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的创境

吴艺丁

内容摘要：野口勇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里程碑式的雕塑艺术家。他以独特的视角，将东西方美学精髓融合、延伸到艺术的各个应用领域上，将雕塑、环艺、家具和舞美等艺术表现形式合为一体。在其创作生涯中，他最喜爱也是最得心应手的是被他尊称为“天然物料”的玄武岩，野口勇对玄武岩独特的材质表现，及其所蕴涵的意境喜爱有加。他毕生致力于运用新技术与新理念，在空间艺术造型研究方面进行发展和创新，使其作品体现天趣、造就神奇。

关键词：野口勇；玄武岩；雕饰艺术

Abstract：Isamu Noguchi is a legendary artist.He took advantage of his unique perspective to make a combination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aesthetic essence，he employed them to all fields of art， and he made an integration among sculpture， environmental art， furniture and stage art.During his process of creation，his most favorite material was basalt ，what he called "natural materials" .He really interested in the uniqueness of basalt and its artistic meanings，he had devoted his life to the use of new technology and new conception ，and he made some innovations in terms of the analysis of space，and his works reveal a kind of natural conceptions.

Key Words： Isamu Noguch，Basalt，Sculpture Art

野口勇 Isamu Noguchi为美籍日裔人士，20世纪世界著名雕塑家之一，是国际上公认的战后最具影响力的雕塑家。他将独特的视角与美学逻辑，拓延至艺术的各个应用领域，潜心研究毕加索以及贾科梅蒂等人的构成主义艺术，从这些现代主义大师的艺术中开阔视野、吸取精华。他曾拜齐白石为师学习水墨画，感悟中华传统文化内涵，在继承日本古老形而上的禅意思想的同时，把东方美学精髓与西方现代艺术观念相融合，提炼成为自己的艺术语言。野口勇以对材料的敏感著称，善于各种媒介的运用，注重挖掘材料内在的生命力，他发挥如火纯清的雕饰技巧，使材料的美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抒发。他早年在巴黎的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工作室学习石雕技巧，1激发他对石料的兴趣，从最初用石材雕刻人像、再到以板岩和大理石创作抽象雕塑，石料便是他作品中最具标志性的材料，巨大的天然原石经常作为主题出现在他设计的园林和广场中成为大自然的象征；50年代他在希腊用白色大理石雕刻；60年代则在意大利使用意大利大理石；70年代在日本的工作室运用花岗岩和玄武岩进行创作，获得广泛的好评，艺术成就达到了顶峰2。野口勇对于天然玄武岩情有独钟、喜爱有加，致力于运用现代技术与理念挖掘其潜藏特质，取得新突破，开辟出一条独特的玄武岩雕饰艺术道路。

一、天造地设玄武岩

玄武岩属不可再生资源，是岩浆喷出地表冷凝后的火山岩，在经历亿万年特殊地理环境的锻造所形成。材质外拙内秀，以多节理六角柱状为典型特征，基性长石和辉石矿物结晶构成，形成两种质地：一种是质面光滑细腻、简括易攻，色泽透亮多为暗黑或黑褐色，隐含晶体斑点；另一种有气孔构造、蜂窝状肌理，表面斑驳呈青灰色系。截然相反的材质各具特点、各异奇趣，蕴含着纯厚的天然美，这种美还处在原始萌发状态，有待于升华，鲁迅说过：“美术者有三要素：一曰天物，二曰思想，三曰美化。”艺术家要用慧眼发现自然的物态美，之后再赋予材质以精神意境，利用好独特的资源，就要强调个性表现，突出肌色的装饰韵律与视觉效应，着意表现形式的契合，立意图形才不会暴殄天物。对此，野口勇由衷感叹道：天然之物料，可塑性宽广，更容易留下艺术家的思想及技法痕迹，顺其自然、体现天趣、造就出神奇的美，这种特殊的艺术效果是无法比拟的。1985年，野口勇将位于纽约市长岛区的工作室改建成为雕塑博物馆，馆藏作品中，玄武岩雕刻占据相当大的比重，体现出其钟爱之情。他的创作道路及思想对于后来者不无启发和可借鉴之处，为玄武岩适应时代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

