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狐2015

2015-04-29 00:00:00吕铮
啄木鸟 2015年10期

编者按:

2015年3月底,中央追逃办启动“天网行动”,相关部门从4月开始,综合运用警务、检务、外交、金融等手段,集中时间、集中力量“抓捕一批腐败分子,清理一批违规证照,打击一批地下钱庄,追缴一批涉案资产,劝返一批外逃人员”。“天网行动”由多个专项行动组成,分别由中央组织部、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中国人民银行等单位牵头开展。其中,公安部重点负责缉捕外逃职务犯罪嫌疑人和腐败案件重要涉案人,继2014年的海外“猎狐行动”之后,“猎狐2015”专项行动又一次拉开帷幕……

“天网”首战(上)

北京的3月末春意渐浓,柔风拂面,天空湛蓝如洗。一架空客330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首都机场。

新闻记者簇拥在机舱前,一个记者对着摄像机说:“犯罪嫌疑人常某和万某被‘猎狐’缉捕队押解回国,这是中央追逃办‘天网行动’开展以来抓获的第一批犯罪嫌疑人,也是‘猎狐2015’专项行动打响的第一枪……”

舱门徐徐打开,“猎狐”缉捕队的戴涛和靳伟以及其他单位的协同办案人员,将犯罪嫌疑人常国华(化名)和万慧君(化名)押出机舱。在停机坪上迎接“猎狐”勇士的,是中央追逃办的领导和“猎狐2015”行动办主任刘副局长。

移交嫌疑人后,戴涛快步来到刘副局长面前,立正汇报:“报告领导,缉捕常国华和万慧君的任务顺利完成。”戴涛三十出头,中等身材,做事缜密严谨,是“猎狐”缉捕队的“名捕”。

“辛苦了,我代表‘猎狐’领导小组的孟组长和高副组长,向你们表示祝贺。”刘副局长紧紧地握住了戴涛的手。

记者们蜂拥而至,采访得胜归来的英雄们。戴涛庄严地敬礼,心中波澜起伏。回想起这几日的连续奔袭,他感慨颇多……

五天之前,“猎狐2015”行动办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根据中央的指示,公安部将继续在2015年开展“猎狐2015”专项行动,“猎狐”行动办的成员们再次上紧了发条。戴涛在办公室忙碌着,批文件、写报告、制订工作方案,一切看似繁杂却井井有条。经过“猎狐2014”一年的战斗,戴涛已经被战友们冠以“戴捕头”的称号。这时,他正在起草下一步的工作方案。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刘副局长走了进来:“几分钟前接到中央追逃办的通知,有两个职务犯罪嫌疑人刚刚离境潜逃老挝,你要立即带领缉捕组,赴老挝将他们缉捕归案。”

“职务犯罪嫌疑人,那就是贪官了?”戴涛问。

“是,这是中央追逃办开展‘天网行动’以来布置给咱们的第一个任务,一定要全力以赴。两名嫌疑人涉嫌行贿、受贿的金额巨大,在纪委同志找他们谈话之后突然离境。这是个非常有挑战性的任务,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戴涛稳稳地说。

“那就好,出境手续已经加急办好了。尽快熟悉案情,马上出发。”

戴涛拿着材料穿过楼道,楼道的墙上张贴着“猎狐2015”的标志,标志的“猎”字头上有一把利剑,正是“猎狐人”的缩影。戴涛走进另一间办公室:“大货,咱们有活儿了。”

“猎狐2015”标识

外号“大货”的靳伟一米八的身高,将近一百九十斤的体重,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为了让自己显得斯文一点儿,特意戴了一副黑边眼镜。靳伟不到三十岁,却是“猎狐”缉捕队的老队员了,在去年无论是南美洲的长途奔袭还是东南非的艰苦战斗中,都表现出了坚韧顽强的意志品质,一回来就被战友们起了个“大货”的外号,意思是像大货车一样“扛造”。

“戴哥,抓谁?” 靳伟说话也和他的性格一样,简洁利索。

“去老挝,你订机票,我联系使馆。快!”戴涛启动了战斗模式。

常国华,男,五十五岁,国家机关局级干部;万慧君,男,六十五岁,国有企业退休干部。两个人在潜逃老挝之前,停止了所有的对外通讯联系,来不及安顿好家属,便匆匆使用私人护照逃往境外。

这次的任务不但时间紧迫,而且没有确切的指向性线索,可谓是大海捞针,难度极大。但通过一年多来的“猎狐”实践,戴涛早就学会了在繁杂的线索中沙里淘金,在与办案单位的同志交流案情时,他注意到了一个叫王洪亮(化名)的人。常国华和万慧君之所以逃窜至老挝,是因为王洪亮目前就在老挝万象。

多年前,王洪亮曾是常国华的司机,离职之后,依然与常国华保持着密切联系,同时也成为常国华这只“硕鼠”贪腐犯罪的间接受益者之一。可以说,他就是常国华在老挝的“大管家”和代言人。因此,找到王洪亮,就能找到常国华和万慧君。办案单位也给王洪亮开具了法律手续,准备从他入手。

战斗模式一旦启动,“猎狐”缉捕队的成员们便会显现出极高的效率。因为是刘副局长亲自协调办理出境手续,戴涛、靳伟从接到行动通知到乘坐航班起飞,只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下午两点半,戴涛、靳伟一行四人组成的缉捕组已经到达了老挝首都万象。

缉捕组成员以最快的速度与前来接机的老挝警方接洽。在我外交部和驻老挝大使馆的大力协调下,老挝警方早已接到了协查通报,并表示将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祖国强大的后盾永远是境外缉捕工作最有力的支撑。

时值午后,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四处潮气弥漫,让人感到浑身难受。两辆面包车风驰电掣地在公路上疾驰。

“大货,马上查一下王洪亮在万象的公司地址。”戴涛说。

靳伟马上拿出随身携带的ipad。“戴哥,王洪亮的公司就在咱们去老挝公安部的路上。”

“咱们先去一趟这个地址吧。”戴涛让靳伟把ipad递给老挝警察潘莎迈。

潘莎迈不到四十岁,皮肤黑黑的,中等身材,留着两撇小胡子,被靳伟在私下里简称为“小胡子”。他曾经在中国进修过中文,与戴涛等人交流无障碍。他的搭档拉沙彭比他年长几岁,人高高瘦瘦的,沉默寡言,被靳伟简称为“大个子”。

潘莎迈按照戴涛的要求,直接把车开到了指定地点。这是位于万象市中心的一个别墅区,周围绿树掩映,每座别墅单独成院,门前有停车的位置。王洪亮的公司在别墅区临街的一个独院里,独院正对着进入别墅区的狭长通道,任何车辆停放在门口,都一览无余,别墅铁门后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保安,根本没有蹲守条件,一旦贸然行动,很容易打草惊蛇。

戴涛让“小胡子”开车经过别墅门前,在车里观察别墅内的动向。院内停着两辆轿车,一辆是黑色的丰田越野车,车牌尾号是2399,另一辆是白色小轿车,车牌尾号是1122。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铁门后的保安依旧坐在那儿昏昏欲睡。天色还早,无法通过屋内的灯光判断是否有人,戴涛决定先去老挝公安部做好接洽工作,华灯初上之时再继续对别墅进行监控。

老挝公安部的领导对中国同行的缉捕行动非常重视,听戴涛介绍完案情之后,立即指令在老挝全国范围内对常国华和万慧君进行查缉,同时派刑侦局的副局长沙曼带队,全程配合中方的缉捕行动。沙曼副局长抽调精兵强将,除了“小胡子”和“大个子”之外,又从刑侦局调来了五名刑警。

事不宜迟,戴涛建议沙曼立即对王洪亮的别墅采取行动。四辆面包车从老挝公安部呼啸而出,迅速赶赴现场。沙曼经验丰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让两名刑警都穿着便衣,分别从不同方向经过别墅伺机观察。很快,两个刑警分别反馈,院内空空如也,一辆车也没有,屋子里也没有亮灯。

“坏了,不是惊了吧?” 靳伟有些担心。

戴涛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分。“我想不会,这个时间,他们会不会是外出吃饭了?”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继续等待。戴涛和沙曼坐在车里,默默地注视着别墅周边的情况。

“你们要找的这个王洪亮啊,可不是个简单的人。”沙曼对戴涛说,“他在万象是个挺有名的华人,虽然为人低调,但资金实力很雄厚,有比较广的社会关系。”

戴涛点了点头:“我觉得仅通过现在这种蹲守方式,即使发现了嫌疑人的车辆,也很难断定他们是否在别墅里。能不能想个从内部突破的方法?”

“从内部突破?” 沙曼不解。

“是,比如保安。”戴涛提示。

“我马上派人去联系保安公司。”沙曼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通过保安公司,不一会儿就联系到了保安。别墅内有两个保安值守,分为白班和晚班。刚刚下班的保安被直接叫到了老挝公安部,戴涛一见到他就笑了,正是那个白天昏昏欲睡的家伙。

“别墅里住着几个人?”戴涛问,“小胡子”为他翻译。

“一个人。”保安回答。

“一个人?”戴涛皱眉,“是什么人?”

“一个中国女人,好像是公司的会计。”

“你怎么知道是公司的会计?”

“我有时进别墅喝水的时候,那个女人好像在整理账目。”

“她每天都住在公司吗?”

“从我在这个小区当保安开始,她就一直在里面住。”

“别墅里还有别人吗?”

保安想了想:“还有一男一女经常来这里。”

戴涛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你看看,有没有这照片上的人?”

“这个人我见过,他是公司的老板。”保安指着王洪亮的照片,“这两个人……跟前几天来的两个老头儿有点儿像。”保安说的正是常国华和万慧君。

“你能确定吗?”靳伟追问。

“这个……”保安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很犹豫。

保安看的是常国华和万慧君多年前的户籍照片,与现在的样貌有一定差距。戴涛马上拿出手机,调出老挝警方提供的两个人最近一次入境的照片给保安看。

“对,就是他们。”这回保安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还补充说,常国华和万慧君是两天前由一个男人开车接到别墅的,但仅仅住了一天就离开了。

“开车接他们的男人是谁?”戴涛问。

“好像也是公司的领导,刚才还和那个女人一起在公司。”

“他们开车来的?”戴涛问。

“是,尾号2399的黑色丰田是那个男人的车,尾号1122的白色轿车是那个女人的。那个男的大概隔几天来一次。”

这时,一个老挝警察跑到沙曼身边低语了几句,沙曼立即喜上眉梢。“戴警官,保安公司又传来一个新的消息,王洪亮通过保安公司还雇佣了两个保安,守卫另一个地点。”

戴涛当然明白这条线索的重要性。“我们马上过去看看吧。”

沙曼转头看看窗外渐浓的夜色,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咱们立即出发。”

夜色中的万象静谧和谐,像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为了不引人注目,沙曼只带了会汉语的“小胡子”和戴涛、靳伟,轻车简从。另一处地点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也是一座独栋别墅。别墅门外空空荡荡,没有停放任何车辆。保安告诉他们,这栋别墅已经有两天没人来过了。问及这栋别墅的主人,保安说出了一个中国人的名字——齐彪。

“小胡子”介绍:“齐彪,男,四十二岁,中国福建人,1998年入境老挝至今,曾经做过餐馆老板、中文翻译,现在在万象经营着一家运输公司,同时在王洪亮的公司任副总。据我们调查,他成立运输公司的钱都是王洪亮出的。”

戴涛的大脑在不停转动。“也就是说,齐彪是王洪亮在老挝的代理人?”

“是的,齐彪在老挝生活了近二十年,不但是王洪亮的副总经理,还是他的翻译。”

戴涛一边听着,一边在ipad上画人物关系图,上面是两个主犯常国华和万慧君,下面是一个关系人王洪亮,而王洪亮的下面,则是齐彪。

返回老挝公安部之后,王洪亮公司的保安辨认了齐彪的照片,确认他就是开车送常国华和万慧君来公司的男人。也就是说,尾号2399的黑色丰田是齐彪在驾驶。

齐彪在老挝根深蒂固,王洪亮在老挝发展肯定会依仗他。戴涛建议老挝警方将齐彪列为本案的核心关系人,重点查找。沙曼立即布置,很快消息反馈回来,齐彪的登记住址在老挝的甘蒙省。戴涛在心里默默权衡着,是不是先要从齐彪下手。

“大货,你觉得下一步工作该怎么做?”他问靳伟。

“我觉得……虽然齐彪与王洪亮关系密切,但直接找齐彪可能会有很大风险。齐彪虽然是本案的重点关系人,但他不是缉捕对象,如果他拒绝交代王洪亮等人的去向,咱们的工作就被动了;另一方面,是不是找到齐彪就肯定能找到王洪亮,暂时也无法确定。”靳伟粗中有细,分析得头头是道。

“嗯,你说得对。”戴涛点头,“那咱们该怎么办?”

