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一平
每年的9月中旬到来年的4月初,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摄影爱好者和天文爱好者都会来到特罗姆瑟“追逐” 极光
“北极门户”特罗姆瑟城市夜景
凌晨时分,大巴在半山腰的一小块平地上停了下来,车厢里寂静无声,大家都已东倒西歪,半睡半醒。有人努力睁开眼向窗外看了看,又继续睡过去。天上仍旧乌云密布,看不到一颗星星,狂风卷起飞雪拍打着玻璃。我在犹豫要不要下车,心想今晚大概是看不到绚烂的绿色北极光了。可转念一想,“这很可能是一辈子所能到达的地球最北端了”。我起身,戴上棉帽和手套准备下车,司机大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我:“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地面太滑了,走路必须要向企鹅学习。”其实,算不上地面,是冰面。
2月也是挪威北部的雨季,小雨让积雪结成了冰。我们正在参加由当地一家旅游公司组织的“追逐极光”活动,这已经是当晚大巴车停靠的第四站了。每年的9月中旬到来年的4月初,特罗姆瑟都会迎接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摄影爱好者和天文爱好者,他们不远万里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看极光。
用“追逐”(Hunting)这个词儿来描绘这个“半夜游”项目再恰当不过了。每晚18点半,编着号的大巴车会从特罗姆瑟港口旁边的停车场出发,鱼贯开进北部山区,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才会到达第一个停靠点。所谓“追逐”,其实就是向导根据每个小时播报的风向、风力、降雨指数等指标,来实时推测出最有可能看到极光的地点。每晚的行车路线都不同,只能根据当天的具体天气预报来随时决定。
我们这辆车的向导是一个日本小伙子,从上车开始,他就悻悻地告诉大家:“今晚阴天,我们只有40%的可能会看到极光。”快到停靠点的时候,大家纷纷掏出相机,开始在日本向导的指挥下调试各种参数。
其实,北极光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自然现象,理论上说,每天晚上都会出现,但能不能看到,则取决于云层和你所处的环境是否足够黑暗。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离开城市跑到荒郊野岭去看极光的原因,因为城市的光亮容易将极光淹没。
在科学上,北极光是太阳带电粒子与磁场相互作用的结果,那些绚烂多彩的光芒是太阳异常活动的结果。但是,这一发现直到19世纪末期才被提出和证实。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北极光一直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它的英文名字Aurora就来源于拉丁文伊欧斯一词。传说伊欧斯是希腊神话中“黎明”的化身,是希腊神泰坦的女儿,是太阳神和月亮女神的妹妹。在北欧地区,至少有数百种有关北极光的传说。
此次旅行,是受挪威驻广州总领馆邀请,五天,四个城市,一路向北。从首都奥斯陆出发,在挪威中部的“冷战之城”博德(Bodo)稍作停留,又匆匆赶往罗弗敦(Lofoten)群岛上的渔港小城斯沃尔维尔(Svolv?r),最后一站则是“北极门户”特罗姆瑟(Tromso)。
越往北走,大家对“极光”的期待就越强烈,渐渐地,“看到极光”仿佛成了每个人的终极目标。大家时刻关心天气预报,随时查阅极光预测网站上的最新数据,祈祷着天空快快转晴,那些色彩绚烂的极光照片仿佛就在眼前。
