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
我曾经是一名外科医生,想起我遇到过的那些患者,不免感慨良多。
那时,坐在外科门诊的我对患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您哪不舒服?”
有次来诊的是一名17岁的小女孩,她面色苍白,瘦得可怜。当我问她哪不舒服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我又问了一次,她还是沉默。陪她来的奶奶拽起她的手给我看,然后抹着眼泪诉说病情。小女孩多次割腕,这次是来医院换药的。经检查,她左手腕上疤痕增生,像趴着一条巨大的毛毛虫;右手腕上有一个伤口,只简单地用创可贴外加绷带包扎,感染很严重。换药时,女孩表情呆滞,不喊疼也不皱眉。包扎好后,她们起身离开,我正准备去洗手,就在转身之际忽然看到女孩的裤兜口露出了一截刀柄!我惊呆了。我猜不出那是怎样的一个家庭,女孩遭遇了什么,她的父母在哪里,他们怎么可以把孩子推给年迈的奶奶?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叫住女孩,叮嘱她隔日一定要来换药。但后来我再没见过她,尽管当时她点头答应了我。腕部的伤口不久就会愈合,但是心灵的创伤呢?谁来医治?日本作家渡边淳一曾说过:“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我常常感到一种虚无和无常……我认为只有爱才能对抗死亡。”对此我很赞同。
那次是一个摇着蒲扇的老太太来找我看病。当我问她“您哪不舒服”时,她回了我一箩筐的话。她几乎不用我问诊,主动诉说去各大医院及私人诊所就诊的经历,还从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撂化验单和各种药盒还有说明书拿给我看。她的病史从眼睛、心脏、皮肤的不适一直到最后需要外科诊断的脚趾疼痛。经过初诊,脚趾并无大碍,无红肿无明显压痛,只是走路过多,疲劳过度,不需要验血、做B超和拍片。我耐心地向她解释,跟她说了很多话,告诉她要适当减少运动,抬高患足,注意保暖。第二天她又摇着蒲扇来到诊室,很开心地向我道谢,说脚疼明显好转。从交谈中得知她孤身一人生活,老伴去世了,子女不在身边。她应该很寂寞。一个寂寞的老人渴望找人说说话,所以她在几次故意路过我的诊室仔细观察之后选择了我。
我在医院工作了15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患者。那些特殊的病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让我心里很不好受。而那些伪病患者又让我觉得好笑,他们虚张声势,夸大其词,其实并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来就诊,比如懒人为躲避劳动装病、夫妻吵架大打出手后指责对方暴力伤人、车祸时的小刮小蹭夸大伤势等等。我只能微笑地看着他们“表演”。
我也目睹过各种各样的惨烈疼痛,严重外伤血流不止,结石痛得大汗淋漓,内脏破裂导致休克……这时,当我询问患者“您哪不舒服”的时候,多希望他吐字清晰,能够完整地叙述病情,这样,他的病就可能不是很重。这,可能是我们当医生的善良愿望吧,我真的希望到我诊室来的人得的都不是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