绣的衣服,送进太庙去做牺品。这时,就是只想做猪,做只安分听话的小猪,恐怕也是办不到了。所以,请你赶快离去,不要损伤我的人格。我宁愿在渠沟游戏,也不愿被国君约束。我宁愿终身不做官,以使自己心志快乐。”

《史记》说老子是楚国苦县人(一说在河南鹿邑东,一说在安徽亳县一带),姓李,名耳,字伯阳,又曰聃,做过周室守藏室(即藏书室)的管理员。老子思想,崇尚虚无,所著《道德经》(传说老子离宫归隐,骑一青牛,出函谷关,被守关官员关尹截住才留下这传世名著,由此可见智者的智慧也得有人截获才行,因此我们也要特别感谢那位关尹才对),无为而自化,对立儒家思想学说,充满一种思辨色彩(也有人说近乎诡辩)。司马迁在《史记》里说:“学老子者则绌(绌黜通用)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汉武帝(刘彻,前156-前87年)时,儒学一兴,老子学说黯然失色。庄子(前369-前286年),蒙人(即今安徽蒙城人也),名周,做过蒙县漆园吏(漆园,古地名,旧址在今蒙城涡河北岸一点五公里处)。他的著作就叫《庄子》,至唐改称《南华经》。庄子思想,崇尚自然,认为儒家礼乐刑政乃至仁义道德学说都是矫揉造作的东西,违反自然,束缚人性。他的文辞淌洋自恣,波诡云谲,出其不意,只为适己,故王公大人不能用也,真乃奇人奇书也。庄子如此反对儒家正与老子思想同流,所以我们老庄并称。如果仅就文字而论,庄子的书更为质朴,老子之书似乎后出,而庄子所表达的思想则更明显超于老子。老子是春秋(前770-前476年,因鲁国编年史《春秋》而得名)时代人,庄子是战国(前475-前221年,西汉末刘向编《战国策》始作为时代的名称)时代人,而老子书则未必是春秋时代老子所作,故考据家多疑为战国后期之作品,只为假托老子之名,以便流行于世也。

墨子及杨朱

始终不能明白的,为什么《史记》中有关墨子的记载只有二十四个字:“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墨子叫墨翟,鲁国人,即今山东西南部人,与孔子是大同乡,曾经做过宋国(今河南东部)大夫,其生卒年皆不详,他活动的那段时间,约后孔子十余年。

墨子精通工匠绳墨,造过许多独门利器,据说他的制作技术比工匠们所崇拜的祖师爷公输般(鲁班)还要厉害上十倍。他可不是普通的工匠,他对当时各国的历史可以说是颇有研究。他也如同周公一样怀有辅佐君王的志愿,他亦如同孔子一般周游列国宏道济世。楚惠王五十年(前437年),他游到了楚国郢都(今湖北江陵西北),将其所著献给惠王,惠王读了,大加赞赏,并请他能留下来。墨翟见他无意采用自己的学说和政见,不愿白白空占名位,更不愿意无功受禄。后来,惠王又表示想封五百里地给他,他也毅然拒绝了,而且离开了楚国。

墨子最为著名的是他阻止楚攻宋。

楚国有了公输般的新制造的攻城云梯,准备攻打宋国了。当时,墨子在鲁国,听了这个消息后,日夜兼程,赶到楚国,如此劝阻公输般:“你常说你讲义气,不杀一个人,这岂不是帮楚国去杀更多的人吗?”公输般无言,带他见楚王。墨子见到楚王后,便请楚王用云梯进攻宋国的城池,他则用他自己的方法抵御全力进攻的楚军,来作一次攻防演习。演习了一阵,公输般技穷,无法攻破墨子的防御。公输般在丧气之余,忽然冒出一条妙计:“我知怎样对付你了,但我现在不说出来。”墨子说:“我也知你怎样想了,现在也不说出来。”楚王懵了,问墨子,墨子很坦白:“公输先生的妙计,不过把我杀了罢了,以为只要杀了我,宋国也就不保了。其实,还是打错主意,我已派了三百多人,拿着我的防御武器,在宋国的城上等着。你们杀了我,又有什么用?”于是,楚乃放弃攻宋。除了上面这个故事,他还劝阻过齐攻鲁以及鲁楚联手攻郑(今河南中部)。他热心于和平事业,上自国君,下至执事,都对他怀几分敬意。