不过,当天晚上,我们的“追逐”之旅始终没有冲出阴云的笼罩。在第二个停靠点,游客们顺着向导手指的地方使劲看过去,只在浑浊的月亮旁边发现了一小撮绿光,若隐若现。大家兴奋地掏出相机,拉开架势准备拍照,因为一次拍摄需要至少15秒曝光时间,刚刚拍了三四张,那一抹绿色光晕就从相机显示屏上消失了。直到这时,很多人才发现,刚才只顾了拍照,还没来得及用肉眼好好欣赏一眼极光。此后,极光又羞答答地出现了两次,但每次都是转瞬即逝。
我遵从司机的提醒,小心翼翼地扶着车厢在冰面上挪动了几步。北纬70度的地球,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空气清澈,沁人心脾。不远处山腰上,零星闪现的橘黄色小点儿,就是一户户人家。他们相距遥远,各自孤独地立在风雪深处,似乎生活在天尽头。想一想,极光是他们的日常,但对我们来说,却是苦苦追寻的一个“神话象征”。大多数游客还在仰头看天,但已经有人把极光抛在脑后,两个穿着单薄的韩国姑娘索性躺在了雪地里,似乎要与这真实的北极做分别前的拥抱。
那晚,我们直到凌晨1点才返回酒店,极光也只是短暂地在大家的相机上露了个脸。
某种程度上,极光更像是一种充满了神秘色彩的想象。即便那些绚烂至极的摄影,如果不是依赖专业相机长时间的曝光,仅靠肉眼来看,也将大打折扣。在离开博德的飞机上,看到蓝天与碧海之间的那些雪山时,我就放弃了对极光的幻想。与其整日去寻找一个偶然所得,还不如好好欣赏当下。
我们乘坐的螺旋桨小飞机只有一个飞行员和一个空乘,中途还要在一个小岛上停留一站,终点是罗弗敦群岛上的渔港小城斯沃尔维尔。飞机掠过深蓝色的北大西洋,不远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白色雪山出现了,在红色霞光与蓝色波浪的映衬下,更显巍峨与素雅。一路上,飞机不断在白皑皑的雪峰之间穿梭,它们或峻峭,或平缓,或手拉手,或肩并肩,有的孤零零突兀在海平面上,有的则抱团拥挤在一起。只有在出现剧烈颠簸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温柔的美景背后也隐藏着自然的凶残。果然,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机长广播里传来通知,由于飞机出现故障,将无法在目的地降落,必须立刻返航。
挪威北海一处石油钻井平台。石油和天然气开发已经成为挪威当之无愧的支柱产业
机舱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空乘竭力寻找话题给大家放松气氛。虽然只隔了一个海湾,但罗弗敦群岛只有2万多人,与外部的联系仍然脆弱。空乘解释说,是因为飞机的某个起飞零件出了问题,如果飞到斯沃尔维尔降落没问题,但要再次起飞就难了。斯沃尔维尔是个小城,没有维修设备和零配件,所以,只能返航博德。
明白了原因,放松下来,反而庆幸还可以再飞一趟,再多欣赏一会儿奇妙的“海上雪山”。在中国,我的雪山印象一直停留在西藏和新疆,高海拔地区,周围都是光秃秃的陆地,而在这里,雪山就像从大海里自然生长出来的,它们是上古冰川雕刻而成的作品,巧夺天工,撼人心魄。
博德号称是“冷战之城”,飞机降落的时候就证明了这一点。博德的民用机场与军用机场合二为一,我们从奥斯陆飞来,从空中就能俯瞰到密密麻麻的机库掩体,落地的时候,不远处正好有两架喷气式战斗机翻着筋斗冲上云霄。来接我们的向导介绍,这里是北欧地区最大的空军基地,也是挪威除了首都奥斯陆之外唯一一个驻扎了军队的城市。
这一切要拜“冷战”所赐。考虑到地球的球形表面,美苏之间的导弹飞行轨迹,最短的距离是选择跨越北极地区,而博德,就是北极圈内的一个军事大本营。“冷战”期间,美苏两国都在北极圈附近地区囤积了大量的弹道导弹和核武器,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有一次在联合国的演讲中愤怒地指出:“如果有第二次核战争爆发,就会从博德开始。”现在,人们津津乐道于这座城市的焦点角色,说起当年都是眉飞色舞,可当年呢?生活在这里的人对自己所处的危险可否了解,他们会恐惧吗?
