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之气,对话萧红

2015-04-30 05:03南希
飞天 2015年4期
关键词:传记青青萧红

(美国)南希

一、写一本给自己读的名人传记

在我桌上,有一本民国女作家萧红的传记《落红记》。这是一本非常特殊、好看的传记,而且一出版就大热大卖。

说到文学传记,我就会想到《名人传》,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人物传记作品,它包括《贝多芬传》、《米开朗基罗传》、《列夫·托尔斯泰传》三部传记。此传记里的三人,虽然各自的事业不同,贡献不同,所处时代和国家也不同,但他们都是伟大的天才,都是各自领域里的伟人。使我最早感受到传记文学巨大魅力和不同凡响的,就是这本书,不但因为它对我精神上的领引,更因为它的巨大文学魅力。这几个人都是欧洲史上的著名人物,是伟人中的伟人,他们在肉体和精神上经历了人生的种种磨难,却为创造不朽的杰作贡献了毕生的精力。我是受益于这本书的千万的受众之一。

传记的受众很广大,传记女作家莫妮卡·劳利曾说:文学传记是一种很古老而受人喜爱的文学题材,因为传记里的主人公往往是知名的公众人物,我们习惯了听他们讲故事,看到别人讲他们的故事也会很有兴趣。作家扩展了我们的视野,让我们反观自己的状况。传记的受众很广,还有时代的原因:经济起飞,信仰危机,和文学的衰落等原因。由于生活节奏的紧张,人们不再看报纸和小说。小说越来越小众化,因为读小说需要很昂贵的条件:富裕的时间和优雅的心态。要有钱有闲,有阅读需求,有对文学的兴趣,有对题材的兴趣,一一划拉下来,受众仅存者稀少。较之文学受众,传记只要一个条件:好奇心;再往深里说,精神上探索的需要。那么好奇之心,人人有之,传记对少年的影响尤其重要,少年需要榜样,立志、探索之需;老人走过一生,也有探索的需求,探索历史,总结经验教训。中年人,或写作者对文学传记更是接受的,因为文学需要模仿和榜样。

文学传记的创作,跟其他文学种类一样,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很难评论。它也是文学创造,是作家综合素质的表现。有人以为,决定一个作家、诗人、艺术家成就大小,包含功力才情因素,但最终归于作家诗人艺术家的人格,惟有人格的魅力最能征服人心。文字、灵性、人格,也是评判文学传记的三境界。罗曼罗兰创造了文学传记体材,并使之达到高峰,实际上,他本人就是这样一位伟人,他一生为争取人类自由,与黑暗势力进行不屈的斗争。他的小说特点被人们归纳为“用音乐写小说”,他也是传记文学的创始人。那种优美与震撼力是别人无法比肩的。我想他写传记有其内在的、个人的需求。第一,替具有巨大精神力量的英雄树碑立传,在20世纪初,他写传记三部曲是为了让世人“呼吸英雄的气息”;第二,他是为了个人的精神积累和创作积累,即“写一本给自己看的名人传记”。之后,奇迹发生了——他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这本书,在1915年使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奖的评语是:“文学作品中的高尚理想和他在描绘各种不同类型人物时所具有的同情和对真理的热爱”,我觉得这是他的创作中一脉相承的主旨。

青青的《落红记》受到欢迎,也是因为她要“写一本给自己看的名人传记”。她说,“我肯定是要写萧红,几乎没有第二个人让我有写作的冲动。在我上大学时看到萧红的《呼兰河传》,惊为天人,主要是她的独特性,她的语言方式是独一无二的,她对边城人物的描写也是独特的。最重要的是从《呼兰河传》里我读到了一个与我心性相近的人,相似的童年,相似的倔强,相似的脆弱。这是我写她的动力。”青青一直对萧红有着特殊的感情。写萧红传是她的心愿之一,也许应该说不是“之一”,而是“唯一”。她近几年来一直在准备这本书。比如见到关于萧红的书就买下来,反复读萧红的小说与散文。她做了大量的占有资料的工作,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寻访萧红的足迹。

