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蛋

2015-04-29 00:00:00江泽涵
青春期健康·青少版 2015年9期

我把课本垒成一堵墙藏住脸。笔尖流畅,写了满满一页“薄荷蛋”。老尼姑像鬼一样飘到了我跟前,我无须抬眼,就能感觉出来。她斜睨了一眼练习簿,冷冷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你当中考是三根手指捏田螺那么便当?”

同桌忍住了笑,我却噗嗤笑出了声。老尼姑又瞪了我一眼,下巴朝我后面一努,我捧着课本站到了后面。

老尼姑是班主任,教数学,上半年教完初二就可以退休,我也喜庆这一天的到来。谁知她向校方申请要带完这一届,校方自然求之不得。即使有我这样的学生,她教的班级还是全县数一数二。我老觉得她不可一世又一根筋,像极了传说中的灭绝师太。只是她的相貌实在不敢恭维,乍看像陀螺,细看没眉毛,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子。

放学后,老尼姑肯定还会揪我去办公室补习,我只好提前开溜。我蹬着自行车,直飞东霞街:“薄荷蛋!薄荷蛋!我来啦!”我兴奋得连怎么被汽车撞飞的都不知道。

老尼姑最先赶到医院,医生说我只是皮肉擦伤,没其他大碍。她吁出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很无奈的样子。她确实无奈,连校长都说我是学校三十年来的二十大问题学生之一。她电话通知奶奶,一再强调没大碍,叫她路上小心。

“你个馋猫,蛋没吃到,苦头吃饱了吧,我这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老尼姑脸盘很大,脸上零件却小,只要一发怒,就挤一处了。她忽又自言自语:“东霞街什么时候多了家卖薄荷蛋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忘记了疼痛,只想说老尼姑你太可爱了。“笑!你还笑!”老尼姑自己也笑了,“笑得出来就是真没事!”她停了一下,“你先专心读书,等中考结束,就去吃个够,啊?”我沮丧极了:“没了,都没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不开心,呜呜,不开心……”我哽起嗓子,竟哭了出来。

老尼姑又无奈地叹了一声,她也懂我。我爸妈一直在南方打工,爷爷在乡下劳作,奶奶陪我在镇上读书,一家人被整得四分五裂。

我第三天就去上课了。这天放晚学,老尼姑竟破天荒不在,但我也没能走成,科学老师把我叫去了办公室,无非做些学习上的思想工作。等我再回到教室时,值日同学都走完了。我的课桌上放着个饭盒,一个黄色的塑料饭盒!还热乎乎的。我揭开盖子,只见青翠的薄荷叶上,睡着两个白嫩的鸡蛋,上面浇了一层浓稠的卤水汁,却也掩不住淡淡的薄荷清香。

我尝了一口,算不上美味,回味倒挺不错的。这对老尼姑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有一次周末,我被拽去她家补习,她中午留我吃饭,那厨艺我都替她老伴委屈。我完全肯定这是老尼姑给的,但是第二天见到老尼姑,我没道谢,她也没提起。

整个初中,我只在最后一个学期发奋。可惜,根基差,时间紧,不管怎么努力,都为时已晚,只上了职高的分数线。专业也不是我感兴趣的,可书还得读,我看着厨师顺眼,就打了勾。

往昔不可追,来日犹可鉴!那五年里,我学得一手好厨艺,毕业开了家饭馆,三年来经营得如鱼得水。我以老尼姑的“薄荷蛋”为基础,将鸡蛋换成鹌鹑蛋,再加上精心配制的酱汁,自创了一道“碧波流珠”,获了厨师大赛的金奖。

我带着“碧波流珠”去探望老尼姑。她的头发又少了一大片,身板还是笔直的,眼光还是犀利的,一眼就认出了我。她笑了:“你个小鬼头!”她尝了一个蛋,竖起了拇指,笑咧了嘴,她真的好可爱。她至今不知道,“薄荷蛋”其实是一个杂技团的名称,当家人是波子、田禾、喜丹。他们擅长劈蜡烛和蜻蜓点水等绝技,即使都猜想到中间有一些障眼法,但还是非常吸引武侠少年。那年之后,我再也没打听到这个杂技团的去向。

还没说,老尼姑姓莫名流珠。“莫老师,我要和您拍张照。”我俯下身,脸贴近脸,中间是一盘“碧波流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