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辛苦为搬迁

○ 文／本刊记者 石杏茹 赵 玥/马永宁

十年辛苦为搬迁

○ 文／本刊记者 石杏茹 赵 玥/马永宁

高桥石化即便达成搬迁协议，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多方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作为标本复制难度极大。

从受欢迎到被驱逐，高桥石化的遭遇让人唏嘘。 摄影/陈鸣启

浦东，长江的龙头、上海现代化建设的缩影、中国改革开放的象征。中国正在从这里走向世界，世界也从这里聚焦中国。

高桥石化，占地4.2平方公里的大型炼化企业，亦是1945年就落户其中的原住民。

20多年前，当浦东仅是外滩遥遥远眺的一片农田菜地的时候，高桥石化是点缀其中的工业明珠。20多年后的今天，当世界最高的建筑和中国最昂贵的公寓在这里傲然挺立，当陆家嘴金融区堪与美国华尔街相提并论的时候，高桥石化已经被视为混迹于珍珠群中的鱼目。

浦东一步步崛起的背后是一拨又一拨的原住民搬迁退场，而今轮到了高桥石化。

艰难的工程

高桥石化搬迁是个大命题。

中国石化发展计划部参与高桥石化搬迁前期工作的同志说：“高桥石化搬迁，从开始动议到尘埃落定至少需要10年时间。”

此言不虚。

2011年起，上海市政府与中石化开始协商高桥石化提升调整。这五年双方围绕“搬”还是“关”，搬到哪儿，补偿费用多少反复磋商。一个例证是直到今年6月，上海化工区管委会领导还做出“关停”的官方回应。高桥石化的命运有了另一个说法——有媒体曝出上海市拟给予500亿元搬迁补偿费用，高桥石化将搬迁至上海金山的化工园区。

5年时间，仅仅迎来一个开始，接下来用上述人士的话说是，“更为兴师动众、更为艰难的庞大工程”。

是的，这些只能用“艰难”来形容。为了搬迁，高桥石化与上海市政府付出了并将继续付出沉重的代价。

对高桥石化、对所有的大型炼化企业来说，搬家都是一个难题。

搬迁难，难在体积的庞大与地位的重要。

高桥石化前身上海炼油厂成立于1945年，是我国最早的炼油企业之一。高桥化工厂成立于1957年，是我国化工工业的鼻祖。1981年以来，高桥石化向社会供应汽柴油12746万吨，可以装满12个西湖，保证了上海和周边地区发展对能源的需要，累计贡献税收772亿元。目前高桥石化原油一次加工能力达到1300万吨/年，为国内千万吨炼厂之一，拥有两套年加工能力分别为500万吨及800万吨的常减压蒸馏装置，下游产品辐射江浙沪等地区。

这样大的一个企业搬迁，是一个既需要宏观规划又需要从各个细节上进行协调的过程，任何一个细节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大问题。

中国化工学会常务理事洪定一说：“高桥石化涉及改制企业9家、合资企业4家。如果搬迁，这些企业都要动，过程中一旦有问题处理不当就会带来不好的国际国内影响。”

搬迁难，难在人才流失。

高桥石化在搬迁的同时还承担着上海及周边区域的保供任务，所以不能一蹴而就，必须分批搬迁。洪定一说：“拖拖拉拉的搬迁会影响企业效益，还会耗费企业职工的精力。”

耗费职工精力也就是三五年时间，还好说。搬迁会流失许多优秀技工，才是高桥石化无法承担之痛。中国现有劳动者素质结构比例不太合理，优秀技工与高级研发人员同样短缺。培训一名优秀技工不容易，许多制造企业即使打出高薪的牌子，有的甚至将年龄放宽到了50岁，仍招聘不到合适的技术工人。洪定一说：“科研人员肯定随着企业走，但优秀技工多不愿背井离乡。这势必会造成高桥石化无形资产的流失。”

想走的，企业舍不得；不想走的，企业又不能全部安排下。高桥石化搬迁，意味着要安置好几千名献了青春的职工，意味着许多在此地工作生活几十年的员工要背井离乡，还有在这里工作奉献了一辈子的退休工人要含泪离开。

处理这些问题，不是给予多少资金补偿就可高枕无忧的。中石化相关人士说：“即便我们愿意出钱把不能安置的员工养起来，人家也不舒服，因为前半生辛辛苦苦奋斗的事业没了。如果无法安抚职工情绪，就有可能造成社会问题，影响安定团结。”

搬迁难，搬迁后也难。

为了避免城围石化的现象在若干年后重现，高桥石化搬迁后只建厂区、工作区和倒班宿舍，不会再建设生活区。员工下班后再乘坐交通工具回家。这也将是石化企业搬迁后的通行办法。这样一来，职工上下班原本只需十几分钟，将来得需要两个小时甚至更多。上述人士追问：“一天两个小时，而且是难熬的两个小时，一生会浪费职工多少小时？”

这还算好的。如果石化企业搬迁后新厂址与原生活区更远一些、交通再不便利，职工只能周末才可以回家，问题会更多。

4.2平方公里的代价

高桥石化搬迁，企业很痛苦，上海市政府与民众如何呢？

11月初，“针对高桥石化搬迁，上海市拟给予的500亿元补偿费用”的消息，这个数字在媒体和民众中引起强烈关注和讨论。看热闹的人说：“张口就是500亿元，简直是讹诈。”

