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耀司:在每一根线中注入生命

2015-04-22 15:53
商周刊 2015年8期
关键词:山本设计师服装

3月29日,日本著名设计师山本耀司出席了在北京举办的2015中国服装论坛,以“直面消费的品牌产品”为主题,与松井忠三、原研哉、Alexis Mabille、马可等设计大师、建筑师、艺术家一起,关注中国服装产业的发展,探讨中国服装品牌的未来建设。

山本耀司,时尚界的一代宗师。在日本,他与川久保玲、三宅一生并称为“时尚界的三驾马车”。

他一直是巴黎时装周的焦点。1999年,他让伸展台的模特从婚纱中拉出鞋子、外套、帽子、捧花、手套,轰动一时。他创立的品牌“Yohji Yamamoto”、与阿迪达斯合作的“Y-3”系列,风靡世界。他与北野武、坂本龙一、维姆·文德斯等众多艺术家跨界合作,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然而光辉之下,不变的是他对服装工匠式的执著。

著名电影导演维姆·文德斯曾评价,他的衣服是不同的,虽然是新买的,却让人觉得似乎既旧又新,镜子中看到自己好像比过去更像自己,真不可思议。过去,我是在穿衣服,而现在,我在衣服里。

“在每一根线中注入生命”

相对于“时装设计师”这个称呼,山本耀司更喜欢用“做衣服的人”来形容自己,在这个电脑设计打稿已经日趋普及的今天,他希望服装行业可以坚持使用手工艺,他的公司仍然使用全手工打版,因为他认为手可以赋予衣服以温度和生命力,有些美丽的线条也只有手可以完成。

山本耀司对服装有着工匠式的执著,他的设计除去一切不必要的装饰细节,抵抗一切媚俗的可能;他的剪裁消解了缝纫的界限,极为细腻质朴。他将服装视为“人类最后的一个手工艺文化,在每一根线中注入生命”。

这个被外界贴上了“反叛”标签的设计大师,骨子里有着对传统价值的固守和执念,这种矛盾在他身上体现出了一种华丽而迷人的效果,一如他那把不许他人碰触的、剪出无数先锋时尚之作的剪刀。

在山本耀司、川久保玲和三宅一生三个日本设计师到来之前,欧洲服装的核心概念是面料跟着人体走,量体裁衣,根据人的身体来塑形,但东方式的服装不是这样,是人去适应布料。用山本耀司的话来说,人的肌肤和布料的贴合,是一个互相找感觉的过程,就像一场浪漫的恋爱。

所以当1981年,籍籍无名的山本耀司和川久保玲在巴黎举办了一场饱受争议的时装秀后,立即在欧洲时装界投下一枚炸弹,被巴黎时装界描述为“广岛风格”和“大爆炸时尚”。

“当时50%的人赞扬我,50%的人毁我,特别是媒体,他们对我的评价非常不好。”山本回忆说,“有一家美国媒体甚至给我做了一页纸的报道,用大的毛笔画了一个叉,写着:‘再见吧。但是,我的作品受到时尚买手的青睐,蜂拥而至的客户们甚至把我公司的电梯都踏坏了。”

上世纪80年代,一切都在膨胀:薪水在涨、消费在涨、自我意识被尽可能地放大了,体现在服饰上是巨大的垫肩、干练的西服套装、高跟鞋和鲜艳的色彩。但日本设计师显然让西方傻了眼:他们使用天然面料,服装颜色单调而黯淡,走秀的模特穿平跟鞋,脸上几乎没有妆容;设计更是毫无规则可言,用层层叠叠、披披搭搭的配衬方式来处理轻逸的布料,使衣服看起来自然流畅。

所以在当时,以山本耀司为代表的飘逸衣风有如当头棒喝震撼了整个欧洲时装界。《时代》更是给了山本耀司、川久保玲和三宅一生最高评价:“如果说现今的设计师中,有10个可以称为伟大的话,这其中必定有3个日本人。”