“我觉得咱们该从更外围一些的关系人下手。”靳伟回答。

他说的正是戴涛心里所想。“好,那咱们就先会会那个女人。”

几个中国警察到宾馆安顿好,已经过了午夜。老挝的夜十分安静,除了远方偶尔摩托车驶过的声音和几声犬吠之外,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如此静谧的夜,戴涛却辗转反侧,脑子里反复琢磨着工作方案。

第二天一早,他们驾车来到王洪亮的公司附近,在那条必经之路旁潜伏下来。十点半左右,一辆白色的小轿车驶近,车牌尾号是1122。“小胡子”伸手拦住轿车。

车里坐的正是保安说的那个女人,四十出头的样子,穿一身黑色衣裙,一张嘴就咄咄逼人:“干什么!为什么要拦我的车?”

“小胡子”亮明身份,和“大个子”一起将她带回老挝公安部进行询问。别看女人一路上叫嚣吵闹,但一到了公安部的讯问室,立马就老实了。

“姓名?”戴涛问。

“曹玉凤(化名)。”

“在公司负责什么工作?”

“我是公司的翻译。”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因为王总?”曹玉凤的语气有些迟疑。

“我在问你呢。”

“我觉得就是因为王总。”

“为什么?”戴涛继续引导。

“因为他这段时间有点儿不正常,我几次听他在电话里说……国内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可能是他的大老板出事了吧,说国内的反腐形势严峻……”曹玉凤越说声音越小。

戴涛直视着她的双眼:“我们之所以在你上班的路上找到你,而不是在你的家里或者公司,就是为了对你进行保护。我们要找的人不是你,你懂吗?”

“我……懂……”

“我们是中国警察,抓的是贪官,是经济犯罪嫌疑人。你虽然一直在老挝生活,但并没有改变国籍,还是中国人。凭良心讲,你不恨贪官吗?不希望祖国有一个公平廉政的社会环境吗?”

“我……”曹玉凤嘴唇颤抖着,“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但你们要给我保密,王洪亮在老挝的势力很大,我怕……”

“你放心,你现在对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保密。”戴涛郑重承诺。

曹玉凤说,两天前确实有两个六十岁左右的中国人来过公司,但没待多长时间便和王洪亮、齐彪一起离开了。她是公司的翻译,平时还协助公司会计王爱玲做一些诸如银行存取款、账目翻译等工作。她在老挝生活的时间比较长,有固定的住处,每天上午十点多到公司上班,处理日常事务,中午就离开做其他的兼职去了。因此,她对公司的事务了解有限。但根据她的观察,那两个中国人来公司的时候,王洪亮毕恭毕敬,他们应该是王的老板。这几天王洪亮和齐彪都比较反常,王洪亮在送走了那两个中国人之后,就再没来过公司。齐彪这两天也很少来公司,只是昨天下午来过一会儿,取走了五十万美金。

“五十万?”戴涛皱眉。

“是齐彪让王爱玲提前到银行取的,王爱玲不会老挝语,还是我陪着她去的。”

戴涛拿出几张照片让她辨认。曹玉凤指着常国华和万慧君的照片:“就是他们。”

接着,曹玉凤又提供了王洪亮、齐彪等人的车牌号码。戴涛根据曹玉凤所说的一系列情况判断,老挝不一定是常国华和万慧君的最终藏匿地,王洪亮消失、齐彪取款,很有可能是在协助两个贪官继续逃匿。事不宜迟,戴涛对曹玉凤再次强调了保密纪律,让她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就放她回去了。之后,戴涛面见沙曼副局长,请求他在老挝全国范围内发出协查通报,防止常国华和万慧君从老挝离境继续外逃。

猎人与狐狸争分夺秒的赛跑开始了。

王洪亮和齐彪的手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关机了。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呢?戴涛和靳伟准备兵分两路,一路由戴涛带队,前往齐彪在老挝甘蒙省的住址进行调查;一路由靳伟带队,直奔王洪亮的公司,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既然对方已经开始逃窜了,我想咱们也不必躲躲藏藏。只要老挝警方能封锁出逃的口岸,不让他们离境,把老挝变成一个‘铁桶’,挤压他们的活动空间,我们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戴涛信心百倍。

“天网”首战(下)

甘蒙亦名“他曲”,位于老挝中南部,西面是泰国,东面是越南,下辖九个县,有一万六千多平方公里的面积,风光秀丽,气候宜人。甘蒙省距万象两百多公里,沿途都是山路,道路崎岖,开车需要五个多小时。

“小胡子”一边开车,一边随着车里的音响哼着歌,那是老挝著名的民歌《占芭花》——

占芭花,看见你,心中就升起了太阳,

望见你的心,你的芬芳在我心中荡漾,

你娇艳的容貌,让我思绪万千,想起无数往事,

每当寂寞忧愁时,是你分担我的惆怅……

戴涛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望着窗外的山区风光,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好长时间没陪着他们出去旅游了,他叹了口气,随手在ipad上搜索“占芭花”,发现这种花在我国也有,但名字叫“鸡蛋花”。

整整两天了,工作依旧没有突破性进展。虽然曹玉凤提供了重要线索,但直到现在,就连外逃嫌疑人的外围都没突破,更不要说进入核心调查了。缉捕工作就是这样,不论推理多么严密,最后抓不到人,都是纸上谈兵。这时候,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是“猎狐”缉捕队副队长雷鸣发来的:“老戴辛苦了,有什么需要国内支持的尽管说,我们都期待着你胜利的消息。”

戴涛笑了,显然雷鸣是话里有话,明面上是问候,实则是督促。他给雷鸣回了条短信:“经过前期调查,两个‘光棍’不在老巢居住,但已发现下线马仔的动向。‘老方’配合得力,全方位监控,有消息随时报‘东家’。”

雷鸣回复:“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猎狐’荣誉!”

戴涛知道,这才是雷鸣的真心话。这次缉捕任务十分艰巨,不但是“猎狐2015”行动的第一枪,更是中央追逃办部署“天网行动”以来的第一次出境任务,将为今后的案件起到示范作用。戴涛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淡化这次任务的使命和意义,他深知,缉捕工作和体育竞技一样,只有放下压力、轻松上阵,才能发挥出最高的战斗水平,作出最准确的判断。

到达甘蒙省已是傍晚,汽车驶出山路,眼前一马平川。戴涛给靳伟打了电话,要求他务必稳住,等候最佳的时机。“小胡子”叫来了甘蒙省公安厅的警察,由他们领路,一行人来到了齐彪的住址——一栋乡村别墅。

据乡村警察介绍,这栋别墅的主人在当地很有势力,据说他在万象市经营着一个很大的运输公司。戴涛出示了齐彪的照片,乡村警察立即认出了照片上的人。他说,这个人平时不怎么回家,别墅里一般只有他妻子在。乡村警察又叫来了他在村里的一个朋友,对方证实了乡村警察的说法,别墅的主人回来的次数不多,即便回来,一般也都是在夜间。这几天,好像他的妻子也不在家,而且别墅前没有停放任何车辆。

这个情况立即引起了戴涛的注意。经过仔细询问,他了解到平时别墅里就是女人和她的父母在,但这几天村里人只看到过女人的父母,没有见过女人。戴涛的心揪得更紧了。老挝的天气很热,傍晚的气温还停留在三十摄氏度以上,但戴涛的心里却越发冰冷。所有迹象表明,齐彪在协助另外三人外逃,而且已经早有准备。他立即请“小胡子”联系沙曼副局长,在老挝全国范围加大对常国华、万慧君等人的排查力度,在所有出境检查站布控,防止嫌疑人外逃,对于齐彪和王洪亮名下的车辆,要重点监控。

“喂,是林Sir吗?”布置完毕,戴涛又拨打了一个泰国的号码。林Sir是泰国移民局的警察,在2014年的“猎狐行动”中配合雷鸣和戴涛拿下了不少重点外逃嫌疑人,也与中国警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是戴涛,现在在老挝甘蒙省。有两个重要嫌疑人可能会从老挝进入贵国,请你协助我们监控从老挝入境的中国籍人员,协查请求和犯罪嫌疑人的具体情况我立即给你发过去。”

戴涛想得很周全,他要竭尽全力封锁嫌疑人外逃的所有通道。接着,他又给靳伟打了电话,告诉他可以“掏”王洪亮的“老窝”了,看看通过“打草惊蛇”,能不能“引蛇出洞”。

挂断电话,戴涛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他打开车窗,外面清新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不知什么原因,乡间的土狗突然相继叫了起来。戴涛怕狗叫引起其他村民的注意,让“小胡子”熄火。不料,汽车熄了火,众土狗依然不依不饶。还是老挝的乡村警察有经验,让戴涛和小胡子把车窗关上。果然,狗不再叫了。乡村警察笑笑说,这是因为土狗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

坐在窗户紧闭的车里,一会儿便闷出了一身透汗。戴涛凝视着窗外的夜色,琢磨着几百公里外的“大货”现在是否已经进入了王洪亮的公司。

万象市中心王洪亮的别墅中,老挝警察“大个子”和靳伟坐在会计王爱玲的对面。和他们判断的一样,公司的会计必然和老板关系密切,一般都是“自己人”。王爱玲是王洪亮的侄女,今年三十出头,身材瘦小。坐在两个高大的警察面前,她有点儿战战兢兢。

“你一直在这里住?”靳伟问道。

“是,我叔叔……不,王总不在的时候,公司就我一个人看守。”

“王洪亮什么时候离开的?”

“三天前。”

“他和谁一起走的?”

“他和……”王爱玲看了靳伟一眼,但没敢和他的目光对视,马上又移开了。“就他一个人走的。”

“实话实说,我们没工夫听你扯谎。”靳伟不客气地说,“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是中国公民,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王爱玲欲言又止。

“我们要找的不是王洪亮,是他的老板,说得够明白了吧?”

“嗯,那我说。王总是和两个男人一起走的。”

“是这两个人吗?”靳伟拿出照片让王爱玲辨认。

王爱玲指着其中两张照片说:“是这两个人。”

这就对上了,靳伟心中有底了。“就他们三个走的?”

“是齐彪开车送他们走的。”

“走的时候带走了什么没有?”

“当天什么也没带走,但昨天齐彪来了一趟公司,带走了王总让我从银行提出的五十万美金。”

“最近公司有什么异常吗?”

“从年初开始,公司在老挝的业务就全停了。听王总说,要等躲过这阵风头再重新开始。”

“什么风头?”

“说是国内反腐的原因,他的两个老板都被纪委约谈了。”

“这阵风头停不了,他们也躲不过法律的惩处。”靳伟义正词严地说,“现在王洪亮住在哪儿?”

“他以前就住在公司二楼,从年初开始就不在公司住了,具体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大概方位知道吗?”

“这……”王爱玲抬起头想了想,“他应该住在公司的南边,而且和齐彪住得很近。”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上个月有一天早上,大概六点多吧,王总到公司来拿文件,是齐彪给他开的车。他跟齐彪说,拿完东西就回去。我看着他们开车向南边走的。时间这么早两个人就在一起,我估计他们应该住得不远。”

“你打过他们的手机吗?”

“打过,但王总和齐彪的手机都关机了,我联系不上他们。”

靳伟点点头。和戴涛判断的一样,王洪亮现在应该和齐彪在一起。常国华和万慧君两名逃犯,不会傻到住在齐彪的家里,很有可能以老挝为中转站,继续向他国逃匿。靳伟让“大个子”打电话给沙曼,请求他协助做好两项工作:第一,在老挝全国范围内监控王洪亮和齐彪名下的车辆;第二,继续做好封堵工作,严防犯罪嫌疑人逃到老挝境外。

接着,他又打电话给国内行动办的雷鸣,询问他们是否已经开展对常国华、万慧君两人家属的工作。挂断电话,靳伟坐在王洪亮别墅的院子里,仰望星空。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一丝亮色,来老挝工作的第三天开始了。

同一个早晨,细雨如织,村庄的土路泥泞不堪。戴涛和“小胡子”在乡村警察的带领下,敲开了齐彪妻子亲属的家门,找到了女人的堂兄。戴涛向对方介绍了案件的情况,希望他能转告妹妹,敦促齐彪自首。齐彪妻子的堂兄敦厚善良,听了戴涛的介绍非常震惊,表示一定会协助警方工作。他记下了“小胡子”警官的电话。

刚刚出门,“小胡子”的手机响了。他咿咿呀呀地用老挝语说了半天,然后告诉戴涛,协查通报发布后,甘蒙省的一个小贩刚刚给警方打了电话,说昨天下午有一辆黑色的丰田车停在他的小卖店门前,车牌尾号就是2399,司机下车从他的店里买了一条香烟。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戴涛立即打开ipad上的地图,找到小贩所在的位置。这个地点在通过甘蒙省往南的13号公路上,这条公路贯穿老挝南北,直通越南边境。对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戴涛立即要求“小胡子”将四名嫌疑人的照片传至车辆发现地的警方,让小贩辨认,同时请老挝警方调集人马,加强几个出境检查站的警力。接着,他通知靳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边检站会合。

猎人与狐狸之间的角逐,到了最后的阶段。

一路上,戴涛默默估算,目标应该已经到达老挝边境了。应该不止四个人,还包括齐彪的妻子;也不止一辆车,应该还有王洪亮的车。只是,边检站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让戴涛心里有些不托底。

即将行至边检站的时候,“小胡子”接到甘蒙省公安厅的电话,尾号为2399的黑色丰田车被边检站扣住了。“小胡子”激动地大喊:“成功了!”

