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朋友东泽先生是位出色的画家,有一次酒酣之余随手送了我一幅关于天鹅的水墨画,我精裱之后悬挂于书房,每每抬头凝视,似乎总有飞翔的事物在脑海里产生。我想产生这种幻觉的原因除了画作的艺术感染力之外,另一个致命原因一定是琐碎芜杂的日常生活禁锢了我们的心灵。特别是在这个实用与功利主义甚嚣尘上的时代,艺术涵养及其精神的熏陶反倒是变得十分重要。有时它像是一扇小窗,不仅看见外面的世界,还能照见自己内心的黑暗。
在古希腊时代,天鹅座的主星就已被描绘成一只天鹅的样子。在有关它的神话传说里,太阳神的小儿子法厄同为了证明真实的自己,强行驾驶着太阳车而点燃了整个世界。他的好朋友塞格纳斯怀着无限的哀痛化作一只天鵝,翱翔在银河上空寻找失联的法厄同。我想如果把这里的法厄同比作艺术家的自性,不断去寻觅那些存在与虚无的艺术感受,以求索这个世界未知的一切。太阳车可以是有限的生命,我们的宿命恰恰就在于终其轰轰烈烈的一生也逃不过命运之神的掌控与裁定。但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们起码还有化为天鹅的深情与义理去追寻超验的艺术生命,它们相互依恋没有阴暗,它们避开时代一起向着星空仰望,它们卓尔不群却依旧保持着纯洁的野性,桀骜不驯的脖颈不是探向未来的方向就是谦卑的躬向大地,从现实的画面上我从没见过天鹅宽大的脚蹼,只看见风轻云淡中诗意的栖居。
在另一个神话里,宙斯为追求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干脆将自己变成天鹅,并命令爱神阿弗洛狄忒变成一只鹰追捕自己,以此来博得女神的同情与爱恋,后来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抱得美人归。宙斯为纪念此事将天鹅和鹰一同升上天空,成为天鹅座和天鹰座。呵呵,这个故事看起来像个美丽的谎言,但要比上一个幸福了许多。天地无所知,因为它们不创造任何东西,我们无所不知,因为我们创造了一切。这种辛苦的求索也是一个艺术家的创造态度与艺术的全过程,其中饱含着理想、未来、爱与情感的释放。爱尔兰诗人叶芝先生在他的创作总结里说:诗人在他以生活悲剧为素材的最佳作品中总要写他自己的生活,无论是怎样的生活,悔恨、失恋或纯粹的孤独。他从不对什么人直言,就像在早餐桌上与某人交谈那样,在他那里总是存在变幻不定的场面。但丁和弥尔顿写神话传说,莎士比亚则写英国历史或传统骑士故事中的人物。诗人从来就不是那个偶然的、缺乏条理的、坐在那儿用早餐的人,甚至当他看起来与本人最相像的时候,无论当他是雷利,当着君王的面撒谎的时候,还是雪莱,“一根神经上蠕动着人世间那些感觉不到的压迫”的时候,或是拜伦,正如“利剑刺破剑鞘”,“灵魂磨穿了胸膛”的时候,他已再生为一种思想,某种意料中的完美之物。这个再生过程就像安徒生童话《野天鹅》里那个柔弱的小公主艾丽莎,面对荨麻的刺痛和一年不能说话的痛苦,无论主教对她怎样的诬陷与残酷惩罚,她凭着勇气与智慧最终战胜强权并救出了被王后的魔法变成天鹅的哥哥们。
我曾在达·芬奇笔记中读到过这样的句子:大鸟就要从巨大天鹅的脊背上开始飞行了,他要让宇宙感到惊异,让所有的文字充满荣誉,赋予生育他的地方以永恒的荣光。不管达·芬奇说这句话时想表达什么,起码他是在描述一种上升的生命趋势而不是沉沦。在我的艺术视野里,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只野天鹅,它悦耳的鸣叫一定是来自柴可夫斯基完美的舞曲与舒伯特不朽的天鹅之歌。如果在此刻发生诗意,我用于分行的文字将不再是日常生活的沼泽而是金色的天空与铺满银光的大地,字里行间也全然是祈祷的声音与翔飞的翎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