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中国男人心里都埋伏着一个狐狸精的渴望,他的境况决定了那个狐狸精的模样,古代书生渴望的狐狸精是全能选手,今天的狐狸精会进化成什么样?
最完美的女性
在中国女性眼中,狐貍精是工于心计的逐利者,至少她们接近有家室的男人,都带有强烈的物质动机。狐狸精=荡妇+拜金。所以,“狐狸精”是女性形容另一个女性时,道德否定意味最强烈的词。
不过,中国男人从来不会用“狐狸精”这个词去贬低一个女性,“狐狸精”其实是他们心中最完美女性的化身——“狐狸精”一词流传至今,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功不可没,当然他把“狐狸精”叫狐仙。
以谈狐说鬼著称的蒲松龄,笔下的“狐狸精”不但没几个是反面人物,反而堪称中国男人心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与她们相比都会黯然失色。每个中年男人,都渴盼着女狐狸来荣耀自己的人生。
首先,她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爱上男人。《聊斋》中的狐仙故事剧情大都遵从同一模式:夜半苦读的书生突然听见窗外有人呼唤,开门一看原来是绝色佳人,书生不论长相如何,美女总会垂涎他们的肉体,但都会强忍爱意,先谈论一番诗词曲赋,显示自己在精神上也配得上书生,再把他拥入怀中。
她们不但颜值高、气质佳、有文化,往往还是善于持家的女强人,因为光有精神生活和性生活还不行,穷书生的物质生活也需要改善。所以他们与狐女相遇后,或是“旋登进士”(《吴子云》),或是“日致金银珠宝之物,不下巨万”(《兰渚山北来大仙》),最不济也能“工词律,善拳棒”(《李生遇狐》)。
最令人感动的是,狐仙在男人功成名就之后往往会自动消失,挥一挥衣袖,绝不会索要抚养费,只留下一段美好回忆。
为什么是狐狸
寄托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全部美好想象的“狐狸精”,只能是精怪,而且似乎只有狐狸最合适。食草动物多蠢笨、怯懦、被动,无法扮演能主动施展性诱惑力的角色,食肉动物中,体型较大的虎狼熊之类太过凶狠,只有体型小巧的狐狸特别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
一开始,它们也不是这副模样,《楚辞》、《吕氏春秋》、《吴越春秋》都有大禹妻子涂山氏是九尾白狐的传说,《山海经》和汉纬书《通帝验》中,白狐是祥瑞的象征。狐狸还体现了儒家的核心价值,《礼记》就把“狐死首丘”当作仁德的体现。这些狐狸显然跟蒲松龄想象的不是同一种哺乳动物。
狐狸也很早就与“淫荡”发生联系,但最早表现“狐性淫”的却是雄狐——《诗经》中的“南山崔崔,雄狐绥绥”,按照东汉郑玄的注解,讽刺的是与妹妹私通的齐襄公。
直到东晋《搜神记》中的阿紫,中国第一个女“狐狸精”才正式出现,但与后世相比,她的形象非常单薄,只有一句“千古之淫妇”的评价。实际上,唐以前的志怪故事中,“狐狸精”虽常常引诱人发生性关系,但它们有公有母,并无性别偏向,东晋郭璞《玄中记》曾总结:“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
唐朝之后,“狐狸精”才多以女性面貌出现,形象也渐渐丰满,同时也开始出现轻微的精神异常。如唐传奇中的狐女任氏,遇见穷汉郑六后不但主动献身,还帮助他做生意赚钱,面对贵公子的强暴,她竟然表现出极强的贞操观念,公子再三强逼仍未能得逞。
而且任氏抗拒强暴的理由颇为诡异——“郑生,穷贱耳。所称惬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馀之心,而夺人之不足乎?”也就是说,因为丈夫“穷贱”,自己作为他的唯一财产不能假手他人。
“狐狸精”在唐朝的变化或许与粟特移民有关。公元4世纪后,粟特人开始向中国西部迁徙,至唐朝达到顶峰,被称为胡人,由于“胡”、“狐”同音,而胡女多为娼妓,所以唐传奇中的狐女大都能歌善舞,性观念相对开放,与中国女子迥异。之后的笔记小说如洪迈的《夷坚志》和蒲松龄的《聊斋》中,“狐狸精”的籍贯多是陕西,或许亦来源于此。
读书人的理想
但这仍无法解释她的精神分裂——性观念开放可以理解,只爱穷汉的贞操观却从何而来?人类尚且嫌贫爱富,妖精为什么会更加高尚?
