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临神明

段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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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的一个早上，NBA最著名的经纪人大卫·法尔克和他的得力助手科蒂斯·波尔克接到了迈克尔·乔丹的电话，要求他们两个马上飞到芝加哥，有要事相商。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作为深得“飞人”信任的商业顾问，他们之间的会晤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这一次，他们商谈的事情却很特别。刚刚在芝加哥公牛队训练场——伯托中心训练了两周的乔丹即将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在阔别篮坛，效力职业棒球附属联盟一年多之后重返NBA。

虽然“飞人陛下”向来我行我素，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刚愎自用，从不听取建议的人。乔丹也有着自己信任的智囊团，这其中不只是经纪人，甚至还包括公牛队的成员。事实上，在与法尔克会面之前，乔丹就已经把想法告诉了菲尔·杰克逊，甚至于他们已经开始讨论复出后的比赛场次了。起初，乔丹希望在季后赛时回归球队，不过菲尔却要求他打20场常规赛，随后两人讨价还价，最终商定的是17场常规赛。其实，更希望能在常规赛上演王者归来的是乔丹，所以，他才把法尔克和波尔克找来商讨最后决定，而在他们抵达乔丹家之前，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客户有什么打算呢。

在乔丹的家里，他们的商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更是对复出的利弊作出了分析：不利之处在于，乔丹的表现会让人们的预期打折扣；而有利的地方是，简单地十几场比赛就能让观众重新看到“飞人”的风采。最终，乔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他明确说道，他要复出。

“整个事情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要不是当时棒球大联盟停摆，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选择那个时候复出，甚至是否会产生复出的打算。虽然他在棒球界没什么作为，但他却很享受那个状态，与队友之间相处融洽，又不会被粉丝骚扰。但他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他不会因为成就平庸而放弃棒球，其实他非常渴望自己在棒球比赛里也能达到在篮坛中的水准。”波尔克说道，他至今依然为乔丹工作，只是职位变成了黄蜂队的副主席。“我们还注意到，为了适应棒球比赛，他已经调整了自己的肌肉线条，尤其是上肢，肌肉型态是与篮球运动相悖的，这会成为他重返NBA的阻碍。他自己也明白，然后我们详谈了此事。但是迈克尔还是不想等了，他决定要尽快复出。他觉得自己能回到公牛队并提供帮助。”

就在他们会晤的同一天，乔丹还和老板杰里·劳斯多夫分享了这一消息。而法尔克则给另外两位重量级人物打去了电话：前NBA总裁大卫·斯特恩和NBC体育频道主席迪克·埃伯索尔。随后，现在已经是体育公司CEO的法尔克写出了四个版本的官方新闻稿，用来宣布乔丹复出。法尔克费尽心思，用尽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客户是怎样回心转意，怎样不舍球场的。然而，乔丹对此却并不满意。于是，飞人决定自己来写。也许是为了更有力度，也许是因为一贯的简约风格，他只写了两个单词：“我回来了。”（“Imback.”）

法尔克随即将最终版本的通讯稿发给了媒体，他说：“迈克尔觉得自己不用解释或证明什么，我觉得我的文笔不错，也写过不少东西，但他还是想自己来，接着就坐在桌子上，开始了沉思，几分钟后他写下了：‘我回来了。他说：‘好了，这样就行。这是典型的乔丹作风：优雅不失简约，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千言万语皆蕴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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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丹决定复出之前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只有和棒球队队友消遣时才打打篮球。他们所效力的伯明翰男爵队是附属联盟的球队，乔丹惟一关心的就是何时能完成父亲詹姆斯·乔丹的遗愿，早日杀入大联盟，而且芝加哥白袜队也表示过，他在九月份会有机会得到球队的征召。然而，由于劳资纠纷导致的停摆，乔丹无法随大联盟球队参加春训，因为他的名字并不在大联盟的球员册上，只能在附属联盟参训，显然，这是令乔丹讨厌的。

长期担任公牛队专栏作者，曾著有三部关于乔丹书籍的萨姆·史密斯说：“那个时候，他想找点事做，因为他再也没办法打棒球了。”

