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名僧支昙谛诗文考略

2015-04-30 12:24计晓云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1期

计晓云

摘 要:支昙谛,本姓康,原为康居人。其祖汉代灵帝时迁居中国,至献帝末大乱,遂移居吴兴郡乌程县都乡千秋里。昙谛十岁出家,天资聪颖,浏览经籍,过目不忘。关于支昙谛生卒年,历来记载不一。据台湾学者何广棪《晋高僧支昙谛及其赋研究》,可知昙谛卒于东晋义熙七年,则其当生于东晋永和三年。《隋志》卷三十五载有:“晋沙门支昙谛集六卷”[1](1070),然散佚者十之八九,本文对其著述存世者进行辑佚和论述。

关键词:支昙谛;《庐山赋》;《赴火蛾赋》;《灯讃》

支昙谛是东晋高僧,概与慧远同时,其主要生活在南方。昙谛著述颇丰,有文集六卷。据现存史料,可知其论著主要包括以下两个方面:(一)有关佛学论著,《出三藏记集》卷十二著录:“《会通论》支昙谛”[2](440),且又著录:“《神本论》支昙谛”;[3](443)(二)诗赋赞铭类,《高僧传》、《隋书·经籍志》等皆云昙谛有文集六卷,然皆已散佚,仅存《庐山赋》、《赴火蛾赋》、《灯讃》和《灵鸟山铭序》。由此可见:支昙谛修行佛法,领悟超绝,且擅长诗文创作。

1.支昙谛《庐山赋》

东晋时,战乱不断,文学作品传世者甚少,至于赋作更少。两晋僧人能文甚多,然有赋传世者,仅昙谛一人。西晋亡后,文人士族随元帝迁至江左。江南的自然风景,随即受到文人墨客的关注。僧佑《出三藏记集》卷一云:“自晋氏中兴,三藏弥广,外域胜宾,稠迭以总至;中原慧士,暐晔而秀生。提、什举其宏纲,安、远振其奥领,渭滨务逍遥之集,庐岳结般若之台。像法得人,于斯为盛。”[4](1)可知,南方的庐山和北方的长安为东晋时僧众活动中心,亦是文学活动中心。因此,庐山亦成为当时辞赋描写的题材之一,稍早于支昙谛的名士孙放、王彪之曾作《庐山赋》,严可均据郦道元《水经注》收入《全晋文》,但仅存残句,无法窥知其具体内容。支昙谛《庐山赋》因被收入《艺文类聚》,而得以幸存至今。但是,按照《艺文类聚》收书体例,昙谛之赋恐亦非完整之文。今据《艺文类聚》所收,录文如下:

昔[5]哉壮丽,峻极氤氲,包灵奇以藏器,蕴绝峰乎青云。景澄则岩岫开镜,风生则芳林流芬。岭奇故神明鳞萃,路绝故人迹自分。严清[6]升山于玄崖,世高垂化于宫亭。应真陵云以踞峰,眇忽翳景而入冥。咸豫闻其清尘,妙无得之称名也。

若其南面巍崛,北背迢遰,悬溜分流以飞湍,七岭重?而迭势。映以竹柏,蔚以柽松,萦以三湖,带以九江,嗟四物之萧森,爽独秀于玄冬。美二流之潺湲,津百川之所冲。峭门百寻,峻阙千仞,香炉吐云以像烟,甘泉涌溜而先润。[7](134)

支昙谛《庐山赋》,首写庐山的壮丽雄奇,其山峰高耸入云层,芳林流芬。庐山诸岭奇俊,故诸神明如严清、世高、应真、咸豫汇集。第二部分,从空间方位展现庐山的奇美。先写南北二峰,及北边的瀑布,再写七岭同汇一处之景,接着写东南的香炉峰和西边石门。景物描写精妙而错落有致,堪为山水赋作的代表。何广棪《东晋高僧支昙谛及其赋研究》一文认为昙谛《庐山赋》可与东晋另一高僧慧远《庐山记》相表里,遂将二者写景部分移录于一处,对比研究后,认为二者不分高下,难以轩轾,详见

何文。

支昙谛《庐山赋》后,唐代有李文饶《望匡庐赋》并序,收录在其文集中,明代有胡俨《匡庐赋》收录于《历代赋汇》。然对比其文可知,昙谛赋远胜此二子,但此二子之赋,可视为昙谛赋对后代的影响。

