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库普林(Александр Иванович Куприн,1870-1938)是俄罗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是一位具有世界意义的文学艺术大师。库普林小说是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在美学上独树一帜。他继承了俄罗斯文学民主主义与人道主义传统,对现代生活中具有迫切现实意义的问题异常敏感。民间文学作为俄罗斯文学中不可或缺元素同时也是库普林创作中极为鲜明的特征之一。民间创作风格作为库普林小说创作的诗学特征之一越来越受到评论家和读者的的关注。本论文试图在国内外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按照时间顺序以四部作品为主要文本探究作者创作中民间文学元素的类型及发展过程,进而揭示作家独特的艺术世界,从而拓宽研究的视野并深入挖掘作家的思想内涵。
关键词:库普林;民间文学;情节建构;叙事功能
民间文学是一种由群众集体创作的、传承的语言艺术,包括民间故事、民间传说、民歌、民谣、民谚、民间谜语等等。它们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是民族生活、历史、文化和心理的反映。民间文学有着独特的朴素的美,较作家文学更能体现民族文化和精神底蕴,它无论在思想内容、艺术风格或是表现手法、艺术技巧方面都往往被作家文学所借鉴、采用。
屹立在世界文学中的带有民间文学元素的作品数不胜数。希腊神话和史诗在世界文学史上就有深远的影响。《伊利亚特》、《奥德赛》这些史诗虽然经历了几千年,但还是一样显露着它不朽的艺术魔力。印度的《摩河婆罗多》、法国的罗兰之歌》、德国的《尼伯龙根之歌》、西班牙的《熙德》、冰岛的《爱达》等这些流传下来光彩照人的古典史诗,都是人民的珍贵遗产,在世界文学宝库中占着显要的地位。在世界文学史中民间故事的地位也不可小看。阿拉伯的民间故事《一千零一夜》在世界范围内都有很大的影响。俄罗斯的许多伟大作家将民间文学因素创造性地运用于自己的作品之中,《伊戈尔远征记》中就开始出现了对民间文学的运用,接下来就是普希金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神鸟》、《金鸡的故事》、《死公主和七勇士的故事》,果戈里的《论小俄罗斯歌谣》、《狄康卡近乡夜话》,高尔基的《伊则吉尔老婆子》、《少女和死神》、《鹰之歌》、《可汗和他的儿子》等等。
库普林创作中的民间文学元素也是其创作中必不可少的艺术世界之一,不同时期作家的不同境遇也直接导致民间文学元素在其作品中表现形式的不同,同时也体现了作家世界观的转变。《阿列霞》凄美的故事发生在波列西耶边界地区的一个荒凉的村落,伊凡遇到了在森林里长大的美丽善良的阿列霞。由于阿列霞及外婆所信仰的不是基督教而是他们祖先一族所信奉的“巫术”,因此不得不栖居在森林里的鸡脚小屋里。阿列霞与万尼亚相爱后,为了爱情阿列霞试图改变自己的信仰而去了当地的基督教堂,结果却惨遭侮辱和殴打,乃至险些丢了性命。最后因为一场暴风雨和冰雹毁了当地的庄稼,阿列霞及其外婆被人们认定是施展巫术的罪魁祸首,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命天涯。小说中询问未知命运的主题与预知灾难的主题共同指引着这个即将发生的悲剧。可以说,纸牌占卜——预知未来,纸牌占卜的象征意义——在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中屡见不鲜,这一主题是研究民俗传统与文学传统关系的关键一环。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名字也符合俄罗斯民间童话中有关人名的使用。女主人公的名字叫阿廖娜,按当地的叫法是叫做阿列霞。阿廖娜和伊凡是童话故事中夫妻的名字,只是童话故事里永恒的幸福结局和乍一看上去的《阿列霞》的悲剧结局是不一致的,无法实现的。老巫婆玛努伊利哈的形象也是小说中民间文学元素的重要组成部分,伊凡第一見到她就立刻想到了民间传说中女巫баба яга的形象:“两腮瘦削而凹陷,下巴尖长,上面的皮肉松弛地拉耸着……一双干瘪无牙的嘴不停的蠕动着,好像在咀嚼什么似的……”[1]。可以说文中包含着大量的民间文学元素,这些材料向我们展示了形象的民族特征,这部作品中民间文学元素的特点促进了文学中民俗的民族认识类型的发展。小说《阿列霞》中的民俗成为了艺术描写手段、文学形象新原则的源泉。
