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内容提要:老太太纵身一跳,让牵涉两亿集资巨款、数百名群众、多位高官的非法集资案曝光迫在眉睫。鲁北市知名企业老总钱子寅焦头烂额,妄图故伎重演,再次寻找救命稻草。不料,自觉泥菩萨过河的涉案官员釜底抽薪。同时,跟踪此案多时的我经侦警官林峰,苦于罪证不足迟迟不能收网。当狐狸尾巴渐显,一场惊心动魄的拉锯战由此展开。
林峰刚刚回到局里,就被刘援朝叫到了办公室,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顿夸赞,却没想到,刚进办公室就被刘局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
“你是属大炮的吗?什么都往外放?骂老百姓,这事你也能做得出来?”刘援朝一把将手里正看着的文件摔在桌子上,走到林峰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我?我什么时候骂老百姓了?”林峰愕然,连忙反问道。
“市政府门口你说什么了?别装傻,我告诉你,你还没回来,市委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你在那里大放厥词,还说老百姓是干什么吃的,我说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啊?”刘援朝愤怒地说道。
“我,我那是说老百姓呢吗,我!”林峰结巴地辩解道。
“那你说的是谁,说我呢?我倒希望你说的是我!”刘援朝愤怒地说道。
“我……我说的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林峰说到这里不由得低下头。
“什么也别说了,市委里的一些领导据说对这件事特别不满意,你暂时就不要管案子了,去下面帮着大家做登记工作吧。”刘援朝平息了怒气,低声安排道。
“登记?登记这事还用我来吗?他们几个人就能搞定。”林峰连忙说道。
“几个人?你把人都从市政府门口给我招到局里来了,还说几个人,快给我去。”刘援朝刚刚平息的火气再次被勾起来,大声咆哮道。林峰见此情景连忙闭嘴不再争辩,快步跑出办公室。
“记得写检查,三千字,少一个字,我饶不了你!”走廊里,刘援朝的声音不断回荡着,一直陪着林峰走出好远。
上面对林峰不满这件事正确与否先不谈,刘援朝有一件事说对了,林峰确实把在市政府门口的人都招到了公安局。此刻,在公安局院子里,人山人海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负责登记的桌子仿佛汪洋中的小舟,在人潮中似乎随时都要被淹没。
林峰几乎是游着钻进人群,挣扎着坐到同事身边,拿起一摞已经准备好的登记本看向对面的人。
“大爷,你投资多少,跟我说说!”林峰看着对面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开口询问道。
“一万五,不算利息,天杀的济源公司啊,公安同志,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老人扶着桌子痛哭起来,看那样子仿佛随时随地就要跪下去。
“大爷,别说这个,他们犯法咱们指定会抓的,不过您要按照要求把这个事情登记下来,比如,经过、谁联系的你、你的上线是谁、下线是谁,等等,都登记好,然后留下您的联系地址,一旦案情有突破,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林峰慌忙摆了摆手说道。听到他的话,老人一愣,收拢了悲痛的表情,拿起林峰递给自己的表格认真地看了起来。
“下一个!”林峰趁着老人看表格的时候,向队伍身后招呼道,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一把拦住。
“别,小同志,我这事还没处理完呢,别找下一个。”老人说着,再次拦在林峰面前。
“老大爷,您先填表格,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其他人也可以趁这个机会登记。”林峰连忙解释道。
“别,没其他人什么事,就我这儿,你先处理吧!”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大沓合同,然后小心地摆在林峰面前。
“这是我以我大儿子名义买的,这个是我女婿,这个是我女儿的,还有我老伴和外孙女的。”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份合同工整地摆在林峰面前。每一张合同上,一长串的数字都让林峰感到触目惊心。
“大爷,您这是多少钱啊,怎么都投入到这里了?”林峰看着上面的数字,不断用心算着,却怎么也算不过来。
“一共二十六万啊,我们家盖房子的钱都投到这上面了,我啊,差点儿没死在这上面。”老人看着合同,两行泪水从浑浊的眼中流淌出来,这一次,他的悲痛没有任何虚假和伪饰。
林峰从坐到椅子上起一整天没站起来过,虽然膀胱因为喝水的缘故憋得生疼,但他硬是忍着把最后一份登记归档之后,才终于夹着腿跑到厕所释放了一下体内的压力。
从登记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了一个触目惊心却又如此合情理的现象——在济源公司,所有受骗的人大多是亲戚朋友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与其说是济源公司在骗他们,倒不如说是朋友和亲戚之间的欺骗。林峰依稀记得,在数学里有个理论叫“六度分隔”,也被称之为小世界理论,大概的意思是,一个人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这种理论听起来玄之又玄,但实际上却很具体地涵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紧密又怎样的简单。而济源公司就是如此,他们依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利用这种亲情友情之间的信任,编织出一个巨大的集资网络。
林峰不知道第一个受骗者到底是谁,但他却可以完全想象出他或者她在获得利润之后的惊喜,以及为了亲族之间的共荣,而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扩散出去。中国人的亲族观念,从来不是一个抽象化的概念,相反,它是一种极其具体的行为和互相之间的联系。作为中国人,从他诞生伊始,就天然地拥有了一张其他民族的人所不具备的关系网。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有了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伯伯、叔叔、阿姨、舅舅,这些人都对他表现出无条件的信任。而当这个孩子成年,与他或者她结婚后,这个关系网瞬间就扩大了一倍,一旦这种联系被误用,所产生的破坏力也是空前巨大的。
林峰翻看着每一份登记备案,上面的上线下线之间的关系无一不是亲人朋友之间。不得不说,钱子寅的做大和这些关系网上的人有着很大的关系,这种完全非法的集资方式,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家庭之间、亲朋之间,以一种半秘密的形式互相传递,并且直到扩大到相当大的规模,才逐渐被外人所知。
想到这里,林峰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悲哀,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尤其当想到之前查封一分公司时,那些老人们惊讶嗔怪的表情,以及当得知这一切都是骗局时那种无助的表情,都让林峰很难将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融为一体。这种感觉与其说给他带来苦恼,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困惑,他不知道这些受骗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愚蠢,显而易见的骗局吸引他们的除了利益之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对危险的警示?
就在林峰沉思于自己给自己设置的疑问时,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他随意应了一声,可随着对方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一下子被对方拉出了自己的思绪。
“欣恬,你怎么来了?”看到眼前的人,林峰一愣,连忙起身关切地询问道。自从上次医院探望后,林峰总感觉他与唐欣恬的关系更近了一层,所以称呼也该更亲切些。
“我怎么就不能来,别忘了,可是你把我借调到这里的。”唐欣恬微微一笑,似乎也意识到了称谓的变化,不好意思地打趣道。
“这个话说得可有点儿诛心啊,我是关心你。”林峰连忙将她让在座位里,然后拿起杯子倒上水,就势坐到一旁,“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听到林峰的询问,唐欣恬随手摸了摸后脑,笑着摇摇头:“医生说还要再观察观察,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大事了。”
“医生说观察就观察一下呗,照理说,你这算是公伤。”林峰连忙说道,“我可找人调查了,通过你们小区的监控发现,作案人是济源公司的保安队长。”
“看来我是够招人恨的,否则他们也不会下这种黑手。”唐欣恬不以为意地嬉笑着,随后话锋一转,“对了,案子怎么样了,钱子寅归案了吗?”
“没有,这家伙好像蒸发了一样,我们把通缉令秘密下发了,但毫无结果,从通缉令下发开始,有关他的所有身份证、银行卡信息都没有任何动向,包括孙雪婷本人的身份证信息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登记的情况。”林峰摇头说道。
“哦,估计他正在为洗钱做准备呢!对了,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重要消息的,你想先听哪一个。”唐欣恬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开口询问道。
“那肯定是好消息啊,这一天到晚的都被坏消息弄得头大如斗了。”林峰立刻回答道。
“好消息就是,央行对POS机的使用和销售加强了监管,所有跨境走私POS机进行刷卡转移资金的行为都会受到大陆与澳门警方联合监管,银行这边也会对账户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发现有大规模资金流动的就会立刻通知澳门警方排查。所以之前我们考虑过的钱子寅要通过澳门洗钱的手段恐怕要落空了。”唐欣恬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份央行下发的材料递给林峰。
“哦,这可是个大好消息啊,这样的话,钱子寅想要转移资金的手段恐怕就乏善可陈了。”林峰接过材料,大略看了一眼之后笑着说道。
“你别高兴得太早,还有另外一个消息你知道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高兴了。”唐欣恬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拿出一份材料递给对方。
“这是我们对济源公司账户进行检查和监控时发现的,他们在大约一年前与一个叫作大鲁生物柴油公司的企业进行了几笔转账交易,交易完全合法,金额也不大。本来我们将它当作正常交易没有重视,但后续调查发现,这个公司的老总名字叫钱子亭。”说到这里,唐欣恬顿了顿,然后看向林峰。
“钱子亭?钱子寅的弟弟!”林峰瞬间醒悟过来连忙说道。
“是的,钱子亭的大鲁生物柴油公司,主要做的业务是以油料作物、野生油料植物和工程微藻等水生植物油脂以及动物油脂、餐饮垃圾油等为原料进行生物柴油的生产和销售。目前公司主要的业务范围就是收购餐饮垃圾油制作生物柴油。”唐欣恬继续补充道。
“你担心的是什么?”钱子寅反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考虑,他们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儿联系。”唐欣恬犹豫着摇摇头说道。
“餐饮垃圾油,是不是咱们常说的地沟油?”林峰沉思中看向唐欣恬,后者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济源公司伪装成直销的业务中,就有食用油的销售,两者之间……”说到这里,林峰沉吟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看来我们需要找个人好好问问。”
林峰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见此情景,唐欣恬连忙跟了上去。在下楼的同时,林峰已经拨通了看守所的电话,要求提审田桂芳。趁着嫌疑人还未送到,两人多了一些可以在院子走一走的闲暇。
因为已经入夜,白天的喧嚣被夜色所驱逐,四周也变得宁静异常,虽然景物依旧,但少了喧闹之后竟然别有一番陌生的味道。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两人都没有找到工作以外的话题,在相视一笑之后,唐欣恬打破了沉默。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你愁眉苦脸的,到底因为什么啊?”
听到唐欣恬的询问,林峰收拢面上的笑容,叹了口气:“今天忙了一天,为受害人登记集资金额。说实话,我都没想到,之前几亿几亿的抽象金额一旦具体到人头上,竟然会那么触目惊心。当看到老百姓声泪俱下地向我们诉说他们被骗的经历时,我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恨。你知道吗,其实在这个巨大的骗局里,钱子寅充其量只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片,之所以能发展到这么大的一个规模,很大程度上是老百姓们对这种骗局的默认和支持。登记的人里面,父女、母子、姑表、娘舅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几乎涵盖了我所知道的所有亲族关系。有一家甚至是通过一对夫妻,分别联系到了男方家所有的亲戚和女方所有的亲戚,这一大家族总共被骗金额超过两百万。有的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大家对亲情的信任为什么会超过对法律的信任。”林峰仿佛找到一个宣泄口一般,索性和盘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形容一个人,用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肯定很恰当,可是如果是一大群人的话,我觉得更应该说是一种现象。”唐欣恬点点头回应道,“说实话,中国老百姓挺不容易的,他们辛苦劳作,一分分地攒钱,其实没几个人是给自己消费和花用,大多是为了亲戚朋友、子女父母,如果非要给这个现象下一个定义的话,我觉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中国人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他就不属于自己。他服务的对象也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家庭和一个家族。当这种责任和亲情被利用了,骗子就找到了他们最大的行骗土壤。”
唐欣恬的话给了林峰心中的疑问一个很好的解答,他心中仿佛有种东西忽然被打开,原本压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清朗起来。就在他准备开口向她致谢的时候,忽然闪烁的警灯和鸣叫的警笛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田桂芳带来了!”林峰看着“看守所”字样的警车进入院子,犹豫着开口道。虽然唐欣恬作为借调人员协助办案,但按规定对于案犯的讯问,她却不能参与其中。
“哦,正好,我也回去了。”唐欣恬点了点头,笑着转身离开。
深夜,一辆灰白色的卡车孤独地奔驰在高速公路上,车厢里,两张木然的面孔倒映在挡风玻璃上,仿佛被时间凝固了一般,久久没有变化。开车的孙雪婷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她只是本能地向前开着,而在她旁边,鼻青脸肿的钱子寅斜靠在车门上,似乎是思索着什么。
车子就这么一直向前开着,两人似乎谁也没有改变的意思。澳门之行让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虽然车厢后面装着让普通人咋舌的现金,可对于此刻的两人来说却毫无帮助。两人都很清楚,一旦被警察抓住,那么车后面的现金就是最好的罪证。
一想到这点,钱子寅的头就疼得仿佛挨了一棒子,头疼牵连着全身都疼了起来,让钱子寅不自觉地哎哟了一声。
“子寅你没事吧?”孙雪婷猛地一踩刹车,关切地问道。
“没事,开你的车!”钱子寅不高兴地说道。
“可……我们去哪里?”孙雪婷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一直想要问的话。
“一直走!”钱子寅随口说了一句,继续窝在座位上。
接下来到底要去哪里,钱子寅也不知道。拉着一卡车的现金,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甚至不敢住店、不敢吃饭,车上海量的钞票不但不能给他提供美好的生活,相反却成为一种难挨的负担,可面对这种负担,钱子寅却毫无办法。他用力缩了缩身子,让自己委在副驾驶上能舒服一点儿,虽然对于他来说,无论怎样身上的疼痛和脑子里的混乱都丝毫不会减少。
听到钱子寅的命令,孙雪婷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继续驾驶着汽车向前行驶着。前方的道路在车灯的照耀下,氤氲而不清晰,她感到有点儿恐惧,却仍然强自忍耐着向前行驶,之前的种种此刻如同电影一般在眼前一遍遍回放。重复的片段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后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驾车冲向那群家伙,如果失败的话,他们将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再回头看了一眼钱子寅,他正萎靡地瑟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复以前的意气风发和自信气度,要是放在农民工堆里,看起来也毫无二致。
有那么一瞬间,孙雪婷犹豫着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汹涌的记忆和感受充斥得无影无踪。钱子寅对她太重要了,这种重要几乎可以说是不可取代的,自从家庭的变故,唯一能给她带来荣誉和地位以及关心的就只有钱子寅。在外人看来,或许她与钱子寅的关系仅仅是情人关系,但私下里对方给予自己的关心和温存却让她如同中毒一般怎么也撇不开。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了,虽然设置的是震动,但静谧的环境中一阵阵嗡嗡声仿佛杂音一般在车厢里震起一片涟漪。钱子寅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目光散漫地看向电话,却没有接听的意思,一直到身边的孙雪婷看到屏幕上的电话号码,才开口提醒了对方。
“子亭,是你弟弟的。”弟弟和母亲对钱子寅来说是最重要的人,这点孙雪婷自然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在买来新电话卡之后,她很自然将新号码发给了钱子亭。
听到孙雪婷的话,钱子寅愣了一下,随手从仪表台上拿下电话,犹豫了一会儿后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缓缓传来。
“哥,明天是咱妈的七十大寿,你方便的话就回来一趟吧。”钱子亭的话一下子将钱子寅的思绪拉回现实。
“哦,酒店订了吗?”钱子寅本能地问道。可话一出口就立刻后悔,以他现在的身份似乎已经很难出入酒店了吧。
“没有,你弟妹说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就想在家里包顿饺子。”钱子亭想了想说道。
“那个,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钱子寅犹豫着问道。虽然他知道此刻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董事长,而是一个逃犯,即便真的需要他,他也根本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不需要了,你能回来就最好。”钱子亭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哦,咱妈咋样?”钱子寅再次问道。
“咱妈挺好,就是想你!”钱子亭的话彻底击穿了钱子寅最后一丝犹豫,他忽然有种迫切的欲望想要马上回去看看,虽然不知道前路如何。钱子寅却很清楚,无论是最好的结果还是最坏的结果,他都在很长时间内无法再见到母亲,甚至有可能连养老送终都做不到,一想到这点,钱子寅心里就仿佛被一千根针反复扎了个通透一样,疼得连一点点缝隙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因为此刻他满脑子的想法就是回去回去,立刻回去,当这个声音无数次在心里回荡之后,终于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
“掉头,回鲁北!”钱子寅大声命令道。
“子寅,你疯了?”孙雪婷一愣,连忙说道。
“疯了又怎么样,咱俩现在还不够疯吗?”钱子寅嘿嘿冷笑着说道。看到他状若癫疯的样子,孙雪婷犹豫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掉转车头,车子在公路上打了个转,再次向来路返回。在看了一眼钱子寅,发现对方似乎毫无反悔之意后,孙雪婷一脚油门,车子飞快地蹿了出去。
电话那边,钱子亭一脸忧郁地看着妻子杨娟,在默默地摇了摇头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此番电话的本意是想哥哥能向他吐露一点儿内情,毕竟济源公司被查封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不仅如此,在自己的公司门口也发现了监视的便衣警察。可即便如此,大哥也没有想要和他吐露心声的意思,虽然在电话那边,他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无力。对于哥哥,钱子亭忽然发现他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成年以前,那个时候的哥哥为了帮助贫穷的家里,几乎干过所有他那个年龄能干不能干的活计,而自从上大学以后,他和哥哥见面的次数就更是屈指可数。大学毕业,因为创业的缘故,他回家的次数不多,也都是大哥一力承担照顾母亲的责任,一想到这儿,钱子亭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儿发堵。
似乎看出丈夫情绪上的波动,杨娟走了过来,轻轻在他一旁坐下,“或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再说了,大哥那边不是也没说什么嘛。”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关于大哥公司的传言其实很早就有了。”钱子亭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站起身走向窗户,“有时候,歪路即使看着光明,也是死路一条。”
“大哥如果有事,咱们怎么办?”杨娟瞬间明白了钱子亭话中的隐喻,不安地走到他身边,搂住钱子亭坚实的胳膊。
“我不知道,大哥一直什么都不肯和我们说,他的事我也是从公司的一位股东那里听说的。”钱子亭摇摇头,虽然两人已经长大了,但哥哥仍然固执地认为他作为长子该一力承担家庭的重任,根本不会把问题拿出来和大家讨论。
“不会对公司有什么影响吧?”杨娟忽然抬头看向钱子亭,脸上露出一丝不安,最近公司正在筹备上市,目前即将开始上市辅导,离进入二板市场只差临门一脚了。
“影响?如果影响能解决问题的话……”钱子亭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忧郁地摇摇头,目光久久注视着窗外。
天东方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这代表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的信号在钱子亭看来,却是充满焦虑和担心的开始。
一夜的颠簸让钱子寅疲惫不堪,不过看到副驾驶上沉沉睡去的孙雪婷,钱子寅还是放弃叫醒她代替自己的想法,继续坚持着向前开去。一夜的奔波让两千公里的路程已经走完了大半,虽然对于再次返回鲁北市心怀忐忑,但钱子寅思量几次却发现没有一丝后悔的想法。此刻的鲁北到底什么样了,他并不知晓,但他很清楚,恐怕此刻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一想到这点,钱子寅原本惶恐的心情竟然多了一丝得意,他自问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变得这么受人瞩目,无论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起码不是件容易事。
车子在他的操纵下很快拐入一家停靠点。缓慢地将车子停到车位之后,钱子寅跳下车,攥着两张钞票快步跑向便利店。一宿的颠簸让他已经饿得有点儿虚脱了,眼看着离鲁北市已经不远,趁这个机会补充点儿体力至少可以应付一下以后可能出现的变故。钱子寅随手脱下衣服,为孙雪婷盖上,就在车门关闭的刹那,孙雪婷忽然醒了过来。她惊慌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在发现身上的衣服以及钱子寅消失在便利店的背影之后,才安心地重新靠在一边,沉沉睡去。
钱子寅钻进便利店,随手拿了几包食物走到收银台。可就在他将钱递给收银员的时候,却无意中发现,一张印有他和孙雪婷照片的通缉令正塞在收银台玻璃板下方。一股巨大的寒凉倏然从心底涌出,几乎不可抑制地让他打了个冷战。钱子寅本能地低下头,在匆忙接过对方的找钱之后,数也不数地一把塞进口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蹿进车内。
刚刚还未停稳的车子,在猛然的发动中再次蹿了出去,剧烈的晃动一下将副驾驶的孙雪婷摇醒,后者睁开迷茫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坐正身子。
“怎么了?”孙雪婷看了看钱子寅,又回头看了看车外,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没事,车子有点儿颤。对了,我买了点儿吃的,你先吃吧。”钱子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观后镜,镜子里的他被一脸的疲惫和半脸的胡须遮盖,样子已经和通缉令上的大不相同。可即便如此,骤然的变故仍然吓得他胃口全无,此刻的钱子寅迫切想要做的就是看母亲一眼之后,马上带着孙雪婷和钱远走高飞。
车子在他的操纵下再次回到公路上,或许是因为通缉令的催促,钱子寅将车开得飞快,很快便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一直到下午,两人终于返回鲁北。原本熟悉的城市因为两天两夜的跋涉忽然变得有点儿陌生,坐在车内的钱子寅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将车子开往弟弟钱子亭家的方向。
钱子亭是在稍后接到了钱子寅的电话,当他在对方的叮嘱下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找到他们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正坐在一处馄饨摊前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着。两人面前叠着三四个空碗,蓬头垢面,见到他后也只是对他咧嘴笑了一下。
钱子亭就这么一直等着哥哥吃完,才在钱子寅的要求下坐着车向家的方向驶去。挤在逼仄的驾驶室内,闻着一股浓浓的异味,钱子亭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却最终都卡在嘴边。
似乎看出弟弟的犹疑,还是钱子寅先打破了沉默,对他笑了笑:“子亭,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去厂子里偷东西那次吗?我拿了好大一堆变压器和铜丝,后来卖了十块钱,你非问我要坦克,结果因为给你买了坦克让妈妈发现了钱,我被狠狠揍了一顿。”
“嗯!”钱子亭点了点头。
“说实话,如果再让我回去一次的话,我肯定要告诉咱妈,让她对我下手再重一点儿。”钱子寅说完,一个刹车,将车停到门口的车位上。
“哥,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事不论多大,咱俩扛!”瞅着孙雪婷下了车,钱子亭一把抓住钱子寅,低声问道。
“扛?只怕有人不想让我扛!”钱子寅若有所思地笑着说道,随后扒开弟弟抓着他的手,利落地跳下了车。在见母亲之前,在钱子寅的要求下,弟弟带着他重新换了身衣服刮了脸。当焕然一新的钱子寅从房间里出来时,之前的萎靡和困顿似乎都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走进客厅,母亲正在和弟妹杨娟包饺子,钱子寅连忙凑上去热络地忙乎起来。看到钱子寅出现,母亲原本忧郁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在嘘寒问暖之后,才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站着的孙雪婷。
“大抢,你可要记得,不能对不起桂芳!”母亲的声音不高,但却足以让孙雪婷听见,后者尴尬地笑了笑,收回准备上去帮忙的脚步坐回到一边。见此情景,钱子亭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你别瞎操心了,桂芳最近忙,要不早过来了。”钱子寅不满地说道,一如往常的口气消弭了母亲心中本就不多的疑惑。
热气腾腾的饺子在三人忙碌了一阵之后很快上桌,在众人簇拥下,母亲一脸笑意地坐在最中间。在她简单的幸福里,或许此刻就是她长久以来一直期盼的。不过她似乎没注意到,除了她之外,其他人的笑容看起来却那么虚假和勉强。
晚饭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因为母亲的疲乏而结束,看着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钱子寅索性一屁股坐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到钱子寅吃饭的空当儿,钱子亭对妻子杨娟和孙雪婷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转身离开客厅。
看到周围没有了旁人,钱子亭犹豫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哥,事我都知道了!”