二、个性型姿展天机

玄武岩具有刚劲挺拔的气度，呈现自然的活力，这是人工雕琢不出来的。玄武岩浸泡于海底，因岁月的历练显示出铜打铁铸般的凝重与力度，独特的形姿作为审美客体富含主观情调，极具艺术表现价值。既能体现男性的阳刚之气，又能表现女性的阴柔与含蓄，兼具豪雄气象和委婉细语，从外延到内涵上都体现出雕塑般的气质，是承载观念和情感的最佳平台。野口勇雕塑馆大厅所陈列的《苏醒》（图1），完美地利用玄武岩豪放郁勃的气势来契合立意，结构之雄伟、意向之豪放，活脱一般人对石雕具象表现的认知，展现出泱泱大家之气度。他曾经说过：“所有的东西都是雕塑，任何材料、任何想法，只要是空间感，我就认为是雕塑。”3粗壮的原石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傲然矗立，勃勃生机与虔诚膜拜成为的审美主轴，刻意保留原始形态的石皮色质显得拙朴苍劲、光芒内敛。交错的黄黑块面微妙起伏、疏密有致，看似漫不经心的打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推敲，刻意突出材质变化。平滑与粗犷的对比，空白与密集的反衬，力与美的审美快感，丰富了表里之间的对比与和谐，无斧凿之痕的人为修饰，与憨态可掬的体态美感融为一体，向上畅快的曲线阐述万物初生的萌动。与之相辅的是第二元主题——对生命的虔诚敬意，禅意静寂隽永，这是对东方美学的一种诠释。他认为“如果雕塑是岩石，那也是岩石与岩石、人与岩石的空间，交流与思索的空间。目的和手段同样重要，对两者的一致性认识越是清晰，就越抽象。展示在自然现场的几何形态会唤起人们的反响并促使与之交往。”4当代雕塑语言发生了革命性转折，由具象转向抽象、由实体转向对负空间的探索，野口勇的前瞻性探索，为东西方审美语言的融合提供了最佳范例。

三、材料美肌精雕琢

玄武岩斑驳的外表皮壳之下有着秀美的内核，坚而不脆、硬而易攻，质朴的色泽呈现出典雅的材质之美，蕴黑的肌底挟着米状灰斑，黑是混沌的，并不单纯是黑，妙在黑而非黑，虚空中游弋着紫、灰黑含紫，奇谲而曼妙的色调成就了所雕塑作品深奥的内涵。加之不同的磨光所呈现的色泽变化，映射出通灵意境，赋于不同的创思空间。《原子之墓》是1952年为广岛和平公园设计的模型，是一件十分庄严静穆、韵味深邃的玄武岩杰作。作品兼具实验性与超越性的极简几何造型，从中可见广袤的视象：以初升的太阳的抽象形式象征生命，以史前古墓的符号化圆拱追悼亡魂，交织的型态凝结着对于历史的感怀，反思广岛毁于原子弹的伤痛根源5。形式与寓意丝丝入扣：磨光后的肌肤墨石一样黝黑深邃，特有晶体斑点犹如浩瀚夜空闪现的星光，随深度变化渐渐消融，色泽渐变营造出视觉层次与联想空间。淡翳的幽隐意境，呈现对死的悲悯；宿命的反讽是希望之所在，具有人文精神的探索，作品把造型艺术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野口勇的理想是“让我们做的雕塑能够针对今天的问题，要使雕塑的形充满科学的、微观的和宇宙的意义，充满使生命从梦想到人类的志向、挫折、承受和成果的讴歌”6。他对于肌理神秘感的酷爱同样反应在作品《一》里面，徐疾有致、流转跌宕的书法“一”字，以玄武岩雕就，质色与雕艺完美结合，不施余彩，工料双绝。宽窄不同的面与线，构成形体塑造，表现出坚毅的曲线。石块表面光泽与内部结晶通透而泛秘，两端用疏密聚散的凿痕烘托出丝滑的肌质，打磨后所显露出来的那种墨黑之中透出细腻洁净的质感，黑色透出的入定禅境，淳朴雅致贯通一气，虽是人为，宛如天然。这是主题寓意和石质特点的有机沟通，达到了“以物寓境”的艺术效果。野口勇赋予材质超越理性主义和工业化的文化理想，使作品极富存在感的个人体悟和视觉创意传达，创造出带有未来主义的动感情调。

四、巧色对比赋彩韵

玄武岩石表面风化形成斑驳的铜锈色彩，黄褐色为主色彩斑斓“外衣”，如同古物带来特殊的观赏情趣，有的还残留着海蚀的烙印，这是雕刻家所钟爱的“活皮”。黄皮黑里或红皮灰里等里外色调的诸多搭配，形成了外黄内黑、外白内灰的对比之美。色泽感是具有直接效果的一种美，表里色彩与肌理的对比，以独特美感唤起人们的审美感动。野口勇创作的日式庭院景观雕塑《石灯笼》，是混合东西方审美情趣的功能化艺术品，体现了他驾驭材料的能力。轮廓残缺的原石镂空，将石皮、肌理分别进行雕饰，使之与不同材质反射互相衬托、相得益彰。他以倾斜的环孔打破对称，大刀阔斧的切劈，构成形体的标点与停顿。意气淋漓的刀法貌似粗犷，但外形线条之处理既洗练又变化多端。内外肌理的巧色对比，如凝固的诗意释放着虚静之心，唤起观者的审美“味蕾”，融入情感，予人意境。1970年，他在此作品基础上设计出相当受欢迎的Akari系列灯笼。野口勇强调：“雕塑缺少色彩，而色彩作为一种视觉要素，会对普通公众具有感染力，肌理与触觉尤其吸引观众。”7布朗库西艺术思想启发他认识天然材料的丰富色彩语言，他所设计的洛杉矶日美文化交流中心广场，玄武岩犹如擎天柱傲然耸立于天地间，原石经过工艺处理变得通体清爽、洁净无暇，石表的黄褐色与内里的黑色镶嵌，加上色彩对比鲜明活泼、爽快利落的色块，配合活力的线条，呈现出明快的现代风格融入景观之中。红砖铺砌的地面成为雕塑的背景，石与石如情侣偎依，织成一幅弥漫着生命力的光影图像，面对这样明净和谐的作品，一种净化心灵的感受油然而生。野口勇总结道：“一切均是雕塑，我们只能看见我们眼睛所想看见的，你的脑子里有多少料，你就看得到多少东西。对一处纯自然的景观加以人为改变，往往是画蛇添足，破坏了自然的美。”8