墨子的思想大旨有三,即是兼爱及勤与俭。战争、浪费和厚葬,以及搞音乐,还有讲命运,在他看来都非好事,都是不利于社会的,因此,他很激烈主张“非攻”“节用”与“节葬”,还有“非乐”和“非命”。他还以为儒家学说多为华而不实的说辞,所以他也鼓吹“非儒”。墨子是和平主义者也是推行和平的人,墨子是兼爱主义者也是推行兼爱的人。这样的学说,这样的人,生在春秋战国时代,能够流行,且有气候,已属不易,但要成为一种主流,成为君王的治国理念,可能性就非常小了。他太勤俭严谨了,他太反对享乐了,他对君王和百姓要求也都太高了。

墨子学说流行之时,当时还有杨朱一派。孟子描述“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即可见出当时情形(是否真是这种情形?我们只能听他说了。在我想来,即便如此,大多也都是在民间)。杨朱,字子居,卫国人,即今河南东部人,或云曾学于老子,或云后起于墨子,他的著作已失传,思想散见于诸子之书。杨朱一派,反对儒家,同时也极反对墨家。他的学说主张“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他是这样教育弟子:“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他的意思是:一个人应分得清,哪些是我该有的,哪些是我不该有的,是我的你别夺走,不是我的我不要。他的理想是: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尤其是不要以“利天下”的名义损别人的“一毫”,天下就大治了。杨朱所倡的个人主义若在中国能够延续,且在后来能够发展,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这是我在冥想之际,常常灵魂出窍之后,不禁莞尔一笑的。

孟子和荀子

一个认为人性善,一个认为人性恶,这就是孟子和荀子。而其实,作为人,谁都具有双重天性。人生路上,人可向善,自然也就可以向恶,差别只是在于选择,看你如何选择了。

孟子,名轲(约前390-前305年),字子舆,鲁国邹人,即今山东邹城人,孔子孙子的受业门生,孔子的孙子叫子思。

学业既成,孟子出游,游至魏国(今山西、河南一带),魏王问他:“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有什么利于魏国的吗?”孟子回答说:“大王何必说利呢,只说仁义就够了。大王说:‘怎么有利于我的国家?大臣说:‘怎么有利于我的家族?平民说:‘怎么有利于我自己?上下都争利,你的王国危险了。万辆战车的王国,杀那君主的,必是有千辆战车的大臣。千辆战车的王国,杀那君主的,必是有百辆战车的大臣。假如大家只讲仁义,不讲功利,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魏王当时的反应如何,不说也可想而知的,孟子的游说失败了。孟子所在的战国时代,秦(今甘肃、陕西部分地区)用商鞅富国强兵,楚魏先后起用吴起战胜强敌,齐国的威王和宣王起用孙子和田忌而使诸侯东面朝齐,而孟子则述先前唐虞三代之德,结果自然不合时宜,没有谁会用他了。于是,只好退而著述,联合弟子万章等人,序诗书,宣扬仲尼仁政之道,作成《孟子》一书七篇。孟子好辩,口才也好,虽然有点强词夺理,大体上都合乎逻辑。“我岂好辩哉?我是不得已而已。”这是孟子的夫子自道。孟子不知道,他也想不到,自秦灭六国(齐、楚、燕、韩、赵、魏)统一中国后,著述立新说,也不容易了。

荀子,名况,又称荀卿或孙卿(约前313-前238年),较之孟子,似乎要合时宜一些。他是战国时的赵人(赵国当时的位置在今山西、陕西、河北一带),五十岁时游学齐国,曾任齐的三任祭酒(掌管学术的首长)。后来,齐人谗毁他,他便去楚国,楚国公子春申君,任命他为兰陵(今属山东,时属楚)令(县官,大县设令,小县设长)。春申君死,遭罢废,从此落户在兰陵。李斯、韩非是其弟子。后来,李斯任秦相,杀韩非,证其人性恶论不虚。荀子痛恨浊世之政,亡国乱君,不行正道,于是,也与孟子一样,著书数万言,阐发儒墨道之学说以及政治兴衰之事。今本《荀子》,唐人所定,共二十卷三十三篇。战国时的儒家巨擘,除孟子外,惟荀子了。

唐朝(618-907年)韩愈作《原道》,论及孔子儒道传人:“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杨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依韩愈的这种看法,荀子难与孟子齐肩,孟子才是儒道的传人,儒道即是孔孟之道。荀子对于儒道的阐发只能和西汉(前206-8年)的杨雄并论。韩愈之论是否公允,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但孟子名气大于荀子,却是两千多年的事实。