任氏并非孤例,唐以后的小说中,狐女害人的故事虽多,与任氏一样奇怪的“狐狸精”也频繁出现。例如宋代的《青琐高议》中,狐妖小莲甚至以自己是狐狸为耻,对主人逆来顺受,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毫无怨言。翻遍全世界的民间故事,估计也找不到这么变态的妖怪。
唐朝以后“狐狸精”的精神病从何而来?
答案很简单,科举制。
隋朝之前,中国的官僚选拔历经察举制、九品中正制,基本以德行名望作为考察标准,官僚多出于世家大族,社会阶层相对固定。隋文帝首设进士科取士,至宋代科举制基本成熟,面向全社会选拔官员,录取与否仅凭考试成绩,高官子孙成绩不合格也只能担任中低层官员。
科举制无疑提升了社会公平,每个读书人都有了翻身机会。但是,它也制造了独一无二的儒生阶层,由于考试没有年龄限制,他们为了求取功名往往终身苦读,除了熟习儒典外身无长物,但又抱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大志。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知识阶层,心中幻想的完美女性必须是高标准的,不但要能满足性欲、会做家务,还要具备一定的文化水平可以交流,最好还能有钱有势,帮助实现人生理想。
而普通农人对女性的要求就简单的多:能生娃,能劳动,即使牛郎把天帝的女儿织女变成了自家媳妇,他也没有指望靠着岳父的家世彻底翻身,虽有仙女为妇,依然是“你耕田来我织布”。
只有“狐狸精”才能解决读书人的难题。她们不但能满足所有要求,甚至还能让儒生们天然免责。
意淫毕竟出于无奈,一旦读书人翻身成功,获得了充足的性资源,女狐就不再可爱。科举中远比蒲松龄得意的纪晓岚和袁枚,同样在《阅微草堂笔记》和《子不语》中谈狐说鬼,但他们笔下的“狐狸精”绝大多数以色害人,毫无浪漫可言。
与时俱进的狐狸
科举制和儒生阶层在中国消失后,失去客户的狐仙随之没落,但她们的精神病仍然在中国作家的笔下遗传。今天为大众熟知的著名作家,很多都算得上是“狐狸精”爱好者。
金庸先生的读者对这种病最不陌生,这位武侠大师笔下的男主角大都恪守儒家道德规范,郭靖、张无忌、石破天等人更是老实木讷的正人君子,但他们总有吸铁石般的魅力,各种绝色佳人“非君不嫁”、争风吃醋,还会为其铺好光辉前程——其中往往还有大批所谓“邪派妖女”,直接被骂“狐狸精”的也不少。
金庸甚至还有发明创新——《倚天屠龙记》中唯一有没爱上张无忌的女人,对他不感兴趣的理由竟是爱上了过去的他,这种精神状态足以让蒲松龄笔下的所有狐仙甘拜下风。
不过,如果金庸读过中国当代的官场小说,应该还会为自己的克制感到自豪。
上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的《国画》,主人公朱怀镜算得上是《聊斋》书生的嫡系子孙。作为40多岁的处级干部,他嫖娼完之后“心里闷得慌,可这个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任他叫喊的地方”。
书中风情万种的女老板梅玉琴,跟朱怀镜初次见面就深深爱上了他,原因是他“沉着、优雅,严谨而又不失风趣”。上床前,女老板要求朱怀镜不要戴避孕套,因为“戴套子就浪费了”,战斗结束后,朱怀镜发现床单上有一大片鲜血,因为这位在政府官员前长袖善舞的女老板竟然是个处女。
近年流行的官场小说《驻京办主任》和《二号首长》,与《国画》一脉相承,都有一个疯狂崇拜男主角愿意投怀送抱的女主角——而且完全不是因为男主角的手中的权力,而是因为人品。
由于《聊斋》中的穷书生,在官场小说中已进化成副处级以上干部,所以他们对“狐狸精”不再提出物质要求,不要求对方还同时是女强人,所以,蒲松龄时代的狐仙就与时俱进地进化成女大学生、女白领、女干部、有文化的女老板,并且是处女。
(腾讯网 2015.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