那天傍晚,我跟60岁的博物馆馆长聊起这个话题,他平静地回忆说:“那时候我们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新闻上说有一架美国人的U2侦察机被苏联人击落了,仅仅两个小时后,驻扎在博德的CIA间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人们才意识到,原来这里的斗争形势如此严峻。”现在,博德机场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冷战博物馆,但战争的阴霾已经远去。
虽然只有4.6万人,但博德是挪威进入北极圈后的第一个大城市。早在1.1万年前,萨米人就来到这里,靠捕鱼为生。那时候,这里的海平面比现在要高出80米,此后大海逐渐褪去,陆地不断显现,人们的生存空间也逐渐多了起来。我们去参观了一家私人博物馆,收藏了大量古老的捕鱼工具,有一种能够发出呜呜声响的乐器,名为Brummer,其实就是一个空心木哨绑上结实的渔线,迎着风抡起来,低沉的响声可以传递很远,在现代通讯手段出现之前用于渔船之间传递信号。
在博德,我们吃到了鹿肉、鲸肉,尤其是那种烟熏过的鲸肉,与土豆粉做成的薄饼放在一起,因为便于保存,能量丰富,是古时渔民们出海时的必备品。当然,北部挪威,都是鱼的天下,海洋资源极其丰富。在奥斯陆与挪威外交部人员吃饭时,我问他们,北方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想了想,回答:“小时候的印象里,首先是荒凉、粗犷,同时又遍布渔场,是渔业富饶之地,是喂养挪威人的大后方。”
同样的问题,生活在博德的挪威人则会有另外一番滋味。他们告诉我,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挪威北部仍然非常贫穷,当时,老板要雇佣工人,通常都要签一个协议,明确规定每周6天只能吃鱼,只有一天可以吃点儿别的,算作改善生活。“因为当时除了鱼,没什么可吃的。”
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让人产生一种历史穿越感。因为,今天挪威堪称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有人发明了一个“巨无霸指数”,即用一个地区的麦当劳巨无霸价格来表现它的经济发展和物价水平,连续几年,挪威首都奥斯陆都位居这个榜单的头名。名不虚传,我们抵达奥斯陆的当晚就见识了这里的物价水平,一个汉堡王售价96克朗,约合人民币70块钱。
很难想象,这种富裕日子到现在只有短短45年。1969年12月13日,在挪威北海埃科菲斯克(Ekofisk)地区的大陆架发现石油,这一天由此成为改变挪威命运的里程碑式的日子。到现在,石油和天然气开发已经成为挪威当之无愧的支柱产业,挪威政府将销售石油和天然气的收入建立了一个基金会,只要你打开这个基金会的网站,跳动的数字就是挪威为未来所储存的财富。粗略估算,这个几十年前还只有鱼可吃的国家,现在已经为每一个公民储备了750万克朗(1克朗约合0.76元人民币)的养老金。
当然,无论多么富裕,鱼仍然是挪威人民饭桌上的头号主角。鳕鱼、鲑鱼、鲱鱼、鲭鱼、三文鱼,种类繁多,但吃法却出奇的简单,除了腌制、炖汤,就是清蒸。挪威人的饮食习惯崇尚简单,早餐和午餐一般都是冷食,学校鼓励学生自己带午饭,通常就是一片简单的三明治,只有晚餐才会有热菜。
其实,不仅仅在饮食上,崇尚简单与自然可以称得上是挪威人的基因之一。在挪威,人们以简朴为荣,即便是有钱人,“炫富”也会引起公众舆论的激烈批评。大部分挪威家庭会有一条小船和一座小木屋,用于度假所用。一项统计表明,截至2005年,挪威全国有37万多座小木屋,是1970年的两倍之多。有些家庭甚至有两处度假木屋,一处在海边用于夏季,一处在山上用于其他季节。车行在挪威北部,层峦叠嶂之间经常会看到这些或黄或绿或白的小木屋,它们孤零零地散落在森林里,又小又简陋,基本上没有电和自来水。这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方式恰恰是挪威人所喜爱的。