2.《赴火蛾赋》

支昙谛赋存世者,除《庐山赋》外,还有《赴火蛾赋并序》,此为藉助佛典中“飞蛾赴火”的譬喻,来宣扬佛教的苦谛思想。《艺文类聚》卷九十七:

悉达有言曰:愚人贫身[8],如蛾投火。诚哉斯言,信而有征也。

翔无常宅,集无定栖。类聚群分,尘合电驰[9]。因温风以舒散,乘游气以徘徊。于是朱明御节,时在盛阳,天地郁蒸,日月昏茫,烛曜庭宇,灯朗幽房,纷纷群飞,翩翩来翔,赴飞焰而体燋,投煎膏而身亡。[10](1687)

“悉达”即佛祖释迦牟尼。此篇赋作咏物以言佛理,借助飞蛾赴火比喻愚人忘身。序言藉助释迦之语,来解说其赋所宣扬的佛教苦谛。赋中描写飞蛾以群为主,飞翔聚集都无定处,天气晴朗,太阳照耀时,随微风和游气四处漂泊。至日落月升,灯烛闪耀于幽暗的厅宇时,则群飞而来,翩翩飞翔在灯烛间,随后赴火而死,体燋身亡。支昙谛通过对火蛾命运的描述,来宣扬佛教苦谛。佛家认为人生处于三界六道轮回中,老病死等苦痛长存。为了让世俗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佛教常用“苦海”、“火宅”等形象譬喻来描写世俗生活,劝众生修行佛法,脱离一切苦痛而达到涅盘,“飞蛾赴火”即是其中一喻。根据《艺文类聚》收书体例可知,《赴火蛾赋》可能未被完整录入,但就现存之文,即可知其主要目的为宣扬佛理。佛教传入中国后,僧人或文人名士藉助本土的文学形式来宣扬佛教义理者甚多,支昙谛《赴火蛾赋》即是其中一例,其以赋的形式,描写“飞蛾赴火”这一佛典中形象,来宣扬佛教人生苦痛無处不在之理。

东晋以还,“飞蛾赴火”的形象频繁出现在历代士人的诗文中,如刘宋傅亮《感物赋》,梁王僧孺的《初夜文》,梁元帝萧绎的《梁安寺剎下铭》,其中皆用“飞蛾赴火”的形象,表达佛教所宣扬的人生苦痛无处不在的思想,与汉译佛经譬喻相符。唐代陈仲师、范鸣鹤均有《灯蛾赋》[11]传世,内容与支赋同调,可知其传承的痕迹。

两晋之际,佛教逐渐被上层知识分子接受,其所宣扬的苦谛思想亦被文人僧侣等通过各种题材的作品表现出来。东晋的郗超在其佛学论著《奉法要》中论及“四非常”之一“苦”时云:“盛衰相袭,欣极必悲,谓之为苦。”[12](52册,88b)接着又云:

经惑处或乐之地,觉必苦之对。盖推代谢于往复,审乐往则哀来,故居安虑危,夕惕荣观。若夫深于苦者,谓之见谛。达有心则有滞,有滞则苦存。虽贵极人天,位兼崇高,所乘愈重,矜着弥深。情之所乐,于理愈苦。故经云:“三界皆苦,无可乐者。”[13](52册,88b)

可知,佛教的苦谛思想对文人名士亦影响颇深。郗超是东晋奉佛名士,曾与道安交游,佛学修养较高。郗超认为俗世盛衰哀乐相袭,人生受三界轮回之苦,无乐可言。稍晚于傅亮的有南齐萧子良的《凈住子》,以佛教所宣扬苦谛之“生老病死”来指导士人修行。北周渭滨沙门释亡名《五苦诗》咏叹生苦、死苦、老苦、病苦、死苦、爱离苦。这些作品虽形式各异,但都与“飞蛾赴火”一样来表达和宣扬佛教的苦谛思想。

3.《灯赞》

支昙谛文集虽有六卷,但流传至今的仅有赋两篇,讃一首和铭序一篇。前面分析其两篇赋文后,接下来探究其所写《灯讃》:

既明远理,亦弘近教。千灯同辉,百枝并曜。飞烟清夜,流光洞照。见形悦景,悟旨测妙。[14](1368)