五、含蓄意境寓神魂

玄武岩于火山喷发过程中所暗含的力量，被凝固定格于一瞬，产生皱折、凹陷、隆突、扭转等多变的外观，其材型如同流动的生命，融合了自然的神奇创造而绽放着永恒的生机。在抽象中包含着具象美，在具象中又包含着抽象美，给人以含而不露、其味无穷的审美意境。《鱼形2号》（图2）透过抽象形体，传达了野口勇对于玄武岩意境审美的深深眷恋。在充满超现实主义的气氛中，横置的原石有如跃鱼出海，喷薄而起，空白的象限留出遐想空间，依赖观者的体悟和冥想来完形，含蓄的意境赋予了鱼形以审美属性。斑驳肌纹是由龟裂皮层在半塑性状态下质变所形成，看似漫不经心留下的划痕、裂纹、孔洞，恰如其分地留住自然意趣，表面的宁静之中蕴藏的是纵横宕逸的律动，从中窥视到作者充满激情的内心世界。《对裂》系列作品同样具有这种表现：玄武岩原石剖裂之后呈参禅式对立，有形的“抽象”与无形的“具象”在遐想中契合，玄妙的意境纷至沓来；每一件作品都直接取自自然原态的材料，因材施艺的创作构思，以象征手法抒发出作者纯朴的情怀。采矿电钻打孔所产生的线段像贝壳纹理，形成一种趋势、一段旋律。犬牙交错的线条挤压成面，不同的材质反射创造出对比。对此他指出：“我们现在迅速发展的机械能力使处理非常坚硬的材料成为可能和相对容易。这就激发我们通过直接面对材料制作来研究探索新的现实和与之相适应的语言，比如直接雕刻、电锯、溶解、浸泡、电焊、粘接、熏烤、碾磨等等，结构的单纯化巨大地拓宽了雕塑创作的疆域。”原石拉扯、撕裂或切割的形态，呈现出最自然的生命力，诠释了他“人与空间的关系最终是与自己对话的关系”的论断。材料外观的气质所创造的原始美感蕴藏着哲思，不拘泥于程式化的雕饰法则，将饰物与寓意虔诚合体，再现了真实与暗示——对境意的追求最终要寻找一个外化的形式唤起无穷的联想而共鸣，而与之形态相互呼应的是超越物象的人文精神9。

六、结语

海德格尔在《诗人何为》中写到：“由于这个技术的意志， 一切东西在事先因此也在事后都不可阻挡地变成贯彻着的生产的物质。地球及其环境变成原料，人变成人力物质，被用于预先规定的目的。”10对自然之美的认识与体会从未像今天这么深刻。玄武岩蕴含着万物本原的奥秘，富有生命意味的意境审美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种美感所传达的精神情感，是其独具的艺术特征。好石要遇好工，才能绽放绚丽光彩。奇崛憨厚的玄武岩是野口勇毕生的选择，在6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呕心沥血经营着这一天然物料，倾听自然与艺术的共鸣，灌注了艺术生命与灵魂，让这千年的瑰宝在石雕艺宛中娇艳绽放。

注释：

1 史晨暄：矛盾与探索：野口勇的创作道路《装饰》2005-9。1927年他申请到古根汉艺术基金，前往巴黎拜布朗·库西为师，两年后回到纽约市举办了第一次个展。2 同上，1988年野口勇获得日本政府颁发的奖Sacred Treasure（Third Order），同年12月，获得纽约雕塑中心Award for Distinction in Sculpture ，12月30日，过逝于纽约市。3、8 赵云川：一切均是雕塑——美国著名雕塑家伊萨姆诺古基的艺术《美术观察》2006-8

4、6、7《野口勇论文与谈话录》朱尚熹摘译，HARRY N. ABRAMS，1994

5 钟耕略：“才气横溢的雕塑大师重访野口勇园林美术馆”，《美术研究》2007-3

9 朱尚熹：野口勇论雕塑《雕塑》2012-12

10 孙志文：《现代人的焦虑和希望》北京： 三联书店，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