戴涛也很兴奋:“他们抓住了几个人?”

“还没来得及问,反正马上就要到边检站了,看看就知道了。”“小胡子”笑着说。胜利的消息冲淡了他满脸的倦容,戴涛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边检站。雨越下越大,雨幕中,戴涛看到一辆黑色丰田车停在边检站泥泞的路旁。他和“小胡子”穿上雨衣下了车,首先询问边检站的警察。据警察说,半个小时前,这辆丰田车加速闯卡,刚刚闯过几十米,便被持枪的警察逼了回来。

“车里的人呢?”戴涛问。

“在边检站里。”警察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

一进边检站,戴涛和“小胡子”傻了眼。边检站空荡荡的长凳上,只坐着一个老挝女人。女人四十岁上下,矮小、黑瘦,紧张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戴涛和“小胡子”。边检警察从她的包里搜出了几千元美金,没有其他物品。

戴涛没有立即发问,思索片刻,转身出了边检站,又来到了黑色丰田车旁。他让边检警察打开车门,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注意到后排座下面很脏,有好几个带着泥水的鞋印,之后他又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感觉比较局促,座椅太靠前,他的脑袋几乎碰到了车顶棚。

心中有了数,戴涛回到边检站,立即对女人进行询问,“小胡子”为他翻译。“你是齐彪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妻子。”女人回答。

“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女人低下头。

“我们是中国警察,在抓捕这三名犯罪嫌疑人。”戴涛拿出常国华、万慧君和王洪亮的照片,加重语气说,“我们不抓齐彪,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但如果他继续协助犯罪嫌疑人外逃,我们也会将他列为抓捕对象。”

女人突然抬起头,目光和戴涛接触了一下,马上又把头低下。“我不认识这三个人,也没什么可对你说的。”

看来女人是铁了心了。戴涛知道,要想从她这里得到齐彪等人的下落,显然不太现实。通过刚才对丰田车的观察,戴涛判断,在闯卡之前,一直是齐彪在驾驶车辆。根据我方掌握的资料,齐彪身高一米七八,和戴涛不相上下,而副驾驶座前后距离局促,显然只有齐彪的妻子才会坐在这里,只是在闯卡之前,齐彪和妻子换了位置。无论是女人的包里还是车上都没有其他钱物,由此估计,其他几个人应该在王洪亮的车上。

戴涛进一步推测,这五个人同时驾驶两辆汽车逃亡,快到边检站时,让齐彪的妻子驾驶一辆汽车试探闯关,如侥幸通过,齐彪等人再驾驶另一辆车趁乱闯关,不料齐彪的妻子刚刚闯过就被边检警察持枪拦截了。现在,那四个人应该就在附近躲藏。想到这儿,戴涛灵机一动,让边检警察拿来齐彪妻子的手机。

手机的电话簿里没有存储任何电话号码,显然是有所防备,但这几天的通话记录却没有删除,该是百密一疏。戴涛数了数,除了座机,一共有十五个手机号码。他让“小胡子”用老挝语编了一条短信:“齐彪,我已经被警察抓了,警察说这件事与你无关,只要能马上自首就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也请告诉你的几位老板,现在老挝的所有边检站都封锁了,他们逃不出去了,自首还有从轻处理的机会。”

戴涛把这条短信给那十五个号码群发了,不一会儿便陆续接到回电或询问短信,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的亲朋好友,仅有三个电话没有回复。戴涛又让“小胡子”编了一条短信,发给那三个号码:“我是中国警察,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只要能投案自首、挽回经济损失、揭发检举其他犯罪情况,就有从轻处理的可能。如果执迷不悟,你们将面临更严厉的惩处!”

信息发出后,戴涛又打电话给老挝公安部的沙曼副局长,要求老挝警方在边检站老挝境内十公里的范围排查嫌疑人及其车辆。十五分钟后,沙曼打来电话,告诉戴涛两个消息:第一,他和靳伟还在前往边检站的路上,要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到达;第二,他刚刚接到老挝公安部的报告,常国华、万慧君、王洪亮和齐彪要求向中国警方投案自首。

戴涛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终于踏实了一点儿,但他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时,女人的电话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正是那三个嫌疑号码之一。戴涛接通电话。

“喂,我是齐彪,你是谁?”

“我是中国警察,我姓戴。”

“啊……戴警官,我……我想自首。”齐彪结结巴巴地说。

“不光是你要自首,还有王洪亮、常国华和万慧君,他们都要自首!”

“好,好,他们都在我身边。”

“你让常国华接电话。”戴涛要听到嫌疑人的声音才能放心。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苍老疲惫的男声:“喂,我是常国华。”

“常局长,你好,我是中国警察戴涛。”

“哎……戴警官,就不要再叫我什么局长了。”常国华的语气沮丧,“既然事已至此,我请求自首,希望你们能给我从轻的机会。”

在戴涛的要求下,万慧君、王洪亮一一和戴涛通话。之后,戴涛和常国华约定在边检站见面。不到五分钟,一辆白色的丰田吉普缓缓驶来,戴涛一眼便认出了车号,正是王洪亮名下的车。白色丰田后面紧随着两辆老挝警车。原来他们刚刚驶出隐蔽点,便被警方发现了。面对固若金汤的防线和满街的警车,几名嫌疑人无处可逃,终于作出了明智的选择。

雨终于停了,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清香,令人心醉。白色丰田停在边检站前,常国华、万慧君、王洪亮和齐彪先后下车。这时,几辆警车鸣着警笛飞驰而来,转眼停在了戴涛面前,沙曼和靳伟也带着大批警力赶到了。

老挝警察给常国华等三人戴上了手铐,齐彪面带惶恐站在一边。戴涛走到齐彪面前说:“我们暂不对你的行为进行追究,但你要将功赎罪,配合我们工作,清理常国华等人在老挝的相关财产。”

齐彪点头如鸡啄米:“好,您放心,我一定配合警方工作。”

“追逃追赃,这是我们的职责。还有你的运输队,王洪亮投了多少钱,也要一并主动退出。”

“我一定照办,就算公司不开了,也不再沾他们的好处。”

“去接你的妻子吧,好自为之。”戴涛冲他摆了摆手,“别再让家人为这种事冒险了,不值得。”

靳伟走过来和戴涛紧紧握手。两路人马兵合一处,戴涛、靳伟和沙曼坐在头车上,首先打亮了车灯。常国华、万慧君和王洪亮分别被押上三辆车,前后被四辆警车夹着,驶在车队中间。缉捕队浩浩荡荡返回万象。直到这时,戴涛才真正松了口气。

老挝警察从常国华随身的大提包里搜出五十万美金,此外还搜出了两个咸鸭蛋。常国华解释说,逃到老挝这些天水土不服,每顿饭要不是有中国的咸鸭蛋和榨菜顶着,都觉得难以下咽。

山路崎岖,车行缓慢。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老挝和北京有一个小时的时差,戴涛抑制着兴奋,挨到北京时间六点,才给“猎狐2015”行动办主任刘副局长打了电话。

“抓到了!一个不漏!”戴涛言简意赅。

刘副局长也很激动,他告诉戴涛,将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向“猎狐行动”领导小组汇报。

潜逃老挝的犯罪嫌疑人常国华、万慧君被押解回国

“天网”收网,首战告捷!

不久后,戴涛又接到了刘副局长发来的短信:“已将捷报向中央追逃办领导汇报,领导指示:向神勇的猎手致敬!”

在喜悦中,戴涛渐生睡意。他和靳伟已经连续奋战了三个昼夜,还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他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来,感到全身放松,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正带着妻儿走在甘蒙那条美丽的山路上,满目都是盛开的占芭花……

外面的世界

2004年秋天的一个傍晚。S市,中国北方的一个小城。

下班高峰如约而至,街头人群熙攘、车水马龙,远处的小店循环播放着歌曲《两只蝴蝶》,整个城市都在这种旋律中陷入了一种松弛的疲态。

刚刚过了二十七岁生日的姜超凡(化名)伫立在街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白色的羊毛衫上。她回头凝望着身后一栋白色的建筑,表情忧郁。夕阳照在那栋建筑的标牌上,“S市证券公司”几个字映入眼帘。姜超凡突然感到一阵寒冷,她转过视线,望着远处城市上空的氤氲。许久,她拨通了男友的电话,语气平静却坚定:“彭博,旅行的计划不变。”

2015年1月。意大利米兰。

天气晴好,远方的阿尔卑斯山环绕在米兰城外,如一道城墙。街头的车辆川流不息,路人行色匆匆。路旁伫立着不少中世纪的建筑,置身其间如同穿越到了古代。

余多和许嘉走出移民局大楼。余多是公安部“猎狐”缉捕队的成员,他个子不高,办事成熟老到,一点儿看不出是个“80后”。许嘉比余多大两岁,是S市公安局经侦部门的领导,和余多协同作战。在刚刚结束的工作会晤中,他们再次重申了中方对经济犯罪嫌疑人姜超凡的态度,请意大利法院尽快宣判,以便将其引渡回国。

2004年,姜超凡利用职务之便,盗取了证券公司客户账户的两千余万元后潜逃境外,至今已十年有余。她是在2004年的一次境外旅游中脱团潜逃的,从此之后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客户发现自己的资金账户被盗之后,S市证券公司信誉扫地,遭遇史无前例的危机。公安机关不断接到报案,作为经侦部门领导的许嘉深知,资金安全关乎着社会稳定,姜超凡一天不归案,追捕的使命便不会停止。在这十年里,S市公安局一直没有放弃对姜超凡的追踪。2014年初,他们终于发现了姜超凡逃匿的线索。

与此同时,在同一个城市,姜超凡伫立在窗前,拢了拢耳畔的头发,默默地看着窗外城市上空的氤氲,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但她的心中却再没有十年前的热情,代之以冰冷和麻木。

离开S市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家证券公司工作了整整七年时间。这七年,她从懵懂到成熟,工作上也越发得心应手。她是证券公司的大户室管理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协助客户完成股票交易。刚开始的时候,面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额资金交易,她经常感到心惊肉跳,但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甚至对钱变得不再那么敏感。

人毕竟不是活在真空中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姜超凡面对的现实问题越来越多——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便利的交通工具、物质的满足和内心的成就感,一切别人拥有的她都想获得。能在大户室炒股的股民,入门的资金都在一百万以上,姜超凡每天除了为这些人服务,还要经营好同他们的关系,稳稳地拉住客户。每当客户一掷千金的时候,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坐在大户室那个位置上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无论是学历、外貌、素质,自己到底比别人差在哪里?

欲望是陷阱,填满它并不容易。姜超凡的内心开始出现一种焦躁的情绪,这种情绪如野火燎原,让她觉得每天单调的工作越发乏味,她的重心开始偏轨。而彻底改变她命运的导火索,竟然是一份单纯的爱情。

在遇到彭博(化名)之前,姜超凡一直认为,真正完美的爱情也许很难找到。但就在那天晚上,姜超凡的整个世界都仿佛改变了。那是一次激烈火热的碰撞……

姜超凡打开窗户,让秋风吹进房间。她看到就在楼下绿荫掩映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察正注视着自己的方向。关上窗户,姜超凡无力地跌坐在床上,许久,才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张卷了边的照片,痴痴地注视着。照片上的自己还停留在二十几岁的年纪,青春靓丽,满脸都洋溢着幸福,而身边的彭博也帅气逼人,那充满阳光的笑容,至今还能将自己的心融化,两个人身后是著名的埃菲尔铁塔。当时照相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两人依偎在一起,在一个路人面前灿烂地笑着……但一切都已过去,昔日的幸福早已变成利刃,每次回忆,都让她心如刀绞。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应该相识。姜超凡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和朋友们去夜店,拘束的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在喧闹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她没有涌入躁动的舞池,而是端着一杯苹果汁,静静地坐在高脚凳上,聆听着舞台上歌手的吟唱——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姜超凡沉醉了,这首歌似乎是在唱着自己的生活轨迹。是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冲破现在的生活,又怎能看到宽广的世界?她久久凝视着舞台上的那位歌手。歌手年轻英俊,眼神忧郁,似乎在他身上发生过很多的故事。这时,姜超凡意外地发现,歌手也在看着她。就在这一刹那,姜超凡心跳加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浑身微微颤抖。她再次直视歌手,歌手正对她微笑,歌也唱得更加深情。姜超凡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好在夜店灯光昏暗,没人注意到。不料,一曲结束,歌手竟然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喜欢这首歌吗?”

