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山英雄的学术突破

2015-04-30 13:31黄娇娇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4期
关键词:实力鲁迅文章

摘 要:木山英雄学术研究的最特殊之处就在于他时刻能和研究对象保持一种辩证和充满敏锐思考的关系,始终能保持与研究对象的紧张感。有时这会成为阅读他文章时的一种理解障碍,但更多时候恰恰是因为这种紧张感,让读者更有动力去进一步梳理和解读其中的微妙之处。

关键词:木山英雄 鲁迅 实力 文章

木山英雄不像丸山升以“革命人”来统一“政治与文学”的对立,也不像伊藤虎丸那样,在竹内好等人的“政治与文学”框架里注入“科学精神”的成分加以改造、改良,而是完全突破和超越,彻底摆脱掉这一框架。他的独特性在于“一面共鸣于在20年代与‘革命文学论对垒中所显示出来的周氏兄弟各自的态度,一面又在思考‘实力与文章这一更为单纯直接的框架”[1]。这一框架的出现超越了竹内好、丸山升和伊藤虎丸,就是透过表象直接切入研究对象所处的历史语境中,把握对象纯粹的内在本质。木山英雄的鲁迅研究在日本影响也非常大,而“实力与文章的关系”这篇文章也是在他众多研究中凝聚精华的论文之一,其内容与信息量都非常大,而且文章看似非常严密但读后却会使笔者对整篇文章留下非常“散”的感觉,瞬间觉得自己丝毫把握不到木山想表达的中心思想。虽然文章一直都是以“对比”的形式进行写作,但却给人一种阅读后很难理清因果关系,并且会一直深陷在“对比”的概念中去寻找核心的思想主题,其结果还是徒劳。如:文中大量借由《语丝》《新青年》和一些政治事件和代表人物,来有意无意地对周氏兄弟二人进行一个区分。如果按常理来理解的话,在这样信息量较为膨大的情况下进行阅读时,相对问题意识应该能更加明晰化才是,但为何笔者却一直深处于模糊不清的状态呢?这也是笔者在读木山“实力与文章的关系”中,非常困惑之处,虽然拿周氏兄弟并行研究中,木山是开创了先锋,他在把对象“对比”的过程中,尽可能抛开外在因素的影响,只从最本质的角度去看问题,结合文本和作家内在的东西去思考,一直努力做到把对象相对化,他的研究也受到了中日两国鲁迅研究界的一致的公认和好评。

木山对周氏兄弟的“对比”不是为了从艺术和思想上分个高低,而是为了使自己的研究对象更能“绝对化”,避免被研究对象所吞噬。基于这一点文章就突出了核心问题的困难,如果是希望通过“对比”研究对象,比出高低的理由和问题是非常容易找到适合自己的论证,又或者说希望通过“对比”对象找出他们的共同点和差异性也相对简单,但是要在没有高低的前提下对比出客观的对象,这就对研究者有着非常高的要求,同时对读者来说更是面临着双重的难度。木山非常不赞同通过周氏兄弟两人的“对比”研究来概括其艺术高低,或是其伟大贡献等,他觉得那样的“对比”是毫无意义的。木山也曾明确表示过,自己拿周氏兄弟进行“对比”的真正原因是:“他想有意识地要将自己心目中所敬仰的鲁迅相对化,以避免研究者对研究对象的绝对化,避免被对象所吞噬的学术危险。”[2]木山一直努力在把研究对象做到“相对化”,但也引来不少读者的误会,如有人指出,通过文章的阅读,把木山对周作人的感情解读为胜过鲁迅。