“在我看来,欧洲的装饰品不过是一场浮夸的游戏,玩弄着掠夺而来的、别国的文化遗产。”山本耀司和他的日本伙伴们之所以获得了当时的巅峰地位,根本意义上是因为他们破坏了欧美传统的时装语言体系,形成了一种另类的“反时尚”风格。

东方设计之殇

已经在西方的时尚圈站稳了脚跟的山本耀司、川久保玲和三宅一生等人,用的是“日本”和“东方”这一类的标签。他们三位日本设计师把西方式的建筑风格设计与日本服饰传统结合起来,使服装不仅仅是躯体的覆盖物而是成为着装者、身体与设计师精神意韵这三者交流的纽带。

是的,如果你在网络上搜索这些人,很多时尚网站都会给他们贴上“日本时装设计师”的标签。其实,他们自己并未把自己标榜为日本风格。在1999年秋季的山本耀司的新品发布中,你也可以看见“泰坦尼克号”美丽的大帽子。2001年秋冬,山本耀司以爱斯基摩人为原型,以他们的生活为创作灵感,发布了全部时装系列。而川久保玲也给自己的品牌起了一个法文名字。

然而我们并不可以否认山本耀司在时装设计上浓郁的日本风格。西方男士对裙装仍然畏首畏尾,而在2012年春夏的山本耀司男装里,我们就可以找到一条宽大的男士裙裤。而这些裙裤又被印上了古旧的花纹,配以柔和的色彩,让人联想到日本古代的武士裤。再配上飘逸的上衣和鸭舌帽,一个被改良的东瀛武士形象立即充实起来。

山本耀司本身谈及“民族”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非常漫不经心。他提到,当他有一定名气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告诉他,他的下一个系列承载着西方时尚界对日本设计师的希望云云。

而中国很多时装设计师和服装企业亦是如此,一旦有中国的设计走上了国际舞台,他们即会标榜着“终于为中国设计争了气,我们承载着中国设计的希望”之类的讨论。

“实际上,我在做设计的时候,本身想到的即是我自己喜爱的设计,我并不考虑我的设计是日本的风格还是巴黎的风格。”山本耀司如是说。

山本耀司的这番话对这些人来说,的确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本来民族的东西是写在一个人的骨血里的,当他在做设计、工作、处事的时候,就会体现出来,不需要刻意去贴一些不必要的标签。

对现实的厌恶感贯穿设计生涯

曾经有记者在采访中问:“如果不成为时装设计师,你会选择成为什么人?”山本耀司说:“我大概会成为一个待在监狱里的犯人。因为我与生俱来的叛逆和愤怒使我有犯人精神。我反社会反人类。”时装设计为这个喜欢极端、讨厌中庸的边缘青年提供了释放压力和表现自我的双重机会,而他也在无意中成为了“日本式的”——一种于战后日本毁灭又重建的文化中所诞生并成长起来的力量的代言人。

黑色是山本耀司的本质。作为世界时装日本浪潮的掌门人,有人认为山本耀司对“黑”的运用是对日本文化风格的沿袭。但其实更多的时候,山本耀司的黑是一个谜,他习惯用男装的理念去设计女装,喜欢以夸张的比例去覆盖女性的线条,带出雌雄同体的美学概念。“设计不是做加法而是做减法的哲学”、“我就希望女人穿男人的衣服”、“我只对工作女性转瞬即逝的背影感兴趣”,这些“反时尚”的先锋理念大概是山本耀司所坚守的创作内核。

记得2011年3月伦敦V&A博物馆山本耀司的个人作品展上,黑色就笼罩了一切,不见一点花哨图案。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教授Wendy Dagworthy说,1980年代前,日本人并不常穿黑色,只有反传统的人才会那样打扮。但如今穿黑色则令人感觉安全很多,连欧洲和美国也都有这样的趋势。在此过程中,30年前的日本简约主义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山本耀司便是代表。

一直有人试图破解山本耀司的黑色衰败审美哲学之谜,直到他出版了亲笔自传《我投下一枚炸弹》。这是一本通体黑色的书,好像一个黑匣子,深沉而神秘,让人联想到山本耀司的设计风格。

