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学堂乐歌艺术审美之观照

2015-04-29 16:29郑怀佐
北方音乐 2015年15期
关键词:李叔同审美艺术

【摘要】李叔同是我国近代音乐史上学堂乐歌的先驱者之一,他所创作的学堂乐歌堪称学堂乐歌之滥觞。他在继承传统与开创新声方面作了许多成功的探索,他的歌曲之所以能够广为传唱,固然是他的爱国主义情怀引起人们的共鸣,但更因为他的创作有其独特的艺术美的魅力和感染力,其中凸显的传统美学思想、深邃的意境、典雅的词句,交融的词曲,值得我们去总结去研究。

【关键词】李叔同;学堂乐歌;艺术;审美

学堂乐歌是我国近现代学校音乐教育的肇端,也是我国现代音乐的滥觞。李叔同是学堂乐歌的先驱之一,同时是我国近代早期的音乐教育家。他的乐歌创作实践对我国音乐文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研究李叔同学堂乐歌的艺术特色,对于发展当代中国音乐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李叔同创作的歌曲有70首左右,他的歌曲丰富多彩,是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辉煌的一页。李叔同十分重视音乐的社会功能,他在《音乐小杂志·序》中他特别强调:“盖琢磨道德,促社会之健全,陶冶性情,感情神之粹美。效用之力,宁有极矣。”也就是说音乐是使人走向康庄,能振奋精神、培养审美观点的有效工具。他认为音乐艺术是通过自身的美来作为情感的推动力,唤起想象力,提高理解力,从而达到陶冶性情的目的。本文拟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对他的学堂乐歌分别从中华美学之个性、深邃灵逸之意境、遣词造句之典雅、词曲交融之新声这四个部分逐一进行论述。

中华美学个性体悟

儒、道、释是中国文化的三大支柱,也是中国审美特色的重要因素。李叔同从小熟读中国古籍,尤其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美学精神体悟极深,于是他在学堂校歌创作中经常把中国美的特色表现出来。主要表现有这三点:

(一)强调美与善的统一

相对于西方美学重视“美”与“真”的结合,中国美学更重视“美”与“善”的结合。《论语·八佾》:“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这里孔子首次将美与善区别开来,看到了美与善的矛盾性。他认为,美不同于善。因为从善的观点看是完满的东西,从美的观点却可能是不完满的。美具有独立存在的价值。“尽善”并不等于“尽美”。但是孔子又认为,美同善相比,善是更根本的。美虽然能给人以感官的愉快,但美必须符合“仁”的要求,即具有善的内涵,才有社会的意义和价值。因此他主张既要“尽美”,也要“尽善”,美与善要实现完满的统一。这是儒家美学传统。李叔同的学堂校歌,凸显美善合一的美学思想,爱国主义精神成为他的校歌的主要思想内容。《喝火令》的歌词这样写道:“故国今谁主?胡天月已西。朝朝暮暮笑迷迷。 记否天津桥上杜鹃啼?记否杜鹃声里几色顺民旗?”他在《哀祖国》中这样写道:“小雅尽废兮,出车采薇矣;豺狼当途兮,人类其非矣。凤鸟兮,河图兮,梦想为劳矣;冉冉老将至兮,甚矣吾衰矣。”李叔同的忧国情怀,以及劝善、赞善、思善的内涵,在其他校歌中,或激昂慷慨,或沉郁嗟伤,都有表现。

(二)重视情与理的统一

《毛诗序》曰:“发乎情,止乎礼义。”以礼乐为中心是儒家的美学观的特点。李叔同在校歌中常常把情的抒发与理的揭示结合起来,带有哲理性的歌曲是李叔同学堂乐歌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写的《落花》歌词,开头用叠词“纷纷,纷纷……”抒发飞逝之感,继而阐明“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的哲理。歌曲末尾点明“朱华易消歇,青春不再来”给人们提出一种警示。李叔同写的其他学堂校歌如《悲秋》中通过抒情议论发出感叹:“纵有千金,千金难买年少。”在《世梦》中写出哲语:“梦时固是梦,醒来何非梦!”在《观心》中写道:“世间学问,义理浅,头绪多,似易而反难。”所有这些,都呈现出情与理互相交融、互相渗透的美学风格。

(三)建构人与自然的统一

天人合一,物我一体,是中国的美学特色。李叔同的学堂校歌也有这样的特色。李叔同留学日本时,完全由个人出资出力,编撰了一份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这是中国音乐史上第一份音乐刊物。在份刊物的序言中,开头有这么一段话:

闲庭春浅,疏梅半开,朝曦上衣,轻风入媚。流莺三五,隔树乱啼,乳燕一双………乌呼!声音之道,感人深矣。(见陈净野著《李叔同学堂乐歌研究》第116页,中华书局,2007年5月版)