木山在他自己文章中也提到过,周氏兄弟在个人天赋秉性和思想观念上存在着很多差异和分歧,但他更多关注的是,他们之间的“共通性”而不是“差异性”。木山认为:在“五四”文学革命经过十年历程后向革命文学转换之际,兄弟俩分别感到了自己清末以来所形成的文学观受到来自左翼阵营的冲击。面对这种冲击,周氏兄弟两人的抵抗姿态及革命观,有着明显的、本质的距离。但尽管如此,“在兄弟俩对‘革命文学论所作反应的根柢里仍然有某种重要的一致性存在着的。所谓的一致性,是指两人都将革命与文学的关系置换为实力与文章乃至语言的关系,而鄙视那种夸夸其谈的议论”[3]。木山也指出在鲁迅的“散文”中时常带着诗一般的跳跃力,而在周作人的“散文”里虽也有跳跃力,但两者之间跳跃因素是不一样的,周作人更多的是以危机为动力的跃动。当然,对本质或根本的不同解读一直都是日本研究者共同的研究特征,竹内好、伊藤虎丸等关注的都非常相似,只是选择的视角各有不同。但是,木山英雄的选择显得更为特殊。他不像竹内好和伊藤虎丸追寻鲁迅,而是从最根本的层面上,对周氏兄弟的矛盾复杂的精神世界,在一组对立的关系上,进行了还原最本质的处理,把更多的二元论或是更多的争论中,划分为最为简单和基础的——实力与文章上。尽管将周氏兄弟对文学的一致理解还原为实力与文章的关系,但是,他对周氏兄弟两人的区别还是分辩非常清楚的,在文章中他看到了鲁迅自身的矛盾性,同时也注意到了周作人更有彻底性和自身的统一性。在论述实力与文章的关系时,木山英雄认为,虽然周氏兄弟两人都主张“文章无力说”,但是,二者是存在着明显区别的。当鲁迅说文章无力时,作为说法本身是矛盾的,而作为突破矛盾的行动之执笔活动,“变成了只好将本来无力的语言所罗成的文章叫做文学的东西”,也就是说,文学是用无力的语言组织起来的借以表达反抗目的的文章,即文学由语言构成,又包含一定的目的性内容。另一方面鲁迅也说过:“假如文学得以成为对政治有用的东西,都是因为它并非只是口号或做样子的文学之故。”[4]因此,在木山英雄看来,文章和语言不足以助成革命,实际上这只是鲁迅思考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鲁迅也认为:在不满于专制政治的现状上,文学家和革命者其实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进而文学家的反抗之声与被迫沉默的民众的心也是一致的。只不过,这些一致未能成为现实。木山英雄认为,一方面作为议论,鲁迅只是在主张文章的无力,而另一方面作为非主张,也就是作为作家本身危机的真率表现的,则是对实力世界的以实力来进行变革的渴望。他认为,对于革命与文学仿佛很悲观的《革命时代的文学》,就是“革命与文学以他本人的危机的形式勉强联系到一起”。这就使鲁迅的散文也时常带着诗一般的跳跃力。[5]这体现了木山英雄对鲁迅“文章无力说”的复杂多样化理解。

而在周作人那里,“文章无力说”中则被理解成“文章不用说对革命,就是对‘世道人心的全体都是无力的,因此无论写什么都于事无补,也因此写什么都是自由的”。就是彻底否定了文章的“文学”意义,完全文章化。“说到底文章只是文章,而一定要讲究文学的必要性也就不存在了,在周作人的信念中,文学也只是文章而已。于是,不久他便声称,自己并不是弄文学的,也不懂文学,但文章的好坏还是懂的(《弃武从文》等)。 把有意识地放弃了文学的所谓文章,理解为在本质上指实用的文字也没有关系。”[6]相比鲁迅,“周作人的散文行文中虽多有曲折,但是却不见以危机为动力的跃动”。关于其原因,木山英雄并不满足于“来自于天生的性格”这样的答案,而是挖掘其背后的东西。“若说他本来是那种面对矛盾和壁障故作视而不见的人,那也不符合事实。面对壁障冷静地观察之后从容地绕过去,这样一种独特的态度,已不仅仅是性格问题了。”[7]回归到文章乃至语言的层面上,可以避免曲解中国文学的政治性性格上的理解,虽然周氏兄弟对文章无力说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但这些在木山的研究和对比中没有任何的冲突,反而能让木山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中对周氏兄弟有更全面的理解,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解读,这样对读者来说在理解木山研究思路时,也更加全面和富有说服力了。木山敏锐地把握了周氏兄弟一致性本质的特征,借此也说明周氏兄弟在这种思维方式和文学气质上是非常一致的,就算在表象和客观上有再多的不一样,但也能从他们的内在性看到其“共同性”,这就是木山在文本和不同历史语境中嗅出周氏兄弟二人的“共通性”,这也是木山学术上的特殊解读方式。在面对木山独特的学术方法时,读者对文本和历史语境要非常熟悉,并要跟得上木山解读文本的脚步,只有做到这两者之间的同步,才会更为准确的理解木山的学术思考,否则读者只会越读越模糊,对于木山学术方法的若隐若现是很难做到精确把握的。在木山的学术文章中,看不到作者清晰的理论框架和明确的逻辑结构,只能从他对庞大的历史材料处理过程中,去寻找他关注的问题的核心所在,想要读懂他的学术论作不仅要对木山处理文本和历史语境有足够了解,还要明白木山自己的哲学思考方式,不然很容易让自己陷入阅读障碍中,不但无法理解文章本意,更不能理解文章背后深层的研究意义所在。