“喜欢,齐秦的歌。”姜超凡回答。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歌手问得如此直接。

“我……”姜超凡一时语塞。她手足无措,转身慌不择路地逃离了夜店。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姜超凡努力压抑着加速的心跳,这是爱情吗?她不知道。

歌手追了出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认识你。”

从那天开始,两个人便不可阻挡地走到了一起。在此之前,姜超凡和相恋两年的男友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此后的生活也许一帆风顺,结婚、生子,如父母的生活般平淡无奇。但她心有不甘,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为什么还没看到精彩,就要让自己的人生止步于平凡?

被爱情滋润的生活,每天都是新的。姜超凡就像重获新生一样,她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为了所谓的爱情,义无反顾地如飞蛾扑火。歌手叫彭博,一个人到S市打拼,靠着朝不保夕的演出收入生活。姜超凡让彭博搬进自己的两居室里,两人俨然一对小夫妻。为了彭博的明星梦,姜超凡几乎倾囊相赠。但现实是冰冷的,排练、录制小样、上节目宣传、制作唱片,彭博的明星梦需要大量资金支持,单凭姜超凡的工资远远不够。爱情是冲动的,也是盲目的。姜超凡想出了一个突破法律和道德底线的方法——盗用客户资金炒股挣钱。

2004年,中国股市呈现上扬趋势,4月份沪指一度达到了1783点,是当年的高位。姜超凡信心满满,几次成功操作,狠狠赚了一笔钱,赚钱之后再填补资金漏洞,看起来一切天衣无缝。成功如此轻易,她的胆量越来越大,侥幸心理也越发膨胀,对于十几万的小打小闹已不再感兴趣,盗用的资金数额越来越高。彭博多次问姜超凡这些钱从何而来,姜超凡只是笑着告诉他,好好唱歌,努力成为大明星,钱的事情不要去管。但飞来的横财却常常与横祸结伴同生,就在姜超凡进行一次豪赌的时候,股指突然一泻千里。姜超凡慌了,再次盗用资金抄底,企图挽回败局,可直到年底,股指仍胶着在1200点上下。姜超凡知道不能再欺骗自己了,要堵上两千余万的漏洞,显然是天方夜谭。

“彭博,咱们出去散散心吧。”说这话那天,正好是姜超凡的二十七岁生日。

彭博紧紧搂住姜超凡,抚摸着她的头发。“好吧,去哪里都行。”

“给我唱首歌好吗?”

“什么歌?”

“《外面的世界》,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唱的歌。”姜超凡轻声说。

那首歌似乎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两周之后,他们结伴随旅行团去了法国。

……

姜超凡把照片放回抽屉里,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面容憔悴的自己。十年了,自己已年近四十,爱情似乎只是一场梦,绽放时五彩斑斓,消散时无影无踪。自己已经有了白发,这是十年来东躲西藏、奔波劳碌的见证。她重重叹了口气,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一张纸,微微颤抖的笔尖写下了如下文字:“我愿意回国接受法律的惩处,愿意被中国警方引渡回国。我承认自己的罪行,决定不上诉……”

还是十年前,许嘉刚开始侦办姜超凡案件时,很快发现其和男友彭博一起赴法国旅游的线索。许嘉立即报请公安部经侦局予以协助,协调法国警方查询两人下落。但法国方面迟迟没有反馈,于是许嘉国内国外工作一起做,一方面继续通过公安部协调法国警方开展调查工作,并联系国际刑警组织发布对姜超凡的红色通缉令,另一方面对姜超凡和彭博的家属进行政策规劝。在强大的政策攻势下,半年后,彭博回国投案自首。

对于彭博来说,这一年来的日子仿佛是一场梦。爱情像导火索,让他和姜超凡都在轰轰烈烈的追逐中脱离了生活的正轨。姜超凡花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钱,大多打了水漂,自己的明星梦也遥遥无期。

两人来到法国之后,随团游览了法国名胜,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香榭丽舍大街、图勒里公园、卢浮宫……那次旅行似乎是场末日之旅,两个人疯狂地挥霍他们的幸福,似乎人生就剩下了这几天。彭博觉得不对,反复询问姜超凡到底发生了什么。姜超凡被逼无奈,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彭博震惊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搭建自己梦想阶梯的钱财,竟然是非法所得。他知道,姜超凡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事到如今,自己的明星梦恐怕是做到头了。

怎么办?回国,姜超凡就要身陷囹圄,她将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作为盗用那些不义之财的代价。滞留在国外,两个人的身份又该如何解决?接踵而来的现实问题,摆在了这对情侣面前。姜超凡首先提出,要尽快脱团潜逃,离开知情人的视线。彭博束手无措,只得随姜超凡踏上了不归之旅。

这一走,就是半年,两人带出的资金很快用完。迫于生计,他们开始打“黑工”,姜超凡给人做保姆、做家政,彭博给人做搬运工、钟点工。两个没有身份的人在异国他乡尝尽了苦涩。一次夜归途中,两个黑人青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但抢走了他们的现金,还对姜超凡动手动脚。在冷雨中,姜超凡浑身湿透,痛哭流涕,指责彭博不像个男人。彭博也情绪失控,大声质问姜超凡,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可能来这个鬼地方过这种苦日子。面对彭博的质问,姜超凡沉默了,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源于自己,如果心中没有魔鬼,又怎么会陷入地狱?两个人虽然受到了不法侵害,但由于没有合法身份,怕被移民部门遣返,只得选择了忍气吞声。此后,他们只有更加小心谨慎,甚至有些杯弓蛇影。

巴黎是世界著名的浪漫之都,但姜超凡和彭博却像老鼠一样,躲藏在这个美丽城市的黑暗和阴影之中。彭博在一次与母亲通话时,得知警方正在积极规劝其自首,于是苦口婆心地劝姜超凡和自己一起回国。姜超凡似乎被说动了,然而,她却在一个夜晚不辞而别,从此离开了彭博的视线。彭博无奈,只好只身返回了国内。

彭博投案自首之后,许嘉根据他的供述,继续开展工作,却没有任何进展。姜超凡仿佛人间蒸发,再没有任何消息。时光荏苒,一晃就是十年。十年磨砺,许嘉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步一个脚印地成为了本单位经侦部门的领头人。公安部“猎狐行动”开始以后,许嘉作为姜超凡案件的负责人,多次到公安部“猎狐办”进行汇报。经过“猎狐”缉捕队和许嘉的共同努力,终于在意大利米兰发现了姜超凡的下落。

公安部立即启动了对姜超凡的引渡程序,在不断谈判中与意大利方面达成共识。在2014年9月举行的中意执法合作工作会晤期间,公安部将追逃作为重点合作内容,与意大利方面深入磋商,并敦促意大利警方尽快缉捕包括姜超凡在内的多名逃犯。意大利警方和其他执法机构积极配合,在其国内也开展了名为“猎狐”的行动。在这种执法大形势下,2014年10月,姜超凡被意大利警方抓获,我方随即提出引渡请求。

抓获姜超凡的时候,她正在距离米兰十多公里的一个美甲店里工作。意大利警察反复对比着姜超凡的照片,几乎认不出她就是红色通缉令上的逃犯。反而是姜超凡冷冷地承认,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时间如利刃,斩断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切割掉时光中最美丽的容颜。这十年的光阴,本该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阶段,结婚、生子、天伦之乐,但对于逃亡在外的姜超凡,却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复存在。

由于姜超凡在米兰有固定住所,且涉嫌的罪名不至于危害社会安全,根据意大利的法律规定,可免予羁押,在家中等候法院审判。每天,都会有警察出现在她的住处附近,监视她的动向,防止她逃跑。

整整两个月,姜超凡被困在房间里,等待偿还年轻时犯下的过错。她鼓足了勇气,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整整十年都没有拨打的电话号码。那是她父母家的电话。电话响了许久,终于接通了。

“喂,喂……”姜超凡激动起来,擎着电话的手颤抖不止,“我是小凡啊,是妈吗?”

“小凡……”电话那头的声音哽咽了,是母亲,“这些年你在哪里啊?小凡……”

“妈……”姜超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凭眼泪奔涌,“是我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给您打过电话,妈……是我不好……”

“小凡啊,快回来吧,我们都等着你呢,为了接你的这个电话,我们这么多年了都不敢搬家……”母亲的声音一下把姜超凡拉回到熟悉的家乡。“小凡……小凡……”妈妈还在呼唤,姜超凡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凡,回家吧,警察同志都来过多少次了,他们让我告诉你,只要回来,就能给你机会。你就听妈一次吧……”

听着电话那边母亲的呜咽,姜超凡沉默许久,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妈,我知道了,我会回家的。”

在法庭上,面对意大利法官,姜超凡拿出了一张纸条,上面用中文写着一行字,姜超凡用意大利语朗读:“我愿意回国接受法律的惩处,愿意被中国警方引渡回国。我承认自己的罪行,决定不上诉……”

意大利法官告诉姜超凡,她可以选择在意大利接受处罚,刑期可能要比她回国轻很多。姜超凡却坚定地说:“我要回国。”

余多和许嘉在中国驻意大利使馆的大力协助下,用最短的时间办完了引渡的相关手续,明确了移交姜超凡的时间和地点。为了避免姜超凡情绪过于激动,余多要求意大利警方尽量对其少使用械具,减少其心理压力。经过多方努力,这名逃亡法国、意大利十年的经济犯罪嫌疑人,终于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这是我国警方首次从欧洲国家成功引渡经济犯罪嫌疑人。此次引渡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案件本身,将对今后的类似案件起到示范作用。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航班终于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为了保护姜超凡的隐私,余多和许嘉允许其用口罩和帽子遮挡面容。姜超凡走下飞机的廊桥,充盈于耳的是熟悉的中文,她的心情激动不已。临近春节了,远处有零星的爆竹响声。举目远眺,冬日的树木繁华落尽,而枝干却是粗壮的,等到春风吹拂之时,会再次生发出生命的绿色。

姜超凡穿过新闻记者的簇拥,低头坐进警车。车行至高速路上,她摘下口罩和帽子,看着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心中默默地哼唱着一首老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夕阳把一切都染成金黄,路旁河面上波光粼粼,阳光的碎片在恣意游动,仿佛是人生中变幻莫测的无数种可能。姜超凡这时才真正懂得了这首歌的含义。

未打开的“锦囊妙计”

2015年北京的春天并不温暖,连续数日的大风刮得杨絮纷飞,像漫天飘雪。刚刚下过雨,沙尘暴又遮天蔽日地袭来,令京城的天空浑浊不堪。

“猎狐行动”办公室里显得很冷清,一半以上的缉捕队员都在境外执行任务,余多正准备奔赴希腊引渡犯罪嫌疑人,石玫已经踏上了去阿根廷的旅途,王谨还在东南亚艰苦鏖战……“猎狐”缉捕队经常是这样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停暖后的办公室有些阴冷,孟晋披着警服在电脑前忙碌着,他一边接听着电话,一边搜索信息,经过不懈的努力,重大经济犯罪嫌疑人穆晓芳(化名)和陈悦(化名)终于有了线索。

2014年初,中国南方某省的穆晓芳和丈夫陈悦,以高息为诱饵,向一千余名群众非法集资八千余万元后逃至境外。所在地公安机关立即立案侦查,又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在全球范围内发布红色通缉令,同时将此情况上报公安部“猎狐行动”办公室,请求“猎狐”缉捕队给予支持,尽快抓获犯罪嫌疑人。

缉捕队副队长文小华反复研究了案件,最终决定将这个缉捕任务交给孟晋承担。孟晋今年二十六岁,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熟练掌握英语,有国际合作的经验。在去年的“猎狐行动”中,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结婚和生子。但这两个本该隆重庆祝的日子却都被他一笔带过,因为执行缉捕任务,他多次推迟婚期,婚礼一天后便出国办案,孩子出生后,也无法在妻子身边照顾。孟晋冷静、沉默,喜怒不形于色,在办公室的话很少,但每次发言都能说到点子上。他是那种把任何小事都当大事做的人,“猎狐”缉捕队的领导对他都很放心。