“所有的都源于生活”。在书中,山本耀司谈到了他的成长经历,而这些正是他对这个疑问解答的暗示。

山本的母亲是一名裁缝,在当时的日本地位低下,出入雇主家甚至不能走正门。这导致他对“做衣服”这件事和对女性的认识都是爱与憎恨并存心间,成为他执意挑战社会固有认知的叛逆思想的来源,同时他也希望自己的服装能让女性逃离由男性决定的“女性化”定义,并且在作品中抒发对工作中的女性,尤其是母亲的情感:“即将离去的女子的背影,既让我伤感却又让我感到无与伦比的美丽。在我心中仿佛有一道难以愈合的创伤,像在呼喊:‘啊,别走!”

或许与其境遇有关,最让山本感兴趣的是女性稍纵即逝的背影。而这也都在他的作品中得以呈现,“女性从正面过来,我不能正视,我必须错开视线,而她背冲着我走过去的时候,我反而想让她停下,所以我在设计服装的时候,非常注重这个背影。”2015巴黎秋冬时装周上,“背影”依然是山本耀司的秀中一个可以单独拿出来玩味的部分,从线条、造型和色彩的运用,总会有惊喜和看头。

成长经历让山本耀司在后来的设计师历程中思想独立,质疑潮流,否定世俗。投身巴黎时尚圈后,却排斥所谓的“时尚”,削减着繁缛的结构和造型,坚持设计的简洁、朴实之风。

对现实的厌恶感贯穿着他的设计生涯。他在书中说:“我的厌恶就像一颗永不能拆除的炸弹。它就在那儿,贴着我的心,挨着我的胃。”

“这个世界更糟了”

在上世纪90年代日本某杂志上,他曾撰文谈到当时的日本:我觉得“轻浮”就是这个时代的关键词。现在这个时代,哲学思想已经逐渐消失了。年轻人愈发轻浮、中产阶级变得无趣、所有人都用国际大品牌武装自己,并嘲笑穷人和长者。“说白了,她们就是要装得有钱呗,这就是恶俗没品位。现在日本就蔓延着这样一股难以遏制的风气,这是病!”

这篇陈年报道前不久经人翻译后在微博上再度被炒热,转发数万,评论如潮,所有读者都在这篇文章里找到了中国与之对应的现状及群体。

对比当时,山本认为现在的情况更加恶化。“现在更糟了。还不只是日本,美国、欧洲、亚洲,整个世界都更糟了。人们被消费主义绑得更紧,年轻人失去了活力,失去了梦想,失去了执着。青春还没结束,他们已经在庸庸碌碌、死气沉沉地活着了。艺术、思想、哲学带来的冲击,在有些年轻人看来还不如一只包。”

“并且,如今许多时装品牌还在纵容年轻人的恶趣味。他们喜欢什么,热闹的、花哨的,品牌便生产什么。设计师们不再引导时尚,而是迎合潮流一当然,这不是设计师的错。许多有理想的年轻设计师,拿着作品,去参加展览,总会被市场的人要求这里改一下、那里改一下,最终符合市场的审美。可这有什么办法?设计师们、年轻的品牌们,首先需要生存下来。之后呢,如果要继续扩大、影响全球,则势必要加入国际大集团的游戏,这不是大部分设计师的理想,却是大部分设计师最后的出路。”

“现如今,前卫已经退化成为时尚的另一种分类。向前走一些才是它本身的意义,它没有离经叛道或是逆反的过激行为这层含义。脱离现实,进行异想天开的设计并不是难事。但真正意义上的前卫意识确实熟知现实,不断地提供窥视前方确实的答案和惊喜。”

但是,山本耀司认为还很有希望,“中国的年轻人是如今最有活力的群体”。

“最重要的是,中国的年轻人特别愿意学习,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因此我相信世界下一场重大的改变,也许会发生在这里。”

“当我在做衣服时,我突然倒下”

事实上想要给山本耀司其人和其设计风格下定义实在是太难了,尽管已过古稀之年,他依然还是一团令人捉摸不透的迷雾,有着千变万化的形态,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变化”,他始终在寻找和追求变化,数十年设计生涯中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变化。