当年的萧红有她独特的美丽,时代的颠沛流离埋没不了她、几次的感情失败埋没不了她,在短短的十年创作生涯、烽火战乱中,她在肉体和精神上经历了人生的种种磨难,却为创造不朽的杰作贡献了毕生的精力。我想青青写萧红不是没有道理的,青青在身世上、在文风上很像萧红。她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感情和回忆贯穿于这本书,她的文笔富于情感,读后甚至让人感到一种晕眩和亢奋,好像有一种内在的躁动,就像一个心中燃烧着火焰的人。全书以叙述者“我”为主体,将其所行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融合一体,既有对当时生活、人情世态及有关人物的真实描写,又是一份作者自我追求、自我认识的内心经历的记录。除记录和分析史料、书信以外,还包含有大量的感想和议论。它大体以叙述萧红的生活经历、人生轨迹和内心活动为轴心,穿插描写了大量的人物事件,也可以说是一部交织着好几个主题曲的女性与时代的交响曲。

写当代作家的文学传记是很难的事。一部分原因是人还在,或友人亲人还在,史料有失公允时容易引起纠纷;另一个原因是,对作家作品评论与个人传记是两码事。作家在真实生活中有很多普通人的弱点,比如小资、自私、狭窄、妒忌,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作家不是圣人,他只是记述者,或记录历史,或创作作品。他的贡献不是在生活中做一个圣人,而是在创作上做一个智者;不是在生活中面面俱到、八面玲珑,而是在艺术上高屋建瓴、独树一帜,给人精神上艺术上的享受,作出自己独特的对世界的解释。

我虽然喜欢张爱玲的小说,但我不看对她个人生活的评论,可能有为其不甘的心理。几乎没有一个文学家的晚年可以拿出来,令人津津乐道的。原因很简单——文学家小说家首先是人。我不主张过于关注作家的私生活,情感、婚姻史、家人、祖籍、出身、文凭等,那些是皮毛,不属于文学史的,而只是属于个人的,有偶然因素的,是不重要的。我更关注作家的作品而非私人生活。作家的文学作品,如果是好作品,才是属于人类的精神财富。精神层面的、艺术范畴的、广义的,抽象的东西才是我们应关注的,所以我主张把作家与作品分开。

一般传记作者都采取客观的史学家的写法——无我的写法,即尊重事实、不用想象,而是要根据原始的材料。很多传记重考证,类似研究论文。但是青青的《落红记》颠覆了这类方法。原因是她本来的目地,是用自己独特的方法,写了一本给自己读的名人传记。她的方法是通过很多虚构、想象,因为透过虚构和想象也能反映一些真实的东西。文章贵在独特之气场。青青的文字不拘陈规,有一股青灵之气,令人耳目一新。她还是采取了“把自己代入”的态度,这是一种独特的创作形式。这就是这本书最具特色的地方——要确定她作为一个叙述者的态度。一般传记作家和传主的人物关系是非常清楚的,一方面希望这是一种看上去客观的伪客观,另一方面也不想那么深地介入作家的生活。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尽量表示客观立场和考证的公允。青青也许并没有考虑作品的读者是什么样子的,但她下意识中,并不是要写一部学术性的小众读者的书,而且是一本给自己读的文学传记,这恰好又使其兼具了文学性、趣味性和大众性,成为一部大众读者的书。

二、情感的力量和弱点

萧红的几段婚姻及个人情感的迷局,是萧红研究绕不过去的地方。我不是萧红研究者,我也不关注作家私生活,更不愿貌似高人地点评别人的生活。但如果多饶舌几句,我想从心理学上说几句。

之一:写作与生活是两码事。女作家也许不合适做一个家庭妇女,因为她在日常生活的一天中几乎经历了所有身分和性别,她的心思是混乱的,她是妻子、母亲,也是朋友、老师,也是情人、女友,也是同志、战友。统统都有,什么都沾一点。她在精神生活中更强大,但并不说明她会炒菜,会包饺子,会生蜂窝煤炉子,会安电灯泡,会玩微博……写作与生活本身的矛盾,及女性的弱点会使她应付不暇。女人对男人写作是很容忍的,甚至认为会增添其个人的修养及魅力,反之,男人对女人的写作容忍度几乎为零。