穆晓芳和陈悦出逃前,在当地是有名的千万富翁,但因为公司经营不善,导致财务危机。在公司岌岌可危之时,两个人编造了虚假的经营项目,以30%的年息为诱饵,向社会公众吸收资金,钱到手后想一走了之。不料公安机关行动迅速,及时冻结了二人名下的所有资金,打破了他们的发财梦。穆晓芳和陈悦狗急跳墙,在逃亡途中利用信用卡的透支功能,提取了三十余万元作为逃亡资金。

孟晋为了抓获二人,多次会同办案单位研究案件。功夫不负有心人,国际刑警中国国家中心局反馈,在东非国家乌干达发现了穆晓芳和陈悦的行踪。孟晋奉命与办案单位的民警组成缉捕组,前往乌干达执行缉捕任务。

即将启程的时候,文小华交给孟晋一个信封。“等你胜利的时候再打开它。”

“什么东西啊?”孟晋问。

“关于出境缉捕的最核心招数,但希望你在这次工作中能不依赖别人的方法,自己解决难题。”文小华轻轻地拍了拍孟晋的肩膀。

“最核心招数……不依赖别人的方法……那我是打开还是不打开啊?”孟晋有点儿迷惑。

办案单位有五名民警参与执行任务,带队领导姜处四十多岁,人很瘦,温文尔雅;其他同志除了女警小琴与孟晋年龄相仿,也都是四十往上的人。看着这些“老同志”,孟晋心里有些打鼓,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带队。

“孟组长,咱们这次缉捕穆晓芳和陈悦,有多大的把握?”姜处虽然年长,说话却十分客气。

“根据前方反馈的线索,穆晓芳和陈悦在乌干达的坎帕拉市藏匿。我已经联系了乌干达警方,要求他们提前开展工作,尽快锁定两名嫌疑人。我想,胜算应该很大。”孟晋回答。

“我们都听你指挥。”姜处诚恳地说。

孟晋受到了鼓励,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文小华给的“锦囊”,心里踏实了。他谦虚地说:“咱们商量着来。”

说起乌干达,孟晋并不陌生。在去年的“猎狐行动”中,孟晋曾两次踏上这片国土。熟悉的航班,八个小时的时差,二十个小时的旅程,还有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场和波澜起伏的维多利亚湖……

坎帕拉的气温在三十摄氏度左右,阳光明媚,舒适宜人。孟晋到达的时间,正是周六的上午,乌干达刑警放弃休息,与“猎狐”缉捕组会面。布鲁斯探长是个大个子,三十出头,皮肤黝黑。在布鲁斯的协调下,坎帕拉警方又派来了卡尔探长等十名警察协助。卡尔比布鲁斯大不了几岁,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孟晋用英文向布鲁斯详细介绍了案情。他认为,在逃亡过程中,穆晓芳和陈悦的经济情况已经捉襟见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不会通过透支信用卡的方式获取逃亡资金。以此判断,两个人在坎帕拉的生活条件应该一般;其次,两名逃犯是夫妻身份,所以在一起藏匿的几率很高;再次,他们逃亡之后,曾经给女儿小玲发过一张在教堂里的照片,附带的留言是“上帝就在我们身边”。以此分析,他们离这个教堂应该很近。这条线索应予以特别重视。

布鲁斯赞同孟晋的意见,立即布置坎帕拉警方查询坎帕拉市华人教堂的情况,不一会儿,便得到了四个主要华人教堂的地址。布鲁斯说:“四个华人教堂分布在坎帕拉的不同地点,相距比较远,要想在短时间内发现嫌疑人比较困难。”

“教堂活动一般什么时间举行?”孟晋问。

“我们当地的习俗,一般一周一次,在每个周日上午举行。”

“周日?”孟晋有些意外,“那就是说,我们只剩下半天时间了?”

“是的,如果到明天上午还不能确定他们到底在哪个教堂,那就只能再等一周。”

这可不行,孟晋心想,不要说一周了,就是耽误一天,都有可能和抓获嫌疑人的机会擦肩而过。他取出几张复印的照片分给大家,“这是逃犯穆晓芳发给女儿的,大家看看。”

照片中教堂的欧式铁窗很有特色,虽然锈迹斑斑却仍不失优雅。在铁窗的栏杆上,还系着一条红绿相间的小彩旗,迎风飘扬。孟晋的意图显而易见。“这张照片是嫌疑人穆晓芳传给女儿的,我们分析,他们应该是在这个教堂参加活动。这样行不行,咱们分成四个组,分别前往四个地点,如果发现相同的铁窗或者彩旗,就立即通知其他组。”

“可以,这个计划好,那咱们马上出发。”布鲁斯也很痛快。

中、乌警察混合编队,分成四个组,立即动身向不同的目标进发。孟晋、布鲁斯分在了一组,半个小时后,便来到位于坎帕拉市中心的一处基督教堂。

这是一栋二层的白色建筑,门前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因为不是活动时间,停放的汽车并不多。两个人下车观察,不一会儿便否定了这个地点。教堂的窗户被刷成白色,是最普通的那种铁窗,与照片中的窗户截然不同。孟晋看了看表,估算着其他三个组的抵达时间。这时,姜处的电话打了过来。孟晋接通电话,听了两句,顿时喜上眉梢:“好,我们马上过去。”

姜处去的那座教堂在坎帕拉的一处集贸市场附近,这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一楼是一个超市,二楼是教堂,其他两层既有住户,又有小商户,显得杂乱不堪。孟晋等人与姜处会合,姜处指了指二楼的窗户,孟晋一看,正是那张照片里的造型,还有一条红绿相间的小彩旗迎风飘扬。

“就是这儿!”孟晋兴奋地拍了拍手。他立即和布鲁斯、卡尔到二楼踩点,里面铁门紧闭,门前立着中英文的告示牌:“周日活动,请准时参加。”

次日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众人已经分乘四辆面包车,到达指定的位置。教堂所在的建筑门前有一条狭长的小路,南北两个出入口可供汽车通行,后面有一个封闭的院子,没有出口。孟晋安排两辆车停在南北两个出入口附近,一辆车停在远端进行观察,另一辆车头朝外,直接停在了教堂的院里。

此时,坎帕拉的街头还没有多少行人,孟晋、姜处和布鲁斯坐在熄了火的车里,头上冒汗。大家拿着两名嫌疑人的照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不敢有一刻疏忽。

直到八点,才有一辆车开进院内。那是一辆白色的日系小轿车,从车里走下来一对六十多岁的华人夫妇,两个人都提着新鲜的蔬菜,相互搀扶着走进小楼。孟晋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布鲁斯在他身边轻声说:“我们当地的教会活动,一般都是先诵读《圣经》,再唱诗,最后共进午餐。”

“这么说,这两个人是来教会做饭的?”孟晋问。

“应该是的。”

一直等到十点半,依然没有发现穆晓芳和陈悦的身影。在这三个小时之中,陆续有八辆轿车载着二十余名华人来教堂参加活动,其中既有耄耋老人,也有豆蔻少年,许多都是举家前来的。到了十一点,楼上已经开始唱诗了,而两名嫌疑人依然没有到场。孟晋有些沉不住气了,眼看着活动即将结束,蹲守行动将无功而返。

十二点过后,二楼陆续有人下来,先后离去,停车场又恢复了安静。怎么办?孟晋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文小华给的那个信封,刚想拆开,又停住了动作。文小华的话回荡在耳际:“希望你在这次工作中能不依赖别人的方法,自己解决难题。”

自己解决……孟晋犹豫了许久,又把信封装回口袋。这时,最早到达教会的一对老夫妇也出来了。看到他们,孟晋突然间计上心来。他拽了一下姜处,两人一起向老夫妇走去。

“你好,我们来这里找一个朋友,是我的生意伙伴,就是这个人。”孟晋说着拿出了穆晓芳的照片。

老人接过照片,眯着眼仔细看。“啊,这个人啊,我见过。”

孟晋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她也是这里的教友吗?”

“不是,她和她丈夫在这里的三层有一个仓库。”老人说。

“仓库?”孟晋诧异。

“你不知道吗?”老人反问。

“哦,知道,他们夫妻俩一直在做生意。”孟晋这时才反应过来,穆晓芳和陈悦不是这个教堂里的教友,他们大概是想通过结识教会的华人做一些小生意。孟晋接着问,“他们今天来了吗?”

“他们隔几天就会到仓库来取货,但并不经常参加教堂的活动。他们的英文不太好,只和华人打交道。”

“他们的仓库在三楼的什么位置?”

“在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您有他们的电话吗?”孟晋又问。

“没有,”老人摇头,“我和他们不太熟。”

孟晋这才放下了心。老人走后,孟晋决定先到三楼看看,如果穆晓芳和陈悦的仓库里还有货物,那就说明两人还没有被惊动,只要继续蹲守,就能将其缉捕归案。

几个人立即到三楼搜索。楼里的布局类似于学校的教室,中间一条通道,左右各有房间。孟晋、姜处和布鲁斯、卡尔兵分两路,在排除了本地住户之后,锁定了穆晓芳和陈悦的仓库。布鲁斯对卡尔使了个眼色,卡尔会意,下楼取来一根撬棍,三下五除二便将仓库的门撬开了。房间里堆满了货物,既有成捆的服装,也有摞到房顶的鞋盒。

“你看,这是他们销售的市场。”布鲁斯指着一个服装袋说。服装袋上写着一组英文单词。布鲁斯解释,“这是坎帕拉最大的集贸市场,距离这里很近。”

“太好了,越来越接近目标了!”

坎帕拉最大的集贸市场位于市中心附近,在几栋巨大的建筑里分隔出上千个摊位,市场里服装鞋帽、日用百货、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孟晋等人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六点,市场里依然喧嚣熙攘、摩肩接踵。卡尔提醒大家,这个市场很乱,有许多小偷,务必注意安全。正说着,就有一个黑人男子偷偷地打开女警小琴的皮包,幸亏被姜处发现,才没有得逞。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孟晋让其他人都先出去,自己和小琴扮装成情侣,在市场的华人摊位中寻找穆晓芳和陈悦的身影。市场里大部分都是人高马大的黑人,孟晋和小琴挤在其中,感到有点儿透不过气。转了整整一个小时,看遍了所有的华人摊位,也没有发现两名嫌疑人的踪迹。许多华人经营的摊位很小,最大的也就两平方米左右,摊位上大都摆着样品,并没有货物囤积。转着转着,孟晋突然找到了症结所在。

“如果你是老板,会每天在摊位上盯着吗?”孟晋没头没脑地问小琴。

“我……不会吧。”小琴回答。

孟晋转头看着身旁几个摊位里的销售员,大都是年轻男女。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随意找了一个销售员攀谈:“你是中国人?”

“是啊。”销售员回答。

“这是你自己的摊位吗?”

“是老板的,我是打工的。”销售员是中国南方口音。

“你老板在这里有几个摊位?”

“有好几个呢,这里,那里,还有那里,全是他的摊位。”销售员说,“你干吗问这些啊?”

“啊,我也想在这里开个店,先来看看情况。”孟晋随口说。

“这个市场的摊位早就满了,最初租的时候价格还不贵,现在经过几次转租,已经翻倍了。”华人在异国他乡见面,总不免多说几句。

孟晋道了谢,和小琴一起离开市场。外面,布鲁斯、卡尔和姜处等人正站在街边吃着乌干达特有的马托基香蕉饭,见孟晋和小琴出来,赶忙给他们各递上一份。孟晋这才觉得肚子咕咕叫,三口两口吃完,又和大家研究起案件。

市场有上千个摊位,其中华人经营的有上百个,查找起来比较麻烦。根据那个销售员的说法,老板们平时根本不盯摊,蹲守就更无意义。孟晋问布鲁斯,能不能找到市场管理部门的人,让他们辨认一下穆晓芳和陈悦的照片。布鲁斯马上安排。但辨认情况并不乐观,就像孟晋看那些黑人都是一个模样一样,管理人员说,在当地人眼里,中国人长得也都是一个模样。

市场即将在晚九时关门,孟晋看着市场顶棚萦绕着蚊虫的白炽灯,突然来了灵感。“布鲁斯,如果咱们通过货物去查询销售的摊位,‘以货找人’行不行?”