听到他的话,钱子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随后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哦,知道了?也好,早晚都要知道的。”
“你打算怎么办?”子亭随后询问道。
“怎么办?能怎么办?国内我是留不下了,事情这么大,而且有人可不希望我留下。”钱子寅用力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嘴里使劲嚼了嚼说道。
“有挽回的余地吗?”钱子亭看着哥哥,觉得他无论是表情还是态度都让自己感到陌生。
“余地?余地就是把钱都退回去,然后我再主动到监狱里,这就是余地。”钱子寅一把将筷子摔在桌子上,用罕见的大声说道。
“我听小孙说了,你们在珠海……”哥哥的声音将钱子亭后续想说的话一下子堵了回去,在沉吟了一下之后,他转而说道。
“小事,你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钱子寅已经彻底失去了吃下去的胃口,索性起身说道。
“哥,能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吗?”看着哥哥走向沙发的背影,钱子亭犹豫着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们为什么生下来就这么穷,我们为什么上不起学,这个社会为什么人要分三六九等,为什么都是一样做事,他们就是好人,我就是骗子?为什么出了事他们就能让我背黑锅?为什么,你说为什么?”钱子寅忽然转过身,猛地扑到弟弟面前,用压抑着的嘶吼质问道。
“我告诉你为什么,就是因为钱。我们没钱,我们穷,我们是穷人,所以我们要赚,人上人就是把别人踩在脚下,可除了钱以外,你还有什么手段能把别人踩在脚下?是,我是骗子,我非法集资,可我不管什么合法的什么非法的,赚到手里才是真的。子亭,我不怕丢人,我告诉你,我穷怕了,我不想过以前的日子,如果让我选择一个是穷,一个是死,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穷。”钱子寅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番之后,深深吸了口气,捋了捋头发,将手搭在弟弟肩膀上友善地拍了拍。
“老弟,以后妈就靠你照顾了!你能替我尽一份孝,我感激你一辈子。”钱子寅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出房间,在他身后,孙雪婷犹豫了一下连忙追了出去。
随着门被关上,脚步声越来越轻,很快消失不见,钱子亭这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哥哥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疯狂,是的,他已经接近疯狂的边缘,钱子亭很清楚,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最终他会被自己的疯狂所毁灭。
电话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钱子亭焦躁地接起电话,心中压抑的愤怒顿时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审计,审计,我是会计师吗?公司的会计部门是干什么吃的,所有事情都问我?需不需要我帮你从一到十重新学一遍?”
钱子亭的咆哮震得整个房间都仿佛在颤抖一般,或许感觉到了自己的出格,他很快冷静下来:“通知所有持股比例超过百分之五的股东,准备接受上市辅导,所有人都不能例外,告诉他们,这不是走过场,还有,我刚才对你喊了,我向你道歉!”
身后,脚步声传来,虽然没有回头,但钱子亭仍然知道是自己的妻子。在放下电话后,他有点儿无力地将头靠在杨娟抚上来的手上,“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他不是你哥,我们该报警!”杨娟爱怜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说道,“可他是咱哥……”
“他是我哥又怎么样?他犯法了,你知道他们公司的涉案金额有多少吗?”钱子亭焦躁地说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咱哥车里现在就装着两亿的现金,他必须把钱合法弄到国外,否则他走不了。”杨娟看着钱子亭点了点头说道。
“这事,我帮不了!公司正在上市的关键时期,为了保持财务部门独立,连我都不能插手,你让我怎么帮?让我扛着现金给他送到国外去吗?”钱子亭烦躁地摆摆手,起身向卧室走去,可刚一拉开客厅门,母亲略带佝偻的身影就立刻出现在他眼前。
“子亭,求求你,拉你哥一把,别让他掉地上。”之前餐桌上的强颜欢笑母亲早已看在眼里,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向钱子亭要求道。
砰!钱子亭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整个人都变僵硬了。
钱子寅是被一个电话叫回去的,电话里,钱子亭只说了一句话就让钱子寅放在油门上的脚再也踩不下去了。
“哥,你回来,你的事咱俩一起解决!”
“哥,我查了一下我们公司之间的往来账,发现在之前你向我们公司购买过一批生物柴油,而且我们之前签署的意向性合同显示,合同的供货时间是五年,供货金额超过一亿七千万。”杨娟走到钱子寅面前,将手里的一份合同影印件放在他面前。
“哈,这个是我当时用来显示公司实力的,我没事进那么多油干什么啊。”钱子寅看着合同影印件,打着哈哈说道。
“但合同的拟定时间是在案发前,按照合同规范,我现在可以执行这份合同。”听到钱子寅的话,一直在旁边坐着没说话的钱子亭忽然开口道。
“你想问我要钱?”钱子寅一愣,看着弟弟问道。
“嗯,按照合同规定,你提前付款是没有问题的,但因为我现在的供货量没有这么大,所以我属于合同违约,必须将钱再退还给你。不过,我公司的现金流暂时不能支持这么大一笔退款,所以我会将退款按照第三方债务的方式偿还。”钱子亭看着钱子寅,一字一句地说道。
钱子寅似乎明白了什么,故意被弄复杂的债务偿还问题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弟弟的意图。
“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钱子寅反问道,“如果你也出事的话,咱妈怎么办?”
“准确地说,我没有犯法,我只是执行一份合同,目前你公司还没有进入破产清算状态,所以合同是可以被执行的。”钱子亭丝毫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继续说道。
“这是我们的第三方债务偿还方式,与我有债务关系的五个公司会转嫁债务,以第三方公司的名义偿还,其中三家是原料供应公司,两家是生物柴油开发公司,他们在国外都有业务,所以,如果需要的话,他们会通过国际结算,进行债务的异地偿还。”钱子亭看着钱子寅,似乎怕他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用异常缓慢的语气说道。
“大哥,你只需要在这里签字,他们会在国外将所有的债务以外币结算。”杨娟急促地补充道。
“行了,做假合同这方面我比你清楚,我只是奇怪,子亭,你在这里掺和什么?”钱子寅摆手制止了子亭两人的话,忽然询问道。
“我们想帮你,大哥。”杨娟看着钱子寅说道。
“帮我?我刚才看了你的合同,那些公司的规模都不小,你生意做得这么大,我没理由让你们搅和进来。”钱子寅摇头道。
“可是你……”杨娟看着钱子寅,犹豫着说道。
“我的事你别管,我自己会想办法的,你们就好好的,我就放心了。”钱子寅说着起身就要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兜里的手机莫名其妙地响了起来。
钱子寅低头看了一眼,发现电话号码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他犹豫着接通之后,领导熟悉的声音意外地从电话里传来。
“子寅,还没睡吗?”一如之前一般招牌式的腔调,此刻在钱子寅听来却是那么的虚伪和让人讨厌。
“我说领导,你怎么总能打通我的电话啊?”新换的外省卡号仍然被领导打通,这让钱子寅惊讶之余深感疑惑,索性直言问道。
“想找你,总能找到的。不过子寅啊,我找得到你是小事,被警察找到你的话,就是大事了。”领导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个就不用领导操心了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钱子寅觉得自己和领导之间已经再无所谓关系和面子,话说得也更直接了。
“子寅啊,事情看得长远些,我希望你早点儿走也是为了你好,你走了案子就挂起来了,你在国内多待一天,大家就多担心一天。”领导语重心长地说道。
“呵呵,这个我还真不担心,您也知道,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老婆也被抓了,公司也被查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啊。”钱子寅冷笑着嘿嘿回应道。
“人啊,总不是为了自己活的!子寅,虽然你看起来洒脱,但看事情和做事情是两码事,毕竟,你也有母亲,还有个弟弟。哦,据说你弟弟的生意做得还不错,目前正在申请上市,证监会提出审查的要求函我也看过了,我觉得这个就很好嘛。你走了,平安了,你弟弟才能好好做生意;否则,他生意做得不好,或者有什么波折,你也会有顾虑啊。”领导的口气变得更亲切了,但电话这边,钱子寅却听得浑身冰冷。
“领导,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出格了,过了就没意思了!”钱子寅的表情冰冷得仿佛能掉下冰碴,口气更是连丝毫的尊敬都没了。
“子寅,多虑了多虑了,出格不出格的问题我会把握的,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你的安全问题,我已经替你办好了签证,你给我个地址,他们随时会给你送上门的。哦,对了,现在不应该叫你子寅了,而应该叫庄世仁,呵呵呵呵!”说到这里,领导挂断了电话。而电话这边,钱子寅仿佛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站在那里良久,才终于缓过神来。
“你公司在申请上市?”钱子寅看着弟弟,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钱子亭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把合同拿过来吧,我签字!”见弟弟承认,钱子寅最终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合同钱子亭早已经准备妥当,可钱子寅悬在合同上的笔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他很清楚一旦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也意味着将弟弟牵扯其中,他不想这么做。一直以来,弟弟都是他和母亲心中的期望,那是一种从心底萌生的骄傲,每一次提起弟弟,钱子寅的嘴角都是向上翘的。可是,现在因为他却要将弟弟牵扯到这拧不开的麻绳里,钱子寅心中的感觉就仿佛亲手将一幅名画变成了涂鸦。领导那个人他很了解,为了他自己手里的权力和财富,是什么事情都敢做的。
“大抢,你倒是签啊!”身边,母亲忽然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睁着发白的双眼看着钱子寅,眼中除了白色就是泪水浸润的红色。作为一个农村妇人,她似乎并不懂得这笔签下去到底有什么后果,她朴实的念头里,只要儿子平安就好。
钱子寅最终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妈!”钱子寅嘴里蹦出这个字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过了一会儿才被钱子亭用力搀扶起来。
“妈,我送送大哥!”钱子亭拉着钱子寅快步走出房门。房间里,母亲虽然看不见,但仍然用无神的目光一直护送着钱子寅离开家门。
良久,钱子亭推门进来,看了看仍然等在客厅里的妻子杨娟,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让他们打款吧,还有,向证监会就财务方面的变动作出解释。”钱子亭说完,全身泛起一丝无力感,而后,重重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林峰一直工作到凌晨,才算把头几天登记的资料完全统计出来。作为一个集资大案,要受到法律惩罚的人远不止济源公司的那些直接领导者,还包括业务主任在内的下层主要募集者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作为第二批的抓捕对象,济源公司下属三百个分部的数千名主任非法收取的中介费和集资款也都将被作为收缴的目标。就在林峰觉得可以休息一下的时候,唐欣恬的到来让他的这点儿希望变成奢侈。
“刚刚得到消息,钱子亭的大鲁生物柴油公司刚刚向某个账户存入现金两亿元。”尚未进门,唐欣恬的声音就已经传来,她的话仿佛一阵冷风,瞬间将林峰体内的疲惫一扫而空。
“两亿现金?怎么可能?”林峰一愣,随后忽然醒悟过来,“钱子寅,一定是他!”
听到林峰的猜测,唐欣恬点了点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这种洗钱方式才是最隐蔽而且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我查过大鲁公司,发现他们与荷兰有密切的往来交易,只要大鲁公司出具一份三方转账协议,那么钱子寅完全可以从荷兰直接结算。”
“走,去会会这个钱子亭!”唐欣恬的话还没说完,林峰已经拿起衣服快步向楼下走去。
林峰驾驶着车子很快到达了大鲁公司,在经过简单的询问和等待后,他很快在办公室见到了钱子亭。钱子亭的办公室,要比钱子寅的朴素得多,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整间办公室里除了有点儿凌乱的桌子之外,就是挂满整个墙壁的图表和资料,以及摆在显眼位置、一尘不染的产品小样。
相比于哥哥,钱子亭的身材魁梧了一些,个子也要比钱子寅高出一头。不过两人眉宇之间有着依稀的相象,让人可以大略判断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钱总你好,我是公安局经侦支队的林峰。”林峰走过去自我介绍道。对方回应他的是一个微笑,在将他让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后,钱子亭率先引入了话题。
“你们是来问两亿元货款的事情吧?”钱子亭直截了当地问道。对于这个将自己哥哥逼上绝路的警察,钱子亭自然早有耳闻,他本以为对方会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可没想到看起来却和想象的大相径庭,至少看着不讨厌,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是的,钱总,你知道我正在调查济源公司的案子,我想知道,这笔钱和济源公司有没有关系。”林峰点头承认道。在林峰心中,钱子亭对于自己的询问肯定会有所隐瞒和支吾,毕竟他牵扯进去的是一场惊动省城且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案。
“有,是济源公司转给我的一笔货款,他们希望订购部分产品,但后来因为价格的问题没有谈拢,所以把钱还给他们了。这是合同,还有相关的委托证明。”听到林峰的询问,钱子亭直接拿出一份合同递给对方。
“哦,三方转账,对方要求三方转账吗?这笔钱他们要从哪里提走?”林峰看了一眼合同上的协议,三方转账并不违规,时间也在案发之前,但他很清楚,这合法的外衣下隐藏的却是非法的行为,这让他对钱子亭的印象顿时变得恶劣起来。
“这个我不方便回答,因为属于正常的账目往来,如果您真需要知道的话,我希望你能提供相关的证明,我会配合调查的。”钱子亭摇了摇头,此刻林峰的目光中有种他不喜欢的东西,这让他的语气也少了一丝耐心。
“钱总,我很奇怪,为什么合同的日期是三个月之前的,可你们现在才把现金存入银行。另外,他们用现金付账是不是太奇怪了?这不是买衣服,两亿的现金……”林峰看着对方再次询问道。时间是唯一的破绽,不过这个破绽却不致命,林峰很清楚,所以才会直接提出询问。
“嗯,在这方面我们确实有疏漏的地方,实际上超过一千块我们就该使用银行转账的方式,所以财务方面我们已经通报批评他们了,并且也勒令相关的负责人向金融监管单位承认错误,申请调查,至于你说为什么没有在之前把现金存起来,我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钱子亭并没有如林峰预料中的躲闪和借口,而是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回答道。
“钱总,钱子寅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林峰放下上面的问题,话题一转问道。
“嗯,略有耳闻。”钱子亭点点头。
“其实我手上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我们刚刚统计出来,钱子寅公司涉案的金额高达十亿元人民币,集资参与人接近两万人,近千个家庭因此而破产,目前已知的因为此案而自杀的参与人员就超过五人。”林峰迅速背出一连串的数字,而每听到一个数字,钱子亭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一分。新闻上的数字总是不那么敏感,但一旦牵扯到具体的人头上,会立刻让人有种切肤的体会。
林峰说完,并没有继续坐下去,而是起身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他才回过头来看向钱子亭:“钱总,情理法,虽然情在前法在后,但是法律其实是最合情合理的。”
林峰说完,离开钱子亭的办公室,一直到钻进车内,他才长嘘了口气看向等在旁边的唐欣恬:“钱子寅要跑,我们得想办法把他追回来。”
林峰一边说着一边发动汽车,车子很快向公安局所在的方向驶去。
同一时间,首都机场候机大厅。
领导的话说得没错,他确实为了钱子寅和孙雪婷办理了护照,与护照一同下来的还有孙雪婷的新身份。看到庄世霞的名字,钱子寅有种荒谬的感觉,自己身边的情人仅仅因为一张卡片就变成了自己的亲妹妹,领导的神通广大再一次让钱子寅深有体会。相比于钱子寅,孙雪婷却表现得很兴奋,无论是身份证还是签证,都意味着两人可以立刻摆脱躲躲藏藏的生活,去国外逍遥自在。
机票已经买好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钱子寅和孙雪婷将会乘坐两趟航班,分别前往美国和加拿大,之后两人再会合前往最终确定的第三国。已经完成了安检程序的钱子寅和孙雪婷此刻正坐在候机厅等待着最后的登机时刻,看着一箱箱行李不断地被装进机腹,钱子寅心情轻松得仿佛要弥散在天空中。一旦登机起飞,那么下一刻将不会再有人找到他,也意味着国内的一切事情都将与他毫无关系。此刻,钱子寅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再次拨通林峰的电话和他交谈一番,不过这一次他忍住了,静静地搂着孙雪婷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临别时刻的到来。就在两人小声憧憬着以后的幸福生活时,机场广播里一串清脆的女声却打破了两人的神思与幻想。
“来自鲁北的庄老师,请你听到广播速到广播室,你的弟弟有份资料急需转交给你。来自鲁北的庄老师……”声音不断重复着,而听到广播,依偎在他怀里的孙雪婷忽然抬起头看向钱子寅。
“庄老师,弟弟……子寅,是不是子亭要找你?”孙雪婷犹豫着问道。听到她的询问,钱子寅也皱起眉头来。
“按说不会,他能有什么资料要交给我啊?”钱子寅疑惑地摇摇头。
“会不会和钱有关?”孙雪婷压低声音问道。听到他的话,钱子寅也是一愣。
“我给他挂个电话问问!”钱子寅说着掏出电话拨通了弟弟的号码,可让人意外的是,电话却无法接通。
“电话无法接通!”钱子寅看着孙雪婷说道。
“那怎么办?”