1908年库普林创作了爱情小说的又一部巨著《苏拉弥菲》。这是一部充满着喜悦之爱与悲剧之爱的作品。作品中融合了东方神话传说,讲述了可怜的少女与所罗门国王之间的爱情,诠释了圣经中的《雅歌》,那种战无不胜的爱情。《苏拉弥菲》的情节在很大程度上是库普林创作想象的产物,他从《圣经》故事中获取素材。作品中的男主人公所罗门国王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希伯来圣经》中耶路撒冷的一代帝王,据圣经记载,所罗门国王是耶路撒冷第一圣殿的建造者,并有超人的智慧,大量的财富和无上的权利。在试图追溯作品的源头时,我们发现了《圣经》中的《雅歌》。雅歌是旧约圣经诗歌智慧书的第五卷。雅歌这个名字取自书中的首句:“所罗门的歌,是歌中的雅歌。[2]”库普林在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是以圣经中的情节要素为基础的。在《圣经》中:“所罗门国王更加偏爱异乡人。[3]”库普林延续着国王的这一爱好,赋予故事中的“女人们”鲜明的民族性格:“他喜欢白皮肤的,黑眼睛的,红嘴唇的赫梯人,因为她们如水仙花一般的绽放着,令他讨厌的是长着亚麻色头发的深眼睛女人。[4]”
小说《所罗门星》讲述的是办公室职员伊万·斯捷潘诺维奇·茨韦特每天都安分守己的生活着:每个月拿着微薄的俸禄,在上帝的眷顾下,他拥的一副好嗓子可以使他在本区的教会合唱队唱歌,他还会点小手工艺品制作,偶尔可以赚到外快。他天真、善良、拥有一颗基督徒的心。一天酒醉之后,茨韦特进入梦境,在那个世界中他继承了叔父的一大笔遗产,在叔父的破旧宅院里,他发现的前辈们苦心钻研的字母游戏,并很快将它破解,从此他便和“魔鬼”相遇,并因此获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绝技——他的任何愿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这给他带来了一时的乐趣,但也因为他可以轻易窥探到人们的丑恶内心而备受煎熬。虽然他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但他依然没有将灵魂卖给魔鬼,在他醒来之后,他意外的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十四级文官的“响亮”称号。库普林笔下的伊万与俄国文艺学家和民间文学家阿法纳西耶夫主编的俄国民间故事集里的《十足的傻瓜》中的伊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都是一样的善良,有时候会做一些稚气的事。茨韦特的每个同事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愿望卖给魔鬼,这样的买卖以及更可怕的、将灵魂卖给魔鬼的行为都使作者感到害怕。只有茨韦特一人没有这种自私自利的愿望,他天真地将美好的祝愿送给了所有人:“我希望能有一个大花园……里面开满各种美丽的鲜花……不计其数的各种各样的鸟……希望花园里满是小孩……希望我们大家能非常美妙地歌唱……”[5]他其中的一个同事则对此进行了总结:“简单说——是天堂!”没错,茨韦特内心存在着这样一个没有纷争、其乐融融的桃花源般的世界。茨韦特幻想的这幅天堂画面与宗教诗歌中的天堂王国是一样的。《所罗门星》中宗教在某种程度上是“道德源泉”的守护者,帮助人们在一个充满诱惑和罪恶的世界中找到正确的道路。伊万·茨韦特不仅仅像民间文学中傻瓜伊万那样拥有“虔诚、纯净的心灵,不生任何人的气,也不强求别人”的这些优点,同时他还是基督教传说中的“上帝的子民”。库普林通过多个方面的描写来体现伊万与上帝的接近:一些常规的虔诚物件(房间里的三臂圣母像、粉红色的魔光灯);他歌唱的天赋(除了小官吏的身份,他还在本区教堂合唱队唱歌);同事对他的评价(万尼亚!朋友!天使的化身!);主人公的语言特点(他以异常悠扬的独特曲调,唱着自己特有的献给全世界美好之物的颂歌:“大地上美好的生命和芬芳,天空庄严的深处,快乐地嬉戏歌唱的人们……”)从现实世界通向幻境的路是通过传统的民间情节——酒精的作用和梦境来实现的。茨韦特的醉意就是那条让他到达魔鬼世界的狭小道路。根据阿法塔西耶夫的观点,在宗教诗歌和传说中醉汉是要受到残酷惩罚的,就像是这份罪恶“使人失去理性,激发他一切的罪孽和罪过,在我们所熟知的传说中,醉汉一生受尽折磨,和撒旦一起在永恒的大火中燃烧。[6]”
1928-1932年在法国侨居的库普林创作了自传体长篇小说《士官生》,长期侨居国外使得库普林对祖国的思念与日俱增,蕴藏在祖国大地上的民间文学成为作家疗以思乡之苦的载体。阿法纳西耶夫指出库普林在侨居时期的小说带有“独特的童话性”,这一时期库普林的民间创作手法是经过无数次验证过的不容争辩的事实。小说中第一部分讲得是神父米哈伊尔。主人公由于被误解而气急败坏的从禁闭室逃出来,米哈伊尔神父的一番话让亚历山德罗夫心悦诚服,米哈伊尔神父就像基督的教徒一样,简单的劝说便使气头上的亚历山大罗夫安静下来,米哈伊尔神父如同上帝一般慰藉着这个冲动少年不安的心。作家两次描写神父孱弱的身体:“他瘦瘦小小,头发花白,酷似上帝的仆人尼古拉……他非常瘦小,驼了背,他的头发已经不是花白,而是微微泛绿。”[7]神话传说中的尼古拉生活在大地上,帮助穷人,惩治贪婪和嫉妒,重建公平。他是东正教中的恶魔之一——树妖的对手,阻止他伤害人类。作家这里借用尼古拉的事迹是为了告诉读者他笔下的米哈伊尔神父同样是一个拯救者的形象。