这段文字,可看作是审美主体对审美对象的主观审美活动,李叔同认为音乐审美活动是一种主体性的精神活动。因此,他通过学堂乐歌描写客体时,总是浸透了主体意识。他在1939年6月22日的《教师日记》中,把“万物一体”作为“艺术心”的注解。

意象丰富意境深邃

运用了大量意象的组合,构成韵味隽永的意境,这是李学同学堂乐歌美学的重要特征。李叔同的学堂校歌至今校园仍在传唱,这跟他的歌词意境美的感染力有关。

意象和意境不仅是我国诗歌的范畴,也是我国美学思想的重要范畴。什么叫意境?从字面来讲:意,即主体的感情:境,即客体的环境。意境,即主体感情与客体环境融而为一的审美空间,意境是客观(生活,景物)与主观(思想、感情)相熔铸的产物。

且以《送别》为例,意象叠加,意境高远,是这首歌长期脍炙人口的重要原因。

《送别》第一段歌词中没有出现“送别”的字眼,但充满了浓浓的送别之情,都是通意象表现的。首先通过“长亭”与“古道”这两个意象,连接着“古道、芳草、碧空、弱柳、晚风、远山、夕阳、残笛、浊酒”等意象,意象叠加,构成了一幅水墨画,令人浮想联翩;歌词中的“晚风拂柳”,巧妙借用了传统的“柳”的惜别意象,晚风徐来,柳枝摆动,构造了一个“举手常劳劳,惜别何依依”的诗意境界;歌词中的“笛声残”寄托了一种深情。笛声的出现使无声的画面立即生动起来,声画浑然,意境高远;歌词中“夕阳山外山”引用了元人薛昂夫《楚天遥带过清江引》 “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 句,不仅丰富了画面的意境,更传递了一种情感,升华了诗的意境。

匠心修辞词句典雅

李叔同的校歌歌词是十分优美的。他在歌词写作中,颇具匠心地综合采用了许多修辞手法。融画于词,化用传统,情景合一,是他的主要特点,此外还采用了古典诗词中诸如复沓、叠词、比拟、对照、象征、用典、古体活用等手法。

词中有画

李叔同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从小就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在文学、书法、金石、绘画等方面的造诣都很深,能够灵活把各种艺术手法沟通起来,使得词中有画,呈现出有声的画面。如他写的《春游》,描写了薄如轻纱的春风,淡妆如画的游人,雪白的梨花,金黄的菜花,纷飞的柳絮,陌上的归人,还有胭红的夕阳,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丰子恺在曾以以《春游》歌词为例,解说李叔同音画一体的艺术特点,他专门分析了“万花飞舞春人下”中的一个“下”字,他说李叔同“把春郊的风景当作一幅画看时,便见远处的人在画面上位置高,近处的飞花在画面上位置低。可见这个‘下字非常巧妙,绝不是凑韵而用的。照实际上想,游人与飞花皆在地上,应说万花飞舞春人“旁”才对。但这样说便灭杀诗趣与画意了。”(见丰子恺《绘画与文学》,上海开明书店,1934年5月版)

回环复沓

回环复沓,反复吟咏,是中国诗歌的传统手法。李叔同在《采莲》中这样写:

采莲复采莲,莲花莲叶何蹁跹!

露华如珠月如水,十五十六清光圆。

采莲复采莲,莲花莲叶何蹁跹!

短短几句歌词,不禁使人想起“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李叔同的“采莲复采莲”里“复”的意思非常突出,形象生动地表现了莲花莲叶何蹁跹的优美,使人神往。

叠词拟声

早在《诗经》里,就有大量叠词拟声的技法,如“关关雎鸠”、“呦呦鹿鸣”、“交交黄鸟”、“坎坎伐檀兮”等等,李叔同在他的校歌写作中大量使用了这种手法,重复富有特色的拟声词,加深受众的印象。如《莺》里的句子:

喜春来日暖风和,园林花放新莺啼。

听花间清音百啭: 呖呖,呖呖。

听花间清音百啭: 呖呖,呖呖,呖呖; 呖呖,呖呖,呖呖,呖呖。

从这首歌词里,我们可以看到,拟声词的重复,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喜春来日暖风和,园林花放新莺啼”的美丽春天形象,使孩童们感受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春天,小鸟在花间唱出清音,呖呖呖呖挑动人们的心弦。与此创作手法相似的,还有《秋夜》:眉月一弯夜三更,花屏深处宝鸭篆烟青。唧唧唧唧,唧唧唧唧,球虫绕砌鸣,小簟凉多睡味清。在叠词拟声中,清新活泼的形象如在眼前。

比拟对照

李叔同十分熟练地运用我国古典诗词中常用的拟人化手法。如在《早秋》中写道:

十里明湖一叶舟,城南烟月水西楼。

几许秋容娇欲流,隔着垂杨柳。

远山明净眉尖瘦,闲云飘忽罗纹绉,

天末凉风送早秋,秋花点点头。

在这首歌词中,初秋景色,远山明明净净,闲云“飘忽”不定,凉风乍起,百花摇曳,像人一样点头告别,生动极了。整首词刻划了秋日来临的凋零景象,富于意境,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透露着清丽凄婉之美。在拟人中又善于对照,色彩的对照,远近的对照,极有画面感,更具立体感。

比兴象征

在李叔同的歌词中,还经常运用比兴,如“凤鸟来仪,兵戈不起。偃武修文,万邦庆喜”;“西风黄叶飘,日夕疏林杪。花事匆匆,零落谁凭吊”等

在象征手法的运用上,他在《咏菊》、《赞红菊花》等咏菊诗中,用菊花象征了“高标矗晚节”的气节情怀,继承的是屈原“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

值得注意的是,他不是用旧手法复制旧内容,而是有归手法表现新意境。

新旧结合

李叔同生活在新旧文学交替的时代,因此他的歌词技法常常体现出承前启后的特色。如在《月夜》中写道:

纤纤四卷银河净,梧叶肖疏摇月影。

剪径凉风阵阵紧,暮鸦栖止未定。

万里空明人意静。

呀,是何处,敲彻玉磬。一声声,清越度幽岭。

呀,是何处,声相酬应?是孤雁寒砧并。

想此时此际,幽人应独醒,依栏风冷。

词中出现了“呀”这样现代诗人的独特的抒情语言,但古典诗词的结构特征仍然显出了光彩。主歌部分似唐诗,副歌部分似元曲。在押韵方面,是一句一韵,而且一韵到底,也像元曲,现在唱起来,也有一种古雅清新的感觉。

词曲结合水乳交融

歌与诗、歌与词原本是同体共生、同胞一体的。由于历史上“徒诗化”现象的出现,歌与诗便逐渐分道扬镳了。应该说,歌唱性是歌词最大的特色,与曲完全吻合的词,才称得上名副其实的歌词。李叔同的学堂校歌创作有五种情况:一是作词作曲(亦称“自度曲”),二是选曲作词(即“旧曲填词”),三是选曲配词(将别人的词配之以曲),四是作曲(为他人歌词谱曲),五是作词(自己写歌词,他人谱曲)。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李叔同的乐歌创作十分注重词曲结合的严丝合缝、相得益彰。

李叔同的《国家唱歌集》(初编)于1905年6月由上海中新书局国家会发行,收录了《葛藠》《繁霜》等15首歌曲,及附录中所谓“杂歌十章”的6首歌曲,共计21首歌曲。这些歌曲都是他在去日本前的创作,在曲调的选择上,李叔同给这些歌词“或谱以新声,或仍其古调”。所谓“新声”,是指李叔同在这15首歌中配上日本歌曲和欧美曲调的;所谓“古调”是指运用昆曲曲调歌唱的。绝大部分歌曲的词与曲调的结合是比较好的,但是在这本唱歌集出版后的第二年,李叔同到日本扩大了音乐视野后,就对自己的音乐初作感到了内疚,他在《昨非录》中说:“去年余从友人之请,编《国学唱歌集》,迄今思之,实为第一疚心之事。前已函嘱友人,毋再发售,并毁版以谢吾过。”李叔同学习了西方音乐后,看到西洋歌曲“专曲专用”的优势,尤其是1912到1918年他到浙江省立两极师范学校(后改名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担任教期间,认识到“文词是歌曲的本体”而“乐曲是歌曲的精神”并以这样的理念创作了大量的音乐作品。他的学生丰子恺在编辑《中文名歌五十曲序》时,主要选取了李叔同作词作曲或配曲的歌。丰子恺在书中这样写道:“据我们所知,中国作曲作歌的只有李先生一人。”李叔同的乐歌之所以广为流传,就是他的旋律能够表达他的歌词内容,而且通俗明了,易于被人们接受和记忆,《送别》就是一个成功的范例。李叔同从日本留学回来后,很注重歌曲创作,采用西洋的作曲技法,写出了《早秋》《春游》《留别》等歌曲。

今天我们重温李叔同学堂乐歌的艺术审美,了解他的中华美学之个性、深邃灵逸之意境、遣词造句之典雅、词曲交融之新声这些艺术特点,对于我们建设中国二十一世纪中国新音乐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参考文献

[1]丰子恺文集(艺术卷一).浙江文艺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

1990,9,

[2]孙继南,周柱铨.中国音乐通史简编.山东教育出版社,1991.3.

[3]林子青.弘一大师年谱.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8.

作者简介:郑怀佐(1965—),男,江苏淮安人,淮阴师范学院音乐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二胡演奏与教学及淮安民间音乐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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