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沱江,呈现出奇异的粉绿,温润如软玉。泛起的波涛也不破裂,看上去像纵横的白纹凝在表面,若不是近在耳旁的轰响,还真以为它是凝固的。这便是我们,一路脸贴车窗,以目光跟随的沱江。起先,它只是渐隐渐现,现在已近在眼前。时值七月,正是涨水的季节,沿途闻声便知水势浩大,此时水已没过最上几级石阶,将要涌上街头了。
七月空气灼热,人声盖过涛声。整个白天,古城都是沸腾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浮动的脖颈。至黄昏,暮光在远山上投下一片紫晕,人群才稍稍散去。
过桥时,天色已显凝重,眼见最后一缕昏黄在江面闪过,各色彩灯随即取而代之,华灯下的凤凰古城,已换新装。
古城不大,但转悠几圈后竟与同伴走散,恐怕已被各色小玩意儿勾去了魂,我也便打消寻人的念头,先独自沿街返回旅社,到达时已是八点。旅社极小,投宿的也只有我们几个。我本来就是独自返回,此时老板也不见踪影,上下房间只有灯亮着,空无一人。估计他们的兴致在十点前是消磨不完的,于是我找了一把椅子,置于旅社大门前狭窄的青石道上,悠闲地坐下了。
旅社虽小,却有个绝妙的好处——楼临江而建,江水让人心旷神怡。我坐在这门与江之间不到两米的青石板上,思绪万千。
四周没有人影,非常静谧。岸柳斜斜,柳枝无声地摆动着,轻抚着对岸同样斜斜的吊脚楼。青灰的瓦,棕褐的杆,冷绿的水浸泡着那伶仃细脚。厚重的江水起伏着,脚下的石板也随之浮动,好像泊船系在细柳下,要随涛声而去。月光滑过檐角,只照得到雾霭中的远山上,它们也隐约浮动着,叫我怀疑身倚的恐怕真是那江中的船!
夜色朦胧,我却清醒着。
静静听那涛声,似听到了白日未闻的节奏。此刻,我不禁想起了沈从文先生。想他的小舟自沅水而上,至沱江日夜溯行,日日听,夜夜听,听这沱江的阵阵涛声。只不过他听出的恐怕不是田园牧歌,而是时间沉重的回响。对原始生命活力无从改造与转移的忧惧,充斥着他的心灵,尽管这曾养育他的江水始终不紧不慢地流淌,但那如水的文字中,却沉淀着太多的叹息。他怕那船夫的号子有一天不再回响,怕那老妇人的捣衣声不再荡漾,怕那孩子的笑声不再传来,更怕那涛声依旧却夹杂着太多不属于这里的声音。
想到这里,我不敢开口说话。
两岸的山民或许一辈子都与富贵辉煌无缘,但为生存而生存的质朴愿望同样可爱而美丽。正如这江水千百年不变的旋律,尽管简单,却很动听。也正是这种单纯,鼓励人们面对痛苦时坚韧不拔,不紧不慢地走下去。
涛声依旧,它不会改变,至少有人不希望它改变。
悄悄地,一轮圆月已爬上树梢,白月光下的江风更加清冷,却又柔韧有力。让我栖身的船随着风与浪悠悠地起伏。
四周仍不见人影。该回来的还会回来吗?
【作者系湖南省浏阳一中天马文学社社员,指导教师:林雪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