“啊,这倒是个办法。”布鲁斯点头。

灵感和破案的机会一样,稍纵即逝。孟晋在离开仓库的时候,拿了几件衣服和鞋子,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市场管理员对华人的长相不敏感,但辨别货物的能力却超强。孟晋将几件衣服和鞋子分发给几个管理员之后,不一会儿他们便给出了答案。

“这个鞋子应该是C区12号摊位的,前几天还有人投诉,说他家卖的鞋开胶了。”一位市场管理员说。

“不对,这件衣服应该是B区05号摊位的,衣服上的红色标志我印象很深。”另一个市场管理员说。

眼看有了希望,孟晋让市场管理员立即调取B区05号摊位和C区12号摊位的租赁登记。一比对,大家都笑了,这两个摊位竟然是一个老板租的,老板登记的英文名字叫Mr.Chen。

事不宜迟,众人兵分两路,一路由孟晋和布鲁斯带队,前往B区05号摊位,一路由姜处和卡尔带队,前往C区12号摊位。事到如今,就不必遮掩了,乌干达警察立即询问摊位上的两名销售员,并把照片给他们辨认,终于确认租赁摊位的老板正是穆晓芳和陈悦。销售员说,穆晓芳和陈悦每隔几天才到摊位来转转,他们只有陈悦的电话,但不知道他们的住处。

孟晋问销售员平时是否会主动给老板打电话。销售员回答,有大宗货物销售的时候才会打电话给老板。孟晋让销售员立即给陈悦打电话,就说有个乌干达老板要买一百双鞋。

十五分钟后,陈悦就赶到了市场。远远的,他看到布鲁斯和卡尔,以为是买主,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陈悦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被东非的阳光晒得黝黑,与红色通缉令上的照片判若两人。孟晋在远处看着,心想幸亏是把他“约”来的,仅通过目测辨认,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来。

“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听说你们要一百双鞋?”陈悦走到布鲁斯面前笑着问。

布鲁斯摇头,表示听不懂他说的中国话。陈悦只得用蹩脚的英文和对方交流。说了半天,布鲁斯表示听明白了:“是啊,我们现在就要,一百双。”

讨价还价许久,双方终于敲定了这笔生意。但布鲁斯要求必须今天晚上交货,过时不候。陈悦这下犯了难,犹豫半天,还是作出了妥协。“你们等着我,我这就去拿货,但你们要支付我一些定金。”

布鲁斯痛快地拿出一百美元,交到陈悦手里。陈悦喜出望外,转身走出市场上了面包车,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和车内的穆晓芳说这笔生意的情况。突然,两辆面包车疾驰而至,一前一后堵住了他的去路。

“陈悦吧?”孟晋和姜处从车上下来。

“你们,你们是……”陈悦满脸惊恐。

“我们是中国警察,他们是乌干达警察。”孟晋指着随后赶来的布鲁斯和卡尔,“还用多说什么吗?”

“不……不用了……”陈悦说着低下了头。

“穆晓芳,下车吧。”女警小琴拉开另一侧的车门。

穆晓芳拢了拢头发,平静地下了车。她面黄肌瘦,和陈悦一样显得疲惫苍老。

“怎么比照片瘦了这么多?”孟晋问。

“唉……”陈悦一声叹息,“逃亡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

起风了,集贸市场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灯光下,穆晓芳和陈悦抱头痛哭。孟晋知道,他们哭,不是因为被抓获的恐惧,而是这段暗无天日的逃亡旅途的辛酸。

押解两名嫌疑人回程时,孟晋才想起口袋里文小华的那封信。胜利了,可以拆开了吧!孟晋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锦囊妙计”。信封里有一张普通的打印纸,上面写道——

这不是什么锦囊妙计,只是一个老“猎人”想对年轻“猎人”说的一些话。如果你在办案过程中打开了,我不怪你,这说明你对自己还不自信,还需要历练。如果你是在胜利后打开的,那恭喜你,你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猎人”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是你第一次带队出境执行任务。记得我第一次带队出境是在十年前的一个秋天,那时我年轻、自信,认为自己能战无不胜,但很可惜,那次任务失败了。由于我的疏忽,导致嫌疑人在最后一刻脱逃,结果那个案子拖了三年才破获。那是我最黑暗的日子,但现在看来却是我的财富,让我懂得了坚持、懂得了不到最后一刻不算胜利的法则。

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日子,也许你今后会遇到更复杂的案件、更艰辛的工作,但我相信,你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带队的感受,第一次不依赖别人获得胜利的喜悦。这个日子将成就你以后的自信。如果说“锦囊妙计”,我想只有四点,那就是忠诚、奉献、坚韧和拼搏。

老“猎人”

孟晋笑了。原来,这是文小华对自己的考验,考验自己的信心和智慧,更考验自己的坚持。现在自己合格通过了考验,他当然喜不自胜。但笑着的同时,他的眼中也有泪花闪烁,他知道,这封信浓缩着一个“猎狐”前辈对后辈的期望和嘱托。

“猎狐”人没有传奇,百折不挠的坚持才是得胜的法宝。

潜逃乌干达的犯罪嫌疑人夫妇被押解回国

金边街头的狂奔

5月的金边骄阳似火。

王谨在街头走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便被汗水浸透。他是“猎狐”缉捕队的成员,此次来柬埔寨执行缉捕任务。王谨三十多岁,戴副眼镜,看上去像个白面书生,实则却是“猎狐”缉捕队最能战斗的“名捕”之一,行动迅速、坚决果敢。在2014年的“猎狐行动”中,他带队擒获了二十只“狐狸”,立下了汗马功劳。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王谨看了看不远处的街道对面。韩晓和两个穿着便服的柬埔寨移民局警察就在那里,和王谨关注着同一个方向。韩晓和王瑾年龄相仿,他身材高大,长相俊朗,善于钻研,是2015年加入“猎狐”团队的新“猎手”。两个人虽是第一次搭档出征,但配合起来却十分默契。

“是这里吗?”王谨通过耳麦问韩晓。

“应该是,Vinia宾馆,和咱们搜索的名字一样。”韩晓回答。

不久前,两人接到了赴柬埔寨缉捕经济犯罪嫌疑人钱云(化名)的命令。钱云是缉捕名单上的老面孔了。2011年至2012年,他在担任某贸易公司法定代表人期间,为非法获利,对外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三百余份,金额上亿元。案发后,钱云携款逃到尼泊尔藏匿,办案单位立即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在全球发布红色通缉令。但经过几年的侦查,并没有发现钱云在尼泊尔的具体下落。

“猎狐行动”开展之后,王谨和韩晓介入了该案的调查。经过与办案单位多次会商,王谨认为钱云之所以逃至尼泊尔,是因为其曾有在当地贩卖牛皮的经历,他在尼泊尔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和生存空间,但经过尼泊尔警方的长期查找,并没有在境内发现该人的行踪,可以推测,钱云有转逃到他国的可能。于是“猎狐办”继续加大工作力度,在全球范围内搜索钱云的相关信息。王谨坚信,就算对手藏得再严实,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他和韩晓集中精力,采用多种手段,对钱云的关系人进行梳理。同时,也启动了对钱云的云数据搜索。

在缉捕境外经济犯罪嫌疑人的工作中,“猎狐”手段推陈出新,既有传统工作中的摸排和蹲守,也有利用最尖端技术的实战应用,云数据搜索就是其中之一。经过云数据搜索,与钱云相关的几百条碎片线索呈现在王谨、韩晓的面前。之所以称之为碎片线索,是因为每条线索都不完整,不一定有必然的因果关系,需要进一步甄别。

这些碎片线索中包括几张照片,有两张是宾馆房间的照片,还有三张是东南亚国家的街景。宾馆的房间并不豪华,里面没有过多的摆设,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面穿衣镜,拍摄的角度应该是持机人坐在床上面对门口;街景中也没有明显的地标性建筑,只有几排破旧的房屋和布满电线的天空。

显然,仅靠这房屋里的摆设和街景,并不能判断钱云所在的位置。但照片中的一个细节引起了韩晓的注意。在宾馆房间的门上贴着英文的宾客须知,只是字迹模糊,很难辨认。韩晓用图片软件将宾客须知放大,将模糊的英文尽量还原,终于从上面发现了宾馆的名字:Vinia。

这是个重大发现!两人立即通过互联网搜索东南亚国家的宾馆信息,竟然在柬埔寨金边查到了这个宾馆。

“Vinia,对,就是Vinia!”韩晓和王谨都非常激动。

经过查询,这个Vinia宾馆的规模很小,一共只有十四间客房,距离机场十二公里。客房有两种房型,一种是一百二十八元人民币一天的标准间,一种是二百二十八元人民币一天的小套间。

“看看酒店的照片。”王谨说。

韩晓点击鼠标,Vinia宾馆的宣传照片一一呈现,客房的装修风格与线索中的照片一致,门窗的造型、桌椅的颜色、墙角的石膏线和穿衣镜上禁止吸烟的标志,都是比对的依据。

“就是这里,没错!”韩晓说。

“你再查查,Vinia宾馆会不会是连锁酒店?”王谨依然冷静。

王谨做事一向严谨,他的考虑不无道理,如果Vinia宾馆是连锁经营,那即使装修风格一样,但由于门店过多,查找起来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好在,经过查询,没有发现Vinia有其他分店。

在“猎狐行动”办公室的协调下,两人和办案单位人员迅速赶到柬埔寨。王谨已经带队赴柬多次了,与当地移民局警察的关系处得很好。王谨把韩晓介绍给柬埔寨移民局的警察们,韩晓简单介绍了案情,移民局警察立即配合他们展开行动。

中午十二点,烈日当空,金边的气温已经飙升到四十摄氏度以上。王谨和韩晓下了车,一前一后接近前面的建筑。这是一栋看上去很普通的二层楼,上面的招牌正是“Vinia”。

王谨站在树荫下,隔着马路观察宾馆门前的情况。韩晓则绕着宾馆转圈,看有没有照片中的街景。宾馆位于一个十字路口的街角,周围密密麻麻地建着不少“排屋”。“排屋”是东南亚最典型的民居建筑,水泥结构,门面不宽,一般在四米左右,但里面却很深,最深的可达十六米。一般居民全家住在一座“排屋”里,经济宽裕的,则会并排建两三座“排屋”。

韩晓反复看着手中的照片,建筑风格虽然近似,但并未找到和照片的契合点。围着宾馆又转了几圈,他和王谨回到车里会合。“唉……看了一圈,宾馆的名字虽然一样,但周围的街景不太像啊。”

“是啊,所以我来之前就琢磨,会不会是个连锁酒店呢?”王谨说。

“这个咱们可猜不出来,得去店里问问。”

“现在还不能贸然行动。”王谨摇了摇头,“谁知道这家宾馆到底是什么情况,服务人员会不会与钱云有密切关系?在没有彻底摸清情况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嗯,”韩晓点头,“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咱们以不变应万变,继续蹲守,进去侦查的事交给柬埔寨警察吧。”说着,王谨叫来移民局警察明贵,让他扮装成旅客进去侦查,把酒店内的情况拍成照片。

明贵进了宾馆。王谨等人等在外面,饥肠辘辘。几个人从早晨到现在,水米还未打牙。正好路旁有沿街售卖“果条”的食摊,王谨叫来店家,一人买了一份。“果条”是柬埔寨的名吃,其实就是米粉,筋道的米粉浇上牛肉汤,香气扑鼻。

几个人蹲在路旁的树荫下,狼吞虎咽地吃完“果条”,明贵也从宾馆出来了。他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确认没人盯梢,才来到王谨等人的身边。他把手机递给王谨:“这是我在里面拍的照片。”

王谨叫来韩晓一起看,房间的布局摆设和线索照片中的一样。“你问过店员了吗?这个宾馆有没有分店?”

“只此一家,没有分店。”明贵回答。

王谨把一份“果条”递给明贵。“住客都是些什么人?”

“还没有查。”明贵接过“果条”,边吃边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再去前台查查?”