“不管他!”钱子寅索性靠在椅背上,不过下一秒钟,他却又坐直了身子,“会不会真有什么事啊?”
“要不,你去看看吧,应该不远,离办登机手续还有一会儿!”孙雪婷点点头说道。
“不对,我总觉得有问题,要不,你去一趟吧?”钱子寅想了想说道。
“我,可是我……”孙雪婷一愣,有点儿犹豫。
“你不是也姓庄,去了的话你随便问问,如果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没事,就马上回来,反正你是女的,不行就说你听错了。”钱子寅拍了拍孙雪婷的肩膀安慰着说道。
“可是……”孙雪婷还是有点儿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要是和钱有关系的话,事情就麻烦了。”钱子寅最后的话坚定了她的决心,在犹豫了一下后,她起身向机场广播室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孙雪婷离开,钱子寅再次拨打起弟弟的号码,不过显示的状态仍然是无法接通。有点儿焦躁的钱子寅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断地拨打起弟弟的号码来。
孙雪婷快步向前走着,神态如常,平静自若,而在她前面,半开着门的广播室里,俏丽的女播音员正在第三遍播送着广播通知。孙雪婷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房间里的播音员对她笑了笑,随后关闭了广播。
“您是……”播音员礼貌地问道。
“我姓庄,刚刚我听到你的广播,所以想过来问问。”孙雪婷故意说得含糊了一些,不过还没等她说完,房间的角落里,几名身着警服的警察已经冲出来将她围住。
“身份证!”一名警察礼貌地对孙雪婷敬了一个礼,然后要求道。孙雪婷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从口袋里掏出新的身份证递给对方。
“庄世霞?”警察看了一眼疑惑地说道。
“啊,是我!”孙雪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连忙回答道。
“你是广播要找的人吗?”警察再次询问道。
“啊,我也不知道,我听到要找庄老师,我正好也是个老师,就过来看看,有可能弄错了吧。”孙雪婷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哦,我们要找的应该是个男的。”警察点点头,“你这是要去哪儿?”
“美国,去参加一个研讨会。”孙雪婷随口编造道,“关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为了怕对方不相信,她特意补充了一句。
“是啊,青少年教育啊,这可不好办啊,我女儿,今年十四岁,别的不说,整天就是迷明星啊什么的,天天要钱去听演唱会,海报弄得满房间都是,我的头被她弄得都大了一圈。”听到她的话,警察仿佛被打开了话匣,连声抱怨起来。
“哦,是这样的,我们将这个归纳为青少年教育的不全面。”孙雪婷应付了一句,然后回头看了看楼下,故作焦急地问道,“这样,警察同志,我们的航班可能要登机了,如果没事,我可以走了吗?”
“哦,对了,我都把这事忘了,你先忙,你先忙!”警察一脸歉意地说道,孙雪婷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快步向回走去。
身边,桌子上的传真机忽然发出噼的一声轻响,一张印着通缉令的传真纸缓缓从出纸口伸出,站在旁边的同志一把将通缉令扯了下来递给之前的那名警察,后者在瞄了一眼上面有点儿失真的照片之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孙雪婷!”警察对着孙雪婷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后者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忽然快步向楼下跑去。
孙雪婷几乎没有任何跑掉的机会,可即便如此,在被押解到派出所的时候她仍然奋力地挣扎着,不甘心在即将离开的时刻被抓,那种在胜利的边缘忽然被翻转的感觉让人愤怒也让人崩溃。可事实就是如此,一个人一旦犯罪,那就意味着必然会迎来这一时刻,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这一天的到来都是必然的。或许是挣扎得太累了,在被押解到讯问室之后,孙雪婷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木然的样子就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
“孙雪婷,事情很清楚了,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立刻告诉我们钱子寅在哪里,这是你争取宽大处理的最好机会。”负责讯问的机场派出所民警在扫了一眼传真过来的案情简报之后,严肃地说,不过对方给予他的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
见此情景,民警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同时拨通了林峰的电话。
车内,林峰在电话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按下了接听键,当听到孙雪婷落网的消息,却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奋。
“钱子寅呢,他们俩应该在一起!”林峰迅速向对方说道。
“是的,我们估计也是如此,但现在的问题是,对方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短时间内应该问不出什么结果。”民警叹了口气说道。
“查她的机票,他们俩一定会乘坐一趟航班。”林峰想了想说道。听到他的话,民警一愣,随后醒悟过来快步向回跑去。
孙雪婷肩包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机票、护照、签证,一样样被摆放在眼前,当看到登机牌上写着的航班号,民警立刻带人冲了出去。
“子寅!快跑!”目睹这一切的孙雪婷忽然大声对门外喊道,但她的声音却随着门的关闭被彻底截断在房间里。
民警迅速跑下楼,向登机口跑去。忽然出现的民警让登机口所有的人着实一愣,可是在经过细致的搜寻后,本应该在这里的钱子寅却根本不见踪影,而得到通报的林峰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钱子寅确实买了飞往斯里兰卡的机票,时间就在孙雪婷刚刚离开没多久。至于这么做的理由,恰恰是刚才那段广播。首先,弟弟不会用这么张扬的方法来联系自己;其次,弟弟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更证明了这一点。之前的广播因为降临得突然曾让钱子寅一时慌了手脚,可当孙雪婷离开后,钱子寅瞬间醒悟过来。不过,他没有将孙雪婷叫回来,而是任由她向那个陷阱走去。
另外,让他疑惑不解的是,警察既然知道自己伪装了身份,怎么不直接抓捕自己,而要故弄玄虚呢?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稳妥起见,自己更不能去抖这个包袱。他不是不想叫回孙雪婷,而是他需要一个人能帮他拖延时间。钱子寅很清楚,如果公安局知道他伪造身份信息,那么抓捕他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与其两个人一起被抓,倒不如舍弃一个让另外一个人离开。所以,在孙雪婷刚刚离开之后,他就迅速跑到柜台前买了一张前往斯里兰卡的机票。不过,他并没有使用机票,相反,却在买完机票后,迅速离开机场,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天津!”钱子寅在将一沓钱甩到对方怀里之后,迅速命令道。听到钱子寅的话,对方先是愣了一下,当看到那不菲的车费,司机便毫不犹豫地发动汽车,一头冲向高速公路。
现在就看孙雪婷能为他坚持多长时间了,坐在车里的钱子寅不由得思索着。在坐上汽车的同时,他又迅速拨通电话,通过网上银行陆续购买了十几张机票。听着钱子寅不断在电话里重复着购买机票的信息,一旁的司机好奇地看了他好半天。
“老板,您可够忙的啊,整个儿一个空中飞人!”司机笑着说道。不过,他的搭讪却并没有引来钱子寅的回话,后者只是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再次为自己订购了一张从香港飞往加拿大的航班机票。
司机讪讪地回过头,车子在他的操纵下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一个小时之后,天津城的轮廓已经出现在前方。
就在司机准备询问钱子寅具体的目的地时,后者终于开口说话,“去码头!”
听到钱子寅冷冰冰的吩咐,司机自嘲地耸耸肩膀,掉转车头向天津港的方向开去。
林峰坐了最早的一班高铁来到北京,可即便如此,到达北京机场也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机场派出所里,看到林峰的出现,之前还一直低头无语的孙雪婷此刻终于有所反应——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似乎透露出她内心的恐惧。
“孙雪婷,知道为什么抓你吗?”林峰走到她面前,义正词严地问道。对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低头无语。
“案件性质有多严重你比我更清楚,所以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你作为案件的主犯之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现在,一个立功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你能检举揭发钱子寅,就可以为自己争取机会。”林峰索性坐到对方面前,直截了当地说道。
听到林峰的话,孙雪婷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随后便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低头无语。见此情景,林峰很清楚,短时间内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在林峰到来之前,机场民警们已经在屏幕前待了一个多小时,不过他们的困顿在林峰到来之后就迅速宣告结束,后者只用了几分钟就从人群中找到了钱子寅的身影。
“就是他!”林峰指着左顾右盼的钱子寅,后者似乎因为孙雪婷的离开而显得有点儿坐立不安,不过很快他就摆脱了之前的犹豫,快步走出等候区。
“下一个探头!”听到林峰的话,操作者迅速转换到下一个探头,原本消失的钱子寅再次出现在屏幕上。
“他去的是售票处,应该是在买票!”众人的目光跟着钱子寅的身影快速移动着,但很快,对方的举动再次引来众人的猜测。
“他这是要离开机场吗?”钱子寅消失的方向让所有人感到疑惑,但当镜头重新笼罩在对方身上的时候,疑惑瞬间变成确定。
最后一个探头清晰地捕捉到钱子寅坐上出租车的身影。
“找到这辆出租车!”
出租车的牌照很快被调取出来,一同调取的还有对方的电话号码,林峰甚至等不及对方的答复,直接在电话里询问了钱子寅的情况。幸好钱子寅的异常表现让司机印象深刻,而当司机告诉林峰钱子寅的目标是港口时,林峰忽然醒悟过来。
门外,林峰离开机场航站楼,钻进早已经等待多时的警车。车子在拉开警笛之后飞也似的开向天津,虽然车子的速度已经到了高速公路所限定的最高时速,但林峰仍然不断催促着,因为他很清楚,现在是抓捕钱子寅最关键的时刻,双方都在抢时间,钱子寅务必要在护照被注销前离境,而林峰必须要保证钱子寅这段时间一定不能离开。
林峰低头看了看手表,钱子寅离开机场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如果他此刻已经登上前往国外的游轮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失去了抓捕他的机会了呢?另外,钱子寅购买那么多机票,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或者他可能会忽然出现在某个机场,乘坐其中的一架航班离开?无数个疑问在林峰的脑子里堆积着,但却无一能被他解开,此刻的林峰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钱子寅,让他终结这一切。
车子用远超过出租车的速度开抵天津,并且迅速转往港口,可到达港口的时候,他从陈景军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出入境管理局刚刚证实,庄世仁的护照已经在天津港口被登记,目的地是韩国济州岛。
“什么时候走的,多长时间了?”听到陈景军的报告,林峰立刻追问道。
“大概三个小时前。”陈景军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失望。
“三个小时,那就是说,现在还没出中国海域?”林峰立刻问道。
陈景军被问得一怔,随后醒悟过来,电话那边迅速地响起一阵键盘敲击声,在一声压抑的欢呼声之后,陈景军的声音再次从话筒里传来。
“头儿,没错,这个游轮名为公主号,隶属于国际邮轮公司,母港在中美洲,因为主要以载客游览为主,所以最大航速只有二十二节,约等于四十公里每小时,如果我没计算错误的话,那么现在他们还没出渤海,我们还有机会!”陈景军兴奋地在电话这边喊道。
“问题是,我们怎么追上他们?”林峰对着电话咆哮道。那种明知道目标就在那里,却始终无法追上的无力感,让他几欲抓狂。
“船肯定是不行,除非有飞机,对,直升机!”陈景军想了想,兴奋地喊道,“我们应该可以在日落前追上他们。”
“联络……联络所有人,问问他们到哪儿能弄到直升机!”林峰焦急地催促道。
林峰的声音随着扩音器传遍了专案组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当听到他提出的直升机的要求后,一直坐在周围的其他几位局领导纷纷低头咳嗽起来,之前的变故几乎调动了公安局所有的资源,眼前的要求更是超过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专案组内,唯一没有任何反应的刘局长坐在中间细细品着手里的茶水,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刘局长放下杯子,缓缓抬头看向众人:“联络天津市公安局,我有一个同学应该可以帮上这个忙。”
一架标有“天津公安”的直升机飞快地从海面上掠过,作为天津应急响应中心的直升机,谁也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然是为了鲁北市。
林峰坐在直升机上,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海面,虽然飞行员已经几次提醒林峰,他不用盯着看,自己也可以找到游轮的位置,可林峰却仍然执拗地看着海面,他有种感觉,钱子寅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虽然他不确定,但那种双方因为长期交锋产生的熟悉感却在此刻萦绕心头。
也许是林峰的焦急感动了飞行员,后者加快速度向前飞去。飞机呼啸着向前飞去,很快,在庞大的海面衬托下,一艘看起来不是很大的白色游轮出现在他们眼前。
林峰的心瞬间悬了起来。
在飞行员娴熟的操作下,直升机很快降落到甲板后方的停机坪上,还没等飞机停稳,林峰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下飞机,跨步向等在一旁的船务人员走去。
“我们在找一个名叫庄世仁的乘客,他因为涉嫌犯罪已经被获准批捕。”林峰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一旁的船长在翻译的传译下很快配合地点了点头。
“这是你们的领海,你们拥有管辖权。”船长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林峰向船舱走去,“船上有一千多名乘客,我想找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因为游客分属不同的旅行团,您可以尝试着去找到他们带团的导游,或许会事半功倍。”
船长的建议显然帮林峰减少了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在一千多名旅客的游轮上找到一名导游显然不是件容易事。一直到船长动用扩音器,导游才姗姗来迟,不过当她得知林峰的意图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林峰大吃一惊。
“庄世仁先生吗?是的,他是在我们旅行社报的团,不过登船之后,他因为要下船去拿忘记的行李,错过了开船时间,所有没有在船上。”导游思索片刻后说道。
“什么,没登船?”林峰惊讶地问道,不过对方的表情显然没有任何作伪的意思。
“是的,应该是没有登船,因为所有登船旅客的护照都会由我们统一保管,刚刚我已经让大副查过了,我们手里并没有庄世仁的护照。”一旁,船长插了一嘴,也从侧面证明了导游回答的真实性。
“我可以去他的船舱看看吗?”希望落空的林峰不死心地要求道,听到他的要求,导游爽快地答应下来。
而当两人来到钱子寅预订的那间客房的时候,现实彻底击碎了林峰最后的希望。船舱内干净得没有任何痕迹,似乎是在印证着导游的话。
“没来?他会去哪儿?”林峰皱着眉头思索着,一直到他走到直升机旁边,也仍然没有从这个疑问中解脱出来。
林峰必须要离开了,因为公主号已经驶出专属经济区进入到国际海域,这也意味着他将不具备在这里的执法权。
可就在他登上直升机,准备离开的时候,脚下庞大的游轮忽然降低航速缓缓停止下来。林峰疑惑地看了看周围——两名水手正在将一张舷梯顺着船舷投到海面,而在片刻之后,一个让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钱子寅!