韩非

公元前的二三七年,秦嬴政(前259-前210年)已二十三岁。他不高兴吕不韦,因为吕氏太专权。于是,他将吕氏免职,自己亲政,走到前台。

嬴政非常喜欢读书,读了《孤愤》,又读《五蠹》,反复诵读,五体投地,竟不由得再三叹息:“若能见到书的作者,与他交游,虽死无恨。”

丞相李斯只好回报:“作者韩非,韩国贵族,与臣同时服侍荀卿,与臣同喜刑名法术,其本却是归于黄老。韩非口吃,不善言辞,却善著书,他的智能已全在他所写的书里了。”

嬴政仍是不甘心,于是,发兵攻打韩国(今河南中部及山西东南部),既是为韩非,又非为韩非。

韩王派遣韩非使秦,细说存韩攻赵之利,嬴政听了极其高兴。

李斯目睹,难免嫉妒,下定决心除掉韩非,他向嬴政提出警告:“韩非终是韩国贵族,不是一介普通平民,绝不可能忠于秦国。与其用他,他必背叛,不如送他回国为好。送他回国,他若变法,使韩成为秦之大敌,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嬴政听了,深以为然,令将韩非打入死牢。

李斯立即派人送药,劝说韩非赶快自杀,以免身受非人酷刑。

韩非请求再见秦王,结果自然不了了之。

等到嬴政觉得不对,想将韩非无罪赦出,韩非已被毒死了(约前280一前233年)。

韩非曾作《说难》甚详,最终还是死于游说,太史公也为他悲叹,可见游说何等之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难。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结果还是一个难。

韩非死后,他的文章,辑成一书,名《韩非子》。书中凝练的思想精华,是自法家创建以来,由李悝,由管仲,由慎到,由吴起,由商鞅及申不害———最精彩的一次阐述,最集中的一次收拢。

嬴政、李斯虽杀了他,却也接受了他的思想,并且依据他的思想,取消所有的思想的思想,以吏为师,雄视四方,君临天下。

孙武和吴起

写到孙子就能听到银铃般的娇媚笑声,接着就是咔嚓两下,两颗头颅,訇然落地。

孙子,名武,字长卿(约前535-?年),齐国人,即今山东人。孙子献兵法于吴王,王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子曰:“可。”王曰:“可试妇人乎?”曰:“可。”于是,王出美女一百八十,交给孙子,分为两队,宠姬二人为队长。子曰:“知道心与左右手乎?”妇曰:“知之。”子令:“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曰:“诺。”约束既定,乃设刀斧,然后三令五申之,然后击鼓令右之,妇不听,反大笑。子曰:“约束不明,将之罪也。”然后再次三令五申,击鼓令左,妇又笑。子命斩杀两位队长。王大惊,急下令:“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子曰:“臣已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两个美姬人头落地。试猜吴王本意是让两位爱姬出出风头,谁知孙子竟不懂事,竟认真地杀了她们。于是,又选两位队长,再次击鼓,前后,左右,居然全都中规中矩,没有一个敢出声的。孙子将兵,西攻强楚,陷其郢都。北面威胁齐国、晋国(今山西、河北、河南及陕西部分地区),显吴名声于诸侯。百余年后,有孙膑者,马陵一仗射死庞涓(与膑曾同师鬼谷子,后却因为妒膑之才,害其受刑成为残疾),表现了很高的军事天才,据《史记》云,膑乃孙武后人也,可见家学渊源也。《孙子兵法》十三篇,不动如山,侵略如火,有政略,有战略,有战术,有离间,如歌,如泣,如画,如诗,至今流行海内外。

吴起(?-前381年),卫国左氏人,亦今山东人,好用兵,曾从孔子门徒曾子以求学得圣贤之学。齐人攻鲁,鲁君欲以其为将,又虑其妻为齐女。吴起知,杀妻子,以示与齐誓不两立,将兵攻齐,大破齐军,声名雀起。但也有人厌恶他,传说其少时,家赀千金,游仕不成,反将家财败没了,乡党因此嘲笑他,他竟怒将嘲笑他的三十多人全杀了,并与母亲诀别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母死,起也不曾回卫。因此,有人劝告鲁君:“鲁卫乃是兄弟之国,君用起,是弃卫。”鲁君乃辞起不用。起奔魏,欲事魏。魏文侯问李克:“吴起何许人?”李克曰:“起,贪(指贪图荣名)而好色(如何好之,语焉不详),然用兵,司马穰苴(春秋时的齐国名将)不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攻秦国,下五城。起与士兵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卒有病疽者,以口吮脓血,深得众士心。文侯卒,事武侯,武侯与起浮西河,舟行至中流,武侯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即封起为西河(今属陕西)太守(地方军政首长)。吴起最终死于楚。在楚期间,平百越(中国古代民族,秦汉前分布于长江中下游以南,部落众多,又名百粤),并陈(今河南东部)蔡(今河南安徽一带),却三晋,西伐秦,诸侯之国望风披靡。《吴子兵法》上下两卷,共六篇,若较孙子十三篇,吴子兵法不如也。不过,若较战绩事功,孙子不如吴子也。