当笔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困惑时,首先考虑到的是木山的“方法论”问题,在整篇文章中,木山似乎没有刻意去强调自己的方法,但至始至终都会使读者处在不断去追寻“方法论”的脚步之中。有人曾说过:“木山的文章充满魅力,始终都保持一种思想的紧张感,这也是别人无法模仿的,原委也在于这个没有理论预设和先定的前提吧。”[8]除了这个因素之外更为明显的是,木山一直不忘和自己研究的对象进行对话,有时充满了激烈的辩证,有时却是他对对象本身的一种思考。木山在这种对话和思考过程中保持了自己与对象对抗的紧张关系,以便更为主动去接近研究对象,从中发现更多更宝贵的独特思想。记得学者赵京华曾对木山的学术方法做了这样的概括:“木山始终与历史和研究对象保持一种紧张感和思想张力,不断将自己的问题和“方法”历史化、相对化。”[9]笔者非常认同此观点,同时也认为这就是在阅读木山学术文章中,最宝贵的收获。当笔者理清了木山的学术方法论,从新角度去思考和阅读文章时,瞬间又被以下的问题困惑住了,就是当文章中的那些概念或定义下的周氏兄弟二人是否有真正对比性的价值?站在问题角度的高低是否一致?自己是否能理解作者的真正问题所指?会不会存在差异或是我们一直都处于把对象化理解为有“偏移”状况下去进行阅读,这样反而会把核心复杂化了。木山对鲁迅的研究一贯都是从文本去认识鲁迅,而不是先有固定的预设再去把研究对象核心化,他对研究对象认识上的变化是和文本有着直接关系的,这也是木山与竹内好的研究有着非常大的明显区别之处。

当去思考木山的研究思路时,或是为了找到以上困惑的答案,除了要读“实力与文章”以外还要结合木山另一篇文章《野草》作为辅助去思考,很多疑惑似乎会得到一定的启发,可以说《野草》是木山接触鲁迅的源头,要解答木山研究思路的疑惑就必须沿着这条脉络不断去延伸思考,以便更进一步去靠近核心思想。《野草》中鲁迅的散文诗彻底地被解读,木山还针对此提出了鲁迅在哲学上的相关意义。笔者阅读后还是很难去准确把握真正核心问题所在,也对木山的思考核心问题处于比较模糊状态,当一切处于不够清晰时,就只好从木山自己的话语中去为阅读过程所遗留的疑惑寻找解答了。

文章初始部分木山谈过他自己对“散文”这概念自身的论述。他从散文的定义方面发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散文的界限向广阔的非文学方面展开着;另一个是在文学内部成为各种文学样式之根底的文字语言具有最融通自在的形态”。接着木山以新文学散文发展中,周氏兄弟苦心经营且起了重大作用的1924年11月创刊于北京的周刊《语丝》为例,又开始谈论《语丝》的重要性。木山提出《语丝》是了解新文学中散文的重要途径之一,接着又拿《语丝》和《新青年》作为一种对比方式呈现出自己的观点。《语丝》特点:广泛地与政治、学术、文艺等相连但并未受到约束,文章本身的自觉性很强烈,有意识地发挥着语言的力量。而且还可以说,具有反抗与趣味两种倾向,而这两种倾向又与明确的文章观相关联。他把它集中到文章这一标识上来。对于这点可以清晰看到,他一直是在文章和语言层次上来谈《语丝》的。