昙谛《灯赞》并未从灯的外形和特点进行描写,而是用象征的手法,将佛陀弘法比拟为灯。认为其“既明远理,亦弘近教”,所到之处如千万盏灯一起照耀,使得愚人见形悦景的同时亦能悟到佛理。文学史上,以“灯”为题材的文学作品概起源于先秦两汉。《艺文类聚》卷八十《火部》灯下云:“刘向《别传》云‘待诏冯商作《灯赋》”[15](1370),汉刘子骏亦有《灯赋》。魏晋士人以灯为题材所写诗赋甚多,如习凿齿《灯诗》其内容以描写和讃美灯的外形及所发璀璨之光为主,并未藉其传扬佛理。佛教传入中国后,僧人深受当时文坛风气的影响,精选日常生活中细微之物,藉用传统的文学样式宣扬佛理。后代士人所作,与其同调者甚多。如南朝陈江总《灯讃》:

宝灯夜开,光遍花台。烟抽细焰,烬落轻灰。珠惭色并,月耻光来。一明暗室,若遣尘埃。[16](1415册,589)

“宝灯”为供奉佛族所用之灯。《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五《世主妙严品》云:“宝灯无量从空雨,宝王间错为严饰,悉吐微妙演法音,如是地神之所现。”[17](10册,23c)江总首先叙述宝灯初燃的情景,光曜花台,使得珠宝和月光都羞于入室。文末两句,点出讃文的主题,将宝灯比作佛祖之光,照耀心堂,使得烦恼如尘埃一样了无痕迹。

4.《灵鸟山铭》

昙谛所作铭文,仅存《灵鸟山铭序》。今据《太平御览》卷五十《地部》十五录其文如下:

昔如来游王舍城,憩灵鸟山。旧云:“其山峰似鸟而威灵,故以为名焉。”众美咸归,壮丽毕备。[18](247)

灵鸟山,为佛游王舍城所居之地。昙谛《序》中,引耆旧之说,叙其得名由来、形状及其山峰之壮美。因铭文已佚,笔者无法窥知其具体内容。

结语:东晋高僧支昙谛所写《庐山赋》,在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代表着两晋山水赋发展的最高成就。《赴火蛾赋》将佛教譬喻典故融入中土传统诗赋中,藉助其宣扬佛教的苦谛思想,使我们看到了佛教传入中国后,被中国本土士人接受并传播的历程。《灯讃》藉助中国传统诗文的题材叙述佛教义理,为以灯为题材而创作诗文注入新的血液。《灵鸟山铭并序》盖为其又一篇以写景为主,赞美佛陀之文,惜其散佚,不能窥知其内容。

参考文献:

[1][唐]魏征《隋书》卷三十五,中华书局,第1070页,。

[2][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十二,《宋明帝勅中书侍郎陆澄撰法论目录序》第一,《法论》第一帙,中华书局,第430页

[3][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十二,《宋明帝勅中书侍郎陆澄撰法论目录序》第一,《法论》第十二帙,中华书局,第443页。

[4][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一,中华书局,第1页。

[5]据何广棪《东晋高僧支昙谛及其赋研究》所校曰:“《艺文类聚》与《历代赋汇》相较,则完全一致,没有文字差别。盖《历代赋汇》全据《类聚》而录。但是与严可均所载《全晋文》相比较,与《类聚》稍有出入。“昔哉壮丽”,全晋文作“唶哉壮丽”,唶,赞叹之声。《后汉书》李贤注曰:“唶,叹也。音子夜反”。检《康熙字典》《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均未有“昔”作“唶”之假用着。《类聚》作“昔”盖误字也。《全晋文》改为“昔哉”虽无版本依据,然甚确当,其所用校勘之法盖理校也。”。

[6]“严清”当为“严青”详见台湾学者何广棪《东晋高僧支昙谛及其赋研究》一文。

[7][唐]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34页

[8]《艺文类聚》原作“贫身”,严可均《全晋文》校为“忘”,与义合。

[9]《艺文类聚》原作:“尘合电分”,乃涉上句误,据《历代赋汇》改。《全晋文》作“尘合电移”。

[10][唐]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卷九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687页。

[1]陈仲師的《灯蛾赋》见于宋李昉《文苑英华》卷一百四十二,范鹤鸣的《灯蛾赋》见于清 陈元龙《历代赋汇》卷一百四十。

[12][梁]僧祐《弘明集》卷十三第88页b《大藏经》第五十二册。

[13][梁]僧祐《弘明集》卷十三第88页b《大藏经》第五十二册。

[14][唐]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卷八十《火部》《灯》下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368页。

[15][唐]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卷八十《火部》《灯》下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370页。

[16][明]张溥《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卷一百五,陈《江总集》,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15册,第589页。

[17]于阗国,实叉难陀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五,《大藏经》第10册,第23页c。

[18][宋]李昉《太平御览》卷五十,中华书局,第2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