“先不要查。这个宾馆一共才十四间房,想来长住的人也没有几个,你既然住进去了,就有观察的机会。”

“住宾馆需不需要身份登记啊?”韩晓在一边问。

“只需要护照或身份证件的复印件,而且我们这边的宾馆没有电脑登记系统。”明贵说。

韩晓笑着拍拍明贵的肩膀:“看来还真得辛苦你住一宿了。”

华灯初上,金边的夜安详静谧。王谨和韩晓隐蔽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观察着宾馆门前的情况。从下午两点开始,宾馆里陆续进出了十多拨客人,其中有柬埔寨人、日本人,还有几个华人。每拨人出来时,大家都会认真辨认,但到现在还没发现钱云的身影。

“你说钱云会不会已经离开宾馆了?”韩晓问。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王谨回答。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等明贵的消息,如果到了明早还没有发现钱云,咱们就直接到宾馆内部调查。”

蹲守不仅需要时刻观察目标动向的耐性和细心,更需要高度的责任感,有时一分一秒的疏忽就会功亏一篑。王谨和韩晓为了保持精力,轮换做短暂的休息。后半夜下雨了,雨水浇散了郁积的闷热,让人觉得舒服了一些。宾馆门口已经漆黑一片,王谨努力和扑面而来的睡意抗争,实在熬不过了,便下车伸个懒腰,让清凉的夜风吹散困意。正在这时,宾馆门前的灯突然亮了,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那个人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留着背头,身材微胖,穿着T恤和短裤,一副休闲的打扮。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宾馆门外一边来回溜达一边打电话。王谨警觉起来,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在这个时间出来的人,身上肯定有“故事”。他轻轻叫醒了韩晓。

男子一直面朝着宾馆,从王谨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王谨拿出手机,准备捕捉对方转身的瞬间,以便辨认身份。这时,男子转过了身,一瞬间,韩晓激动起来。“就是他,钱云,你看到了吗?”

“就是他!”王谨也很肯定。

因为夜晚蹲守辛苦,王谨让两个移民局警察先回去休息了。所以即使现在嫌疑人就在眼前,也不能贸然抓捕,只能等天亮后移民局警察过来配合。王谨让韩晓给明贵发信息,尽快组织力量抓捕。布置完毕,男子还在门前徘徊。

“他好像是在等人。”韩晓轻声说。

“是啊,没带着行李,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王谨说。

这时,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驶到宾馆门前,一个柬埔寨人下车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了钱云。钱云接过纸袋,打开看了看,之后将一沓钱递给了柬埔寨人。等白色丰田驶离了视线,钱云才转身走进宾馆。

“他们好像是在交易?”韩晓说。

“肯定是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不会选择这个时间。” 王谨说着跑上前去,“不管他交易的是什么东西,咱们分头到酒店附近观察,看他到底住在哪个房间。”

钱云走进宾馆不久,位于二楼西侧的一个房间亮起了灯。王谨立刻给明贵拨打电话,让他查查这是哪个房间。明贵在酒店内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哪个客房朝西,最后才发现问题所在,原来钱云住的根本就不是酒店的客房,而是一间办公室。看来,钱云并不是Vinia宾馆的普通住客,而是酒店老板的朋友或雇员。也许他只有在宾馆客人少的时候,才会住在客房。

清晨六点,金边又开始了新的一天。街头喧嚣熙攘,满街的“嘟嘟车”往来穿梭。明贵带着三名警察堵在了钱云的办公室门外。他看了身后的王谨一眼,才抬手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房间里却没有回应。

“人不在?”明贵继续敲门,但屋里就是不见动静。

“走!咱们到宾馆外面看看!”站在后面的王谨觉得情况不对,立即拉上韩晓朝楼下跑去。

两个人跑出宾馆的时候,看见钱云正沿着宾馆的排水管跳到楼下,头也不回地奔逃。王谨对守在外面的两名柬埔寨警察大喊:“钱云在这里!抓住他!”

两名警察这才意识到嫌疑人逃跑了,他们立即掏出警棍,跟着王谨追了上去。王谨跑得最快,紧随钱云身后,相隔不到二十米。韩晓跑得也快,他按照王谨的安排,带领移民局警察从另一处进行堵截。王谨越追越近,但因为是在境外,必须由柬方警察执法,王谨不能马上对钱云动手,所以他只追不抓,赶着钱云进入韩晓和移民局警察的拦截圈。

宾馆的北侧是一处荒地,道路坑洼不平,钱云专找这种地方跑。可跑着跑着,他突然窜到街头,伸手拦下了一辆“嘟嘟车”。“嘟嘟车”是柬埔寨街头常见的一种出租车,前面是一辆小摩托,后面挂着一个带棚子的拖车给客人乘坐。

王谨见状,心里焦急起来,他知道“嘟嘟车”开起来的疯狂,如果这次让钱云跑了,那抓获他的几率就微乎其微了。不行!不能让他得逞。王谨想着,不知哪儿来的那股劲,他三步并作两步,在“嘟嘟车”启动之时,猛地将车后的棚子拽住。

“Stop!停车!”他大喊着。

“嘟嘟车”司机立即捏住了刹车。车在启动之时又猛然停住,让车里的钱云一个趔趄。这时,韩晓和两名移民局警察从正面围了过来,堵住了车的去路。移民局警察将钱云从车上带下来,几个人都气喘吁吁。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钱云满脸汗水,一时语塞。

“你叫陈国勋?”韩晓抹了一把汗,把一本护照从纸袋中拿出来,念着上面的名字。

“我……对,我叫陈国勋。”钱云就坡下驴。

“呵呵,你叫陈国勋,那你的出生年月日是什么时候?籍贯在哪里?”

钱云看着韩晓,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你就装吧,这个陈国勋的名字是不是还没捂热乎呢?”王谨笑问。

“我……就是陈国勋……”钱云还在狡辩。

“那个给你送假护照的柬埔寨人我们也找到了,怎么样,你还要对质不成?”韩晓说。

“我……”钱云无奈地低下头,沮丧地回答,“我是钱云……”

情况和王谨预判的一样,钱云昨晚见的柬埔寨人就是专门做假护照的,钱云想以新的身份逃往尼泊尔。在柬埔寨这段日子里,他卖过小型发动机、二手拖拉机和摩托车,这些货源还是依靠国内。但由于经营不善,无论他怎么努力,生意也止步不前。于是他再次萌生了回到尼泊尔生活的想法,退掉了在柬埔寨租的房子,卖了二手汽车,不料遇上尼泊尔大地震,钱云的计划暂时搁置。无奈之下,他只得到一个朋友开的Vinia宾馆暂住,等尼泊尔情况好一些再过去。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钱云百思不得其解。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王谨的回答显示出中国警察的自信。

钱云叹了口气,伸手让柬埔寨警察戴上了手铐。这时,明贵带着其他警察也赶到了现场。明贵拍了拍王谨的肩膀:“中国警察,跑得真快。”

王谨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快不行啊……”

看明贵等移民局警察把钱云押上了警车,王谨突然弯下了腰,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淌下来。他叫来韩晓,声音颤抖:“兄弟,我这脚……可能扭了一下,一会儿回去你得带我看看,哎呦……”

经过诊断,王谨的右脚三处撕脱性骨折,想来就是在抓住“嘟嘟车”的一刹那受的伤。医生给王谨的右脚进行了包扎处理,让王谨一定要静养,不能再走路。但出了医院大门,王谨就拄上双拐,和韩晓一起去了移民局。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这脚不行。”韩晓说。

“嗨,一点儿小伤,没事!咱们要是歇了,‘狐狸’让谁抓啊?”王谨说。

目标,8号公路30公里处

由王谨带队的“猎狐”缉捕组已经在柬埔寨工作了一周。他们不仅抓获了重要逃犯钱云,还接连抓获了另外两只“狐狸”。王谨在抓捕钱云的过程中脚部骨折,但依然坚持工作,他的精神鼓舞着大家,令整个团队充满斗志。韩晓在这段时间里也充分得到了锻炼,可以独当一面了。

王谨负伤,“猎狐办”的刘主任多次让他尽快回国治疗,而他却一拖再拖,想再多一些战果。就在他到柬埔寨的第六个晚上,突然接到了刘主任的电话,有一个紧急任务——配合“天网行动”工作组缉捕重犯周敬。

周一上午九点,王谨和韩晓赶到了中国驻柬埔寨使馆,与“天网”工作组会合。工作组一行五人,与“猎狐”缉捕组衔接的是办案地经侦总队的支队长裴旭。裴旭四十岁出头,留着寸头,举手投足都是一线指挥员的干练。见到王谨,看他拄着拐杖,先是一愣:“你这脚是怎么了?”

“嗨,抓‘狐狸’的时候扭了一下,没大碍。”王谨轻描淡写。

“‘猎狐’不易啊……”裴旭感叹,“但这次情况紧急,还得请你们帮忙。”

“别客气,我们会全力以赴地配合。再说,我们‘猎狐’也是 ‘天网行动’的一部分嘛。”

“好,既然都是一家人,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咱们马上碰碰。”裴旭说着拿出了案件材料,“我们要抓的这个人叫周敬,是‘天网行动’要抓捕的百名逃犯之一。在出逃之前,他曾是某国企的财务人员,2001年到2007年期间,他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国有资产两千一百余万元,属于典型的‘小官巨贪’。被发现之后,单位的纪委要约谈他,没想到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逃到了泰国。这个人诡计多端,为了稳住单位的纪委人员,他主动打电话说自己在路上,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此人已经逃亡了七年,最近有线索表明他到了柬埔寨。”说着,裴旭把身后的一位老同志请了过来。“这是检察院的老刘,是这个案件的主办人,请老刘给你介绍一下吧。”

老刘五十多岁,两鬓已经有了白发,长得挺富态,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他告诉王谨:“是这样,在‘天网行动’对外公布百名逃犯之后,我们便接到了举报,说周敬藏匿在金边。于是我们按照领导的部署,抽调力量组成工作组。但我们手里掌握的线索很有限……”老刘翻开了材料,“线索一共有两条,第一条是知道周敬使用‘李强’作为化名,第二条是知道他可能在金边8号公路30公里附近的一处工厂工作,仅此而已。”

“只有这些?”王谨皱眉,“那举报人呢?能配合吗?”

“我们接到的是网络举报,署名是‘正义群众’,没有实名举报人。”老刘回答。

“明白了。看来是‘天网’的百名逃犯名单起的作用,老百姓真是对贪污腐败深恶痛绝了。”王谨说,“我看这样吧,先让韩晓带你们到柬埔寨移民局,查询一下逃犯周敬相关的出入境情况,进行比对,看看有没有线索。”

在柬埔寨移民局,韩晓把明贵介绍给裴旭。明贵已经是韩晓的亲密战友了,按照我方的意见,他把周敬和李强的身份分别进行比对,果然发现了一条“李强”的入境记录,时间是在2008年7月,和周敬案发的时间正好一致。韩晓立即通过移民局的工作人员调取了“李强”的入境照片,经过辨认,大家基本确定,这个“李强”正是逃犯周敬。

“有出境记录吗?”裴旭问明贵。

明贵摇了摇头:“没有,如果不是偷渡出境,他应该还在境内。”

“还能查到‘李强’的其他情况吗?”

“在我们这里只有这些了。”明贵回答。

韩晓对裴旭说:“放心,王谨已经赶往柬埔寨公安部了,我想他现在应该也在查询。”

“咱们去看看。” 裴旭是个急脾气。

与此同时,在柬埔寨公安部里,王谨拄着双拐艰难前行。柬埔寨的同行看在眼里,都露出敬佩的神色。正如“猎狐”缉捕队队长文小华说的,“猎狐”就要主动下场,不能光说不练。王谨之所以能屡战屡胜,跟他的执着是分不开的。

柬埔寨公安部高层对此高度重视,刑侦局长立即派专人配合查询。这时,裴旭等人也赶到了公安部。

“情况怎么样?”裴旭问王谨。

“不容乐观,调查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狐狸’尾巴。”

“嗯,看来只能去现场看看了。金边的8号公路30公里处,离这里有多远?”裴旭问。

裴旭对此充满希望,王谨对此却并不乐观。“有点儿距离,咱们现在就出发。”

盛夏阳光炽烈,金边郊区的公路上,气温超过了四十摄氏度。移民局警察明贵和王谨、裴旭等人分乘两辆面包车,在8号公路上疾驰。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裴旭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高速路两旁的厂房密密麻麻,做服装的、汽车配件的、工艺礼品的,不计其数。而他们要抓捕的逃犯,就在这些厂房中。

“明贵,怎么这么多工厂啊?”裴旭苦笑着问。

明贵摇了摇头:“这里是金边的工业区,这么一家家找可不是办法。”

“咱们能查到这些工厂的名单吗?”王谨问。

明贵继续摇头:“不好查,除非咱们一家家走访。”

“不行,在没摸清情况之前贸然走访,一定会惊动周敬。”老刘在后面说,“他逃了七年了,已经是惊弓之鸟,咱们得谨慎行事。”

“老刘说得对。”王谨点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兵分两路,一路由裴支带队,继续在30公里处附近摸排,搜索一下共有多少个工厂,可能的话,在门外观察一下大概的情况;我和明贵到附近的警署走访,摸一下这些工厂的底。”

一班人马兵分两路,各自行动。中午一点,大家又来到出发的地点集合,韩晓买了一些面包给大家充饥。大家一边啃着面包、喝着矿泉水,一边讨论摸排到的情况。

“在30公里处附近有二十多家工厂,生产服装的大约七家,生产建筑材料的大约十家,其他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无法判断。据我们估计,大约有十家工厂是华人开的。”裴旭说。

“这是怎么估计出来的?”王谨问。

“根据工厂门前的招牌和进出的员工。”裴旭说,“你们那边查得怎么样?”