虽然乔丹在退役期间仍然会定期到训练馆里和大家碰面，但却从未随队训练过。直到三月初的一天，情况终于有所改变。接着，第二天他就回到了训练场上。不过，当时可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正谋划着要复出，但乔丹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大家的猜想。“他连续两天都来了，我当时在想：哇，他是有复出的打算把。”在“飞人”离开期间填补了公牛队得分后卫位置的皮特·迈耶斯说道。

“这又不是非得爱因斯坦才能看出来的尖端问题，看看他有多享受比赛，再看看他输球之后的德行，一切都明摆着。训练课上，大家都明白，他有意向回归球场。我的看法是，他当时已经做出了决定。”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赛季的冲刺阶段，当时的公牛队是作为低排位的种子队努力向季后赛冲击。“那自然是一种干扰，但却让人很开心。训练也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充满竞争，甚至时间都延长了。我们得做大量工作才能让迈克尔跟上球队节奏，或者是让球队的节奏配合迈克尔，随便怎么说吧。”朗利说道。

“我记忆犹新的是，当时有很多分组对抗，迈克尔希望统治球场两端，他在和斯科特搭档。而当时的斯科特正处于比赛状态，水平也正值巅峰。因此，这是个让迈克尔保持节奏的好办法。迈克尔有自己的感觉，我们都在想情况到底如何。”

分组对抗后，乔丹会进行单独训练，以求进一步恢复自己的进攻节奏。他安排了投篮训练以及和队友的对抗训练，尤其是和迈耶斯一对一，那家伙是1986-87赛季被公牛队选中的新秀。新秀赛季，身高1.98米、体型健硕、身手敏捷防守出色的迈耶斯经常被指派在训练中盯防乔丹。“我逼着他全力以赴，每天都给他压力。”迈耶斯说道。1993年10月7日他才回到公牛队，而在那之前的一天，乔丹刚刚宣布退役。

至于1995年迈耶斯与乔丹的对抗效果如何呢？“算了吧，我根本没机会。”迈耶斯说自己会输个12比4。“迈克尔能连进12个。”

迈耶斯还说：“他仍然和每个球队工作人员很熟络，他也知道教练们会怎样指导他，他什么都知道。他试着让自己准备好重新披挂上阵，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他重新修炼了自己的身体，他的上肢更加强壮了，因为他想用力量去击球，所以节奏有点慢。”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乔丹找到了蒂姆·格拉弗，后者长期担任乔丹的私人训练师。格拉弗和其他人一样，也不知道乔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主要是在测试自己的状态在什么水平。”格拉弗说道。三月初他们一起返回了芝加哥，之前他一直在负责管理乔丹的棒球体能训练。

格拉弗和乔丹每天都会在家中会面，一大早乔丹会进行力量训练和状态恢复。训练完成后，还要进行康复训练、拉伸训练以及其他保养训练。整个训练的目的是要恢复乔丹的弹跳，重塑上肢协调性以助于强化投篮，同时还要加强他的柔韧性。乔丹为了打棒球将体重增加到了103公斤，可要是打篮球的话，体重最好控制在96到98公斤之间。格拉弗说：“乔丹在棒球场上打右外场手的位置。你在右外场投出的球，更接近于直线，因此你的肩部肌肉和你投篮的时候截然不同，投篮的话你需要尽可能地投出弧度。这样的话，训练肩部肌肉、腰腹以及上肢的方法都要做出改变。”

“另外，他还需要用弹跳训练来让腿复活。在棒球场上，跳跃的机会不多，更多的是跑动，尤其是在外场。但在篮球场上，你的肌肉要时刻保持活力，以应付各种各样的动作。他有一年半没打过这么高强度的比赛了，这些本能都要退化了。”格拉弗还说，如果看看那个赛季乔丹的比赛情况，会发现他的跳投有很多毛病，尤其常规赛41.1%的命中率更是创造了生涯新低。“他的弹跳还没完全恢复，所以投篮弧线有点不太对劲。那都需要一个完整休赛期的时间才能调整回来的，他没那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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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球员在远离比赛过久之后可能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复出，可乔丹只用了两周左右就准备妥当了。复出后的首战是在1995年3月19日，对阵步行者队，可不到十天之后，在客场挑战纽约尼克斯队的比赛里，乔丹就37投21中砍下55分。

