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鱼
教室里充斥着二氧化碳的温暖和莫名的紧张气氛。黑板上用鲜红的粉笔刻意提醒着“距会考还剩5天”。那个红色的数字被格外加深,凶恶地盯着每一个低头苦战的同学,好像下一秒就会活过来一样。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距中考还有5天的深夜。
我躲在被窝里偷偷给你发简讯,告诉你我压力好大,考不上高中我死定了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题。
我承认我只是想和你多说一些话,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你耐心地“开导”我,表示愿意给我补课圈重点,保证我中考不落榜。你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我不知所措,我盯着手机屏幕许久,突然就觉得无趣了。
“算了,不劳烦沈学霸大动干戈,我这个鼠辈还是洗洗睡吧!”
手机提示短信发送成功。
毕竟你也是一番好意,我这么说你会不会不开心呐?
手机握在手里再没有动静。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猜测你可能睡着了,而不是生气了。
数学课。
我趴在桌子上,厚厚的一摞书刚刚好遮住了我,于是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数学老师是个尖酸刻薄的老女人,她操着一口乡村翘舌普通话意有所指地说:“有些同学,要中考了还能若无其事地玩手机,不认真负责地对待自己就是在浪费青春、时间、精力。在学校混日子白白挥霍父母的血汗钱,连书都读不好谈什么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欸,我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我从座位“咻”的站起来,笑嘻嘻地说:“老师我头痛,可能没办法上你的课了。”老师脸色铁青,明眼人都看得出我是在挑衅她。
你在桌下拉了拉我的衣服,示意我不要惹她。我无所谓,挣开你的手,收拾书包扬长而去。装作没听见你那一句 “你难道不想和我同校吗?”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气。
臭小子,你就不能说得大声点吗,这样我就没办法装作没听见啦。还有你那叹气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吗!那好,我努力给你看,我这天才脑袋可不是白长的!
那时候我坐在双杠上,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手中的冰激凌一滴滴地融化。
我真的偷偷努力了,在你没看到的地方,我死心眼地认为临时抱佛脚对于我这种半吊子的水平百试百灵。
但是我落下太多功课了,中考的成绩并不好,估摸着最多也只能上个二级高中,而且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半个月后回学校填志愿,你叫住我,你笑着说半个多月不见瘦了很多嘛,还开玩笑说大饼脸都要变成巴掌脸了呢。我扯出一个大大的笑颜:“那是必须的啊。”
你沉默了一会儿,拿着毕业照盯着我的眼睛,我见你欲言又止,心里隐约猜到了你要问什么,果不其然,像是斟酌了很久:“拍毕业照那天你怎么没去呢,班主任找了你好久都没见到你,去你考场都等不到你,那天,你去哪儿了?”
我装做一脸轻松,心不在焉地说:“那时候我走了吧。”我转身欲走,天知道我不想敷衍你又不得不敷衍你。
那天我出了考场后,习惯性地翻出包里的手机,按亮了屏幕才惊讶地发现,我足足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姐姐打来的。
我心里预感着什么,手指颤抖地回拨了回去。
电话几乎是立马被接起来的。
姐姐镇静地对我说:“我现在在民政局,你考完了就过来吧,爸妈……要离婚……”
刺骨的冷意从心里冒出来,蔓延至全身每一个细胞。
挂断了电话,我一路狂奔向民政局,天晓得我没有忘记毕业照的事,我甚至无比清楚地记得和你约定好的,两人一起单独合拍一张照片。然后我的心情会很好,把书包里的那个手枪形状的礼物送给你。
但是,现在恐怕我要失约了。
于是,那一天,在你们的欢笑和我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中结束。
爸爸把房子留给了我和妈妈。“算是对你们的补偿。”爸爸对我说。而爸爸带着姐姐去了外省。
我没能阻止这个破碎的家庭,我一直以为爸妈的吵架总有一天会结束,他们只是心烦意乱,但是他们还相爱着。至少是个完整的家庭。我一直以为守护的东西还在。
我想也许是我的错。我脑袋笨,学习很糟糕,我的成绩总是让他们摇头叹气,爸爸怪妈妈没有好好管教我,妈妈指责爸爸从来不关心我的学习状况,因为我,他们又吵架了。
我也不该在那个时候和他们怄气,摔门而出。那时候如果我能态度好一点,认真地向你们认错,并保证努力学习,也许你们不会再继续生气,怪罪对方。
安静的房子里,再没有爸爸为篮球赛的喝彩,没有妈妈在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的声音,也没有姐姐做作业时轻声哼唱的歌曲。
只剩我的哭声和妈妈不知所措的叹气。
我试着挽回,我乘着火车来到爸爸的住处门口哭了一整夜。爸爸和姐姐不停劝我,我不肯动,只是不停地哀求着他们和好,我坚定地认为这只是他们一时的冲动。
爸爸摇着头,订了回家的火车票要我回去。第二天,姐姐送我到火车站,她拥抱了我。
“对不起,小鱼,姐姐爱你,爸爸妈妈也一样。即使他们不相爱了,那也不代表他们会放弃你。”
我一言不发。
只有我一直沉浸在安逸里,唯恐天下不乱,我迟钝地发现,原来一切早已脱离正轨。
我在动荡的火车厢里沉沉地睡着了,我相信,只要我醒来,一切都会柳暗花明。
看到妈妈来火车站接我的时候,她红肿着眼,想必也是一夜没睡。她哭着抱住我。
我回抱着她,我突然发觉我的身高,足以看见她偶尔冒出的那几根白发。我决定啊,我一定要让那几根头发黑回来。
我的成绩勉勉强强上了二级高中。妈妈戏称是我幸运地搭上了末班车。
我把头发剪短,终于肯戴上眼镜,换了穿衣风格,重新做一个新的自己。
我变成了像你一样的好学生,你应该会为我开心吧。
我们自从毕业就失去联系。就连填志愿那天最后一面,也被我不愿面对而仓促地画上句号。
我们依旧在同一个城市里,却没有再见过面。有人说,没有缘分,即使住在同一个城市里也再没有机会见面。
有些话时候一过,就没有再说的必要。就像一直放在书包里的小手枪模型,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我在毕业照里缺席,也缺席在你以后的青春里。
于你而言,我就像划过夜空的星星,至少有那么一瞬曾真实地存在过。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