林峰几乎是冲了过去,可就在他一把抓住钱子寅的领口,习惯性地掏出手铐准备铐住对方的时候,身后一声喝令却制止了他的行为。
“嘿,警察先生,这是我的船!”虽然对方的英语并不标准,但林峰仍然听清楚了对方的制止,不甘心地将抓住钱子寅的手放了下来。
“他就是我要找的罪犯,请你允许我带走他!”林峰转头看向船长,指着钱子寅说道。
“No!这里已经出了中国的专属经济区,属于公海,所以您在这里并没有执法权!”船长看着林峰摇摇头说道。
见此情景,钱子寅嘿嘿冷笑了一声,整了整胸前的衣服,友善又带有炫耀地拍了拍林峰的肩膀向他身后的船长走了过去。
“安德森先生!”钱子寅的英语显然流利得多,在看到对方之后热络地迎了过去,不过迎接他的却是船长同样冰冷的面孔。
“庄先生,您错过了登船时间,按照规定我有权制止您登船,当然,更重要的是,据说您还是中国的通缉犯?”船长看了林峰一眼,转而向钱子寅质问道。
“No,No,我是一个合法公民,我所有的证件都是合法的。”钱子寅看了看林峰,随手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对方,后者在看了一眼之后,转而看向林峰。
“我可以证明他是非法的,只要你给我一部电话!”林峰立刻走过去说道。
听到林峰的话,船长看向钱子寅,后者微笑着摇摇头:“我想我的证据更充分!”钱子寅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美金,随意地放在船长的手中。
“好吧,林先生,我不得不拒绝您的请求,因为,我觉得这位钱先生更友善一些!”船长将钞票揣进自己怀里,礼貌地对林峰摇摇头。
完胜的钱子寅得意地冲着林峰笑了笑,而后在船员的带领下向舱内走去。林峰看着一直以来自己盯着的目标从眼前消失,心中的不甘仿佛火焰一般蒸腾燃烧。
“钱子寅,你亏不亏心!”林峰冲着对方的背影大喊道。
钱子寅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后,转身看向林峰。
“亏心,我为什么要亏心?”钱子寅大声反问道。
“你骗了鲁北市那么多人!那些钱是他们一辈子的血汗钱!”林峰大声说道,两人的声音在船舱里回荡着,仿佛无数人在共鸣。
“那是他们活该,活该你懂吗?他们笨,他们蠢,他们愿意相信谎言,他们愿意相信可以一夜暴富,愿意相信天上掉馅饼,可是谁见过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反正我是没见过,我只知道钱是一分分流泪流汗辛苦赚来的,天上除了下雨只能掉砖头。”钱子寅忽然变得怒气冲冲,大声叫喊道。
“你是个骗子,你也配谈辛苦吗?”林峰大声反问道。
“我为什么不辛苦,你以为骗子就可以横行无忌吗?你以为没有人纵容没有人保护,我能这么长时间一直逍遥法外吗?你以为我骗的那些钱真的一分不剩地到了我手里吗?别幼稚了好吗?”钱子寅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事情,哈哈大笑着说道。
“看来,你并不是一个成功的骗子!”林峰看着钱子寅说道。
“是啊,就和你不是一个成功的警察一样,至少你连我这个不成功的骗子都抓不到!”钱子寅揶揄道。
“和我说说,到底是谁保护了你!”林峰看着钱子寅,再次问道。
“我不会告诉你的,现在我不是参与者了,我是旁观者,对我来说戏已经落幕了,对你们来说才开始,我会一直盯着你们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能做到什么程度。”说到这里,钱子寅停止了交谈,一边挥挥手,一边转身向舱内走去。
“林支队,走吧,再不走,我回去的燃料可能就要告急了!”身后,直升机驾驶员低声催促道,听到他的话,林峰不甘心地将目光从钱子寅身上挪开,转身向停机坪走去。
角落里,钱子寅一直目送着林峰乘坐的直升机离开,这才终于长嘘了口气。实际上,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就等同于一次赌博,林峰的出现完全出乎于他的意料,幸亏那名船长的贪婪,否则此刻的他已经坐上返回国内的飞机了。
想到这里,钱子寅深感侥幸,他很想笑,可又笑不出来。逃跑的侥幸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相反却有种沉甸甸的悲哀和失落。这一走,就意味着一辈子再也无法回来了,同时也意味着如无意外,他将不会再见到自己的老娘,甚至连养老送终都不能在身边。
眼前,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不断浮现,妻子、弟弟、母亲、孙雪婷、领导……有爱有恨,但最终都会一一淡去。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正在等着他,而他手里能拥有的只有钱。
钱子寅自嘲地笑了笑,最终起身向自己的舱位走去。
林峰的电话在飞机刚一着陆就响个不停,不但如此,上面的短信和留言更是将整个屏幕塞得满满的。林峰翻看着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在询问他抓捕钱子寅的情况。思索良久之后,他决定先打个电话给刘援朝。
“刘局,钱子寅跑了!”林峰气馁地说道。
“不意外!”电话那边,刘援朝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似乎钱子寅的逃跑早在他意料之中一般。
“您早知道?”林峰惊讶地问道。
“从你将庄世仁的资料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刘援朝在电话那头回答道。
“有情况吗?”林峰立刻追问道。
“回来再说!”说到这里,刘援朝挂断了电话。
刘援朝的话再次勾起了林峰有点儿低落的斗志,在完成交接工作后,他迅速跳上返回鲁北的高铁。钱子寅临走的那番话提醒了他,或许钱子寅可以暂时逃脱,但他在鲁北的网络和保护伞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返回鲁北已近深夜,回想这一天的经历,林峰觉得几乎可以浓缩成一部小说,从鲁北到首都,再从首都到天津,然后乘飞机到游轮,最终碰到钱子寅,可却因为国际海域无法行使司法管辖权而放任对方逃走。如果说小说是以戏剧性作为吸引力的话,那么现实中的这一切恐怕远比小说更充满了波折和匪夷所思。可不管怎样,钱子寅暂时已经逃脱了,虽然通过省公安厅已经联络到了国际刑警组织,不过对于是否能在游轮靠岸后抓住钱子寅,林峰并不抱太大希望,尤其当回想到船长拿走那厚厚一沓钞票之后的表情,林峰就越加无法放心了。
回到局里,同事陈景军提交了这段时间统计下来的所有数据,如果算上应付利息,案值将猛增到二十个亿。如此庞大的数字也着实吓了林峰一跳,在犹豫了良久之后,林峰拿着报告向刘援朝的办公室走去。
林峰轻轻敲了敲房门,办公室里响起熟悉的声音,当他推开门一看,里面却有很多不认识的面孔。看到林峰出现,刘援朝立刻迎了过来,一边拉着他走进房间,一边向众人介绍。
“这个就是我们公安局的拼命三郎,经济侦查支队的林峰林支队长。这些是省厅下来的人。”刘援朝简单地介绍一下后,将林峰让到一边。
“刘局,这是刚刚统计出来的数字!”林峰将手里的报告递给刘援朝,对方却并没有接手,而是点了点头。
“嗯,我已经知道了,案值超过二十个亿,这恐怕是我们省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一起非法集资案了。”刘援朝说着看向省厅的众人,后者纷纷点头。
“其实一个钱子寅并不可怕,十个、一百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他背后的保护伞。单单一个钱子寅想要诈骗十亿,恐怕是天方夜谭,可是在某些保护伞的帮助下,这样的天方夜谭也变成了现实。”一名省厅的同志点头说道。
“所以,归根结底,是要打掉能长出骗子的土壤,没了土壤,骗子的生命力再顽强也没法生存。”刘援朝说着看向林峰,“你给省厅的同志们大概介绍一下鲁北的基本情况吧。”
听到刘援朝的话,林峰点了点头:“鲁北市地处华北平原北部,作为典型的人口大市,居民们的亲族观念和传统观念依旧很浓厚。我们在分析案件中发现,济源集资案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受骗人员是被亲友之间的亲情、友情所欺骗,最终落入这个集资陷阱的。不仅仅如此,在很多案件上,诈骗者都是利用亲情和友情作为欺骗的杠杆。在有些典型的案件中,几乎都是一个亲戚在集资中获利后,立刻通知所有的亲友加入其中,我把这类案件称之为‘地瓜效应’。”
“哦,地瓜效应,怎么说?”之前说话的同志笑着问。
“就是抓住茎一提,带出一堆地瓜。”林峰笑着比喻道。
“这个比喻太形象了。”众人哄然大笑。
“说实话,我们听着诙谐,但真正接触到受骗者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真的既可悲又可怜。很多家庭几乎是将所有的血汗钱都投入其中,现在却血本无归。而真正让他们相信济源公司可靠的,不仅仅是亲友之间的保证,更多的还有社会舆论对济源公司的纵容,包括对他们的正面宣传等等。”说到这里,林峰表情严肃了许多。
“这是我们刚刚获得的资料,钱子寅就是依靠这个假身份才顺利逃跑的。”刘援朝说着,起身将桌面上放着的关于庄世仁的资料递给众人。“我们刚刚核查过了,所有的身份证件都是真实有效的,并且在国家户籍部门有登记,甚至包括小学成绩、初中成绩这样的档案资料都存在。”
刘援朝的话让所有人的表情都笼罩了一层严肃和慎重,户籍对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座众人比谁都清楚,而此刻户籍出了问题,意味的不仅仅是走漏了几个逃犯,而是代表着国家的基石被人撬动了。
“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有人提问道。
“暂时还没有,办理户籍的民警告诉我们,所有手续都是通过正规渠道递交的,并且在公安局的内部资料库里可以查询得到,实际上对方是以丢失重补的渠道递交的申请。”刘援朝摇摇头说道。
“这就是说,实际上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有内鬼!”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瞬间在震惊中沉默下来。
“我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但通过对方对我们内部流程的熟悉程度来看,我倾向于是内部人员作案。”刘援朝点点头说道,“出现内鬼是所有人都不希望发生的,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那么此刻要做的就不是感叹和惋惜,而是抓住这只蛀虫,一把捏死他。”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只要让钱子寅脱身,追查就会停止下来,隐藏在他身后的保护伞也会安全。不过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们已经抓到了钱子寅的副手孙雪婷,目前首都警方正在布置押解工作。”林峰插嘴说道。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们要趁着这个案件的热度还没下来,争取一次性把他们一窝端。”最先说话的省厅同志接口说道。
“是的,目前已经组织了局里的精干警力专门负责济源公司的案子,不过因为涉及面广,所以人手仍然不足。”刘援朝立刻回应道。对于人员方面的补充,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局领导都估计不足,尤其是济源公司涉及面之广、影响之大,都是始料未及的。
“人员不足就异地调遣,务必保证不能让犯罪人员漏网,不能让老百姓的损失无法登记。”省厅同志开口说道,“对了,还有,我听说济源公司的案件中,涉及资金转移这一块与大鲁公司也有牵连?你们知道的人介绍一下。”
见有人提到大鲁公司,林峰有点儿坐不住了,连忙举手,一旁的刘援朝对他点了点头。
“目前来看,大鲁公司方面确实与济源公司有经济方面的往来。”这段时间,林峰一直在查阅大鲁公司的资料,他之前的目的是,一定要让钱子亭为钱子寅转移资金的行为付出代价,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发现,大鲁公司与济源公司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作为一家以生物柴油制造为主业的公司,大鲁公司之前的发展几乎可以用默默无闻来形容,但最近,他们的公司成功利用厨余垃圾和地沟油制造出生物柴油之后,公司的业务瞬间呈现爆发式增长。不仅如此,公司还与荷兰、意大利等国家签订了生物柴油的进出口协议,粗略估计,每年单单出口创汇就能达到五个亿的金额。
而且,自从大鲁公司开发出以地沟油为原料的生物柴油之后,工商局那边反馈的信息显示,上半年以地沟油加工食用油的案件明显下降,同比减少了百分之四十以上。
“不过,目前来看,没有充足的证据显示大鲁公司涉案的问题。”对于钱子亭的公司,林峰觉得有必要慎重对待,至少不能搞一棒子打死人的判断。
“嗯,我们办案不能避讳,不能包庇,不能连坐,但也不能网开一面,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是空话,是最大的实话。当然,大鲁公司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并且最近公司因为发展迅速,急需资金投入,有可能会有些牵连,但在确定他们是否与钱子寅案发生牵连之前,务必不能影响到公司的日常经营。扶持是什么?扶持,就是不添乱,推一把,还要适当地给予便利和支持。”听到林峰的介绍,省厅的同志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慎重地说道,“大鲁公司某种意义上与济源公司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鲜明对比,如果因为钱子寅的案子影响到大鲁公司,造成的损失要远比济源案严重和深远得多。”
第二天,林峰是在陈景军的招呼中才从宿舍的床上爬起来的,因为长时间加班,林峰觉得宿舍的床铺睡起来似乎要比家里的安心得多。可惜区区四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显然无法驱逐他身上的疲惫,在用冷水擦了擦脸勉强驱逐了昏沉感后,他转头看向一脸严肃的陈景军。
“怎么了?”
“韩国那边回复信息了,国际刑警组织人员意在港口码头抓捕钱子寅,却扑空了。据说钱子寅在船上的时候就雇了一架直升机离开,目前不知去向,因为他拥有前往美国的签证,所以可以在任何免签的第三国进入美国。”陈景军将国际刑警的回函交给林峰后唉声叹气地说道。
“有叹息的时间不如多干点儿事,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查清楚济源公司的所有资产,然后封存抵押。不光如此,钱子寅的私人财产也要封存,而且,要集中力量讯问孙雪婷,这个女人可不是钱子寅的老婆能比的,钱子寅干的那些坏事,她大部分都知道。”林峰拍了拍陈景军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就在他刚踏出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
“欣恬,你怎么来了?”看到她出现,林峰身上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连忙迎上去一脸笑容地问道。
“我来是想和你说个事,今天我们对济源公司各个分公司账户进行监控时发现,有一笔二十万的现金被从三分公司提走,去向不明。”
唐欣恬的表情一本正经,林峰也无奈地收拢笑容点了点头道:“能查出钱是怎么被转走的吗?”
“不清楚,对方使用的是企业网银异地划转的方式,我们目前只知道登录IP,因为没有权限,所以查询不到。”唐欣恬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信封递给林峰,林峰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工整地打印着一连串IP地址。
“这个我来想办法。”林峰说完,将地址交给陈景军,陈景军点头,快步向网络信息安全科跑去。
“那既然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唐欣恬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
“哎,别啊,要不,我们一起去吃……”林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才九点多,连忙改口,“……要不,我们一起去济源公司封存一下账目,说不定你还能帮上忙。”
听到林峰的话,唐欣恬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那……好吧!”
见唐欣恬答应下来,林峰一脸笑容地拉着她向外走去。
看着安静地走在身边的唐欣恬,林峰几次想要找个话头打破沉默,可每一次话到嘴边都变成了“嗯啊”的支吾。或许是看出了林峰的尴尬,唐欣恬微笑了一下,缓缓开了口:“对了,忘记和你说件事,我们央行接到一份申请,是关于钱子亭大鲁公司上市报告的财务审核申请,是证监会发来的,他们要求我们提供大鲁公司最近三年的财务状况报告。”唐欣恬话头一转,忽然提到了大鲁公司,虽然她不知道这到底与案件有什么关系,但思索之后,仍然决定将这事告诉林峰。
“钱子亭要上市?”这个消息让林峰颇感意外,他去过钱子亭的公司,对方公司朴素得让人看起来和上市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嗯,创业板,据说已经到了材料复核和上市辅导阶段,他们公司的现金流和财务状况都属于优秀级的,要不是经营时间比较短,其实上主板都没有什么问题。”唐欣恬点点头。其实接到大鲁公司的申请时,她也颇感意外,于是刻意调查了对方公司的状况,让她惊讶的是,大鲁公司的业绩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而是非常好,这让人在吃惊之余也心生疑虑。
“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参与到他哥的事情里,这实在有点儿太不明智了。”林峰思索着点点头。虽然对上市的流程不是太了解,但最基本的条件他还是知道的,其中有一条硬性规定就是,公司在三年内无重大违法事件,可如果查实了钱子亭与钱子寅洗钱有关系的话,那么别说上市了,恐怕连钱子亭本人都要受牵连。
“我想,现在钱子亭也很担心这事。”唐欣恬的话让林峰一下子陷入沉思,在唐欣恬叫了他几次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
钱子亭最近有点儿烦,准确地说,这种烦闷自从林峰登门后就一直挥之不去。提交公安局的违法审查申请到现在没有批准,而按照一般的情况,这样的申请很快就会有回复。
钱子亭直觉是林峰那边出了问题,他很清楚自己牵扯进了大哥的案件,但目前看案件还没有到最后的起诉阶段,理论上来说他还是清白的,即便是以现有的法律程序来说,他与大哥之间的经济联系也仅仅属于财务违纪而涉及不到刑事案件。
想到这儿,钱子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该找林峰谈一谈。
钱子亭犹豫着拿起电话,拨通了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号码,不过得到的回答却是林峰正外出调查案情,电话那边的人希望钱子亭能留下口信以便林峰回来后联系,但听到调查案情这几个字,钱子亭没来由地想到了哥哥,便不自觉地按下了挂断键。
林峰此刻已经到了钱子寅的住宅外,所见的一切却让他深感意外。钱子寅的家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简朴,是的,除了简朴,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无论是摆放在客厅里的那几张旧藤沙发,还是放在角落里的柜子,都与钱子寅光鲜的外表有着巨大的反差。
房间里,搜查人员仍然在对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进行着彻底的搜索和检查,林峰没有打扰他们的工作,而是径自走到书房里,寻找田桂芳在公安局讯问室里交代的那个笔记本。书房的陈设普通得如同一间简单的卧室,一张铁架子床旁边竖着两只老式的书柜,上面的玻璃拉门已经被拉得十分光滑。林峰本以为会在书架上看到诸如《成功学》、《厚黑学》之类的书籍,可没想到,书架上摆放最多的竟然是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专业到让他这个曾经在犯罪心理学上拿过高分的警校毕业生都自愧弗如。
林峰仔细地检查着书架的每一个角落,但最终却一无所获,田桂芳所说的那个笔记本没在书房,甚至没在书房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虽然不知道笔记本里到底记载了什么,但林峰很清楚,能让钱子寅如此重视的东西肯定不会毫无价值。
就在他思索着笔记本的去处时,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林峰随手接通电话,唐欣恬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好听而急切。
“账目的情况有眉目了,我们大概核算了一下账目的情况,这本账目直接支出的资金达到两亿三千万,分派到四百多个账户上,平均每个账户的支出金额超过五十万,不过这其中有多有少,最大的一个账户账目支出超过一千万,最小的却只有十多万。”
“这应该是一本行贿账目,或者,有可能就是一本分赃的账目。”林峰听到唐欣恬的话,立刻判断道。
“我们有一位同事,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一点点线索。或许是巧合,他对比账目中记载的一个账户支出情况时,发现和徐家斌银行账户的账目资金收入情况有很大的重合。”听到林峰的猜测,唐欣恬再次补充道,她的话让林峰眼前一亮。
“具体情况说一下,如果方便,把对照账目用手机拍下来发我一份。”林峰连忙催促道。
在林峰的要求下,唐欣恬很快发来照片,上面清晰标注出的部分确实让林峰看出了些许端倪。几乎在每个月初,徐家斌的账户都会收到一笔现金,数目不等,但时间却极为固定,而相反,在账目的记载上,每个月都会有一笔支出与徐家斌账户上的收入对应,数额也大抵相当。
“有没有可能将所有我们掌握的犯罪嫌疑人的账户都与这本账本上的账户进行比对呢?”林峰再次拨通唐欣恬的电话询问道。
“理论上来说可能,但是工作量很大。钱子寅很聪明,所有账户的资金数量与实际汇出的数量有一定的差别,但都只是个位数上的,而且汇出账目大多不相同,有的是存款方式,有的是银行划转。所以,系统几乎无法比对,除非人工排查,但这需要大量的人员和工作量,并且几乎无法找到嫌疑人之外的账目信息。”唐欣恬在电话那边回答道。
“除非我们找到另外一本账本,记载着所有汇款人信息的账本。”一瞬间,林峰忽然知道田桂芳所说的那个笔记本到底记载着什么了。
“你确定有这么一个账本吗?”唐欣恬反问道。
“我确定,而且我知道它在谁的手里。”林峰说完挂断了电话,此时他的心里马上想到的是孙雪婷。
林峰的思绪还没有从孙雪婷那边回来,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屏幕,发现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可接听后,里面传来的声音却让他着实一惊。
“喂,林支队长吗?我是钱子亭,我想问问,关于我们公司是否存在重大违法事件的报告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批复?”钱子亭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上去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
“哦,这个事啊,我还没接到通知,要不,我问问局里吧。”林峰说的是实话,到目前为止,他确实没接到这方面的通知。
“那我可否询问一下,在您的记录或者是记忆中,有没有关于我公司违法的记录呢?”钱子亭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嗯,暂时没有!”林峰想了想,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就是说,截至目前,我们公司在您的记录中是遵纪守法的,是这样吗?”钱子亭继续追问道,语气中的锋利仿佛一把尖刀从电话那边刺了过来。
“是这样的。”林峰没有半点儿推诿和转移话题,而是直接承认了。
“我们公司目前已经完成了资产评估和财务审计,正在进行上市辅导的准备,而您的报告是阻止我们进行上市辅导的唯一原因,我想知道理由。”电话里,双方的交谈瞬间变成了正面交锋,面对钱子亭的询问,林峰一时间陷入沉默。
“我想知道的是,钱子寅的事你真的不感到一点儿……”林峰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者便微微叹息一声,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乡村生活让刘海玲找到了一丝童年的味道,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乡邻们对她的态度已经从以往的轻视变成了此刻的尊敬加羡慕。刘海玲很清楚这是自己的身份所带来的光环——年轻的公司经理,在城里有着自己的住房、汽车,而且通过关系为父母办理了只有城里人才能享受到的退休保障,所有这一切都是让乡亲们仰慕的存在。
她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乡亲们在背后的议论,包括对自己能力的夸赞、羡慕、妒忌,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她快二十八了吧?怎么还不结婚啊?是不是有什么病啊?”在光环之外,某些一贯喜欢嚼舌头的人从她身上再次找到了可以攻讦的弱点,而这也恰恰是金钱所无法弥补给她的。
是啊,自己为什么还不结婚?刘海玲也时常扪心自问。她是不甘心还是在等待?一想到这个问题,刘海玲眼前就浮现出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领导!刘海玲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领导时的场景,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宾馆的服务员,而对方看到她的第一眼,目光就再也没有挪动过。刘海玲知道,那时候自己年轻漂亮,身体散发着不可抑制的青春活力,而对方已过不惑之年。
如果说两人的见面还有一些戏剧性和一见钟情的味道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却与这些元素毫无关系了。为了献媚领导,当晚刘海玲就被经理命令照顾领导的周全,结果在领导酒醉扶着他返回房间后,对方趁机占有了她。当时的她觉得天仿佛塌陷了一般,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一直在哭,而当她想到要报警的时候,领导理智到近乎冷酷的威胁和利诱最终打消了一个女孩儿心中并不坚固的坚持。
再以后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领导借机会将她调到一处机关宾馆做事,而她也成了领导场面上的情人。为了安置她,领导为她买了房,买了车,又把她送到钱子寅的公司担任经理。几年下来,原本乡土气息浓郁的打工妹,在金钱和地位的包装下,逐渐蜕变成一位都市女强人,但一直压在她光鲜外表包裹的内心上的,却是领导对自己的态度。
刘海玲很清楚,虽然自己得到了很多,但她只是一名情妇。是的,情妇,是见不得人的小三儿,可是因为领导的关系,她始终无法摆脱这个让人唾弃的标签,她需要在对方需要自己的时候随叫随到,更需要在对方不需要自己的时候立刻消失。有的时候,刘海玲甚至觉得自己不如一只宠物,宠物虽然也是取悦主人的,但毕竟可以见光,而自己却是见不得人的。
刘海玲一直自问,自己到底缺什么,她忽然发现,她最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恰恰是可以正大光明走在阳光下的权利。她也希望自己能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悠闲地走在街上;在她的前面,一个孩子或跑或跳……可惜,这在普通人看来习以为常的一切,在她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刘海玲不想这样,而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他——领导!她决定跟领导摊牌,她的要求不多,只要领导能离婚,她可以立刻嫁给他。她不在乎名誉、地位和金钱,也不贪图他的权力,她只想当一个好老婆和好母亲,其他一切都不在乎。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仿佛荒野中的火苗,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热量促动着刘海玲想要做点儿什么。在犹豫了良久后,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我,我想和你说点儿事。”刘海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
“嗯!”领导在电话里含糊地答应了一声,视作对请求的同意。
“我想结婚!”刘海玲想了想,鼓足勇气说道。
“怎么了?”领导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但刘海玲很清楚,他认真在听。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想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想结婚。”既然开了口,也就无所谓顾忌,刘海玲直截了当地说道。
“回去再谈!”领导的声音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这一次,刘海玲却没有退缩。
“不,今天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刘海玲得势不饶人地要求道。
“我在开会。”领导的声音透露出不悦。
“要不你就答应我,要不我会一直打电话。”刘海玲索性威胁道,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忙音——领导挂断了电话,再次拨打已经是关机了。
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腾起,就仿佛吞下了一口烧酒一样,难受得让人想吐。为了抑制怒气,刘海玲在房间里走了两圈,但最终还是抓起电话摔在地上。从变成他的女人到现在,几年的社会生活,已经让刘海玲很清楚,任何事情都需要自己去争取,如果你不争取,没人会让给你,任何人对你都没有责任和义务,有的也只是冷嘲和热讽。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刘海玲觉得,既然事情已经摆在台面上,那么就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在沉吟了良久后,她平缓了心中的怒气,从电话碎片里找到自己的电话卡,然后快步向房间外走去。
“玲,咋啦?”门口,妈妈听到响声,神色不安地走出来询问道。
“没事,你好好在家待着吧。”刘海玲继续向外走去。
“玲儿啊,妈知道你难,可有些事不行就算了吧?”从语气中听出了女儿的愤怒,妈妈开口劝阻道。
“我不甘心,知道吗?我不甘心,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就算了,你知道我投入了多少吗?”刘海玲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忽然转过身对母亲怒吼道。被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的母亲瑟缩了一下身子,而发泄过后的刘海玲也恢复了冷静。
“妈,我给你留了点儿钱放桌子上面了,记得收好了,别省,花完我还有。”刘海玲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一直目送着女儿离开,母亲在叹了口气后走进房间。在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那一沓厚厚的钞票后,母亲径自走到灶膛前,对已经被烟尘熏得有点儿模糊的神龛重重地拜了几拜。
居住的山村没有卖手机的地方,刘海玲索性开车直奔最近的一个县城,而在她进入手机店的时候,电视里播放的关于济源公司案件的事情忽然让毫无头绪的她有了新的想法。她买了几张不同的电话卡和手机,在售货员异样的目光中,急匆匆地离开店铺。
装上手机卡,心中牢记的那个举报电话被她拨通,虽然当电话里传出询问声后,刘海玲有点儿犹豫,但回想起领导的态度,刘海玲最终放弃了犹豫!
