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晓军
我们这群可怜人。
这群来自各自母体、来自游动红尘的普通个体、来自浮华尘土的人啊,为什么一定要千山万水、关山飞度来看星星。
那些很小的“盒子”。石头、沙土、木,组合成的“盒子”。
在二氧化碳和氧气不成比例的“盒子”里,那些挤挤挨挨的桌凳间,我看到了他们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惊我心灵的光。
那一定不是潘多拉星球漂浮的希望树的种子。不是奇异花草。
是山坡羊。是和我一样在大山里蠕动的毛毛虫。和我一样的鼻涕泡。
带颜色的书包。带温度的铅笔盒。粉红色的头花或发卡。还有那一册册被朗读过多次的、被脏脏的小手翻烂了的书……
这是一间“学校”。匍匐在贵州青绿大山的褶皱里,蓄满了亮晶晶的星星。
一颗星星叫什么名字,不需要记得。但那满屋子星辉,一下子就打开、耀亮了我的心田。为这一瞬间,我的心上涌出了许多炽热的、滚烫的泪……
我这个在灯红酒绿、七彩霓光、浮华焦躁中,几乎只剩下躯壳、丢了灵魂的可怜的人啊,需要来自星星的救赎。
在这里,我终于读懂了游弋在人生宇宙、远离城市繁华、却又被蒙蔽了尘埃的星星。
我愿为其坠落。坠落到世界的最低处。
听着哗哗的水流,随一腔热血裹挟着奔流涌动。听心脏擂动出怦怦的号令。在我来不及犹豫的刹那间,融化,升华,凝作你们中间的一颗星星。
你们是星星。我也是星星。
是你们中间的一颗。我要悄悄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也是九岁。
我已经生长出了像你们一样的笔直良好的脊椎。我不需要开发外骨骼神经假体设备。尽管这套生硬的装置,可以披在瘫痪者的身体上,从大脑接受指令。我不想被训练成灵猴在跑步机上直立行走。不想模仿机器人做任何动作。
我要像你们一样,在这大山的褶皱里匍匐在地,独自发现泥土里深藏着的这个星球的奇珍异宝。
宁肯陷入泥土,用我的手和我的脚,拓出一条路,变成一颗会挥舞拳头和手臂、会奔跑的星星,和你们一起发出星光!
到这里来了,我知道,我不是匆忙掠过的一颗流星。
我才九岁,我不急。
我懂得了在石头、沙土、木,组合成的“盒子”,很小的“盒子”里如何在人生宇宙里成为永恒。
宝贝
宝贝,你是红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庄稼,流淌着红土地的血液,带着被太阳照耀过的土地的色彩和温度,还有拔节演奏出的声响。
你被暖阳抚摸过、清风轻吻过、溪流疼爱过。你的根就一直扎在这里。扎得很深很深。
宝贝,你是大山里悄然破土的野草,在山坳里恣意地生长。你一定是迷恋过,也被牛羊迷恋过。被刚出壳的鸡鸭呜叫着围绕。被小黄狗儿摇着尾巴承欢。
你的爱,就驻扎于这连绵宽厚的山川大地里、骨血里、魂魄里。
宝贝,你是蒲公英的种子、狗尾巴草的种子,是苦荞和玉米的种子。
只要给你一滴甘露,你就能生根发芽,给大地十月丰硕的果实。
宝贝,你是山崖上的花朵。白色是你。粉色是你。紫色也是你。
刚过去的太阳雨洗濯你的脸蛋儿。脚下还泥泞着,心早就斑斓了。
你陶醉在萦绕山谷的琅琅书声里,酝酿了世上最甜的蜜。
宝贝,你记得别人赠与你的每一个书包、每一支铅笔的温度。记得老师亲手做的跷跷板、篮球架是多么美丽。记得老师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咳嗽、每一次微笑。你记得老师是如何用知识、用体育、用音乐、用国旗和国歌,为你的少年添了金颜色。
宝贝,你是洒落在深山里的珍珠。我多想用最结实的链把你们一粒粒串起。拂去蒙蔽你的灰尘,看你清澈的眼,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着亮晶晶的童真。
爱的种子,种在你幼小的心田。一夜生长,就由苗成禾、成树,成了大森林。
结穗在你更成熟的岁月河,雄壮你挺拔的身躯,灿烂沃野,回荡山谷。这漫山遍开的土豆花啊,纷飞的蝴蝶啊,会和你一起追梦、
宅贝,你刚松开乳房的小手抓住了书本,你刚趟过山溪的小脚丫,已经踏上了走出大山的路。
宝贝,你手里擎举起的那一本本书,是你翻山越岭的杖,是你淬火成金的柴,是照亮你未来的光辉的炬。
我爱你们呀,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