这种与大自然的亲近之感,在我们旅行的第三站——斯沃尔维尔感触最为明显。这座渔港小城位于罗弗敦群岛的南端,在北极圈以北200多公里,在挪威语中的含义就是“寒冷的渔村”。但是,受惠于来自中大西洋的墨西哥湾洋流,这里却是不冻港,即便隆冬时节,最低温度也不过零下2摄氏度。冰雪天地里的温暖洋流,吸引着大批产卵期的鳕鱼和鲱鱼来此集结,斯沃尔维尔由此成为挪威最主要的冬季渔场,用当地人的话说就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鳕鱼场”。
从博德开始一路向北,鳕鱼就成为饭桌上不离不弃的主菜。一般都是一片厚厚的鳕鱼段,雪白的鱼肉鲜嫩肥美,蒜瓣一样的肉块纹理清晰,一道上乘的鳕鱼主菜,一般都要选择12公斤左右的鱼,需要五六年时间才能长成,而且用于主菜的部分,只是鱼身上极少的一部分。在斯沃尔维尔的港口,大大小小的捕鱼船络绎不绝,有的是刚刚满载而归,有的已经整装待发。那种船头上立着一座小瞭望塔的船实际上是捕鲸船,但现在不是捕鲸时节,也便临时改装成了鳕鱼船出海。
一天下午,我们探访了一个名为Henningsvaer的小渔村。向导告诉我们,这个小渔村只有500人,但现在伴随旅游业的兴起,村里的旅馆床位就有600个。捕鱼是人们祖祖辈辈的日常生活,10多公斤重的鳕鱼拉来之后,男人们熟练地开膛破肚,清理掉鱼的内脏,然后用工具将鱼头撕下。炸鱼舌是当地的一道名菜,因此小孩子每天下午放学后,都会主动去加工厂割鱼舌和鱼下巴。一个9岁的小女孩,穿着橘黄色防水工服,熟练地将鱼头穿进一根铁针上,下巴和鱼舌只需要一刀就可轻松割下。向导解释说:捕鱼杀鱼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成了孩子与真实世界沟通的一种方式。
大部分挪威家庭会有一条小船和一座小木屋用于度假
鳕鱼不仅给挪威人贡献了美味和能量,北欧在历史上的辉煌期也是拜其所赐。最肥美的鳕鱼其实并不是鲜活的鳕鱼,而是那些风干多年后的鳕鱼干。那些切掉头部的鳕鱼身体,两个两个绑在一起,搭在高高的晒鱼架子上,经过三个月的自然风干,10公斤的鳕鱼就变成了2.8公斤的鳕鱼干。他们可以存储五六年时间,要吃的时候,只需要在水里浸泡七八天,2.8公斤的鳕鱼干又会恢复成8.5公斤的鳕鱼肉,而且口感更加鲜美。没有人说得清到底是谁发明了这一套储存方法,即便在连绵不断的雨季,鱼干也能晒得坚如石块。向导告诉我们,航海关键在于补给,当年维京海盗之所以能够横行欧洲,便于储存的鳕鱼干,就是秘诀之一。
夕阳西下,走在罗弗敦群岛的小渔村里,会看到很多高耸的晒鱼架伫立在大海边的峭壁上,七八米高,十几至几十米长,倒挂的鳕鱼犹如雕塑。鳕鱼干成就了维京海盗,也养育了北部挪威。现在,它开始出口到世界各地,除了供应欧美国家的知名餐厅,鱼头则主要卖到非洲,用来提炼鱼油。在当地有个说法,整条的鳕鱼干“可以打死一个壮男人”。一代又一代人的摸索,什么是上好的鳕鱼干已经成为人们的常识,比如鱼身不能有破损,否则容易跑了味道,浸泡恢复鲜肉之后也没了香气。挪威虽然严寒,但却没有喝烈酒的习惯,当地人最爱的配鱼之酒是一种用土豆和蜂蜜调制的酒。
要成为全球最好的鳕鱼场,是温度、盐度和洋流三者相互平衡的结果。现在,鳕鱼仍旧肥美,但渔民和渔村却在不断萎缩。现在,斯沃尔维尔只有2800人当渔民,约占当地人口的12%,而这一数字在1931年时是3.3万人。那是斯沃尔维尔最为繁盛的时期,欧洲各地的渔民都纷纷汇集而来,在冬季捕获最为肥美的鳕鱼,现在,捕鱼技术不断进步,越来越大的捕鱼船代替了人工,从事旅游业的人口甚至超越了渔业人口。但当年成就维京海盗的鳕鱼干留存了下来,成为这个北方渔港的独一无二的骄傲。
接近零点的时候,风变小了,人们都已经纷纷回房休息了,站在空旷的七层甲板上,感觉脚下像是一座移动的浮城,在暗夜里静静前行。船尾掀起的浪花在月光映衬下发出翠绿色的光芒,船体两侧,一座座白茫茫的雪山缓缓滑向后方,几乎触手可及。天上没有星星,乌云点点,月亮也是浑浊不清,雪山靠近的时候,刚刚能够看清近处山脚下的树木和小屋,随着船体前行,山的雄浑轮廓开始逐渐闪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巨大的山体伫立在眼前,大船仿佛要驶进它的阴影里。低头看20多米之下的墨蓝色大海,平静而阴郁。