“我想找林峰,我有关于济源公司的线索想要向他通报!”刘海玲对着电话里说道。
等待片刻后,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好,我是林峰!”
“我知道济源公司所有的行贿、受贿官员的名单。”刘海玲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会先告诉你几个人,等你把他们都抓起来,我们再谈条件。”刘海玲没有说出自己的条件,只是在说完人名之后挂断了电话。
几天后,当她看到电视里自己指认的两名国土局的处级干部被抓的时候,胸口一直压抑的愤怒也仿佛阳光下的融雪,瞬间消散。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林峰竟然没有动那名局长,刘海玲感到有点儿奇怪,又拨通了林峰的电话。
“给你三个人,你怎么只抓两个啊?”电话一接通,刘海玲毫不客气地责难道。
“哦,上面那个牵扯一条大鱼,暂时不能动啊。”林峰为难的口吻连他自己都骗了。
“不可能!他上面有没有人,我比你清楚!”听到林峰的回答,刘海玲直接否定道。
“哦,咱俩说的不是一个事,你说的是济源公司,我说的是另外一码,他牵扯到另外一件案子,强奸杀人,所以刑侦支队那边不让动。”林峰信口胡诌道。
“刑侦支队?”刘海玲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很快打住了话头,“那我再告诉你个人,你立刻抓住他,否则就别怪我以后不和你合作了。”
“没问题,就这我们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有空你出来我们吃个饭?”林峰嬉皮笑脸地说道,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引起对方的反感。
“这还差不多,一会儿我发信息给你。”刘海玲说完,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跟踪到了吗?”放下电话,林峰立刻追问道。
“没有,基站定位有误差,不过三次通讯的基站地址分别处于三个点上,我们大概画了一个嫌疑人移动的范围图,分别以步行的一公里和开车的十公里作为半径,发现三个圈都在一个点上重合。”陈景军一边说着,一边敲打着键盘,很快,在投影仪上,显示出一个地名。
“山凹村?”
“是,山凹村!”
“联系民警,调查一下山凹村所有的户籍资料,然和逐一和我们的嫌疑人信息比对,如果发现可疑的或是高度相似的,立刻实施抓捕!”林峰迅速命令道,“另外,立刻调查这个人,要快!”
看到林峰举起的手机,众人点点头,迅速行动起来。
刘海玲终于如愿了,当她看到税务局的那位副局长垂头丧气地被警察带进警车的时候,刘海玲恨不得马上就拨通领导的电话,邀他一起看电视。不过想了想后,还是按下了这个念头,原因无他,她要等领导给自己打电话。这个副局长的事情,只有三个人知道,领导、钱子寅和负责每个月转款的自己,所以,如果对方落网,就证明必然是三个人中的一个透露的消息。领导不是笨蛋,一定会想到自己,想到这里,刘海玲忽然觉得自己也挺聪明。
一切如她预想的一般,电话在稍后没多久就响了起来,可看到上面的号码,刘海玲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喂,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刘海玲接通电话,奇怪地询问道。她本来是要等领导的电话,结果却等到了他的,而且通常情况下,他并不会主动联系自己,而他一旦联系自己,也意味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快走,警察要过来抓你了!”电话那边,一个声音急切地说完之后,嘭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警察,抓我!刘海玲的表情变了几番之后,忽然醒悟过来,连忙抓起皮包和外套,快步跑出房间。
就在她开车离开山凹村没多久,急促的警笛声中,一辆辆警车飞驰而来,车上的警察迅速包围了山凹村,可当他们推开刘海玲家的院子扑进去的时候,里面却空无一人。
“头儿,刘海玲跑了,家里的东西都没动过,电视还是开着的,估计她刚刚得到消息离开。”带队的陈景军在扑空之后,迅速报告道。
“跑了?不意外,不过还有机会,你们先回来吧!”林峰在电话那边说道。
虽然开着车,刘海玲却一直在哆嗦着,剧烈的颤抖让她根本没办法把车开好,索性停到路边,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双腿。她紧张地看向身后,在发现没有人追来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座椅上。
警察的忽然出现,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老虎嘴里走了一圈,被抓的恐惧让她有种想要马上逃走的想法,就在刘海玲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一旁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海玲,是我!”电话那边的声音对于此刻无助的她来说,不再是那么让人厌烦,相反却格外亲切。
“警察来抓我了!”刘海玲委屈地说道,她希望领导能帮她出个主意,能安慰她两句,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那么做。
“税务局的邓局长是不是你举报的?”领导直接询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冰冷和陌生。
“我……”刘海玲迟疑了一下。之前她还想要通过这件事给领导一个教训,可是现在的情况却让她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在自寻死路知道吗?”不过对方并没有给她承认的机会,而是愤怒地斥责道。
“我,我……”刘海玲想要解释,之前的理直气壮随着恐惧烟消云散,脑子里空白得如同真空。
“没什么说的了,你快走,越远越好,记得,没有事情不要回来,也不要联系我。”领导说着,就要中断谈话。听到他的话,刘海玲心中原本的怯懦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恐惧而转化成的愤怒。
“你把我当什么了?说留就留,说走就走?我是什么,你当我是婊子吗?给点儿钱玩了以后就甩掉?”刘海玲愤怒地质问道。对方的话,让她忽然清醒过来,或许,领导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或许自己从来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
“你想要多少钱?”听到刘海玲的话,电话那边停顿了片刻,随后反问道。
“钱?哈,你还真当我是婊子了?好,我就婊子给你看,我今天郑重告诉你,你必须离婚,和我结婚,否则,咱俩一块儿完蛋。”刘海玲说到这里,重重地挂断了电话,随后将车子掉头,头也不回地向鲁北市的方向开去。认识到真相的刘海玲终于明白,自己和领导的关系真的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原本的期盼和等待瞬间变成愤怒,烈火一样烧灼着她想要做点儿什么。
林峰没想到自己会再次接到刘海玲的电话,尤其在电话接通后,对方直截了当的命令口气更是让他意外。
“你拿个笔记一下,这几个银行系统的人当初在贷款时帮了忙,按照约定,我们每个月会按时打款给他们。”电话里,刘海玲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不带丝毫的情绪波动,就仿佛机械音一般。
林峰犹豫了一下,拿起笔按照她的叙述记下了几个人的名字。
“刘海玲,自首吧!”趁着叙述的空当儿,林峰低声劝阻道。
“自首?有什么好处,到时候钱没了,时间没了,出来以后我还有什么?”刘海玲冷哼了一声反问道。自首这事刘海玲从来没考虑过,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她的选择之一。
“你还有家人和朋友,他们肯定不希望你这样。”虽然知道自己的劝告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林峰觉得自己仍然应该说一下,因为这是他的职责。
“他们希望我什么样,我比你更清楚,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林支队长,你帮我弄明白了很多事情。”听到他的话,刘海玲沉吟了片刻后说道,随后挂断了电话。
林峰再次抬头看向一旁负责监听的陈景军,陈景军对林峰摇了摇头。刘海玲显然铁了心想要一路走下去,这让事情也变得复杂起来,除了刘海玲之外,同样让林峰头疼的是关于如何处理大鲁公司的问题。虽然名义上,大鲁公司在合同上并没有任何漏洞,仅仅只是资金操作上违规,但林峰很清楚,没有钱子亭的支持,钱子寅绝对不可能逃得掉。可另一方面,大鲁公司对于鲁北市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口碑上,抑或是责任上都有着重大的贡献,这也是不能让人忽视的问题。目前证监会已经开始针对大鲁公司三年内的情况进行调查,查询资料已经提交到了公安机关,并且被刘局放权由林峰亲自决定。
林峰很清楚,按照证监会的规定,申请提交上市的公司必须三年内没有重大违法事件才会获得批准,而目前看来,如果济源公司的案件与大鲁公司有牵连,那么大鲁上市的申请将会彻底被否定。想到这里,林峰又是一阵头疼,刘局时常对他说,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可是却没说过,像钱子亭这样的好坏综合体,他该如何对待。之前与钱子亭的几次交谈,让他理清了钱子亭并不复杂的性格,这个人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这种人如果放在古代的话,一定是一个侠客,可是现代的法治社会,不需要侠客,需要的只是遵从法律的人。法律是什么,是让社会健康发展的规则,违反规则的人,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都必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给我准备辆车,我去一趟大鲁公司。”纠结了半天的林峰,终于起身说道。无论好坏,他觉得目前最该做的事情,是和钱子亭见上一面,他虽然不能判断钱子亭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他至少可以让自己确信对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前往大鲁公司的路上,林峰拨通了钱子亭的电话,后者听到林峰要来的消息,既不意外也不热情,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我在办公室”后,就挂断了电话。
车子行进到大鲁公司门口,公司里依旧如初见一般忙碌,进出人员都小跑一般来回穿梭着,仿佛浪费一秒钟都是可耻的。林峰毫无阻拦地来到钱子亭的办公室,房门早已经打开,没等林峰敲门,钱子亭就对他点了点头,将他让进办公室。
“我和我大哥不一样,他喜欢喝红酒,我只喜欢喝水,所以,你想喝别的就抱歉了。”钱子亭随手将一瓶水放在林峰面前,后者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最普通的鲁北生产的矿泉水。
见林峰没说话,钱子亭拉着一张椅子坐到林峰面前,率先拉开了话头:“林支队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局接到证监会要求对你公司三年内无重大违法行为作出确认的函,因为涉及贵公司上市,所以,我想过来和你就这事交流一下。”林峰放下手里的水瓶,看着钱子亭说道。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钱子亭脸上的意外表情,不过这意外只在对方脸上停留片刻就消失不见。
“哦,终于接到了吗?我是不是该赞扬一下你们的效率?”钱子亭揶揄了一句,缓缓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嗯,是的,所以按照规定,我来到贵公司进行必要的协助和询问。”林峰没有理会钱子亭的揶揄,继续说道。
“你想知道什么?”钱子亭丝毫不避讳林峰的到来,在给几名员工签署文件之后看向林峰,对于这个和自己哥哥有着矛盾甚至可以说是仇恨的家伙,他很有兴趣想了解一下。
“我们按照要求调取你公司最近三年的经营活动,贵公司最初草创的时候,只有三名股东、七万元的注册资金,公司经营当年仍然处于亏损状态,我听说当时你们三人把家属都带来住在公司里,为的就是节省一些租房的费用。因为对公司的前景充满悲观,两名股东选择了退股,只有你自己坚持下来,一直到第二年公司经营状况得到改善。”林峰缓缓地将自己了解到的大鲁公司的经营情况说了出来,而目光则一直跟随着钱子亭,他很清楚,这个公司是钱子亭的一切,从这里下手很容易找到切入点。
钱子亭似乎真的被林峰带入对创业初期的回忆中,眼神迷离地看向窗外。当初奋斗的日子对他来说与其说是苦,不如说是一种宝贵的纪念和回味,只是他不清楚林峰忽然提起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一想到这些,钱子寅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这些事好像和我们要谈的内容没什么关系吧?”
“那要看我们怎么看待这些问题。您的公司发展到现在,无论是规模还是业绩都已经到了一个瓶颈阶段,公司目前最大的缺口就是资金,虽然省里和市里为您解决了一部分贷款问题,但发行股票是目前看来募集资金最好的办法。按照我们的计算,您初步发行股票至少能募集超过五个亿的资金,但如果仅仅是为了钱的话,之前济源公司,也就是您哥哥钱子寅曾经希望能入股您公司的要求为什么被您拒绝了?”林峰话题一转,再次转到了钱子寅的身上,对于林峰来说,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他,公司发行股票的目的就是为了筹措资金,但钱子亭的目的却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我只是不想靠我哥的帮助,这个答案满意了吗?我们家欠他的太多了。”钱子亭犹豫了一下,据实回答道,“不仅仅如此,其实我也考虑过,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是所有参与者的公司,属于每一个员工。公司上市从小处说可以惠利大家,让公司增加凝聚力,从大处说,公司的经营也是一种责任,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赚钱,我想以我的能力可以去做任何比大鲁公司更赚钱的行业,而不是在这里去琢磨怎么掏地沟油。”
钱子亭的回答让林峰颇感意外,他本以为对方会多方掩饰,却没想到对方会回答得这么直白。如果说之前钱子亭给他的印象是一个好坏的综合体的话,那么此刻这个综合体忽然有了一个统一,这个统一就是感性。钱子亭是个感性的人,这个人似乎更愿意凭借感情去行事,而不是理智,这和钱子寅截然相反,而两者最大的相同点是,在被情感和理智左右的时候,都忽略了之外的规则,比如法律。
“那您恐怕不知道,钱子寅在购买您公司的再生油之后做了什么!”林峰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引来钱子亭的注意的目光。钱子寅买他公司的产品,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哥哥在暗中帮助他,却没想到这其中会有什么变故,“钱子寅将油品过滤之后,当作食用油销售。”
林峰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独独留下钱子亭一个人愣在那里。
第二天来到局里,省调查组已经进驻。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济源公司集资案的登记和讯问工作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所有相关的负责人都已经归案,但仍然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林峰和调查组成员,那就是在济源公司背后,到底有多大的保护伞在保护着他们。两年的时间,涉案十亿的诈骗金额,办案中莫名的阻力和变故,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在济源公司背后,在钱子寅的背后,隐藏着很多因为私利而出卖国家利益的蛀虫。
在济源公司案件的汇报工作会上,省工作组以及市政府的领导已经明确表示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就是针对济源公司背后的保护伞给予揭露和打击。会议结束的时候,省工作组的组长私下找到了林峰,再次谈到了关于大鲁公司的事情,尤其问到一直压在林峰手里、尚未出具的调查函的问题。林峰含糊地拖延了一下,但从组长的眼神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这让林峰犹豫着是不是要再找钱子亭谈谈,他不知道要和钱子亭谈什么,或许是他自己仍然执念于钱子寅的逃跑而不能释怀。
虽然省委市委已经明确了办案方向,但真正对案件幕后保护伞有突破的证据仍然仅仅只有唐欣恬手中那份不具名的账本。根据唐欣恬的账本,目前已经落实的人员超过十名,除了一部分济源公司内部的中高层负责人之外,更大一部分包含了从村长到市局级的领导干部。单从调查情况来看,一张隐形的大网已经初具规模,这让林峰对于后续的案件侦破既感期待又感恐惧。他期待的是,案件到这一步,基本已经可以挖出所有潜藏的危害国家利益的腐败分子;他恐惧的则是,这个数量可能会达到一个让人咋舌的地步……
对于这点,林峰没有继续往下去想,现在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挖出这帮人的证据,而这个证据的关键人就是刘海玲。这就仿佛一把锁摆在众人面前,锁头后面就是宝库,但打不开这把锁,那么一切就全无可能。
“调取所有的监控视频,无论如何,找到刘海玲!”想到这里,林峰对办公室的众人命令道。
由检察院签发的针对刘海玲的逮捕证已经下发到市局,而针对刘海玲的通缉令也已经发布到网上,相比于钱子寅,刘海玲的抓捕工作丝毫不逊色,甚至更有过之,而林峰之所以如此做,究其原因,就是想要给刘海玲身后的那个人施加压力。
从上次对刘海玲的抓捕失败就可以看出,能让她从容逃脱的原因,就在于背后有一群给她通风报信的人。虽然他们无法左右办案,但至少可以提前让她逃脱,既然对方如此自信于这一点,那么林峰索性就给他们一个发挥更大“能量”的机会。言多必失,忙中出错的事情谁都会犯,只要对刘海玲的抓捕行动扩大,那么他们必然会因为不断弥补漏洞而忙乱不堪。
而林峰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等待着他们出错的那一刻。
刘海玲此时并不知道林峰已经针对她发起声势浩大的通缉抓捕行动,即便是知道,她也不在乎,她相信,身后的领导能帮她摆平任何危机。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刘海玲随手拿起电话,她觉得有必要催促一下领导,至少要让他知道,现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如果不满足她的条件,那么她就有能力让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就在刘海玲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却率先响了起来,为了方便,她准备了几只手机,而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并不多,但个个位高权重。犹豫了一下,刘海玲接通了电话,可还没等她开口,里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大声质问起来:“你怎么还不走?!”