复出首秀后，他告诉媒体：“我尽可能地尝试远离篮球。我在其他运动中越积极，就越能让我的心思远离篮球……但当某件事是长久以来的最爱时……我觉得，当初退役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要复出的决定了。我真的很怀念这里的比赛。”

公牛队的一切都被乔丹改变了，即便是他还没宣布复出的时候。贝托中心不得不设立两个安检站，一个在停车场入口，另一个在训练场门口，谁也别想像往日那样轻松进出，甚至还专门为乔丹设置了安保团队。朗利以及球队半数的球员在三月初之前都不太熟悉乔丹，“你发现你参与的这一切可不仅仅是篮球那么简单了。要想不仰视他太难了，我花了好一阵才做到，就连我家墙上都贴着乔丹的海报。我尝试着让他的身份变成队友，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学会的事情。迈克尔可能比较直截了当，而且信心十足。你得找准他的穴位，只是这是个过程很缓慢。”

“通过比赛是个最佳的了解途径，也是跟他拉近距离的快速通道。他的性格特质在球场上显露无遗，乔丹在球场上时才是最活跃的，球场就是他表现的舞台。所以，我们从球场开始吧。”

除了安保方面的变化，球员们在进出贝托中心时还得面对大量国际媒体的围追堵截。记者们就像执勤一般在门口轮流守候，每天都要等上数小时。就连NBC的金牌主持人汤姆·布罗考也把《NBC晚间新闻》的现场直播拉到了这里。

萨姆·史密斯说，乔丹的社会影响力会导致这次事件变成了一个超越体育范畴的故事，影响力已经不止篮球圈里，即便是时任总统克林顿都会谈论此事。

公牛队的训练开始停止不对媒体开放，这违反了NBA的规定，然而，用史密斯的话说，当乔丹回来之后，“公牛队为所欲为，而联盟却视而不见”。所以，即便记者昼夜蹲坑守候，能打探出的也不过是球员嘴里挤出的只言片语。“公牛队的人员离开训练馆时都像逃命般，都摇上车窗，好多媒体的记者会追着他们的车跑。”史密斯说道，“这可能是新闻界最耻辱的一段日子了，你只能在外面干等着。显然，这又是一个大事件，因为这个家伙来拯救世界了。不过在此期间，他是在正常备赛。”

乔丹通常会在媒体形成包围圈之前就抵达训练场。有时他来停车，你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你会看见有车过来了，可能是乔丹，也可能不是，他有十几辆车，而且他绝不会为媒体踩刹车的。”不过，媒体还是比球员先捕捉到了乔丹要复出的风声。当然，伴随着乔丹的回归，担心的声音也在甚嚣尘上。好在，事实证明，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发生。乔丹的训练计划都是围绕着减少伤病去设计的，其他球员也没有因为乔丹的回归而担心会破坏球队的化学反应。“听我说，有那样偶像级的人物回归，而且愿意跟你打球，你绝不会拒绝的。我们那个赛季的发挥谈不上伟大，我们还需要点特别的元素，他正好可以给我们提供补充。有那么强大的阵容，球队里很快就会产生多米诺效应。每个人都团结一致，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乔丹的复出，被震动的不仅仅是体育圈。法尔克和波尔克在一切确定之后马上就将喜讯通知了飞人的赞助商。“很显然，他们都乐坏了，因为NBA的曝光率可不是一个棒球附属联盟所能比拟的。”波尔克说道。他们还联系了《空中大灌篮》的制片人，当时剧本已经完成，只等着7月份开机了。他们甚至为乔丹安排了一架私人飞机，以保证他能在3月19日飞往印第安纳波利斯参加复出首演。另外，他们也商讨了球衣号码的问题。虽然那件23号球衣已经退役，但按照公牛和联盟的规则还是可以继续穿着，不过，乔丹想要穿在棒球场上穿过的45号球衣。

