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芊
养蜂人阿奎这回跛着腿率着喽进虬村,腰佩利器、头裹蜂纱,一片杀气腾腾。此时,他已是金鸡湖上叫富户们闻风丧胆的湖匪匪首了。阿奎行劫,与众匪不同,很少兵刃相向,血肉横飞,而其所驯养的随匪船而行的蜂群却骁勇无比,且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虽非刀枪,却胜于刀枪。
阿奎这回进虬村,谁都清楚是专奔许三宝复仇而来。许家是虬村的首富,与阿奎有宿恩也有宿怨。
这当然还得回头从好几年前说起。那几年每逢春暖花开,养蜂人阿奎总要摇着蜂船进虬村,借许家大片的油菜田放养蜜蜂。阿奎长得人高马大,操一口爽朗的客地话,与众人见面就熟,煞是讨村上大姑娘小丫头们的窃爱。许三宝有一女儿,年仅十八,名唤晚香,生得秀外慧中,体态轻盈,面容姣好,尤那小嘴唇似樱桃般红润。两人一来二去,黄黄的油菜田里弄出了风流韵事,还山盟海誓,白头到老。而许三宝不愿违昔日的媒妁之约,执意不允这门不当户不对客地野汉的亲事。于是,一对野鸳鸯,棒打之下,毅然结伴私奔。孰料被许三宝惊觉,黑灯瞎火里带家丁追出村,半道拦下蜂船,拉回晚香。混乱中,许三宝只一扁担把个毫无防备的阿奎劈下湖去,幸得湖匪救起,已落得个跛疾。之后兵荒马乱之际,阿奎虽四处奔波养蜂,然终难以维持生计,后便于无奈之中被拉入伙为湖匪,专做打家劫舍的勾当。因其养蜂成癖,故驯蜂助劫,竟也每每得手,后终成匪首。自然,这回进虬村,明摆着专为报那一扁担之仇而来的。
阿奎拥无数驯蜂进得许宅,众匪狂呼捉得许家老少家丁,逐个绑在牛棚石柱上。许三宝见是养蜂人阿奎,顿足大骂。阿奎二话没话,撩诸蜂兴起,围攻许三宝。可怜许三宝那肥头,经不起群蜂肆虐,早已肿若栲栳,顿时全无了锐气。
阿奎冷冷一笑,示意蜂下留人,众匪方为许三宝拂去群蜂,套上麻袋。许三宝在麻袋里呻吟着,那声音阿奎听来挺解气。
此时,众匪又架出个花枝招展的美人,阿奎一瞥,正是晚香。那面容仍姣好,只是胡乱涂抹得粉面油头,两目无神,口中“噫、嘻”乱喊,还狂呼:“出嫁了,出嫁了!”阿奎一阵心酸,然而仍木然,昔日只是听说当年许三宝追回女儿硬逼嫁与镇上首富高家为媳,而晚香竟不从,后终因疯癫而罢休,今日方得以亲见,果然不假。
两匪依阿奎眼神行事,把个晚香也绑于牛棚柱上,惹得许家上下一片骚动,凄凄咽声四起,晚香仍癫狂。阿奎钩钩手指,一匪捧上三只小盒,此乃阿奎呕心沥血驯养的三尾野蜂王,尾刺盈毒,骁勇无比。平时打劫,阿奎总随身带着。
阿奎先取一盒,在许三宝声嘶力竭的求饶声中,缓步走向晚香,蓦地发问:“我是谁?!”晚香仍狂癫:“出嫁了!出嫁了!……”阿奎毅然伸手把那蜂王的毒刺蜇向晚香鼻唇之间,那蜂针瞬息间没入细嫩的肌肤里,那红樱桃般的嘴唇随即红肿起来变了形。阿奎随手又取过另两只小盒,逐一把另两尾蜂放上那粉脸的左右眉梢,姣好的脸颊顿时就变得很滑稽。
许三宝无力地骂着:“畜生……”阿奎凝视了晚香好久好久,继而失望了,示意众匪撤走。可才转身,身后竟传来一声甜润细柔的呼唤:“阿奎。”
阿奎回身,奇迹出现:那张红肿的粉脸上两只眼睛竟然闪出明丽的眸光。
“阿奎……你别走……”晚香再也不癫狂了,羞羞地叫着:“阿奎,带我走呀……”阿奎犹豫片刻,然还是拖着跛腿径直跨出许宅,回了匪船。
自此,金鸡湖上再也没有了蜂匪阿奎的消息。
知情人事后说:阿奎自那回挨扁担致跛且知晚香因逼婚而癫狂后的这么些年里,一直私下里遍访江南针灸名医,至此回来虬村前,早已学得一手蜂疗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