第十部分作家用大量的笔墨对谢肉节进行的描写,这段关于谢肉节的描写暗含了作者对民间文学态度的转变。如果说作家早期作品中民俗材料只是在情节上起到构建作用的话,那么在《士官生》中作者是带着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来叙述自己民族民俗传统,这个温暖的节日多姿多彩、浪漫、充满激情,俄罗斯关于谢肉节的歌谣数不胜数。库普林在描写君主与士兵之间友好关系时也加入了民间文学元素,主人公的感受是最为直接和真实的:“沙皇离亚历山德罗夫原来越近。甜蜜而尖锐的狂喜抓紧了士官生的灵魂,旋风般裹挟它,裹挟它飞升,波浪般迅猛的寒战涌遍他周身,让他的头发像刺猬一样竖立……他看见他坦率而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他觉得他们的眼神有一分钟没有分开……亚历山大罗夫似乎不在了。他像一粒微尘,融入了数百万人共同的感受。”[8]在童话《士兵拯救公主》的故事中国王发自内心的感谢士兵:“好样的,合格的士兵,走吧!走吧!去喝酒,去唱歌吧,心里想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不会有任何人阻止你的。”[9]
从作品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作品中的开端、情节、布局、形象体系、主人公的语言、形象的象征意义乃至思想方面无不透漏着民间文学对他的影响。作者对民间文学材料的运用经历的复杂的演变过程:作家的早期作品中民间文学元素在情节构建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同时他描写的更多的是远离人类文明的善良的自然人;随着作家对民俗材料了解及掌握的加深,民间文学元素与作家文学在其作品中得到了完美结合,在接下来作品中,随着庫普林世界观的转变,其其作品中的上帝又一次成为主宰,主人公深受基督教义的影响,在魔鬼来向他索取灵魂时他战胜了魔鬼,回归本来平静的生活;在他晚期作品《士官生》中民间文学元素更主要的作用是帮助作家缅怀在祖国俄罗斯大地上的日子,作品中的主人公也正是作家本人把自己看成是民间诗歌的一部分。
注释:
[1]亚·伊·库普林. 阿列霞[M]. 杨骅等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第338页.
[2]Библия. Спб, 1873. С.374.
[3]同上.
[4]Куприн А. И. Суламифь. М., 1969. С. 5.
[5]亚·伊·库普林.士官生[M]. 张巴喜译. 北京:新星出版社, 2007年. 第4页.
[6]Афанасьев А. Н. Указ. соч.T. 3. N. 371. C 82-84.
[7]亚·伊·库普林.士官生[M]. 张巴喜译. 北京:新星出版社, 2007年. 第225页.
[8]亚·伊·库普林.士官生[M]. 张巴喜译. 北京:新星出版社, 2007年. 第245页.
[9]Афанасьев А. Н. Указ. соч. С. 456.
参考文献:
[1] 高建华. 库普林爱情小说的悲剧精神及其诗学体现[J]. 北方论从,2009,(5).
[2] 高建华. 库普林小说爱与死的主题[J].文艺报, 2008, (5)
[3] 戴岚. 西方民俗学与文学之“民间”[J].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5,(1).
[4] 孟慧英. 西方民俗学史[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5] 林精华. 俄国白银时代小说诗学研究[D]. 北京师范大学,1997.
[6] 宋昌中. 库普林[M]. 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0.
[7] 亚·伊·库普林. 阿列霞[M]. 杨骅等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8] 亚·伊·库普林. 士官生[M]. 张巴喜译. 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
[9] Жекановска Э.Б. А.И.Куприн и фольклор.Автореф.дис..канд.филол.наук[D]. М.: Изд. МГУ, 1980.
[10] Кошелевский Г. Роль фольклорных элементов в ранних рассказах А.И.Куприна // Вопросы стиля худож.лит /МГПИ. 1964, № 231.
作者简介:王瑜瑾(1989—),女,汉族,黑龙江漠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