商场如战场,官场如战场,人心诡谲如战场,人生坎坷亦战场,孙子吴子将军也,一个杀姬以立威,一个杀妻以示忠,无意留恋情场也,无心怜香惜玉也,一点也不浪漫也。他们的故事流传至今,作为男人的某种代表,可见我们的中华文化,价值取向之一面,何等乏味之一斑了。

公孙鞅(卫鞅、商鞅)

一个人在世上多少总要做点事,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人在世上想要做成一件大事,或者做成几件大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若是为了做事,为了实现某个目标,人就不顾一切的话,把人不当人的话,那人也就可怕了。所以,当他公孙鞅(约前390-前338年,卫国人,即今河南东部人)这样询问名士赵良:“你不高兴我治理秦国吗?”赵良的回答也就那样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外能听纳别人叫做聪,内能省视自己叫做明,克制自己的欲望叫做强。虞舜有句话:‘自我谦卑是尊贵的。你不如实行虞舜的道理,我想不必问我了。”他仍问,很执着,又要赵良将他治秦与穆公时期的五羖大夫百里奚是如何治秦稍微那么比较一下。赵良问他此话当真,比较了不受刑罚吗?他保证。于是,赵良一一说来,说到最后劝他说:“你所面临的生命危险就像那些早晨的露水,瞬息就要消失了。延年益寿更别想了。何不归还秦所赐的那十五个都邑呢,到乡野去务农呢。你应劝告秦王举用在野隐居的那些贤士,奉养老人,保育孤儿,尊敬父兄(宗室贵戚),依功序爵,尊重有德,这样,就可能安全了。如果你还继续贪图在商地的这些富裕,并且专横于秦国的教令,积蓄人民心中的怨恨,若秦王(孝公)一旦去世了,秦国要找你的罪证,用来对你进行处罚,绝对不会是轻的。死亡于你已在咫尺,一投足就到来了。”然而,赵良的这番话,他一句也没有听。五个月之后,秦孝公死了,太子即位,斥他谋反,他逃亡,天黑了,想住宿,店主不识他是商君,看他没有住宿证明,害怕因此犯罪连坐,自然拒绝留他住宿,而这逢罪连坐之法恰恰是他自己制定,这也就是后来说的“作法自毙”的故事了。他又逃到魏,魏也不敢留,最后虽然垂死挣扎,终归还是被捕了,十年变法,居然落个分尸示众,满门抄斩。关于连坐,《史记·商君列传》说“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者同赏,匿奸者与降敌者同罚。”《新序》说:“今卫鞅内刻刀据之刑,外深铁钺之诛,步过六尺者有罚,弃灰于道者被刑,一日临渭,而论囚七百余人,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史记·商君列传》《集解》引)其中必有因为连坐而莫名的枉死者,其刑之残酷可见一般了。商鞅变法之目的是国治是国富是国强,若是说得更透彻,就是君治君富与君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商鞅首先主张愚民(“民愚则易治也”),其次是弱民(“民弱国强,国强民弱”),三是反对民众的好恶(“立民之所乐则民伤其恶,立民之所恶则民安其乐”),四是加强压制民众(“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总之,一句话,轻民重君,法治民众,君却凌驾于法治之上,这也就是孝公死后,新君要他死,他就不想死也必定要死,死于“作法自毙”了。

苏秦和张仪

不得不服他俩的口舌。

读《史记》中他俩的列传,听着他俩的滔滔雄辩,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水上都能点燃灯,每句话都似是而非,每句话都似非而是,接着眼睛就矇眬了,头脑也是一片空白,最后无论你是谁,都只能信他俩的了。战国七雄(齐、楚、燕、韩、赵、魏、秦),合纵,连横,全在他俩的双簧之中,全在他俩的催眠之中,全在他俩的股掌之中,聪明的被他俩说成糊涂,糊涂的被说得更糊涂。

太史公写《苏秦列传》对苏秦(字季子,?-前284年,东周洛阳乘轩里人,即今河南洛阳人)的评价是:“他由一个里巷间的平民出身,却能联合六国一起抗秦,这正表示他的智能有超过常人的地方。所以,我列出他的事迹,依照正确的时间顺序加以陈述,不让他只蒙受不好的名声。”