声音是领导的,听起来暴躁而光火,少见得如同日全食。不过对于刘海玲来说,此刻的她并不需要害怕,她要的就是对方这种反应,至少代表着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重要性。
“我为什么要走?”刘海玲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淡淡地说道,语气中透出不在意的感觉。
“检察院下发的逮捕令和针对你的通缉令发得满世界都是,你不走,等着被抓吗?”领导暴躁地提醒刘海玲她目前的状况,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抓?抓就抓了呗,我这辈子也算够坎坷的了,多一次牢狱之灾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对你们呢?”刘海玲完全不在乎领导的威胁,甚至对她来说,这根本不算是威胁,领导是不会让她被警察抓住的,因为她完了他也好不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电话那边,领导忽然冷静下来,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是钱的话,我可以想办法,你需要的路费我可以帮你解决,我手里还有几百万,另外,我还可以让他们帮你弄到干净的户口和身份。”
领导的话,忽然间点燃了刘海玲心中的怒气,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紧急的地步,对方竟然还自认为可以用钱来摆平。恍惚中,刘海玲似乎觉得领导压根儿没明白她的心思和意图。
“我要什么你还不知道吗?钱我有,不比你少,我要的是名分,你懂吗?名分!我二十一就跟你了,这么多年帮你风里来雨里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得到了什么?我三十多岁了,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我这一辈子还剩下什么了?”刘海玲对着电话咆哮道。
电话那边,瞬间陷入了沉默,或许是刘海玲的话勾起了领导的内疚,又或许她的愤怒让对方有所退缩和顾忌,两人就这么在电话两边沉默了好久,领导才再次缓缓开口。
“你真想结婚?”领导询问道。
“嗯,我就想和你结婚,如果答应的话,我立刻走!”结婚这个念头已经成了刘海玲的执念,她甚至没想过两人婚后怎么生活在一起,她现在所有的念头都执著在这一点上,她想要把自己的名字和领导的名字印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
“好吧,你等我电话吧!”领导说完,挂断了电话,整个人也随之陷入了沉思之中。在思索良久之后,他再次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是我,刘海玲疯了!”
针对刘海玲的通缉令已经发出三天了,各种线索纷至沓来,仿佛一瞬间刘海玲变得满天都是,不过很多线索在确认之后,都是子虚乌有,不但连报案人都没有,甚至连所谓的刘海玲出现的位置都显得扑朔迷离。林峰恍惚地感觉到,应该是有人在浑水摸鱼,而且这个人对办案的程序和手法也都了若指掌,大量的假案和报假警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在麻痹大家的神经,也是为了将真实的线索隐藏起来。
所以,即便是如此,林峰也严令专案组里的众人,一定要确认每一个报案信息,即便这个信息最后调查发现是假的,也必须要做到有始有终。可这也带来了一个更大的问题,无论是在人员上,还是车辆上,局里的资源都极端不足。一想到这点,林峰有点儿头大,在考虑良久之后,他决定找刑侦支队的谢志支队长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找他们的人帮个忙。
谢志早在得到电话后就等在了门口,看到林峰到来,立刻露出笑脸。“好长时间不见了,你还那么精神啊!”
“精神?我马上就快神经了!”林峰叹了口气说道,随着谢志走进办公室。
“你们这次可抓了个大案啊,整个济源公司让你们给端了,怎么样,有大鱼没?”谢志一边让着烟,一边问道。
“大鱼,我现在发愁的就是大鱼,我们在抓刘海玲你也知道,但现在有人插手报假案,弄来的线索都是扑朔迷离啊,我所有人都被调出去了,可还是不够。你也知道,咱不能马虎不是,所以,我寻思着,你这里能不能借我点儿人手!”林峰接过烟,笑着问道。
“哎呀,人……有点儿为难,我这里有几个案子局里追得急,有些还是省里督办的,不过如果只是为了处理报案的话,我其实有个好办法。”谢志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说道。
“好办法,有多好?”林峰连忙问道。
“联防队员,我们之前在督办一起刑事案件的时候,其实就是靠联防队员才查清楚的。你如果只是想处理案件的话,其实完全可以用联防队员,毕竟群众基础很重要。何况只是处理报案和线索问题,他们完全可以胜任。”谢志看着林峰说道。
“哦?这个我倒没想过,你那里如果有现成的人选的话,不妨提供几个,由我们的人专门负责指挥,怎么样?”林峰看着谢志问道。
“这个……问题不大,这样吧,我现在就帮你联系!”谢志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
大概一个小时后,林峰离开的时候,谢志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在他的调度下,大概组织了四十名联防队员,并且分成二十个组,专门负责针对刘海玲的报案问题。
带着解决了一件大事的轻松感觉,林峰告别谢志,再次返回办公室。
“对以下电话进行二十四小时跟踪监听,有任何动向的话第一时间报告给我。”刚进屋,林峰就将一串电话号码交给陈景军,后者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抽调一部分人,二十四小时监控刘海玲的老家和曾经的住所。另外,抽调一个组,专门负责在以下地区巡视!”林峰一边说着,一边将划出范围的地图交给其他人。听着林峰的安排,众人感到有点儿意外,不过都知趣地没有询问。
“剩下的,就看我们的运气了!”林峰看着众人离开的身影,自言自语地说道。
针对刘海玲的一个庞大包围圈已经缓缓形成,对于缉捕和被缉捕的双方来说,刘海玲就是关键的关键,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风暴中心的暴风眼一样,所有的一切都随同她而形成,并最终成为将双方搅动在一起的力量。
作为其中最大的力量之一,领导目前最迫切的事情就是让刘海玲消失,因为她的存在带来了继钱子寅之后最大的危机。而这个危机的制造者,恰恰就是领导自己。当初,为了将钱子寅牢牢控制在手心,并且借着他的手为自己建造一个庞大的势力,刘海玲被委以重任——名义上作为三公司负责人的她,实际的工作却是为入股的领导和其他公司核心人员清算红利和结余。所有的人员名单,都按照自己的要求交给刘海玲控制,即便是钱子寅也不能插手。在他看来,这种钱权分立的方式可以让他从容地卡住钱子寅的脖子,同时也让他间接地掌握了一些部门领导收受贿赂的把柄,而这些人反过来,也会帮助他稳固自己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计划得都是如此周详,但唯一没计算到的是,钱子寅竟然自己留了一个账本,而在账本中,详细地罗列了刘海玲从公司转走的每一笔款项。任何掌握账本的人都很清楚,只要符合账本中款项进出的人都必然要被牵扯其中。钱子寅这招虽然不高明,但却足够狠毒,他虽然被蒙上了眼睛,但却用鼻子嗅出了个轮廓,而刘海玲的马虎大意也确实可恨,领导几次提醒她避开钱子寅,现在看来都是耳边风了。
一想到刘海玲,领导心中又是一阵愤怒混合的炽热蒸腾起来。这个女人,虽然是之前一时兴起,被他变成了玩物,但一直以来都胜在听话、守规矩,而自己对她的态度也一直是包容和忍耐。可谁能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个平时最听话的人,却要翻盘威胁自己。结婚!哈,这个借口太可笑了,领导不认为自己离婚以后结婚就可以平息刘海玲的欲求,更何况,刘海玲现在是什么?是逃犯,是通缉犯!让他去和对方结婚,这和自首有什么区别?领导很清楚,这不过是刘海玲的借口而已,她到底想要什么,才是问题的症结和核心。
想到这里,他再次拨通了刘海玲的电话。
“你真的想结婚的话,我同意!”领导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说道。在那一瞬间,刘海玲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落了地。
林峰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原本以为可以早早上床的愿望也因为电话的到来而泡汤。迷糊地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林峰原本的瞌睡一下子消失不见,整个人一咕噜坐起来,揉了揉脸,停顿了一下,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是刘海玲。”电话那边,口气仍然是那么强硬和直接。
“啊,刘海玲啊,这么晚有事吗?”林峰抬头看了看,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这让他想跟踪定位对方电话的想法落了空。
“没什么,就是想找你谈谈。”刘海玲仿佛也察觉到了这点,少见地没有直接切入主题。
“哦,行啊,我们这是为人民服务,陪聊天也算。”林峰坐正了身体,随后按下电话的录音键,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刘海玲的神出鬼没,口气中也少了以往的惊讶,变得随意了很多。
“我就想知道,你们男人说谎话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刘海玲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
“这个,还真不好说。”林峰故作为难地说道,同时掏出口袋里的另一部电话,手指轻巧地发送着短信。
“怎么了,你也骗过人?”刘海玲听到林峰的回答,立刻追问道。
“骗人说瞎话,这个大部分人都干过,不过我们是职业需要,骗的也都是坏人,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林峰一边周旋,一边给陈景军发送短信,让对方跟踪这个号码。
“那也是骗人,再说了,我现在就是罪犯,你跟我说的话都不可信吗?”刘海玲较真地追问道。
“这个事不能这么说,如果说我对你说没说过假话,这个我得承认肯定说过,但有一点我保证,现在我说要的一定是真话!”林峰忽然异常严肃地说道。
“什么话?”刘海玲追问道。
“自首对你有好处,如果你能将手里掌握的证据交出来,我保证,你一定会得到宽大处理的。”
林峰的话,让刘海玲一愣,电话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林峰以为对方已经不打算说下去的时候,刘海玲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是啊,这么长时间,你说的这句话算是我听到的最真实的一句话了。”说完,刘海玲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林峰沉默好久,作为警察,对于嫌疑人给自己打电话,他早已经从陌生和不习惯到习以为常。这些被追捕的人,有的时候迫切需要的就是一个倾诉的对象,这听起来或许有点儿耸人听闻,但如果真正进入到罪犯的内心,就会明白这种看似耸人听闻的行为,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正常需求。
不过让林峰感到奇怪的是,刘海玲这次的电话不但来得有点儿突然,更让他觉得有某种不安隐藏其中。虽然对于办案人员来说,不应该被这种第六感干扰,可是林峰却怎么也无法挥去这种感觉。
就在林峰犹豫着要不要给刘海玲打电话劝劝她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接起电话,陈景军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头儿,刘海玲在二环上!”陈景军的话只有一句,但却激得林峰猛地跳起身,拿起衣服便向宿舍外冲去。
不得不说,这次与刘海玲的对话让一直以来的跟踪终于有了一个结果,通过对电话信号的跟踪和基站的反馈,刘海玲的位置被迅速锁定在二环路的某个道路区段,按照信息的对比显示,她此刻正高速移动在几个基站的中间,这意味着此刻的她正在乘坐某种交通工具。
“要不要抓?”陈景军看着定位的位置,转头向林峰询问道。
陈景军的话让林峰有点儿犹豫,他很清楚,如果此刻封锁所有的路口,那么抓住刘海玲的可能性至少有百分之八十,可他又本能地感觉到,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后果发生。
一种预感和一种摆在面前的机会让林峰陷入犹豫之中。感受着众人的目光,林峰在思索良久后,最终摇了摇头。
“让她走!”林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刘海玲并不担心林峰抓她,实际上,她也不在意这一点了。此刻驾驶着车辆飞奔在空旷无人的二环路上,刘海玲心情出奇地好,所有的追捕、离婚、结婚对她来说似乎都不重要,她甚至考虑过,如果此刻有警察拦住她,她会毫不犹豫地顺着二环路一头栽下去。
不过,预想中的警察并没有出现,这说明那个林峰似乎真的没有骗自己,这种感觉让刘海玲心中安慰了不少,在安然地开下二环之后,她掉头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领导和刘海玲约的地方是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宾馆,因为时间已经很长了,那里早就改成了一座咖啡馆。若在以往,每过一阵子两人总会到这里“缅怀”一下,一个感喟曾经失身导致的生活变迁,一个则回味一下暴力剥夺人家贞洁时的那种快感。
刘海玲在将车停到咖啡馆前面之后,并没有马上下车,原因很简单,她信不过领导。虽然对方在电话里已经答应了结婚的请求,但是刘海玲却没从对方的口气中听出哪怕一点点的诚意。刘海玲接到邀请仍然决定过来,原因无他,她觉得无论真假,都是该让自己死心的时候了。
车子停在咖啡馆对面的辅道上,在等待片刻之后,刘海玲下了车。因为是深夜,咖啡馆里的灯光暗淡了很多,不过依稀还能看到些人影。推开门走进去,服务员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见刘海玲的目光四下寻找着,立刻知趣地躲向一边。
终于,刘海玲看到曾经的位置上坐着个人,不过身影却不像领导,忍不住好奇走过去看了一眼,来人她也认识。
“太晚了,领导说暂时过不来,所以让我先来和你谈谈。”看到刘海玲出现,男人微笑着点点头说道。
刘海玲本想转身就走,但犹豫了一下之后,仍然坐到了座位上。
“我帮你点了你喜欢的蓝山。”男人看着刘海玲说道。
“其实我不喜欢蓝山,我每次点蓝山是因为我只认识这个,我最喜欢喝我们老家的山泉水。”面对对方推过来的咖啡,刘海玲摇摇头说道。一直以来,她都在对方面前伪装着自己的高雅和个性,不过现在,她只想做自己,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傻丫头。
“呵呵,也好,水比什么都强。”男人讪讪一笑,将推出去的手收了回来,“领导和我说你们的事情了,虽然我知道你不容易,但你真该好好想想。”
“想什么?”刘海玲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问道。
“你想结婚,我能理解,可是至少要过了这阵风头,现在查得太严了,我们最好还是低调一点儿。”听到刘海玲的质问,男人低下头想了想,委婉地说道。
“过了这阵风头,事情都让他压下来了,我还有什么可要挟他的?你跟他说,要么,就离了他家的那位和我结婚;要么,大家一拍两散,一起玩完。”刘海玲说完这话,起身就要向外走,却被男子一把拉住。
“你啊,脾气还是这么不好,坐下来,我话还没说完呢。”男人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都是一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也想让我像钱子寅那样一走了之,我可不干,走了罪名就都是我一个人担着了。再说了,我父母呢,我家人呢,我走了就别想回来。所以,咱们就索性把话挑明了,要不,和我结婚;要不,和我坐牢。”刘海玲被拉住,却没有坐下,站在男人身边,直接挑明道。
“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男人看着刘海玲问道,语气中充满了诚恳。
“没有!”刘海玲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门外,刘海玲坐进车内,用力关上车门,随后发动汽车,车子在颤抖了一下之后,忽然用远超过启动的速度猛地向前冲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刘海玲慌了手脚,她本能地去踩刹车,但刹车却毫无作用,车子以让人惊诧的高速,猛地撞向前方的建筑物。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车子重重地撞在路边的水泥围墙上,猛烈的撞击让车子的头部彻底凹陷进去,而车内,尚未来得及系上安全带的刘海玲已经一脸鲜血地撞破了车窗,被压在跌落的瓦砾之中。
汽车的警报和双闪尽职地工作着,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醒目。
咖啡店里,早已经清醒的服务员飞快奔到店外,在吃惊地注视了良久后,才回过神来拿起电话准备报警……
深夜,林峰仍然在忙着手头的事情,不单是他,整个经侦支队都在加班,墙角已经空了的方便面箱几乎堆成了一堵墙。他们所整理出来的关于济源公司的卷宗和材料足够装满一辆卡车,可即便如此,还有相当多的材料没有审核完毕。
就在林峰为此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毫无征兆地被一把推开,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唐欣恬站在门口。
看到林峰望向自己,唐欣恬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一份材料重重地摔在林峰桌上。
“卑鄙!”唐欣恬骂了一句之后,转身就走,却被林峰一把拉住。
“怎么了我就卑鄙?”林峰拉着对方惊讶地问道,后者一把挣开林峰的手,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大鲁公司的申请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审结?我查了资料,大鲁公司的资料都符合创业板上市的各项条件,你知不知道,他们公司目前的现金流很紧张,就等着上市融资才可以扩大公司规模?”唐欣恬被一下子引爆了,嘴像打机关枪一样对着林峰突突了一通。
“就为这事?”林峰愕然。
“要不然你以为呢?”唐欣恬针锋相对地反问道。
“本来我是可以出具大鲁公司不涉及违法案件的证明的,但后来我想了想,改了主意,大鲁公司的负责人钱子亭在钱子寅逃走的事件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目前初步怀疑他包庇窝藏、帮忙非法转移资金,同时涉及洗钱等违法犯罪事实。”林峰一扫之前的嬉皮笑脸,义正词严地说道。
“你有证据吗?抓不到钱子寅你就搞连坐?”唐欣恬气愤地说道。
“我不是在搞连坐,这是事实,你我都清楚的事实。”林峰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吓人。
“那你为什么还不抓他?”唐欣恬再次反问道。
“因为没有证据,我们也在搜集相关的证据。”林峰回答道。
“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你就断定对方涉及重大刑事案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臆想和猜测,还说你没有搞连坐?”唐欣恬说完,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林峰本想要追出去,但就在此刻电话却响了起来,林峰不耐烦地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却顿时一变。
“所有人准备,立刻出发。”放下电话,林峰大声命令道。
“怎么了,头儿?”一边的陈景军连忙询问道。
“是刘海玲,她死了!”
林峰驱车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整个现场惨不忍睹,车子已经完全变形,调查显示,车子至少加速到了一百公里以上,然后又撞上了围墙,在撞击的瞬间,刘海玲整个人冲破了前风挡玻璃跌出车外,然后又被跌落的石块砸中,救护车到达现场时人已经死亡。
“这应该是一起蓄意谋杀案!我们检查了一下车辆,发觉刹车和油门都有动过的痕迹,但不明显,显然是专业人员所为。”看到林峰走过来,现场勘查人员立刻报告道。
“看来,这个家伙早就被人盯上了。”一旁,早一步到达的刑侦支队长谢志猜测道。
“早就被人盯上?有多早?”林峰惊讶地看了谢志一眼后说道。
“我估计,对这个车动手脚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干成的事。”谢志指着地上散落的汽车碎片说道。
“哎,看来还是你们的工作费心劳力啊,我说,哥们儿,你也是从家里过来的吧?”林峰看着谢志,叹了口气说道。
“可不是吗,我这才睡下,就被电话叫起来了。”谢志点点头,然后重重打了个哈欠。
“周围的监控录像调查了吗?”林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了一下。
“嗯,我已经让他们找一下附近的监控,看看当时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没,不过如果真是专业人员提前作案的话,我觉得希望不大。”谢志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林峰,“听说你们之前定位了刘海玲的位置,不知道出事之前她在什么位置呢?”