乔丹的球鞋赞助商以及公牛队装备经理共同负责开发飞人第十代专属战靴，这件事让当时只有9岁的肖恩·利文斯顿激动不已。那时利文斯顿居住在位于芝加哥西南面的皮奥利亚。“我兴奋极了，因为还会出更多的新款球鞋。那个时候，芝加哥似乎距离皮奥利亚非常远，不过，光是看看他的比赛集锦就足够让我痴迷的了。我记得当时有人讨厌他，有人喜欢他。对我来说，我肯定相信他会上演伟大的复出，然后为公牛队再次赢下冠军，那是我最爱的球队。”

公牛队商务运营执行副总裁史蒂夫·沙沃尔德在这支球队工作了近30年，他说，乔丹宣布复出的当天，他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了。“我们的季票又开始需要排队购买了，比赛收视率也在暴涨，有兴趣赞助我们的公司也越来越多。一夜间，我们又一次从一支还不错的NBA球队变身为全球体育界的焦点。我为少数几位职员感到遗憾，大概五、六个人吧，他们觉得‘乔丹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再也无法赢得总冠军了，然后就离开了球队。”

4

当公牛队抵达印第安纳时，乔丹并未随行，不过机场外依然有着大量的球迷在等候着他们，其中甚至不乏已经上了年岁的老奶奶。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比赛，计划也非常简单——乔丹首发，三角战术，给飞人传球。

“当然，我就知道迈克尔会首发的，他依然清楚球队的进攻方式。”迈耶斯说道。“菲尔不用跟我解释，我也明白。我来到客队更衣室，然后菲尔也进来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找我，不过他对我说：‘今晚要派迈克尔首发。我问他：‘你确定要这么做？菲尔说：‘你胡扯些什么啊？然后我俩都笑了。”其实迈耶斯对乔丹除了崇敬之外，还有一份感激的情绪。1986年，乔丹曾亲自到家里拜访了还是新秀的迈耶斯，而且还向他赠送了三套欧式西装。

当公牛队踏上步行者主场——那时还是城市球馆的那一刻，用迈耶斯的话说“感觉就像一场总决赛”。“全场座无虚席，甚至连裁判都比往日更专注，每个回合都能引发一次高分贝的欢呼。”与迈耶斯一样感同身受的朗利说道。“他为场上所有人都带来了一股能量。我相信他们的饮料和零食都比往日卖得多。他们又开始卖乔丹的球衣了，而朗利的球衣销量要下滑了。哈哈！”

那场比赛，还有两位少年也在关注着。韦德和克劳福德，这两位如今纵贯联盟的球星，彼时还是13岁和14岁的少年。他们都待在各自的家里，韦德在芝加哥与继母的儿子们一起看比赛，而克劳福德则是在洛杉矶和朋友们一起看。

“我的兄弟正坐在厨房里，守着他那个12寸的小电视机看完了全场比赛。”韦德回忆道。“乔丹从一辆法拉利上出来，那一瞬间真是酷毙了，二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我当时的年纪只有我儿子扎伊尔现在这么大。他回来了，我们对此激动不已，因为又有机会可以多看看他的比赛了。作为在那个社区长大的孩子，我们骄傲极了，恨不得扬着头走路。公牛队、乔丹、皮蓬以及那批球员对我幼年的影响，别人很难理解。他们让我有了梦想和希望，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一样。”

克劳福德是在2000年代初效力于芝加哥公牛的，他曾在乔丹家与飞人共同训练过几次。他补充说：“你会听到流言四起，真是太疯狂了。‘我回来了。这几个字就够了，因为他是当时全世界最棒的运动员。我记得他做过的标志性动作，单手抓球，指尖挑篮。他就像是停滞在空中一般。”

对阵步行者的那个夜晚，乔丹28投7中，得到19分、6次助攻、6个篮板球和3次抢断。赛后他出席了人满为患的新闻发布会，而让人意外的是，乔丹对于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大场面并不惊讶，他只是对没能帮助球队取胜耿耿于怀。

在发布会上，不乏媒体质疑乔丹的状态能否重现巅峰，“飞人”给出了更加坚定的回应：“我永远不会让你把脚踩在我背上，然后把我轰出门。”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放下了，神真的再次临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