之二:性爱和情爱是两码事。萧红像所有热爱写作、热爱文学的女青年一样,渴望有一个白马王子,在黑暗冰冷的地窖里救出她,给她温暖、爱、面包。她其实很幸运,她得到过一次,一次就够了,多少女人一生一世都没遇见一次,她该知足了,该烧高香了。可是她的白马王子没有一直保持热度,又忙着救其他女性于水火中了——真实的生活来了,真的人性就是爱不会持久。尤其是男人,这是由于很多很多原因造成的。

之三:仰慕和保护是两码事。她希望来救她的男人又是长者又是小伙子,又是男友,又是文学高人;又给她爱情又给她亲情,还有翩翩的风度,宽阔的胸怀,还会自己洗袜子,不用她像保姆一样侍候他。青青写道:“现在好了,有了端木蕻良,他是她的坚定支持者与后援。萧红像一个再次获得宠爱的小孩子,开始任性起来……”这里的“获得宠爱”、“小孩子”、“任性”几个词用得好,因为道出了实质:萧红在寻找不存在的东西。虽然我们都同意她实际上一点不过分——寻找一个仰慕她、保护她、尊重她,不动手打她,给她写作的空间和条件,不嘲笑她的文章的男人。她幻想一个来自异性世界的“高人“,人品学品双重完美的男人:博学、平等、优秀、优雅、勇敢、无私,爱她并仰慕她,并可以保护她——这种人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他们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萧红被自己喜爱的文学骗了。

文学是什么?文学是造梦,生活太郁闷无聊,人生太平庸,所以就有了梦。所以我同意青青说的,若萧红再多活几年,活过了三十、四十,她仍会痛苦但也许就不会那么郁闷执着了。她的烦恼是因为她要得太多,多过普通男人的能力。男人有几个人具有这种能力?女人中可能会有,因为天然的生理和心理因素造成的。

但一件事总有它的两面性。对于萧红情感的力量及其弱点,青青说“萧红是个天纵之才,一出手就打破一切规矩,带着自己鲜明的个性”。她有一个能力,就是情感的能量。很大能量的情感,这是一个作家的创作条件之一。这也是个性带来的。女作家有时在格局上不如男作家,但在才华上并不输于男性,就是因为感情能力的特点。鲁迅曾这样称赞萧红的小说:“北方人民的对于生活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美国学者葛浩文有一段评论非常精彩:“萧红的确是一位富有感情的人;她的这些感情,在她生活上,固然是她的悲剧根源之一,但在她的文学作品中,竟是最具撼动力的一面。”这个评价对作者青青也很适用。她和萧红一样,对感情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因为从小缺失,所以如饥似渴;看上去作品里所写的,缺失的是男女之情、家庭亲情,实际上是人类感情出口的问题。所以,作品里的漂泊、怅惘、孤独、失恋等等情绪都不是独立的、个人的,而是人类的了。

三、与萧红的隔世对话

我十分好奇,当时妇女地位这样低,萧红的身世那么坎坷,时代的风云际会那么复杂,时局那么动荡,她怎么克服那些障碍而成为成功的女作家呢?青青的这部传记就是对萧红个人生活的研究,也是对社会的分析。它最具有价值的首先在于,它是女性的声音,是探索精神独立的经历,或许包括整个探索的失败。

我觉得萧红的成功也部分地源于她孤独的童年。这个经历的痕迹贯穿在她的写作中和生活中。她的挣扎和带泪的呐喊,首先是个人的,然后它给研究者和读者带来人生和女性的深层思考。萧红后来的写作进入了更大的视野,在悲痛中认识到自己的禀赋是写作,她所经历的悲欢苦乐正是文学创作的材料,只有文学创作才能把昔日失去的东西找回来。成熟的作家大多是拜生活所赐,是拜受生活不幸的折磨之所赐,当然也要靠天生的文学潜质,要得益于与生俱有的思辩能力和感受能力。萧红童年孤苦、漂泊、寂寞,她青年时的不幸经历也正好成就了她,当然那代价是人们不愿一试的。