挪威罗弗敦群岛的捕鱼人
从斯沃尔维尔去特罗姆瑟,我们选择乘船,海达路德邮轮公司经营着挪威最丰富的旅游航线。挪威拥有世界第二长的海岸线,仅次于加拿大,他的名字“Norway”的意思就是“通往北方的路”。所以,挪威之旅,如果不坐一次船航行于大海之上,总是说不过去吧。
那晚,站在甲板上,看大船在雪山之间曲折前行,十几万吨的庞然大物仿佛走钢丝一般扭动着身躯,躲避着海平面之下的暗礁。从船尾看过去,已经走过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航标灯,有的红色,有的黄色,都是暗礁的标识。游客们已经酣然入眠,驾驶室里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天亮后,再到甲板上,看到的风景一如昨夜,但心境却大不相同。没有了黑暗里的压迫感,雪山缓缓划过视野,就像巨幅水墨。突起在海面上,更显巍峨,山脚下点缀着黄色、红色的小木屋,越往山顶,随着温度降低,植被的颜色就越浅,先是密密的灌木丛,接着是灰色的针叶林,再往上,就变成一片白色,镶嵌在天空与海面之间,难辨哪里是白云,哪里是雪峰。
峡湾是挪威的标志,也是挪威的财富。连绵的峭壁之间,是窄窄的海湾。他们是冰河时期地壳变动留下的痕迹,海洋伸入陆地,切割高山,同时,两岸的冰川侵蚀河谷,由高山向下滑时将山壁磨蚀,成为峡谷。挪威蜿蜒曲折的海岸线长达2.5万公里,只要在地图上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它的海岸线是如此的支离破碎,这正是海水与陆地抗争的结果。大海将陆地切割成了锯齿状,海水倒灌,形成了一条条内陆“河流”。
峡湾地带记载着挪威文明的发迹史。因为海拔低,受温暖洋流的影响,峡湾地带拥有挪威最富饶的土地资源,是早期农业和畜牧业聚集的发源地。在挪威,流传着很多有关峡湾的故事和传说,我们到访的博德、斯沃尔维尔和特罗姆瑟,都处在峡湾之畔。在斯沃尔维尔,一个当地摄影师跟我讲述了一个他小时候就听说的“峡湾故事”。
相传,早年受大海和高山的阻隔,住在峡湾边缘的人们交通很不方便,因此,在每个U形峡湾并列的两条长路中间,都会建一所教堂,方便这个地区的人来做礼拜。孤零零的白色小教堂会显得有些突兀,因为周围看不到人家,但这个位置却是峡湾周边住户赶到这里的最短距离。有一对夫妻,丈夫出海去打鱼,妻子在家放牧种田,但是中间隔了高山,那时候又没有现代通信手段。于是,两人约定,每到周末,丈夫爬上山顶,妻子赶出羊群,如果丈夫看到对面山脚下有黑色斑点的羊群,就意味着家中妻儿平安无事。日复一日,夫妻二人就是靠此交流,相互传递着温暖与力量。
1947年,挪威探险家海尔达尔和五个志愿者驾驶小木筏“Kon-Tiki”从秘鲁出发横穿太平洋,最终抵达玻利尼西亚群岛
听完这个故事之后的当天下午,我们乘船出海,去看峡湾峭壁上的海鹰。那种双翼展开2米多长的巨鹰,居住在海角地带的山顶峭壁上,小船开到海中央,船长拿出一条小鱼划了个抛物线,静候十几秒钟,老鹰就呼啸着俯冲过来,一头扎向海面,又急速飞起,小鱼已经在它的嘴里了。
狂风呼啸,巨浪翻滚,冷雨拍打在脸上,小船迎着浪头向大海深处飞奔。当大浪来袭,犹如一条蓝色缎带上绣着一圈白色水花,小船被瞬间抬起,之后,马上就会迎来一次惊心动魄的俯冲,船头几乎以45度角朝着大海扎下去,北纬68度的大洋,是一种冰冷的墨蓝色。在那一刻,我方才明白,大海之于挪威,到底意味着什么。它不仅仅是食物的供给之所,更与人们日常相伴,磨炼着这个民族刚毅而内敛的性格。
想起刚到奥斯陆的那天下午,我专门跑去寻找那个小小的Kon-Tiki博物馆。在海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放着当年挪威探险家海尔达尔横穿东太平洋的小木筏。1947年,为了证明太平洋波利尼西亚群岛上的原住民有可能来自1500年前的南美洲,他跟5个志愿者决定亲身一试。他们完全按照当年秘鲁人的方式制造了一艘木筏,取名“Kon-Tiki”(康提基号),从秘鲁出发,经过101天,航行了8000多公里,终于抵达了波利尼西亚群岛,从而证实了这一大胆的猜想完全有可能实现。前年,海尔达尔的壮举被拍摄成电影,还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奖。