“那个时候,我记得她应该是在二环!”一旁的陈景军回答道。
“二环?这里应该没有什么被人插手的机会,不过也不能放过。”谢志沉思着说道,而后快步向仍在搜集证据的同事们走去。
“陈景军,我觉得,这事挺可疑!”林峰看着已经被抬起来放在担架上、被白色布单覆盖的刘海玲的尸体,缓缓开口道。
刘海玲死了,让人意外,但又似乎可以理解,而线索也因为她的死而暂时断掉。不过,对于林峰来说,案件却因为刘海玲的死变得透明了起来,原本扑朔迷离的案情似乎也见到了曙光。
支队和专案组的人员都在林峰的要求下停止了手头的工作,所有人得到命令,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局里等候调遣。对于林峰的命令,众人虽感疑惑,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林峰更是在大家奇怪的目光中,信心十足地在局办公楼里稳坐泰山。
对于林峰忽然将工作停滞下来,刘援朝也流露出了关切,不过在林峰去了刘援朝的办公室,并且两人聊了一下午之后,刘局长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默认了林峰的安排,甚至有时候还与林峰一起坐在局大厅的角落里闲聊。这仿佛一幅奇景一样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有人暗中打听,但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更多的人则从惊讶到平静再到习以为常。
就在大家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之后,林峰却出人意料地行动了。就在刘海玲车祸案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一的早晨,专案组所有人员都接到命令,命令的内容让所有人震惊。
“抓捕刑侦支队长谢志!”林峰的话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但看到对方严肃的表情,大家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显然林峰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可能开玩笑,但对于谢志的抓捕行动到底依据何在却让大家心生疑问。
林峰出现在谢志面前时,后者脸上挂着一脸的疑惑。
“知道为什么抓你吧?”林峰看着谢志,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倒宁愿把这事当作一个玩笑。”谢志看着林峰回答道。
“其实你心里、我心里都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林峰收拢笑容,看着谢志,随后挥了挥手,“带走!”
手铐铐在谢志手腕的刹那,谢志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虽然轻微,但却有目共睹。
针对谢志的讯问,在到达市局之后就立刻展开。原本是同事,此刻却坐在讯问室的两端,让人感觉不真实,不过作为讯问者的林峰和作为讯问对象的谢志都很清楚,眼前这一步其实是经过了多少罪恶的积累。
“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谢志率先开启了对话,听到他的询问,林峰微微一笑。
“办案流程你我都清楚,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也不会坐在这里的,所以,与其你问我,倒不如你直接说出一切,这对你其实有好处。”林峰看着对方说道。
“想我说可以,至少要告诉我我输在哪里吧?”谢志抬头想了想,然后问道。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你的漏洞蛮多的,但因为我们是同事,所以造成我们灯下黑。不过第一次怀疑你,确确实实是在当初毕阿姨跳楼的时候。”林峰点点头,缓缓说道。
“怎么会是那个时候?我记得那时我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吧?”听到林峰的话,谢志略感意外地问道。
“是啊,确实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你考虑过没,你们早于我们接到报警,但却并没有采取什么有力的行动,这种不作为的行为本身就已经很令人生疑了。”林峰回答道。听到他的回答,谢志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在之前你已经利用你的职务便利提前为钱子寅通风报信了,不过可惜,钱子寅的反应却丝毫没有顾忌你的存在和帮你保密,或者说他压根儿也不在乎这点,也正是因为这点,我们才终于知道,在我们身边其实藏着暗鬼。”
“如果仅凭这点,你还没有把握抓我吧?”谢志抬起头看向林峰,目光炯炯。
“是的,实际上,即便是在你提供给钱子寅和孙雪婷新的身份和户口之后,我们仍然不能确定是你。因为你的手段太高明了,你通过钱子寅关系网中的某些人凭空制造出一个虚拟人物,又利用补办户口的方式,弄出了完整的户籍和手续,当然,中间可能你还趁某些同事疏忽大意,偷偷动了些手脚。”林峰毫不隐瞒地继续说道。
“有出入,但大体差不多。实际上,庄世仁兄妹的户口是真实的,这两个人因为煤气中毒意外丧生,但村子里的人却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为他们注销户口。我也只是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重新复活罢了。”谢志也索性和盘托出。
“好吧,不得不承认,你在修改他们的户籍信息方面做得很高明。”林峰赞扬了一句,谢志却没有因为赞扬而感到高兴,相反却苦笑了一下。
“真正让我们怀疑你的,是你为刘海玲通风报信。虽然你用的是固定电话,并且躲开了所有人,但你却忽略了一个问题,抓捕刘海玲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你是最不需要知道,但却恰恰知道得最详细的人。”林峰继续说道。
“所以,就因为这件事怀疑到了我身上,是吗?”谢志看着林峰问道,在那一刻,林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后悔和懊恼。
“不仅仅如此,在刘海玲被通缉之后,我们频繁接到报假案的电话,我记得为此还特意找到你帮忙,是吧?”
“是的,你还想问我借一些人手。”谢志老实回答道。
“但是你并没有借,或者说你借给我的都是一些和你有关系的人。”林峰继续说道。
“没办法,我虽然是队长,但刑侦支队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队里的同事大部分都还算正直,让他们帮你,很有可能查到我自己。”谢志补充道。
“所以,你调派了一些你认为可靠的人手,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其实我们并不缺人,你的人手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他们每天的通讯记录都被完整地记载下来,而他们无一例外,每一个人都和你保持着联系,这才是你最大的漏洞。”林峰微笑着说道。听到他的话,谢志忽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是啊,我以为给你插了间谍,却没想到,你对我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那并不算调查,其实当时也仅仅是怀疑,但随后的事情却让我的怀疑变成了确定,尤其是这一次刘海玲车祸案,你来到现场的时间是最短的,而我们在调查监控视频的时候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虽然所有的监控视频里都没有作案者的存在,但同时也没有你的踪迹,准确地说,你就好像凭空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可是当时我记得我问过你,你告诉我说你是从家里来的。”
“是啊,我是说我从家里来的,其实不是,我一直就在案发现场,车子遭遇车祸之后,我就拨通了110,然后才与众人一同出现。”谢志承认道。
“你在案发现场和我们说专业人员提前作案,其实是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偏是吗?”林峰想了想追问道。
“嗯,现在想想,其实有点儿多此一举,这个事情闹得这么大,根本瞒不住的。”谢志摇头苦笑道。
“谁对车子做的手脚?”林峰忽然问道。
“我的一个发小!汽车修理工!”谢志回答道。
“他怎么做到的?”林峰再问。
“很简单,他对汽车的刹车分泵和油门做了手脚,让它在关键时刻失灵。”谢志答道。
“为什么这么做,是谁指使的?”林峰忽然问道。
不过这一次,谢志没有回答,似乎这个问题成为他的最后底线。
“你是在包庇他吗?”林峰看着沉默的谢志,再次问道。
“是啊,有些事情,我能答应他做,就已经考虑到后果了。所以,你也别问我了,我知道的能说的都说了。”谢志看了林峰一眼,低下头。
“值得吗?你这么帮他,值得吗?”林峰追问道。
不过谢志没有说话,一直到讯问结束,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志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没有再说出点儿别的,林峰也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算是走到了尽头,如果没有新的证据,那么案件到这里已经陷入僵局,虽然所有人都很清楚,还有很多相关人员逍遥法外。
不过对此林峰却并不发愁,不但不发愁,相反整天都兴致盎然的。这让大家有点儿疑惑,这个家伙是不是悲极生乐了。对于众人的关心猜测和询问,林峰却一致予以否定。他整天就好像个乐天派一样,乐呵呵地上班下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省厅下来文件,大家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2015年3月,中央反腐败协调小组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办公室召开会议,部署2015年反腐败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决定4月启动“天网”行动。而早在2014年,中央反腐败协调小组就已经设立国际追逃追赃办公室,建立起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协调机制。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办公室作为办事机构,成员由与追逃追赃工作密切相关的中央纪委、最高法、最高检、外交部、公安部、国家安全部、司法部、人民银行等单位负责同志组成。此次启动的“天网”行动也是日前由中央反腐败协调小组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办公室研究部署的。这一行动是中央反腐败协调小组部署开展的针对外逃腐败分子的重要行动,有关部门将综合运用警务、检务、外交、金融等手段,集中时间、集中力量“抓捕一批腐败分子,清理一批违规证照,打击一批地下钱庄,追缴一批涉案资产,劝返一批外逃人员”。
林峰作为省里督办济源公司案的主要负责人,已经被点名加入“天网”行动,他的目标,就是抓捕已经潜逃海外的钱子寅。一想到抓捕钱子寅,林峰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轻快了很多,他甚至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钱子寅见到自己时的样子。可就在他准备收拾行装出发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来客打乱了他的计划。
来人是一个陌生的老人,当陈景军将她领进来的时候,林峰在记忆里没有找到任何和她有关的回忆,但对方却仿佛认识他,在与陈景军走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快步向林峰走了过来。
“您是林警官吧,我……我是来找你的!”老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颤抖地说道。感受着对方与外表不相匹配的巨大手劲,林峰善意地点点头,将她拉到一旁坐了下来。
“我是林峰,您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我,我……”老人激动地摇晃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忽然想起其他的事情来,连忙拉开衣服的开襟,从里面掏出一个用针线缝着的白色小包。
“给你,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老人将小包一把塞在林峰手里,坚决得就仿佛他是一座即将被炸掉的碉堡。
“您是……”林峰接过小包,用手按了按,里面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响声。林峰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老人,小声问道。
“我……我……我姓曹,山凹村的,我闺女叫刘海玲!”老人的一句话,将林峰瞬间从疑惑中拉了出来,摸着小包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了很多。
“您是刘海玲的母亲?”林峰反问了一句,对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让您来的?”林峰再次问道,老人又是重重地点点头。
“您知道她……”林峰小心试探着说道。
“呜……”老人终于抑制不住悲痛,痛哭起来,“俺闺女死得冤啊!”
事情的原委终于在老人发泄完心里中的哀伤之后水落石出——刘海玲在被害之前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己可能的结局,早早将一些自己掌握的证据和资料交给了母亲,并且嘱咐母亲,一旦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去市公安局找一个叫林峰的警察。母亲虽然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有如此交代,但仍牢牢记住了这一切,并且将东西郑重其事地缝在衣服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印证了刘海玲的预感,车祸,被害,一切仿佛计算式等号后面的答案一样,必然地到来。沉浸在悲痛中的老人在帮女儿料理完后事之后,忽然想起了女儿的交代,于是才急匆匆地赶到局里,找到林峰。
听到老人断断续续地陈述着一切,林峰再次将目光投向手里的布包,里面装着的东西的分量忽然在一瞬间沉重了很多,林峰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拿起剪刀拆开了布包。当他小心打开包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薄薄的笔记本,封面有点儿陈旧,边角磨损严重,显然是曾经经历过很多次翻看。林峰小心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用娟秀字体写下的人名和账户,本子的记载很简单,但数量却出人意料地多,足足三十多页,一百多个人名和账户。在人名和账户后面,记载着一些汇款的信息,并不全面,时间的跨度也足有两年之久。
看到这些,林峰心里一阵激动,他很快明白过来,眼前所看到的东西,就是他朝思暮想要找到的账本。林峰一张张地翻看着记载,薄薄的笔记本用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看完,而就在他即将合上最后一页的时候,封底贴着的一张照片忽然映入眼帘。
这是一张合影,一个年轻俏丽的女人和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男人的相貌有点儿模糊,可能是因为抚摸的次数过多,只能看清楚脸的轮廓,但身姿却显得高调和自信,女人则是刘海玲,不过相比之前,照片上的刘海玲要年轻得多,也漂亮得多。
“这个人是谁?”林峰指着照片上的男人向刘海玲的母亲问道。
“不知道!”老人摇摇头说道,目光中也充满了茫然。
“不知道……我想,有人肯定知道!”林峰点点头说道,目光则越过刘海玲母亲的肩膀,看向窗外。
谢志再次被从看守所提出来,当他看到桌子对面的林峰之后,却一如既往地低下头,一语不发。看到他这副样子,林峰微微一笑,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照片,向谢志晃了晃:“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听到林峰的话,谢志抬头看去,看到照片上的人,表情明显地一愣,然后迅速低下头。
“不认识!”
谢志的回答有点儿迟疑,而且含糊不清,不过对于林峰来说,这已经足够证明一切了。
“没关系!我们已经向他发出逮捕令了,你认识与否并不重要。”林峰随意地收起照片,再次看向谢志,“这次提审你,主要是为了能让你知道,你作为谋杀案的主犯,检察院建议对你提起死刑公诉。”
说到这里,林峰停顿下来看向谢志,后者似乎被死刑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你也知道,你的后台保护不了你了,不但他保护不了你,他现在恐怕都自身难保。我劝你也不要抱有不切合实际的希望,好好利用这段时间,为你已经不算太长的人生规划一下。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向我提出来,作为同事,我肯定……”
“别说了!”谢志忽然抬头看向林峰,虽然语气暴躁,但目光中却充满了哀求,“别说了行吗,求求你!”
“为什么?你担心什么呢,我一直以为你在作案之后,就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林峰看着对方,悠然地说道。
“谁没事想死,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听到林峰的话,谢志抬起头抱怨道。
“可是我看你之前挺坚决的,能帮你的恩人杀人,就要想到帮你的恩人顶罪,你作为办案多年的刑警,应该比我清楚,命案的犯罪嫌疑人什么时候逃脱过法律的制裁?”林峰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一根香烟走过去递给谢志,后者接过来,重重地吸了一口。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些我都认了,我只是有点儿后悔……”谢志看着林峰,不由得感叹道。
“后悔帮他干了这件事?”林峰指着照片上的男子随意地说道,不过此刻他的心里却远比表面的随意要紧张得多。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谢志凝视着对方好半天,才终于点了点头,而随着他的承认,林峰心中的石头也瞬间落了地。
“其实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觉得你真应该好好想想,多大的恩情也不能成为指使你犯罪的筹码。这个人很快就要被抓起来了,你也知道,我们是重证据的,今天能找上他,就说明证据上已经不存在缺失了。”林峰看着谢志说道,但实际上他撒了个谎,但这个谎言对于精通办案环节的谢志来说,却是无法揭破的。
“我承认,你能找到他的证据算你高明,我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他的为人我比你了解,他的缜密绝非一般人可比,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谢志看着林峰说道。
“再厉害的狐狸也斗不过猎手,你比我清楚,我们是猎手,我们没有任何精神负担和压力,而作为狐狸却要始终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捉住,压力之下,出现错误和纰漏完全可以理解。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失败一千次一万次,而他们只要失败一次,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人生的终结。”林峰回应了一个自信的微笑,模棱两可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只有真正处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要承担怎样的压力和负担。”谢志摇摇头,一口吸尽了手里的烟。
“再来一根!”林峰再次递来香烟,谢志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点燃,又重重地吸了一口。
“要说他的缜密还真是没得说,我们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抓到他的把柄,说实话,后来我才知道,你俩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是你说的恩惠与施舍吧?”林峰凑过来说道。
“这和缜密没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被牵扯进来,一步错,步步错。你也知道,这事和赌博没什么区别,你会跟着一步步越陷越深,你也知道,事情肯定会出,时间是早晚的,但总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认为总会有例外。”谢志没明白林峰为什么会扯这么远,随意回答道。
“这句话我不同意,你要不答应,没人会利用你。钱子寅这件案子,牵扯的人多了去了,唯一卖命给他的,你还是第一个。这事,你怨不得别人。”
“哎,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或许我被人拿住了把柄,或者说我这地位吸引了人家,总是变着法地将我拉下去,反正各种原因吧,吃喝嫖赌的都有,向正义又刻意地……”谢志听到林峰的话,叹了口气,默默地抽了口烟,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林峰却用提问打断了他。
“哦,向书记?”
“什么……你……”谢志一瞬间醒悟过来。
“现在知道了!”林峰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挥了挥手,“带他走!”
“是他,这怎么可能?”看着照片上的人,一向沉稳的刘援朝也流露出无可掩饰的惊讶。
“我们也是在反复印证之后才确认的。央行秘密调查了他的账户,显示大笔往来账目与钱子寅公司的账本相契合,调查周围的人,似乎也印证了他与刘海玲之间的关系。”林峰点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通知人大吧,首先要撤销他人大代表的资格,然后提请检察院核发逮捕令。”刘援朝说完,将手里的文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文件最上面,一张让他熟悉的照片赫然显现——市人大副委员长向正义。
向正义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原本压抑在心头的危机感随着刘海玲的死而轻松了很多,唯一让他有点儿不放心的是谢志,作为刻意栽培在公安局的一个种子,谢志的存在很多时候为他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无论钱子寅的证件,以及后期对公安局动向的调查,再到对钱子寅的追踪,若非谢志的努力,或许钱子寅此刻也不会安全到达国外。原本刘海玲的事情他准备自己解决,可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若非刘海玲逼得急,他真不愿意动用谢志这把刀。庆幸的是,谢志显然也明白荣辱与共的道理,如果自己能化险为夷,那么他的问题自己必然会努力大事化小,所以,他对谢志的态度并不担心。
想到这点,原本忐忑的心情变得轻松了很多,他再次满足地打量了一眼办公室后,低头看向面前的发言稿。下午还有一个讨论会,关于反腐倡廉的,发言稿秘书已经写好了,不过还是不很满意,反腐倡廉,最该抓的是什么?是执法监督,是把权力关在笼子里,而不是仅靠领导的自觉和节操来维系。
向正义在筹措了一下词语之后,简单地补充了几句,可就在他满意地看着文稿的时候,办公室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他皱着眉头看向门口,却被忽然进来的一群人吓了一跳。
“向正义,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现在正式对你实施逮捕,这是逮捕令!”领头的是林峰,身着笔挺的警服站在向正义面前,大声宣布道。
向正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惊,手中的钢笔无力地滑落下来,在发言稿上的“腐”字上重重地戳了个窟窿,戳出一大团乌黑的墨迹。
看着向正义被戴上手铐带走,林峰忽然有种天亮了的感觉。他知道,向正义的落网意味着这起非法集资案也告一段落。现在唯一压在林峰心头的就只有钱子寅了,可就在他思考着如何将钱子寅抓捕归案的时候,手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林峰低头看去,发现电话号码竟然是钱子亭的。
“你有时间出来一趟吗?我想找你聊聊!”电话里,钱子亭的声音略显疲惫,林峰颇感意外地答应了一声,随后快步离开。
钱子亭约他的地方是一处路边的小饭馆,朴素、实惠、廉价,这很对林峰的胃口。
饭馆的角落里,钱子亭一身朴素地坐在那儿,在他身边摆着两瓶廉价的“小二”,林峰走过去还没说话,钱子亭就已经给他满满倒了一杯。
“我们已经暂缓上市申请了。”满满地喝光了一杯白酒,钱子亭神色木然地说道,这句话仿佛从他身上割下来的一样,血淋淋的,疼得让人心颤。
“为什么?”林峰颇感意外,不过对方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峰想了想,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热辣辣的感觉顺着食道流淌下去,仿佛一团火在胃里打转。
“我觉得,我们没有达到上市的要求和标准。”钱子亭摇了摇头。林峰忽然觉得,钱子亭的这句话是真实的内心反映,绝非敷衍和伪饰,这就越发让他感到疑惑了。大鲁公司的业绩和公司运作情况他都很清楚,甚至为了准备上市,公司已经开始对内分派和发行股权,准确地说,此刻的大鲁公司离上市只有一步之遥,甚至,如果对方执意的话,连他都无法阻止公司上市的脚步。
可钱子亭没有达到标准的意思,到底代表着什么?