“我和明贵到附近的警署问了一下情况,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警署介绍,这里的工厂非常密集,人员结构复杂,许多外来人员根本没有登记就居住在厂区里,情况不乐观。”王谨说。

“唉,这可怎么办啊。”老刘叹了口气,“咱们掌握的这两条线都断了,还有别的招儿吗?”

“嗨,刚到这儿就灰心了还行?”裴旭笑着给老刘鼓劲,“咱们现在已经取得重要进展了,第一,周敬确实以‘李强’的身份入境了;第二,8号公路30公里处这个地儿确实有工厂,你不觉得咱们已经很接近目标了吗?抓到这只‘狐狸’,早晚的事儿。”接着,他又问王谨,“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谨沉思片刻:“我想,下一步要请柬埔寨公安部在金边市进行全面搜索,咱们上午做的只是从电脑系统中搜索,这还远远不够,要广泛利用他们的‘人力资源’。”

“好。在他们调查的时候,要以‘人、事、物’为重点,与‘人’相关的出入境、住宿、登记等情况,与‘事’相关的案件记录、民事诉讼、居住生活等情况,与‘物’相关的房产、车辆等情况,要逐一调查,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要有的放矢。”裴旭不愧是老侦查员,做事很有章法。

在我方的要求下,柬埔寨警方在金边全市发布了对周敬(李强)的协查通报,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张开。但直到次日,依然没有收获。工作的不顺难免让人情绪低落,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沉默不语。

夜色渐深,但宾馆外的街上还人来人往。辛勤忙碌的小贩、专心致志的工匠和往来的“嘟嘟车”,都让人感到平静生活的温馨。而远处巍然屹立的古佛塔,仿佛穿越古今的隧道,让现代和历史、创新与传承交相辉映。

接连两天,工作陷入僵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家渐渐都没了底气。国内的领导给工作组打电话询问情况,得知他们目前的困境,体谅地发话,说如果再找不到线索就先撤回去,等有确定线索后再来。领导是好心,同志们却急了。裴旭说:“不行,人抓不到,我可没脸回去。”

“实在不行,咱们就一家一家找吧,就算是撤,也不能留着口子走。”老刘也不甘心。

“不行,这么做会适得其反。”裴旭反对,“一旦打草惊蛇,周敬变换了藏匿地点,那不是前功尽弃了?”

就在这时候,韩晓兴冲冲地跑进房间:“有线索了!”

原来,韩晓刚刚接到柬埔寨警方的通报,经过他们的全面排查,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有一个柬埔寨的餐馆老板说可能见过这个“李强”,餐馆曾经给“李强”多次送过外卖。警方让老板辨认了照片,证实点外卖的人就是“李强”。老板手里有一个送餐的号码,但可惜的是,最后一次送外卖的时间是一年前,现在那个住址换了租客。

“那个电话还通吗?”裴旭问。

“已经停用了。”

“是哪里的电话号?”

“是金边本地的号码。”

“这条线索很重要。”裴旭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咱们得围绕这个电话号做做文章。”

“这方面韩晓最拿手,他是搞情报的。”王谨拍了拍韩晓的肩膀。

韩晓皱了一下眉头,拿过那个号码,“这……得给我点儿时间。”

“多长时间?”王谨问。

“你别逼我,我尽最大努力还不行?”

韩晓把自己关进房间,坐到笔记本电脑前研究起来。他来“猎狐”缉捕队工作之前,是经侦部门的情报中队长,业务娴熟。连续奋战了几个小时,老刘推开房门:“哎,小韩,吃口饭再干。”

“您来了正好,有几条线索我还需要同步核实,您会电脑吧?”韩晓问。

“会啊,你以为我这岁数的人都是电脑盲啊。”老刘不服输地说。

“行,您用这台电脑,有些情况咱们一起核实会更快些。”

老刘一进韩晓的门就再没出去,两个人分别在电脑前忙活。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果真挖掘出了重要线索。

“看,小韩,是不是这个号码?”老刘激动地指着电脑屏幕说。

韩晓凑过来细看:“对,就是这个,老刘,真有你的!”

在一个柬埔寨工业论坛网站的旧帖子里,“李强”的柬埔寨号码赫然在目。上面登着一条企业广告:盛洋金茂公司,经营建筑材料……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以为手机停机了就没事了啊?盛洋金茂公司……有戏!” 老刘说。

两个人又忙活了大半天,不但搜索到了盛洋金茂公司的详细情况,还有一个更令人欣喜的收获——在柬埔寨8号公路30公里处,该公司的两块土地正在建设,与之前掌握的线索吻合。

王谨和裴旭立即将情况报至驻柬埔寨中国使馆,请求协助调查这家中国公司。使馆的一个工作人员与这家公司的老板相识,便立即与他取得了联系。傍晚时分,公司的霍总来到了王谨等人下榻的宾馆。

霍总五十多岁,人高马大,一见到大家就递名片,典型生意人的做派。他告诉王谨,在自己公司的一处搅拌站,有一个会计叫李强。裴旭拿出周敬的照片让霍总辨认,霍总一眼就认出了周敬。

在霍总的带领下,专案组成员分乘两辆车赶往周敬藏匿的地点。据霍总说,那个搅拌站位于金边4号公路50公里处,而自己公司两块正在建设的土地则在8号公路的30公里处,李强曾经在那里干过。

王谨联系了移民局的明贵,约定在高速路口会合。这时候突然下起了雨,连日的闷热被浇熄,阵阵凉风沁人心脾。金边的高速路是普通的柏油路,道路两侧连马路牙子都没有,许多地方坑洼不平,但司机却把车开得飞快,大家都很兴奋,期待着早一点儿收网。

晚上八点,天已经漆黑,雨渐渐停了。几辆车开着远光,终于来到了盛洋金茂公司的搅拌站。从远处看,厂房关着大门,十分安静。在进入厂区之前,大家在王谨乘坐的车里聚齐,商量行动计划。

“李强在里面吗?”裴旭问霍总。

“应该在,他没地方可去。”霍总回答,“他人挺老实的,没什么嗜好,不打牌不喝酒,年轻人组织的活动也不参加,每天就是闷头干活儿,下了班就在厂房的宿舍住,真想不到竟是通缉犯。”

裴旭笑着说:“他害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深居简出。”

“是啊,我一直以为雇李强是个好事,他对工资要求不高,而且工作能力还超强,人踏实,没有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但现在看来,便宜不是随便捡的。好家伙,我竟然雇佣了一个逃犯,想想都后怕。”霍总感叹。

“咱们先说计划吧。一会儿霍总先进门,看李强在哪个房间,我和韩晓跟着明贵进行抓捕,王谨腿脚不便,和老刘随后进去。大家看行不行?”裴旭安排得井井有条。

“没问题,我和老刘负责堵门。对了霍总,搅拌站一共有几个门?”王谨问。

“就这一个,后面是高墙,人出不去。”

大家依计行事。霍总先叫开大门,把车开了进去,裴旭、韩晓和明贵等三个移民局警察同车进入。工厂里建了两排简易房屋,其中一排是办公用房,一排是员工的临时宿舍。从房屋的外观看,条件比较简陋。

裴旭和霍总一起下了车,引着三个移民局警察直奔办公区。霍总先进了“李强”的办公室,里面没有“李强”的身影。他指着对面的一个房间,轻声对裴旭说:“人没在办公室,可能在宿舍,现在进去看看吗?”

“稍等……”裴旭没有让霍总立即进入,而是和韩晓前后观察了宿舍的情况。

宿舍是一间大约二十平方米的简易房,正面是门,对面是窗,窗户外装有铁栅栏,后面就是一道高墙,人出不去。空调室外机正在运行,一看就知道屋里有人。裴旭这才放了心。

“这间屋里几个人住?”明贵问。

“一般的员工宿舍都是两个人住,但李强要求自己一个人住,我看他人不错,又勤劳肯干,就给他安排了单间。”霍总说。

“好,只要他在我们就立即抓捕。”明贵说。

霍总走进了宿舍,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人在呢,正在床上躺着呢。”

“屋里有几个人?”裴旭问。

“就他一个。”

“好。那我们就动手了。”明贵也等得不耐烦了。他一挥手,两个移民局警察和他一起冲进了房间。片刻,“李强”便被明贵等人押了出来。

“周敬?”裴旭直接发问。

“我……不是,我是李强……”

“老周,别装了。”韩晓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装作很亲热的样子,“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我……”

“我们是中国警察,不用多说什么了吧?你敢说这个人不是你?”裴旭把周敬的通缉令掏了出来。

“我……是周敬。”周敬终于显出了原形。

根据资料,周敬今年应该四十出头,但连年的逃亡生活却让他显得十分苍老。周敬穿着一件普通的衬衫,头发很长,也不修剪,面如土灰,一看就是常年不进行户外运动的结果。他居住的宿舍非常简陋,屋里四壁空空,只有一个上下铺和一张办公桌。这个昔日侵占公款两千余万元的蛀虫,竟然在国外过着如此贫困的生活。

“你一个月多少工资?”裴旭问。

“五百美元。”周敬有气无力地回答。

“才挣这么点儿钱?”

“我出来之后到处逃亡,不敢在同一个地点停留太长时间,常常是一个工作干几个月就离职,每次都是生活刚刚稳定就要再次奔波。没办法,这是我的命。”周敬叹了口气。

“你侵占的那些钱呢?”王谨这时也拄着拐杖走过来。

“那些钱……都没了。说实话,我那时不是为了侵占,而是想‘借鸡生蛋’,用钱炒股。刚开始还不错,但后来赔了,我就继续拿钱‘补仓’,结果越陷越深,最后……”周敬痛苦万分,泪流满面,“我是输给了自己的欲望啊……”

柬埔寨警察清点了他的随身物品。这个逃亡了七年的罪犯,随身只有几件短袖衬衫、几条裤子和一块普通的手表,再无其他。

“那个‘李强’的身份从何而来?”王谨问。

“找人买的。到了2006年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了,想给自己找个退路,就找人买了一个假护照。谁知出境之后才发现,这哪是退路啊,简直就是死路。”周敬叹着气说,“刚开始我去了泰国,但那里消费不便宜,生活不易,就辗转到了这里。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苟活着,像孤魂野鬼一样,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接触,就是活着而已。”

“媳妇和孩子呢?还有联系吗?”

“我哪儿敢联系,更没有脸去面对他们。我最后打的一个电话是在三年前,得知法院已经判决了我与妻子离婚,我心里倒好受一些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有时想想,就算是客死异乡也无所谓了,本来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王谨看着他,也叹了口气:“裴支,人已经到位,你向国内汇报一下,尽快押解吧。”

裴旭点了点头:“感谢兄弟了,你带着伤还能如此高效地配合我们工作,真是专业的‘猎手’啊。能将他缉捕归案,得给你记头功。”

“你得给老刘记头功,”王谨谦虚地说,“主要还是你们的工作扎实。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配合‘天网’是我们的职责。一会儿让明贵协助你们办理回国押解手续,我和韩晓还得留在这儿继续干活儿呢。”

“可你这脚……”裴旭欲言又止。

“没事,我现在是四条腿,一条伤了无所谓。”王谨抬了抬手中的拐杖。

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敬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双手戴着手铐,心中麻木冰冷。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大悲大喜的感觉。七年了,这种东躲西藏的生活他过够了,他对柬埔寨没有一丝留恋,即使回国面临牢狱之灾,也总比在这里苟活强。

上警车之前,他回头看了看霍总。霍总表情复杂,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担忧。“霍总,谢谢您的照顾,给我一个单人间,还给我买衣服。您是个好老板……”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霍总有些惶恐,不知该如何回答。周敬说完,低头上了警车。他坐在两个移民局警察中间,闭上双眼,想象着自己回到祖国的那一天。他即将返回那个生活了几十年却已经陌生的地方,这种心情无法言说。

生活就是这样,你抛弃了他,他也会将你抛弃。炒股的秘诀在于止赢和止损,坚守底线、控制欲望,才能获得成功,盲目追涨杀跌一定会输得很惨。做人也是如此,一旦失去底线,被欲望左右,便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时间不会给任何人重生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再无挽回的可能。周敬丢失的不仅是时间,还有温暖的家庭和生活的信念。他追悔莫及,但已经无法挽回……

(未完待续。部分涉案人员为化名,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策划/杨桂峰

责任编辑/季 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