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另一种寻找

2015-04-29 00:00:00花语
北京文学 2015年2期

我手里只剩500块钱的时候,有一个欣赏我诗歌,曾经共事的朋友,问我愿不愿意去天津宝坻工作。他说,“工资不高,可能也就一月1500元左右,你好好想想。”在床头的十字架前,我把圣经放在手边祷告,抛了6次硬币,答案是:去!

借了1500元钱,揣着或多或少的忐忑,我上路了。那时,我在湖北仙桃一家国企干着一份不咸不淡、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工作,同时,在仙桃一家五星酒店兼职。两份工资加起来,也不过1200元。但是这1200元,在仙桃这么一个人情薄如纸,又人情多如牛毛的地方,月月入不敷出。因为在仙桃,超前消费似乎是一种时尚。这里的人,结婚、生孩子、孩子做满月、孩子五岁生日、孩子十岁生日、乔迁、老人祝寿、老人去世等红白喜事,都会发请帖,大宴宾客。而且,在这个小城,打麻将几乎是家常便饭,如果你不打麻将,不同流合污,就完全没有朋友。所以,10年前我的仙桃生活,是月月赶场,月月光。

由于父亲从前是军人,我出生在内蒙古的四子王旗,从小生活在部队大院,曾在一个名叫北塘的海边小镇生活过8年。我的小学、初中、高一,都是在天津上的。几乎可以说,我骨子里就是大半个北方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户口上的祖籍仙桃,对我,似乎是一种强制,因为它,从军多年的父亲,在他转业以后,硬拉着我们跟他回到了南方。换句话说,我的天津户口在变成仙桃户口之后,在考大学这件事上,给我增加了100多分的难度。我不仅不喜欢南方的气候,也不喜欢南方的生活习惯。我时时觊觎着,重返北方。

2004年底的初冬,我离婚一年多,前夫老找我的麻烦,三天两头去敲门,或许是余情未了,或许是对于我首先提出离婚这件事心有不甘,他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酷爱秋后算账还特别要面子的人。离婚的重要起因是他爱赌。而且,输掉很多钱,吵过闹过,给过很多机会,仍赌性不改。

虽然在离婚协议上,我把家里那套能出租,每年能挣至少6000元左右租金的房子和家里所有好点的电器都给了他。同时,孩子的抚养费也一次性付清,在那时多数人每月工资不过几百的仙桃,9000元对我,是一笔巨款。我记得为了满足他的要求,为了离婚,我去洪湖姥姥家找我小姨借了4000元。可是,离婚后前夫的一再纠缠,让我很苦恼,在阴影里挣扎的我,无计可施。

重返天津,就能摆脱这一切困扰,这是我考虑离开仙桃的重要原因。想想能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天津,离开南方阴雨绵绵的春天和阴冷刺骨的冬天,我对能给我提供重返天津机会的朋友,心怀感激。

2004年年底,我来到了天津宝坻,在合生创展旗下的珠江帝景温泉酒店建设方行政人事部工作。出乎意料的,当月工资发了4000多。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大大的惊喜。珠江是朱梦依的产业,靠裙带关系升迁是惯例。在这个公司,能说会道,会溜须拍马的人,都能得到重用。很显然,我这种直来直去的人,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2004年,我已经写了相当数量的诗歌,才华初显。在这家公司,能记住我的人,不是因为诗,而是因为一首歌——《家乡》。2005年初公司的年会上,因为唱这首歌,8个月后,我去了另一家装饰公司,他们老板就是因为喜欢听我唱歌,给了我一份会计的工作。

2005年年底,应诗歌报网站站长、诗人小鱼儿之邀,来北京参加一次诗歌活动。在这次诗会上,认识了诗人梁小斌、黑大春、白鸦。认识诗人白鸦,成为我来北京工作的重要起因,这也是我真正意义上北漂的开始。

诗人白鸦是个热爱诗歌,并执着于文学多年的人。2005年,白鸦在北京有两家广告公司,经营有道,势头正劲。当时,他让我来他的公司编《诗歌报月刊》,是因为他觉着我的诗好,而且人爽快,与他比较合拍。这本杂志是与诗歌报网站配套的杂志,在2006、2007两年以月刊的形式出刊,推出了当年很多优秀诗人的作品。

背井离乡,在外打工,租房是其中必然的一个环节。在北京,我起先在白鸦家里借住了半年,白鸦很慷慨,没有收我一分钱房租,有时还让我和他们吃在一起。对这一切,我一直心怀感激。

后来,我搬出去在西二环白纸坊桥与人合租。合租的女生,后来变成了一个喜欢炒作的男生。他叫张××,每天躲在房间里写文章,为明星炒作,写到酣处,能听到他跺脚击掌。但他很不爱干净,吃的水果汁,喂养了许多的蟑螂,那些小动物总是成群结队地从他的门缝处,往外张望。