外间在总结山本耀司设计风格的时候喜欢用三个关键词:黑色、Oversize和不对称剪裁,尽管这些概念确实是山本耀司引发的流行,但是他也不遗余力地在余下的日子用掌控更多更丰富的颜色和流线型的剪裁来推翻自己建立的概念;他在欧美取得成功之后被打上了“日本设计师”的烙印,因此直到1994年之前,他都拒绝使用和服等传统的日本服饰元素,他希望他能更深层地表现出血液中的日本情愫,而不是用外在的概念和风格;因为曾经被冠以“剪裁之王”的称号;在2012-2013年的秋冬时装发布会上,他决定干脆不要剪裁,只用一块布包裹做主题,脱掉衣服扔到地板上,仍然是一块完整的布;在2014年秋冬时装发布会上,则是匪夷所思的被子,模特穿着各种“被子装”,黑被子、花被子鱼贯而出,像一场被子的盛宴……

他直言:“我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但是他享受这样的难题和挑战,给这个世界和自己出难题,是他一直保持旺盛创作力的秘诀,也是他从生活中寻找到的乐趣。

从早年开始,山本就对许多东西看不惯,包括世俗观念、小资情调、规范着日本人生活的老条条框框等。后来他对媒体表示,作为艺术家,他唯一的自觉是“对大家公认美的、好的东西提出异议,不断地对现实产生疑问,并在此基础上创作”。在山本看来,以叛逆的姿态为社会作出贡献,这才是艺术家的使命。

他在《做衣服》一书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孩子气,大声地重复道:“我就反对一切。反对,反对,反对。”他反对一切的一切被固定成型的东西,包括反对过去的自己,因为过去的自己代表的也是被固化的概念,他永远着眼于未来,那具有无限改变的可能性的未来。

对于反对一切、喜欢变化的山本耀司来说,退休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他早已想好了自己死去的理想状态,“当我在做衣服时,我突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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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美裳

从某个时期起,我就停止了画设计图。有时在构思下一季服装时,那种想法实在匪夷所思,简直不能用笔画出来,更不用说用语言或者其他的工具。当我想向助手们表达我的意思时,就先将布料直接搭垂在人体模型上。那是我跟布料之间的对话。

天然的质材是有生命的。夸张地说,就是你要清楚那块布料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衣服。当我手触布料,就会通过去感受它的轻重度、悬垂感或是飘逸感来思考。“touch(触摸)”就是一切。它们自己会告诉你它们的愿望。你只消再将轮廓、变化、布局和具体的印象与之结合。

只是这样的工作一直反复做,总有一天想象力会因此枯竭。创作是一种发现,没有一颗发现之心,关丽的东西终将会遁逃。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正的行家是能抓住美的。

还有一点,我非常重视背面的设计,丝毫不会敷衍。我常对制版师们说,服装要从背面做起,背面的姿态定下来以后再做前面。当然,我也知道这其实很难。

还有用语言难以形容的是,轮廓和面料的动态非常重要。当身体向前移动的时候,背部恰巧留下了轮廓剪影。只是零点几秒的迟缓,服装的生命留在背面,那个瞬间美得无以言表。

余韵,也许是现今很少使用的词语了。或者用更加文学的表达,便是擦肩而过的、稍纵即逝的美。

西方的服装强调贴身合体。他们的着装理念认为,只有体现人体曲线的合体剪裁才是完美的设计。而我与此一直背道而驰。服装制作工艺另当别论,只就设计来讲,我的设计一定会让空气在身体和衣服之间微妙地流动。也就是说,在我设计的服装中,有“间”。

就像“字里行间”的“间”字。“间”这种美,遗憾的是,大概也只有日本才有。这是一种可以引以为傲的关学。从音乐的角度来说,蓝调是黑人音乐的代表,但是他们最重视的是“Groove”,用日语来说大概是“恰到好处”,那是在乐谱上无法体现的东西,也很难用语言来表达。

大抵上,优秀的音乐作品,都在节奏上时而有零点几秒的延迟,时而又快出那么一点点,听起来似乎不合规矩,但这个大概就类似于我非常看重的“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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