太史公写《张仪列传》对张仪(?-前310年,魏国大梁人,即今河南开封人)的评价是:“论到张仪所做的事,比苏秦更不好,但世人都只厌恶苏秦,那是因为他先死,而张仪在后来宣扬显露苏秦的短处,以支持他自己的说辞,而促成其连横的政策。”

苏秦,张仪,曾经同学于鬼谷子,一个合纵抗秦,一个连横强秦,先是苏秦出山搭台,后是张仪会意补台,然后互相出招拆台,太史公最后叹息道:“总而言之,这两个人真是使天下国家倾覆危亡的人士啊!”

孟子的弟子景春却赞:“……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当然不以为然:“君子立天地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谓之大丈夫。”

按照孟子所说的标准,若如苏秦、张仪那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专以纵横辩诈之术,阴谋权变,骗取富贵,不是小人是什么,何能称为大丈夫?

但是,即便就是如此,苏秦也有闭门思过,“头悬梁,锥刺股”,埋头研读的发奋精神穿过岁月流传至今。他曾经为自己辩白,这话是他对燕王说的:“我不信实,应是大王的福气啊!我听说过,忠信的名声都是为自己而立的,进取的行为都是为别人而做的。我抛弃在东周的老母,本就不打算为自己建立忠信的名声,而只打算为别人做些进取的事情。现在,假如有像曾参一样孝顺、像伯夷一样廉洁、像尾生一样信实的人来侍奉大王,他们会抛下父母、不顾名声、不讲信实地为大王退却强兵取回土地吗?”回答显然是不可能的。不然,曾参也就不是曾参,伯夷也就不是伯夷,尾生也不是尾生了。

很多人事,面对现实,盖棺也难以论定的。

吕不韦

他到底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呢?看了不少书,真还不好说。

有人说他是流氓,大流氓!虽然他的流氓行为最终导致了中国统一,他仍是个大流氓,甚至可封为流氓始祖,因为他用他的金钱钓到了一个难得的美女,又用这个难得的美女钓到了一个难得的儿子,又用这个难得的儿子钓到了一个难得的国家。

也有人说他是商人,大商人,非常成功的大商人!只因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入质(人质)于赵的子楚———这个落难的秦国王孙,就认定其“奇货可居”,就看到了最大利益,就倾注其所有资产,进行风险百陪的投资,而且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地获得了最大利益。

还有人说他是政客,非常成功的政客!在其执任秦相期间,大赦罪人,布惠于民,广交宾客,招贤纳士,收郑国以修水利,出兵攻打韩、赵、魏,灭东周(前770-前256年),设置三川(今属河南)、太原(今属山西)、东郡(今属河南),迁卫君角于野王(今河南沁阳),拓地数千里,为秦最终兼并六国奠定了非常牢固的基础。

还有人说他是编辑家、出版家,其主编的《吕氏春秋》为秦走向一统天下作了思想理论准备。全书综合百家之说,畅论天地古今之事,八览,六论,十二纪,百六十篇,二十余万言,兼儒墨,合名法,是战国百家争鸣时代集大成的文化典籍,是文化发展的新标志,是承前启后的里程碑。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是流氓,是商人,是政客,是编辑家,是出版家,都是,都不是,就像《吕氏春秋》一样,是杂家(其籍贯为濮阳人,即今河南滑县人)?就像《战国策》里记载,邂逅秦国王孙之后,他问退居二线的父亲:“种田能获几倍利啊?”他的父亲回答说:“十倍。”又问:“经营珠宝生意呢?”答:“一百倍。”“那么,帮一个国王登上王位,安定一个国家呢?”父亲听了儿子的问话,当时一定非常惊讶:“那就获利无数了。”于是,他对父亲说:“你看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务农者,累死累活而不得丰衣足食。如果建国立君,不仅我们可以享用不尽,还可以泽被后世。现在,我想做这件事了。”他当然是想好了的。当他奋斗二十年后,尽心做好这件事时,其结果又如何呢?收到秦王一封信,只有二十九个字:“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蜀!”司马迁在《史记》中写他收到这封信后,只用了更少的六个字:“自度稍侵,恐诛。”“稍侵”的原意是疾渐重,这里可以理解为吕不韦已感受到嬴政(秦始皇)是在逼迫他,迟早会要处死他。面对那种处死的结果以及所要受的羞辱,他喝下了一杯毒酒(前235年)。这酒是他亲手配制,绝对万无一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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