萧红寂寞、孤独、偏僻、渴望的童年日子里,因有了些微的光,这些苦日子就变得美好,这微光就是她爷爷的爱和呵护。而这个亲人的去世、她的离家出走,乃是她继续寻找这种长者般的亲情和爱护的开始。长途漫漫,无所归依,客死南国,乃是因为人的彻底孤独的无解。萧红作品的特点之一是她自我意识的觉醒,这是时代痕迹,也是个性使然;当然也表现了她的不幸,这里也有时代烙印,有个人选择。最令人注目的是她跟几个男人的交往。她的痛苦和矛盾,有些也许是可以避免的。比如自食其力,这当然是现代社会的时代精神。虽然家庭背景和先天资源很重要,但自力更生是长久繁荣的唯一办法。独立的女性,更不能幻想依靠别人的资源来让自己繁荣,只有积累自己的资源才不会受制于人,要在财务、精神和情感上都独立,自己才能在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也能活得很好。尊严才是最终的快乐。

如果传记只停留在对个人生活的评论上,会使其视角狭隘。格局应更大些,应从时代和女性的角度看萧红的作品。我欣赏《落红记》是因为它的女性视角,讨论了女性的困境。青青写道:“萧红身为女性,对第二性的痛苦和无奈感知最深,她在去世前说,我这一生最大的痛苦与不幸就因为我是女人。”这句用生命的血泪喊出的话,振聋发聩,令人战栗。女性之痛,女性之殇,萧红在她一生中感受得最多。以前是专制而粗暴的父亲,现在是专制而粗暴的丈夫。在经历了种种伤痛之后,她终于明白了,一切苦难都只因为她是一个女人,生长在男权社会。她在写作的同时,不停地挣扎反抗,就是为了获得自由、独立和尊严,她希望不再是丈夫的附属物,渴望飞翔与自由,试图摆脱夫权思想和两性关系的界定。最能代表萧红心声的,是她的《生死场》里农家少女金枝对爱情的追求和幻灭的经历。她对女性的思考、不甘、内心的伤疤,变为内心的呐喊,变为独特的、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绝望的冥想和表达,变为孤独的绝响,所以她的呐喊就不是个人的了,她的作品也因此变得丰富而厚重。

青青的反思并没有停留在就事论事,她笔锋一转:“现在距萧红出生已过去100多年了。女性的命运并没有好到哪去,所有有思想、有才华的女性,仍被这个男权社会挤压着,她们在理想与现实中奋力挣扎,她们在爱情与面包中苦苦徘徊。女性因为薪水、工作、孩子,付出比男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我读到这里格外震动,我在遥远的美国向青青致敬——你说的情况绝不是在一个国度,我在国外也看到同样的问题,它是人类的普遍问题。从历史到现在,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

国际知名传记文学作家莫妮卡·劳利曾教授写过两部女作家传记,一部叫做《一个女人的声音》,另一部叫做《真理的道路》。她说,当她开始写这两部传记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19世纪时瑞典中产阶级的妇女受到如此程度的限制,例如在不少手册里都有对女人本性所谓的宣传性的描述,把女人看作和男人极端不同的。女人有情感的潜力,但是没有智慧的潜力,从这点出发就把女孩子当作妻子和母亲来训练和培养;而男孩子得到的训练是要在公共领域积极的生活。很明显这时候年轻的姑娘得不到良好的教育,不论她们的个性或才能如何出众,她们只用学一点法语、音乐、绘画、缝纫就足够了。对于很多聪明的女性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苦难。优秀的传记作家不但解密了名人的生平故事,更揭示了一些人间普遍真相。我觉得青青的书中,最具情感、最具参考性的是对女性命运的思考和见解。

青青说:“我写萧红时把自己放进去。这个是一定的,因为我爱她,我想如果仅仅写萧红,我就不用写了,因为有了那么多传记,并且有许多都非常出色。我想写写一个与她隔世七十多年的女性与她的灵魂对话。时代不同,女性的心是通的,因为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的情感与生活的困境并没有改善。我是写萧红,也是写我自己,也是写所有的女性。我热爱女性,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多的真美善都集中在她们身上,她们至柔至弱,又至刚至强。她们在生活中像地母一样为这个世界付出了太多太多,却总是在男人之后藏匿,我不甘心……”我想到在书里最后出现的,也是多次提到过的,萧红离开人世前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甘心……”