去博物馆的那天早晨,我刚刚看了这部电影。现在,这艘用木头和麻绳制作的木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9根原木紧紧咬合在一起做成底座,麻绳嵌在凹槽里,上面是画着太阳神Tiki画像的风帆,一座竹子做成的小屋,是勇士们日夜生活起居的地方。海水浸泡下,麻绳和原木接触的凹槽里已经看到腐蚀的痕迹,他们在船上用的锅碗瓢盆都还在,仿若当年的模样。没有借助任何现代航海工具,海尔达尔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大海不是阻碍,是道路。”
康提基号博物馆旁边,是Fram博物馆,里面存放着一艘名为“前进号”的极地探险船。1893年,挪威探险家南森驾驶这艘船,驶进北极冰区。经过特殊设计的“前进号”像一条鳗鱼,挣脱了冰块的包围,两年后,南森到达距离北极224英里的地方,创造了当时的一个纪录。
如此近距离看着当年勇士们的足迹,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他们就站在这木筏上,就站在这“前进号”的船头,创造了人类探索大自然的奇迹,勇气与雄心可以穿越岁月。为什么挪威盛产探险家?我问一个挪威外交部工作人员,他想了想,给出的答案是:“或许是因为挪威人不怕孤独吧,他们总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做事。”
(感谢挪威驻广州领事馆及挪威驻华大使馆)
有人说,奥斯陆是挪威唯一称得上城市的城市。挪威全国500多万人口中,奥斯陆就占据了其中十分之一。即便如此,奥斯陆仍然属于小巧玲珑型的城市。从机场到市区,有两种快轨可以选择,一种普通车单程售价90克朗(1克朗约合0.76元人民币),另一种快车单程票售价180克朗,可是,两者的速度相差多少呢,只有10分钟而已。因为,即便慢车,从机场到市区也只需要40分钟。
奥斯陆以“世界滑雪之都”而闻名。在城市北部山脚下,有著名的霍门考伦跳台滑雪场,是1994年冬奥会的主会场。这个形似女人高跟鞋的地标建筑,高达132米,我们到达的时候正赶上漫天飞雪,弧形顶端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100年前,刚刚获得独立的挪威近代国王倡导了这项运动,从最初20多米的距离,到现在的纪录是超过了140米。
在奥斯陆,如果你只有时间去两个地方,我的建议是维格朗雕塑公园和康提基号博物馆(Kon-Tiki)。雕塑家古斯塔夫·维格朗(Vigelang)与画家蒙克是挪威近代艺术的两位瑰宝级人物。从1906年开始,维格朗开始用青铜、花岗岩和铁来塑造不同的人物形象,其主题只有一个——人与生命轮回。前后花费了30多年时间,他完成了192座裸体雕塑,塑造了650多个人物形象,用以表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恩爱的夫妻,有嬉戏打闹的恋人,有愤怒的父子,有温情的母女。其中最有名的一个雕刻人物是“愤怒的小男孩”,每一座雕刻背后都是一个故事,那个“愤怒的小男孩”看到自己的父母在前面自顾亲热不理他,就气得大哭起来。
康提基号博物馆是我认识挪威的另一扇门。去参观这个不起眼的博物馆之前,建议你最好先找出那部同名电影Kon-Tiki(《孤筏重洋》)看一看。在片中,挪威人类学家海尔达尔总是腼腆地笑,更让人对其英勇的壮举肃然起敬。为了证实太平洋中部波利尼西亚群岛的原住民有可能来自遥远的南美洲,他竟然完全按照1500年前的古老造船技术,做了一艘木筏,完成了一次跨越8000公里的航行。探险的意义,海尔达尔在片中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答案:“如果你觉得有可能,好了,那就去亲自证明它。”