算不算讹诈不好说，但是估计潘石屹遇到这样的讹诈会很高兴。

4.2平方公里、黄浦江畔、自贸区、金融中心、空港……上海乃至全中国还有几块属于这样的地方？即便500亿元全部用于土地补偿，每平方米也仅补偿一万多元，而且仅是纯地面价格。而周边楼盘价格都在30000元以上。

事实上，这500亿元还不仅仅是土地补偿款。中石化表示：“500亿元补偿费用，包括土地补偿、地面资产、搬迁工程、人员安置等等，不简单等同于土地补偿。”

业内人士坦承，500亿元补偿费用并不高。

500亿元的补偿费用即使不高，即使中石化没有占到便宜，上海市政府也不能说是赢家。因为500亿元毕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2014年，上海市一年的财政收入为4585.6亿元。500亿元占了其中的1/9，在土地变现前拿出这笔款项，不能不说是个巨大负担。

政府付出了代价，民众赢了吗？

先不说搬迁时要先期垫付纳税人的钱，单说高桥石化迁到上海金山化工园区也不是问题就解决了。

老天爷被愚公感动，把阻挡他的太行、王屋二山，一座放在朔东一座放在雍南。愚公是方便了。但寓言故事里，从未有人提及的是：朔东与雍南两地的群众怎么办？他们也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是不是也会打持久战以图得到老天爷的成全呢？

据传，两年前刚开始风闻高桥石化搬迁至金山的消息时，已经引发了金山民众的抗议之声。很显然，高桥石化即使不是高桥镇的菜，也不会是金山的蜜糖。

对此，中国石化新闻发言人吕大鹏说：“石化搬迁特别复杂，政府有政府的大道理，民众有民众的中道理，企业有企业的小道理。每条道理都要照顾到，都要协调好，很难办到，必须中医西医都得上、各种办法都得想，而且务必要有法制思维。”

尽管没有赢家，尽管协调不易，但是高桥石化还是要搬。对此，中石化表示：“搬，必须是为了城市，为了市民。”

可参照，不能大面积复制

尽管没有谁是赢家，但据闻，高桥石化的搬迁磕磕绊绊地总算是提上了正式议程。这在业内还是第一个，天然具有行业风向标的意义。

“高桥石化搬迁肯定是范本，但不容易被复制。”业内人士表示，“协议的达成是天时、地利、人和综合作用的结果，其他企业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首先是天时。

1990年，石破天惊的浦东开发开放，向世界宣示了处于历史转折点上的中国将举什么样的旗帜、走什么样的道路。仅仅十年，在经济领域改革大旗的指挥下，一座外向型、多功能、现代化的新城区开始崛起。进入21世纪，这片被历史选择的土地继续吉星高照，综合配套改革成为第一个十年的最大机遇。紧接着，2013年自贸试验区成为第二个十年的更大机遇。

2013年，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正式成立，涵盖上海市外高桥保税区、外高桥保税物流园区、洋山保税港区和上海浦东机场综合保税区四个海关特殊监管区域。2014年，自贸区面积扩展到120.72平方公里，涵盖七个区域。高桥石化便在其中。今年9月25日，上海政府再次宣布，“十三五”期间，上海将继续打造重点区域和潜力地区。黄浦江两岸等区域都在其中。

机遇一个接一个劈头盖脸地砸来，浦东目不暇接。

天时带来了地利。

高桥石化这块土地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价值新高度。知名地产评论员严跃进表示，首先，随着浦东新区开发开放的不断加快及其位居上海自贸区板块的地段优势效应，目前高桥石化原有厂区的土地已经大幅升值。其次，高桥石化位于黄浦江东岸，是沿黄浦江两岸开发带中仅剩的几个未开发地块，未来将有很大的增值潜力。最后，如果高桥石化搬走，相关土地的升值空间将再次大幅提高。“这块地评估拍卖后，上海市政府还是很有余地的”。

更难得的是人和。

石化企业搬迁，涉及的一方是地方政府，另一方是国有控股企业，都代表着公共利益。对企业来说，如果补偿费用过低，则有国有资产流失之嫌，不符合国资委要求国有企业保值增值的要求。对上海市政府来说，补偿费用过高会造成沉重的财政负担，且会对类似企业搬迁形成标杆效应。这加大了高桥石化的搬迁难度。

据知情人士表示，上海市政府和高桥石化分别找了第三方评估资产价值，在搬迁补偿费用的谈判上几经周折。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协议实在不易。

对此，吕大鹏表示，上海市政府是一个讲规矩、讲法律的地方政府。双方都按市场规律办事，最终极有可能促成协议的达成。

之所以说高桥石化搬迁协议达成不容易复制，就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因素缺一不可。而其他深陷闹市的炼化企业没有这么好的运道。

中国石油规划总院高级工程师王新平曾经负责西部某大型炼化企业的搬迁筹备工作。他说：“不管是兰州、大连，还是南方其他城市，没有一块地有高桥那么值钱。尤其是现在，经济下行，房价开始走跌，加之全国每户平均下来已经不止一套房产，所以土地补偿费用不会太高，搬迁成本却越来越高。”

不管是国有企业，还是地方政府，都是中央的孩子，没有一部法律规定可以强搬强拆，所以搬迁补偿等问题只能靠当地政府和企业共同协商解决。现实的情况是，土地增值不大、地方政府没钱，地方政府却硬性规定企业必须搬，双方谈判的难度势必大增。这也是各地石化搬迁雷声大雨点小的根本原因。

责任编辑：石杏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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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石化的发展带动了高桥港的繁荣。 摄影/陈鸣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