“按照我们的调查显示,大鲁公司与济源公司的往来账目缺少可以证明违规和违法的证据,虽然你们在往来款项上有违纪的行为,但这不归我们管,如果您仅仅只是担心这点的话,我觉得大可不必。”林峰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开口说道,他知道这么说意味着什么,这代表他已经决定通过对大鲁公司的违法审查。
“您是在告诉我,公安局这边不会影响到我上市的申请是吗?”钱子亭一愣,迷茫地抬起头问道。
“是的,可以这么说,至少在目前的证据上,我们无法证明你公司有重大违法行为。”林峰点点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唐欣恬。
“你知道吗?受我大哥骗的人里也包括一直照顾我母亲的保姆,她一家被骗了十几万块钱。当得知钱取不出来的时候,她站在我母亲家门口跳脚骂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我带着钱还给她,她还是重重地对着门口吐了一口。她那一口没吐到我脸上,却吐到了我心里。”钱子寅忽然拧开自己面前的白酒,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然后才放下瓶子看着林峰说道,“我说的我们不够格,不是指公司的条件,真正的坎儿,在我心里。”
“钱子寅是你放走的,是吗?”林峰与钱子亭对视着,整个人也忽然冷静下来,看着一脸困苦的对方,他冷冷地问道。
“我能怎么办?那是我哥!”钱子亭忽然起身,一把抓起瓶子重重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惊动了小饭馆里所有的人,但钱子亭却毫不在意地嚎叫起来,仿佛一匹受伤的狼。
人情和法理,钱子亭一直纠结在这两者之间,从个人的角度来看,钱子亭并没有错,但对于国家对于老百姓来说,他的行为却错得离谱,林峰觉得人不能因为亲情就该去放任犯罪,那样保护的只有私情。
对于大鲁公司的处理意见,林峰忽然在心里下了决定,虽然这个决定很艰难,虽然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做出决定的他却忽然变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我陪你喝,喝到你满意为止。”林峰说着,举起手里的酒瓶,然后对饭馆的服务员喊了一嗓子,“再给我来两瓶!”
“我……我哥在哥斯达黎加!”钱子亭满意地笑了笑,迷糊地吐出几个字之后,一头趴在桌子上。
就在检察机关对济源公司相关人员提起公诉的时候,林峰已经坐上了前往哥斯达黎加的航班。在他身边,由数个部门组织的“天网”行动组成员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并且不断就钱子寅的资料进行沟通。只有林峰,目光散漫地看向舷窗外,而思绪早已回到了离开前……
他至今仍然记得唐欣恬站在他面前时的风姿绰约。不过相比于她的气质,她的回答却让林峰如坠冰窖。
“其实,我们俩除了案件之外,真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唐欣恬看着林峰如是说道。
“你还想着他吗?”林峰看着唐欣恬问道,“我们之间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唐欣恬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地摇摇头,随后转身向来路走去。她的身影最终与舷窗融合,而林峰也从回忆中醒来,看向周围众人。
“这是哥斯达黎加警方提供的关于钱子寅的线索,在到达美国后,他承兑了荷兰的那张支票,并且转机到达哥斯达黎加,买下了两座当地人所有的农场,并且将部分资金投入到当地的实业之中。单从资料上看,他混得风生水起啊。”一名成员看到林峰转过头来,立刻将资料递过来,同时小声说道。
“混得再好,他也是罪犯。”林峰翻看了一眼资料,随后重重合上。
空姐的提醒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在配合着系上安全带之后,飞机缓缓划入跑道,而后猛地加速冲向天空。
钱子寅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之后,坐回到自己习惯的那张躺椅上。头顶上,太阳的光芒在经过云彩和树荫的过滤后从炽热变得暖洋洋的。身边的游泳池里,法比安娜已经在游第四圈了,古铜色的肌肤在水珠的映衬下闪耀着中美洲人特有的光泽,修长的身体上没有一丝赘肉,却带着惊人的诱惑力。似乎感受到了钱子寅的注意,法比安娜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之后,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仿佛一条美人鱼一般在水中潜行。
钱子寅将目光从对方身上挪走,转而巡视了一圈自己的庄园——这里曾经是哥斯达黎加原住民的自留地,现在则是自己的寓所,巨额的金钱所带来的便利之一,就是这座寓所为他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按照政府与原住民签署的协议,在这片土地上,政府的执法行为将不会被承认。这意味着,即便是有人想要抓捕他,恐怕也很难获得哥斯达黎加政府的支持。钱子寅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虽然中哥之间并未签署引渡条约,不过他觉得小心无大错,至少这样的安排也为他自己减少了许多麻烦。
说实话,出逃以后,并非真的进入到天堂。回忆起出逃的经历,跌宕起伏得即便与好莱坞大片相比也丝毫不逊色。钱子寅至今仍然记得初踏美国时的感觉。在美国这个号称自由民主的国度里,他最开始着实是轻松了一阵子,大笔的钞票让他很轻松地在美国纽约的黄金地带购买了房产,过起了醉生梦死的生活。发达的互联网更是让他随时关注国内关于“济源案”的相关动态,尤其是领导向正义的情况。很快地,钱子寅就发现,领导在党政活动方面的报道,竟然逐渐从媒体上消失,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而这也让他很庆幸自己的离开。
为了找回融入“上流”社会的感觉,钱子寅开始频繁出资组织华人派对,但奇怪的是,当地华人对这种“上流”方式并不太热衷,他们实在没时间陪自己这个无所事事的人玩乐。这让抓着一堆钱不知如何花的钱子寅非常失落。因为炫富,没多长时间,他就被黑社会盯上了。很快,一个被称为“福清帮”的黑社会组织找到了钱子寅,让他捐赠一百万美元建一个老人会馆,并且威胁他,如果不捐就收拾他。因为身份的问题,钱子寅根本无法报警,只能采取了拖、赖的策略,但很快,“福清帮”的几个打手就直接逼上门来,为首的一个还用枪抵住钱子寅的脑门,问他是要钱还是保命。这让他明白过来,拿钱消灾肯定是避免不了的了,所以最终拿出一百万美元的支票,这才平息了这场飞来横祸。
如果说黑社会的麻烦只是小麻烦的话,那么中美开始联合追捕一批逃亡美国的经济重案嫌犯则是一个事关生死的大麻烦。追逃活动的展开意味着钱子寅一旦被发现,就很可能被遣返回国,一想到有朝一日被送回国内接受审判,钱子寅就恐惧得要命。于是,他决定继续潜逃,半个月后,钱子寅抵达伦敦。为了尽快融入英国的华人社会,钱子寅通过华人商会与在伦敦做生意的华人们开始来往,其中一位在当地做房产经纪的邱先生与钱子寅很快就热乎上了。不久,他们就共同出资开了一家规模挺大的房产经纪公司。钱子寅投资五百万英镑,邱先生投资一百万英镑,由邱先生出面任总经理。此时正值世界金融危机,伦敦房产价格处于低谷,公司一口气购进了几十套公寓房,囤积着准备以后升值。哪知不到半年,钱子寅的公司就被查封了。原来,邱先生瞒着钱子寅,把所有的房产低价出售完毕后,卷款潜逃了。钱子寅没想到,自己在国内玩的把戏,被人用在了自己的身上,由于身份特殊,吃了哑巴亏的他只能忍着。
连续的挫折让钱子寅逐渐醒悟,人生地不熟的国外绝非国内可比,与其不服输地在国外挣扎,倒不如用手头拥有的财富为自己织造一个富足的下半生。想通这一切的钱子寅索性直飞到哥斯达黎加,然后豪掷巨款,在这里购买了别墅和房产,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更是投入一笔钱在当地的一些行业之中,交好着本地的势力。种种安排下,终于让他搭建起一个稳妥富足的生活环境。
摆脱回忆的纠缠,钱子寅用力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门外,奢华的大门外,一如往常般安静。就在钱子寅回过目光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当他再次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门口却变得一如平常般安静。
“难道我看错了?”钱子寅奇怪地揉揉眼睛,发觉自己似乎真的看错了。
钱子寅有点儿好奇,自己怎么会在家门外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在思索片刻后,他转身看了看周围,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
门外的道路上仍然一片宁静,甚至连往来的车辆都没有。钱子寅迟疑着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眼,发现周围确实没有人,这才自嘲地摇了摇头,莫非是连日在法比安娜身上发泄的次数太多了,有点儿眼花?但不管怎样,在这里想到那个人的身影,都不算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就在钱子寅转身准备返回的时候,门外忽然的一声喊声,让钱子寅一愣,而当他回头看去的时候,之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竟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林峰!他怎么在这儿!竟然还对着自己笑!
钱子寅在这一瞬间仿佛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的第一反应是本能地转身就跑,可在跑出去没两步之后,他却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哥斯达黎加,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为什么要跑?
想到这点,钱子寅缓缓回过身,笑着走回到大门处,好好地打量起门口的林峰。
“嗨!”看到钱子寅看向自己,林峰笑着摆手招呼道。
“你怎么在这儿?”钱子寅毫不掩饰对林峰的厌烦,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呢?”林峰针锋相对地反问道。
“好!”钱子寅被问得一愣,重重地点点头,“你是来抓我的吧?”
“嗯,怎么,害怕了?”林峰看着钱子寅,老实承认道。
“我?害怕,你想什么呢?还以为这里是中国,这里是鲁北?”钱子寅不堪相激,嚣张地说道。
“那既然这样,有胆子请我进去坐坐吗?”林峰不在意地耸耸肩膀,然后指着里面说道。
“好,好啊,欢迎之至。说实话,我还真想知道一下国内的情况呢,正好你跟我说说。”钱子寅想了想,挥挥手,一名全副武装的保安忽然从门内某个角落走出来,按动电钮开启大门,将林峰让了进来。
林峰仍然面带着微笑,虽然这已经是第三次面对钱子寅了,而眼前这个家伙也已经两次从他手边溜掉。
“房子不错啊!”林峰几乎用光所有的毅力才将目光从钱子寅的身上转到周围,殊无诚意地赞扬了一句。
“哪里,小意思,在这里,有钱就是一切!”钱子寅恢复了平静,仿佛熟人一般地将林峰让到泳池边。一旁的法比安娜看到林峰的到来,魅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着腰向泳池后面的别墅走去。
“怎么样,身材不错吧?”仿佛感到了林峰的不适应,钱子寅指着全身赤裸的法比安娜调笑着说道。听到他的话,林峰摇了摇头笑了笑,然后再次抬头看向钱子寅。
“向正义被抓了,谢志也被抓了。”听到林峰的话,钱子寅却并不意外。
“他们……玩得太大了,说实话,我能有今天也是拜他们所赐。”钱子寅为林峰倒了一杯酒递给对方然后感叹道,“放心,这次的酒绝对是真的!”
“其实,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走的,我们选择了道路,就不能怪罪外界对我们的影响,能到今天,不得不说你自己也有责任。”林峰看着钱子寅说道。
“这话在理,不过可惜知道得太晚了!”钱子寅感叹道,“对了,我弟弟怎么样?”
“他?还好,工商局正在对他的公司进行调查,因为你的原因……”林峰没继续说下去,不过他的话却让钱子寅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愧疚。
“他是个正经生意人,事都是我做的,和他无关!”虽然明知道说这些没用,但钱子寅仍然开口说道。
“我知道,但法不容情。”
“对了,你真是来抓我的吗?”钱子寅失神地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
“嗯,也是,也不是!”林峰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有专门的抓捕组负责对你缉捕,我因为对案件了解,所以过来配合工作。”
“哦,那说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抓我?”钱子寅扬了扬眉毛,挑衅地问道。
“其实真没什么好办法,你也知道,这里的警察和法律都和国内完全不一样,所以,现在我们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承你的情,我能出来度个假,也算换个环境放松一下,你知道,因为办你的案,身体上……”林峰说到这里,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身体不好就别那么拼嘛!”林峰的遭遇让钱子寅忽然心下大慰,居高临下地开导道,“什么病啊,如果不方便,我可以找人帮你看看。”
“十几年的老病根了,治不好的!”林峰摇摇头说道。
“哎,你们也真是的,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猪差,图的什么呢?”钱子寅拍了拍林峰的肩膀安慰道,入手处,林峰身体委顿地缩了缩,“如果条件允许,我倒是可以帮忙,奈何啊……”
听到钱子寅炫耀一般的回答,林峰虚弱地笑了笑,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起身向门口走去,“走了,钱总,这算是我们俩见的最后一面了吧?”
“以后有机会肯定还能再见,不过,你恐怕是没什么机会了。”钱子寅绝不会放过奚落林峰的机会,笑着起身说道。
“那……为了我没机会,你起码要尽地主之谊送送我。”林峰回头看向钱子寅,后者大度地耸耸肩膀,带着林峰向门口走去。
走到大门口,那名全副武装的保安再次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了林峰一眼,在握紧手里霰弹枪的同时,开启了大门。可就在林峰刚刚跨出大门的时候,他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向院内。
“哎呀,钱总,手机落您家桌子上了,烦劳您跑一趟?”林峰指着院子里桌子上的手机,而恰在此刻,手机也配合地响了起来。
“去,把他手机拿过来!”钱子寅不耐烦地摆摆头,保安点点头转身向院内走去。
“那……这算是永别了吧?”林峰向钱子寅伸出手,后者犹豫了一下,回应地握住了林峰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钱子寅感觉到了什么,可就在他后悔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气忽然从林峰那边传了过来。下一秒钟,他整个人就飞出了院子,落在门口的车道上,而后,一群哥斯达黎加警察就仿佛从地上长出来的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你是钱子寅吗?现在依照宪法赋予我们的权力,正式逮捕你!”警察说着,将手铐铐在钱子寅的手腕上……
“2012年4月,被告人钱子寅注册成立济源公司,先后在鲁北市以及周边市县成立二百多个营业分部,并在未经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批准从事存款业务的情况下,面向社会吸收资金,以30%至40%的年息承诺到期还本付息。
“自2012年8月至2014年12月案发,济源公司及其分部向社会公众吸收资金10.7亿余元。2014年下半年,济源公司出现资金链断裂、兑付困难等情况,但该公司负责人在明知可能发生无法兑付的情况下,仍然继续对不特定群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
“根据已查明的事实和证据,法院认为,被告人钱子寅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数额巨大,又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致使集资款不能返还,并在成立济源公司过程中,虚假出资、抽逃出资,其行为已构成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集资诈骗罪,虚假出资、抽逃出资罪。根据涉案情况,其他百余名被告人犯有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虚假出资、抽逃出资罪等。
“根据刑法的相关规定,法院做出判决:被告人钱子寅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虚假出资、抽逃出资罪,集资诈骗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一百万元,罚金人民币四百万元。其他被告人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等,判处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部分犯罪情节较轻的被告人,免予刑事处罚。本案已经冻结、扣押在案的赃款、赃物,由扣押机关依法发还;本案未追回的赃款,依法继续追缴。
“被告人向正义、谢志在城市交通要道采用人为制造交通肇事方法杀害他人,致一人死亡,一辆轿车损毁,严重危害了公共安全,其行为构成危害公共安全罪,以及故意杀人罪。二被告人的犯罪手段极其残忍,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犯罪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依法应当判处死刑。
“被告人向正义利用职务之便及本人职权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索取和收受他人财物共计人民币1169万余元,其行为构成受贿罪,且受贿数额巨大,应依法严惩。
“被告人向正义被扣押的财产中,有价值人民币133万余元的财物,本人不能说明其来源合法,其行为构成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亦应依法惩处,并与所犯谋杀罪、受贿罪数罪并罚。一审判决、二审裁定认定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依法核准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向正义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受贿罪,判处其有期徒刑十五年,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二年,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谋杀罪判处谢志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聆听着法官宣读着对罪犯的判决,林峰沉了口气起身走出法庭。对于他来说,这次的宣判仅仅只是一次阶段性的结束,只要人类还没有放弃贪婪,那么犯罪就不会停止。
法庭外,阳光罕见地明媚,湛蓝的天空亮得刺眼,林峰找到法院门口的角落坐了下来。可就在他刚准备掏出电话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我哥被判无期徒刑!”身影看着林峰说道。
“理论上来说,你违反了诸多财务监管条例,而且涉嫌窝藏包庇。”林峰看着身影说道。
“那为什么不抓我?”身影走过来,坐到林峰身边,阳光照耀下,一张与钱子寅相似,但却又完全不同的面孔出现在林峰面前。
“因为我们还知道,你们公司在年初刚刚打开荷兰的生物柴油市场,因为欧盟前段时间通过一项法令,要求航空业必须减少百分之三的二氧化碳排放,而生物柴油恰恰能满足他们的需要,可荷兰国内的生物柴油产量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他们辗转找到你们公司要求提供达到标准的生物柴油。作为我省的新型生物化工企业,你们是全省第一家掌握这种技术的公司,并且,根据市内的评估,一旦合同签订,你们将至少提供一千个就业岗位。”林峰看着钱子亭说道。
“所以,你们就为了这个放过我?”钱子亭看着林峰问道。
“不,没有放过你,让你免受法律惩罚的是你自己。你哥被捕后,你退赔了大部分赃款,并且承诺一赔到底,所以我们还要谢谢你,你能积极协助退赔赃款,否则你哥的结局绝不会如此。”林峰看着钱子亭说道,对方的轮廓与钱子寅有点儿相似,但却厚实稳重得多。
“其实我该谢谢你,要不是相信你,大家是不会把钱当作股份入股我的公司的,我公司的现金流也无法支撑这么大的支出,如果真的退赔,我的公司早就破产了!”对方缓缓说道。
“我就是相信你不会破产,才建议大家入股你的公司。”林峰笑着说道。对面,钱子亭将手里的一瓶水递给了林峰,后者低头看了一眼,仍然是那种最廉价的本地矿泉水。
“人不能忘了本,企业赚钱,也是为了履行一种责任,否则,赚到钱失了德,要钱还有什么用?”钱子亭就势坐在林峰身边,仰头喝掉了大半瓶水之后,幽幽地说道。
“对了,我通过朋友将你们公司的材料递交给了证监会,前段时间他们反馈说,新三板对你们的企业很感兴趣,他希望你们能找个时间去趟首都,最好带全所有的资料。”林峰刚要喝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钱子亭说道。
“新三板?”钱子亭一愣,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你的公司属于高科技企业,应该很符合上市条件的。”林峰点点头,拧开瓶子,学着钱子亭的样子,一口气喝掉了半瓶。
“谢谢你!”这一句谢谢,充满了诚恳,甚至让林峰都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什么谢不谢的,老百姓其实也是看好你,你别辜负他们才是。中国的老百姓真的不容易,谁对不起他们,我们就一定会对不起谁!”林峰笑了一下说道。
“嗯,你是个好警察!”对方说完,起身离开,灿烂的阳光中,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注视着对方的背影,林峰有点儿恍惚,不过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刚刚要做的事情,于是拨通了电话里那个久未拨通的号码。
“欣恬吗?我是林峰,嗯,我回来了,今天有时间吗?我想约你看个电影……”
(全文完)
策划/杨桂峰
责任编辑/谢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