而木山自己的解释是:“要通过散文的问题来理解中国文学的时代与性格的某些方面,就需要尽可能自由地观察,在文学论上即使有些模糊不清也罢。”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将《狂人日记》等小说也纳入到论述中来。从“散文”跳到“文章(观)”,一个重要的内推力在于:“……这个思想革命承担者的精神表现,即新的文学语言……不仅仅是‘小品散文一个样式的开拓,而应该是关系到新文学血肉化之能否成功的根本课题”——是否可以这样来理解,木山英雄是在文本细读的层面贴近了竹内好的“政治与文学”的论述框架?当然这里所提的只是“贴近”并不是完全重叠,只能理解为有交集部分也有着明显的差异。木山认为:相反地鲁迅从“随感录”体向文学性的转变乃是一种必然趋势。表现的积极性从散文诗《野草》开始出现。并由此鲁迅确立起了其内在的自由性,通过《野草》《孤独者》的体验,不仅获得了自我表现的自由,同时从自我表现中获得了自由。这种追求散文的自由度在他的后期达到顶点。如上所述,在政治动荡中,一边与本国的现实相抗争,一边切实地锤炼着表现方法的周氏兄弟在一系列的政治动荡中,使自己的文学观获得了决定性的阐明。鲁迅说文章时,其说法本身是矛盾的,而作为突破矛盾的行动之执笔活动,只好将本来无力的语言所罗列成的文章叫做文学的东西。同时,鲁迅也说过,假如文学得以成为对政治有用的东西,那是因为它本身并非只是口号或做样子的文学之故。而周作人的文章无力说,作为一种说法可谓自成一家之言。他首先带来了反政治的文艺观念,后来进一步彻底化以致达到了触犯文艺这个神圣领域的地步。结果,文章只要写得好,达成令人满意的表现就可以了。这样说到底文章只是文章,而一定要讲究文学的必要性也就不存在了。在周作人的信念里,文学也只是文章而已。他把有意识地放弃了文学的所谓文章,理解为在本质上指实用的文字也没有关系。木山认为:周作人所开创的这条散文道路具有完全不亚于鲁迅的重要性。就是说,他所坚信的作为文学之自我表现的最自然、最自由形态的散文,通过回归文学和自我的传统之无拘无束,却得以持续地发展下来。

而文章最后一部分木山还提到了“革命文学”论争一事,他认为:兄弟俩的“一致”在于“都将革命与文学的关系置换为实力与文章乃至语言的关系”。在这点木山并没有做很好的解释,只会让笔者对文章中所指的“实力”更加的模糊化了,这就是木山和伊藤研究中最大的差别之一。伊藤是核心化非常明确单一地抓住自己的重点,说明了问题,而木山却是保有了以往的综合性驾驭,复杂化问题。起初木山本着单一化处理原则研究对象,殊不知在研究过程中,要把研究对象放回膨大的历史语境中去思考,就不能避免有的问题必须“复杂化”来处理。对于像木山英雄这样的研究方法是对读者有着很高的要求,只有和木山阅读背景一致性才能更好准确地把握到他的研究思路,相比之下伊藤的单一性研究思路还是比较容易抓住阅读的核心问题。但木山对研究对象思想的解读往往都是胜于其他学者的,他对自己解读的对象一直非常具有“穿越性”,木山能对一些特殊词语做到了跨越词的表面意义,同时又能藉此将其表面的语词综合贯穿起来,这点是他研究思路中最可贵之处。伊藤的研究思路无论是对于研究对象还是读者来说都具有一定的优势,但与木山相比最大的劣势就在于他对周作人的研究是非常缺乏说服力的。伊藤的思路和方法对鲁迅的解读可以说很容易让读者接纳,虽然有时略显单一但非常严密,这点木山的综合法研究是略有缺陷的。但木山的综合多样化对鲁迅研究来说,的确是把问题模糊和复杂化了,但对周作人本身的研究却有着很深的意义。不但给读者和后期众多研究学者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视野,同时面对一些较为敏感的政治话题也找到了全新不同的切入点,不仅做到了简单的并行研究,而且做到了一次全面的超越。正如前面所提到的,这就是木山的“穿越性”研究的珍贵之处。这样“穿越性”的研究法不只是对日本学者有很大启发,同样对中国甚至更多海外学者来说,木山的研究思路也更容易被接受,只不过要准确无误去理解木山的研究还需要具备一定的知识储备,不然不但无益于了解研究对象,同时还会误读研究者学术思考的方法。

木山很少直接谈政治,木山由“文章”一词全方位谈论了很多问题,这是否和周作人有着直接的关系呢?笔者认为这点文章中已给了非常明确的答复。木山对整篇文章中的多个词语的意义都做到了完美的穿越,所以在阅读文章时思考很多问题,难免会有非常多的疑惑,必须解清非常多的词语中的原义和后加的赋予意义。在众多疑惑中,只有真正理解木山的穿越性研究思路,才能对文章做到真正的把握,木山的特殊研究思路是需要具备非常结实的历史、文本基础才能更好更全面地把握其核心思想。

注释:

[1][2][3][4][5][6][7][8][9]赵京华译,木山英雄:《文学复古与文学革命》,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94页,第400页,第401页,第82页,第80-81页,第81页,第82页,第403页,第405页。

(黄娇娇 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缅甸留学生 100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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