在白鸦的公司,我一方面做着杂志编辑的工作,一方面做着广告调研的工作。和我在天津的工资一样,同样的4000,却是由杂志编辑的1500,广告调研的2500组成的。白鸦喜欢热闹,那两年,白鸦经常让我打电话邀请诗人吃饭。当年的梁小斌、黑大春、芒克等诗歌前辈,都是座上客,年轻一辈的诗人如叶匡正,中岛,瓦蓝,阿翔,曹野峰,李小洛,吕约,杨庆祥,任牧,蚕衣,西娃等也是坐上客。白鸦一掷千金,酒量豪放,当年许多来京混得不好,没有路费的诗人,都得到过白鸦的资助。白鸦还给许多高校的文学社捐过款,赞助过他们的活动。但白鸦有个毛病,一喝到第17瓶,必醉。酒醉后的白鸦脾气很大。有时会因为一句半句的,与朋友发生口角,甚至白眼相向。也正是因为白鸦喜欢请客的这个习惯,我得以结识当年活跃在北京的诸多艺术家。比如,诗人画家潘漠子、魏克、李云枫等,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我开始慢慢习惯北京的气场,也开始活跃于北京的各大活动。那两年北京的雨水少,天空透明,很对我的胃口,我也暗暗地下定决心,要在北京扎根。因为,除了少数几个同事结婚我赶过人情,基本没有什么人情份往。虽然住着租来的房子,倒是清净、自在。北京人本身很朴素,不论有多厚实的家世,大家都穿着朴素的衣服,也没有人攀比,这一点,更是让我喜欢。因为我骨子里就是一个朴素的人。我开始慢慢爱上北京,并发誓,一定要在北京买房。

可是我每月4000的工资实在太少。于是我动了念头,回家卖掉湖北那套房。那是我离婚时得到的唯一财产。2007年6月,白鸦的公司要体制改革,白鸦动员我去做销售。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长处,索性辞职回家卖房,也好趁机休息一阵慢慢调养。我真的辞职离开了白鸦的公司,回到了湖北,收拾家里所有的东西,打包,准备卖房。

我对湖北并非没有留恋之情,只是阴影大于阳光。仙桃人爱赌的习惯,让我深恶痛绝。为了卖房,我来来往往于北京和湖北之间。那年8月,我在回湖北的途中,临时改变行程去了云南,在去云南的大巴上,流着眼泪,痛下决定,一定要卖掉房子,重回北京。那年的10月,我卖掉了房子,不久在北京房山买了一个56平米的小一居。干完这件大事,我开始在北京寻找工作。

我记得诗人西娃给我推荐过工作,诗人莫卧儿也给我推荐过工作。但都不太满意而不了了之。不久,诗人三色瑾在QQ上告诉我,西安的周公度,包下了《诗选刊》的下半月,他们那边招人,问我愿不愿过去。不久,我投了简历,并接到电话,让我去西安面试。那是2008年的元月,我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去了西安。很快通过了面试,并开始工作。

2008~2009整整两年,我在西安《诗选刊》下半月做着编辑的工作,通过定刊、约稿、编稿,结识了中国大量优秀的诗人。正是这两年,锻炼了我的工作能力,并成功做过2008年度优秀十佳诗人的策划,2009中国首届十佳军旅诗人的策划。正当我认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命运的风向标一转,周公度结束了和《诗选刊》下半月的合作。2010年2月,我重新回到了北京。

2010~2011整整两年,我先后在两家保健品公司做健康杂志的编辑工作。这种杂志的编辑,比做诗歌的编辑,有太大的难度。因为没有人投稿,也找不到人约稿,要自编,自导,自印。而且这样的杂志与销售挂钩,如果产品的销量上不去,领导会直接找我的麻烦。这就要求,从杂志的封面包装,到标题,到内文都要吸人眼球。两年呕心沥血的工作,让我的视力大大退化。我依然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与一帮80后、90后同居。合租的烦恼,绵延不绝。可是我找不到大量的时间回去装修房山的房子。时间推进到2012年3月,一位朋友问我,愿不愿意到利比亚工作,他说他们地产公司招人。这位熟悉我的朋友,知道我曾经在湖北仙桃是做会计出身,我说考虑一下,最后同意考虑他的推荐。

那两年我一直住在集体宿舍里,白天的工作紧张而忙碌。懂得了很多病理药理的知识,对我自身是一种补给和自足。这两年由于公司搬家,导致我也不停地搬家,我曾经有三个月搬家三次的经历。虽然公交地铁很挤,但我怎么也不愿意再回仙佻,去过那种入不敷出的生活,也不愿在麻将声中,日日和赌棍们讨价还价。

2012年5月,我去了利比亚。在这家地产公司的国外项目上工作了一个月,那时的利比亚刚打完内战,虽没有大面积的战争,但小范围的枪炮声不断。我们曾经两次因为头顶的炮弹,半夜撤离工作的营区,又因为黑社会的不断挟持和威胁,最后全部撤离利比亚。

2012年7月回国后,我被分配到邯郸的地产项目工作,整天与分包商讨价还价,打款,跑银行,交税。直到邯郸的项目完工,我才又回到北京。由于工作性质等原因,2012年,我一共搬了11次家,换过10个办公室。2013年,我像钉子一样坚守在邯郸的工地上,直到项目进行到决算阶段。

转眼10年,时光飞一般地从眼前掠过,虽然北漂的生活很苦,有时因为家离办公地很远,不得不租住在别的房子里。但是,北京毕竟是文化艺术中心。在这里,我可以找到同道的朋友,谈诗论画。我用10年在这里生根发芽,10年,我已爱上北方的天空和云彩。即使是雾霾满天的冬天,我也依然不想回到南方去生活,也许,我的根,就在北方。对于我来说,北漂,是另一种寻找,是灵魂里的另一种契合!

许多次问自己,是理想重要,还是面包重要?也想过,是不是回去?回到以前工作的那座南方城市,或者回老家。但每回想到,当初自己是为理想而来,放弃一切挣钱机会,上北大和北电充电学习,好不容易完成了知识上的积累,这样窝囊地放弃,不仅意味着背叛了自己,而且又对得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