四、踏雪寻梅

《落红记》是一本很厚的作品,是根据大量的材料写成。一部文学传记背后的工作者,好像一个探险家或侦探。被好奇心驱使用不同的方式搜寻信息,把这些信息总结起来得出结论。我相信推动这种传记写作的好奇心实际上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读者从完结作品里得到的惊喜和激动。对于写萧红,在她突然大热的情况下,恰恰不是材料太少,而是材料太多。事实上青青表现了两种兴趣,一种是对萧红生平的兴趣,一种是对其作品的兴趣。实际上还有一个要注意的,就是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一个事件从现实中搬到作品中去表现的时候,她用什么方式去表现,也许是扭曲的,也许是经过加工处理的。青青花了几年时间,在占有其它实证和材料时,下意识地收集、阅读、分析萧红的作品。

青青选择的是编年史一样的结构,因为这样的话可以去追踪萧红的创作动力,包括痛苦、经验。这本书的好看,还因青青有“诚恳”的风格。加之她的写法非常动人,充满对白与轶事,读来犹如小说。美国著名传记作家里昂·埃德尔曾说过,新传记的写作要像我们的生活情况一样,有回顾、倒叙、追溯、概括,从童年跳到成年,忆念过去与瞻望未来……青青正是这样,她写一本给自己看的名人传记,那么一般写法、要求、规则就都不作数了,自己高兴便是了。她喜欢这个人物,把自己的心纳入她的身躯,贴近她的心灵,变成了一个她,跟着她飞翔、跌落、爬起、哭泣、沮丧、失望再爬起、再飞翔。青青一直在跟萧红对话,也在倾听萧红的意见。

五、致青青

青青,写《落红记》对你来说就是把一个失去的世界、萧红的民国时代带回到现实生活中来的一个过程。通过这样的传记写作,你像家人一样保护萧红。你不是没有批评,但你对于萧红的内心、身世、处境,以及当时那个社会理解得更深入。你记述了这个先驱女作家的形象,并在想到她的时候就心怀感激,不但感激她对自己文学道路的影响、个人成长的影响,也把这样的感性和尊敬带给了读者。

你写萧红也在写自己,因为写作都是你们青年时代的梦、责任,是延续生命、拓宽人生,在精神世界里体验生命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写作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生存方式和对生命和精神的诠释和展示方式。这样的写作令人肃然起敬,更是感动温暖着读者。你神奇的想象力和强烈的孤独感来自天地间的孤独寂寞;你诗人特质的写作手法来自早期的阅读经验,部分来自萧红。说到底,你写萧红其实就是在写自己,写自己对人生的理解感悟,对生命的体验诠释。你的写作是独特而深刻浓重的。这部书感动了我。

你和萧红很相像,不但是相似的身世,看尽人间俗世变相;还因为你们有相似的性格。纠缠在困境里,却透出勃勃的生气,你们的精力格外的充沛且很奋勇,一点不惧怕人生,一股脑地投身进去。吃过各种苦,精神却很挺拔,甚至有点天真,敢于实践,具有旺盛的感情滋生力。萧红只活了短短的31年,但是很充实,跌宕起伏,充实得少闲情,感时伤怀也是实打实的,不掺水。于是作品也生出力量和分量,也许不是深刻的那种,却是质地紧密而独特的。这些经历有养育了作家的吸纳力,经验和感情的能量很大,使作品具有庞大的容量。

这部书之所以动人,是因为你情感的饱满真实诚恳。

这部书之所以动人,是因为这是一本写给你自己的名人传记。

这部书之所以动人,是因为你写出了女性的心。

这部书之所以动人,是因为这是你与萧红的隔世对话。

对于一部即将完成的小说,莫迪亚诺有一个形象的比喻,“你写结尾段的时候,书会展现出一种敌意,迫切地挣脱你的枷锁。而且当它离你而去,也根本不留时间给你想最后的几个词。它结束了———这本书再也不需要你了,也已经把你忘却。从现在开始,它会从读者那里找寻它的自我。当这些发生的时候,你就会感到强大的空虚和一丝被抛弃的感觉。”如果说,小说创作结束后它就完成了使命,脱离了作者本人,作者被它甩在了身后,那么我觉得文学传记反之,书中的主人公将融入你,你完全读懂了她,成为了她;你将不再忘记她,永远与她融为一体。

你就成了萧红,萧红就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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