如果你对艺术感兴趣,还可以去蒙克博物馆欣赏一下那幅著名的《呐喊》,它的著名,某种程度上是得益于它两次失而复得的传奇经历。当然,最后提醒一句,奥斯陆可是世界上消费最高的城市之一,这里的汉堡包,基本没有低于80克朗的。
奥斯陆街边露天咖啡馆
游客在博德Saltstraumen 乘坐快艇观看海里的大漩涡
渔港小城斯沃尔维尔
特罗姆瑟城市鸟瞰图
我们在博德停留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基本属于蜻蜓点水。没有时间去参观“冷战博物馆”不要紧,但一定要去Saltstraumen看海里的大漩涡。
这个名为Saltstraumen的小镇在博德的郊区,一座峡湾的入口之处,岸边礁石的平坦处建有一所酒店。如果没有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大漩涡是何模样,但当我看到碧蓝色的海水里一串串回旋的水涡缓缓向前流动时,还是被这神奇一幕震撼了一下。大漩涡在科幻小说里经常出现,但不知那些作者有没有来亲眼看过。毫不夸张地说,它们就像一个个螺旋状的超能量,在峡湾里快速移动。冬季的下午16点钟,是漩涡最大的时候,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又去看,发现海水的流向反过来了。这就是挪威的峡湾,据说是因为海的深度急剧变化,水面被抬升所致,但直到离开,我也没搞明白漩涡的原理。
从博德开始,我们就算正式进入了北极圈。在郊区偶尔还能见到几座茅草房,模仿当年萨米人的居住样式,但现在都是游客们拜访的景点了。在一座茅草房里,围着篝火,我第一次吃到了鲸肉,鲜红色,咸咸的。席间有人谈起捕鲸的道德问题,挪威人倒也坦然:“鲸是我们的伙伴,也为我们提供食物。”
斯沃尔维尔是罗弗敦群岛上的一座渔港小城。从博德飞往这里,你将会欣赏到世界上最美的景色——大海之上的雪山。在温带地区,雪线一般在4000米以上。但在这里,雪线几乎为零,皑皑的白雪就贴着海平面。碧蓝的大海与银白的雪山相互映照,堪称神奇一景。
斯沃尔维尔是挪威最主要的冬季捕鱼场,这里具有世界最好、最大的鳕鱼场,盛产的黑鳕鱼制成鱼干,不仅成就了当年的维京海盗,还成了现代挪威渔业出口的一张名片。在这里,你可以跟着渔船出海,在北纬68度的北大西洋里乘风破浪。标准的鳕鱼干都是由12公斤重的黑鳕鱼制成,先去头除内脏,再将两条鱼的鱼尾缠在一起,挂在木架子上自然风干。令人称奇的是,虽然冬季算是挪威的雨季,不加任何防腐材料,单纯靠自然的阳光和风,鳕鱼就可以晒成坚如磐石的鱼干。
对挪威人来说,鳕鱼浑身是宝。鱼肉做成主菜,鱼子做成鱼子酱,鱼头可以提炼鱼油,鱼舌和鱼下巴包裹上面粉油炸一下也是一道名菜。不过,挪威人烹饪鳕鱼的方法都极其简单,基本只有白灼或清蒸,这跟挪威人的民族性格很相似,崇尚简单与纯朴,亲近大自然。
特罗姆瑟是北极圈内最大的城市,也是早年北极探险的时候最后一个综合补给站。我问当地的向导,为什么这个小城会成为人们启程前往北极的汇合点,他说或许是因为这里不太冷。受墨西哥湾温暖洋流的影响,这个城市一年的最低温度也不过零下几摄氏度,的确与我们对北极的想象有些不符。
坐缆车可以到达特罗姆瑟城市边的一座小山山顶俯瞰整个城市,苍茫的雪山环抱之中,小城躺在一个海中小岛上,据说是挪威第五大岛。在山脚下,是有名的北极教堂。说它有名,大概是因为它的造型,白色的倒V字结构,挑战了人们对传统欧式教堂的想象,在一片白色映衬下泛着黄色的光芒,又充满了一层童话色彩。
游客们来到特罗姆瑟,最大的目的一般就是看极光。这里有一个著名的旅游项目叫“追逐极光”,入夜,人们乘坐大巴向着大山深处驶去,随车向导会根据每个小时的天气预报来选择不同的停靠点,以此寻找能够最大概率看到极光的路线。不过,有必要做好心理准备,像照片上那样五彩绚烂的极光,并非肉眼所见,也更不常见。但经历一次“追逐”的过程却总是有趣的,像是跟大自然玩一把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