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新锐诗社特辑

2015-04-21 00:29
诗歌月刊 2014年7期

主持人语:

长期以来,“诗版图”一直是地方性诗群的阵地,容易忽略文学社、诗社这样的小群体。本期推出“新锐诗社”成员作品小辑,不失为一种新的尝试。“新锐诗社”是深圳诗人一木与香港实业诗人蔡丽双发起创办的社团,成立于2072年5月,是纯公益的诗歌交流平台,至今出版纸刊、网刊《新锐诗刊》。《诗刊》、《中国诗歌》等刊物曾选发其作品。 ——阿翔

一木的诗(6首)

牛是上帝特赐给人类的恩典

它一步一个脚印拖着沉重的历史

又一犁一铧打开灰亮的春天

牛在黄昏的边缘,影子足以令我们晃回唐朝

牛是土地的图腾。没有牛的脚印

世界也许是一个牧场,文明还在狩牧时代

人注定要以牛为伍,牛注定要与铁同在

才能画出大地的“井”字

铁只有变成火车,才能获得文明的速度

火车只有演绎出飞机,才能抵达时代的高度

人类就是靠着牛的惯性力撞开重重迷雾

进入到太空漫步

牛一生离不开沉重这个词,因为拖着厚实的土地

它饱受屈辱,将一道道鞭影化为沉郁

而舒张的是岁月的炊烟,时光的安宁

它一生都在承受,宽恕,忍耐,守望

牛的沉默使大地布满光泽

牛的呼吸使清贫满溢青翠

牛衍生“厚德载物、任劳任怨”这些朴质的词

并一生为之注解。它从不奢望,也不计较

即使被挤出血,心灵的安慰也就是一把青草

在劳动中创造,在劳动中担当

一根草绳引来终身信仰,矢志不改对土地的忠诚

牛安静的眼神似浮雕,还尘俗一种坚定与清澈

牛有自己独立的尊严。尾巴是悠出内心的闪电

它耐得住折磨,受不了闲置

永远在生活的低处埋头,从不低头

它不停地反刍过去,把屈辱消化成一种品质

你看高山总是站成牛的形状,因为牛是大地的灵魂

它恒以谦卑、平和的气度赢来自己的高度与广阔

虎吼一声 百兽震惊

生态的变化表明

有虎,才有百兽的平安与繁荣

没有虎的时代 鼠辈横行

虎举步沉稳 无猴之匪性

襟怀磊落 无狼之心计

一生的爱憎从眼里透射分明

虎凛然一视

总有人不寒而栗

风乱,怀念虎吼

俗浊,盼望虎视

虎是天地间的一种宗教

令心怀不轨者闻吼而止

心有弥尘者受视而省

如今,虎成为被保护的动物

多么不幸啊

我仿佛听到一声遥远的虎吼

恰似一轮苍茫的落日

兔是松龄倾注笔管中的一滴墨水,可以成精

她惊鸿一瞥,曾灼痛我少年梦影中的魂

兔能成精,但怕猎人。当然这只是指古代

现代的兔耸身一摇,便能挽着猎人款款而行

并从猎人的嘴里抠出象牙来

那么多温柔的兔偎在高帽罩的窝

吃着窝边的草,不知谁是谁的兔

狡兔三窟,所以房价高涨

狡兔远虑,所以移民潮掀起

在春晚荧屏上蹦跳的兔子,有几个是中国籍呢

他们大肆搜刮中国的草,一股儿揣到海外逍遥

大陆竟还有那么多腕儿为他们鸣锣开道

更狡的是跑兔,他们先让子女留学妻子陪读

而后搂着中国的草,一把一把地往外漂

开平支行行长十年里向外漂去了四十个亿

竟无人发觉其蛛丝马迹,也真是个奇迹

后来法律的长线怎么努力,也钓他不回

只有咱们老百姓,起起伏伏枯荣不悔的草

生生死死不离生我养我的祖国大地

似云朵滑过蓝得寂寞的天空

羊梳过草原,大地呈现静谧辽远

有炊烟的地方就有羊

有羊的地方就有吉祥

羊不掠不夺,无需尖牙与利爪

它唯有的角也是弯向自己

那么多披着羊皮的狼盯准羊的善良

羊的选择就是奔跑与遗忘

以持久的耐力闪烁内心的安详

羊有屈辱的遭遇,但不升为阴影

仅凭一把青草打扫心灵的灰尘

羊一次次受伤害,没想过报复谁

它把日子里的鸟语花香化为奶水

把黑夜的寂寞反刍出晨曦

羊一生都是干净的行走

你看,它在草地上尥着蹄,撒着欢

自由得像天使,其实羊就是天使

它的声音咩咩的温柔到春天

它的眼神温和似草尖的露水

有一种爱使万物谦和地俯向大地

那正是羊跪乳反哺时放发的光芒

狗的骨头是可敬的,能软能硬

只能软的骨头当然不是好骨头

而只能硬的骨头也不是好骨头

狗给予了我们伟大的启示:

学会夹着尾巴做人,硬着头皮做事

狗见到主人,不停地摇尾巴

摇出心中的春风,摇出梦中的阳光

狗见到陌生人、可疑的人

便露出牙齿,并发出自己的声音

狗不奢望酒肉臭,安于一根骨头

这些啊,都是狗的好品质

上学时,老师把狗教做人的反义词

把奴颜媚骨教做贬义词

颠簸了好些年,才知老师教偏了

人原本就要像狗一样活着

没有一点奴性,则难以立世

没有一点媚骨,就不能通达

而必要时又必须露出牙齿

狗终生崇仰一个“忠”字

忠于家院,忠于职守,忠于良心

受得得住委屈,耐得住清贫

这些啊,都是做人要坚守的好品质

骡子

驴不驴,马不马

骡子出生就被烙上阴影的胎记

就像四十年前的地主崽子

出生不是他的选择,却注定要承受屈辱

上学被揪辫子,在家被割尾巴

面对强大的社会逆流,又无力反抗

认命,这是上帝给予你的惟一安慰

小时候看到骡子被蒙着眼睛推磨

一个圈又一个圈,不知日月地转

心想:那是蠢骡干的活

成年才明白:其实那是融贯宇宙的大智慧

你想骡非马,难以在远方驰骋

亦非牛,不能躬耕陇亩

骡懂得认命,不想别的,只埋首骡子的活儿

以忙碌对抗灾难,以若愚顺应时运

写到这,不免有人要反诘:

就不能冲破命运的枷锁么?

是的,世界需要命运的开拓者

但世界需要更多的认命者

试想所有的骡子都想变成马,这世界还不疯了

面对庞大的合力机器

一枚镙丝要跳做锤子,只会沦为命运的跳蚤

认命,是一份智慧,一份牺牲,一份忍耐

一份宽容,一种对强权的无声蔑视

一个时代缺乏骡子,就不会有和谐的进度

一个民族缺乏骡子,就不会有历史的深度

陈美明的诗(8首)

这夜的煤油灯没再苏醒

打远古奔袭来的天性吴钩

依托熏黑的天幕背景。膨胀的欲望

显然来不及等待血液奉养

我看到吴钩利刃寒光

刺穿熏黄的窗户纸。直击孤弱煤油灯

强撑的间半土坯茅草房

煤油灯跳跃的灯芯毫无节律

慌急的父母催促比倔驴还犟的兄长

孩子快逃啊,越远越好

仓惶狗吠铃声拉开反人性闹剧大幕

板门“咣当”一声被踹开

阴风扼死煤油灯。涌进嘈杂月光绳索

爸爸和大哥被五花大绑

乌云摘走吴钩去制造更凄迷的惊悚

泪眼为煤油灯葬行,不见光明苏醒

右派和右派崽子的异曲同工

谁唆使你狗胆包天,鞭挞革命群众?

面对审讯他的那些凶神恶煞

大哥斩钉截铁地回答,没人唆使

关灯风暴骤起,疯狂摧残年轻白杨

开灯继续掘曝,他丧心病狂的政治根源

大哥的回答,始终别无二致

谁唆使你的儿子鞭挞革命群众?

父亲毫不犹豫回答,打的那个人

代表不了革命群众,是我唆使儿子的

公社学习班(拘留所)同时拘审了

父子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年

两个人的口供,依然是瘸子屁股两扭

右派和右派崽子用相同的血脉

各自构筑了一条保护对方的供词

是我笨拙诗琴最爱弹拨的同工异曲

是人是鬼都能一清二楚

这狗崽子更像狼崽子,为张脸皮不要命

做贼心虚的黄鼠狼常常趁夜而行

那些政治淫猎者对大哥施暴也学会先关灯

几次批斗会后,大哥似有所悟

斗争风起云涌,群众威震山河

原来振臂高呼的总是那几疙瘩闲臭肉

大哥拾起写革命口号的人丢弃的粉笔头

黑暗中暴戾的黑手被他划上记号

掌灯时,是人是鬼大哥都能一清二楚

聪明极致是丧失人性的时候

切莫轻言浩劫中的打手脑残

能钻革命空子,本已说明他们转动脑子

还很聪明,尤其丧失人性的时候

北风尚未抵达湿地,芦苇沙沙响

打你们怕脏了革命群众的手

于是,他们亮出了最新体罚设计

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常相互勾结

今天要瞧瞧你们窝里斗。两人一组相对视

互扇耳光。爸爸和大哥被结成同组

亵渎亲情的通常是轱辘棒子

报告。面对亵渎亲情的极致羞辱

父亲急中生智,我儿子个儿太矮

想打我却够不着。给我分个个高的吧

他妈的,你不会哈哈腰

爸爸无奈哈下腰,把脸凑近大哥

初成人的喉管,突然发出旷世凄厉哀嚎

尖锐的声音撕裂旷宇夜黑

我们看到亵渎亲情的通常是轱辘棒子

由贫穷和疯狂政治交媾衍生的怪胎

注:轱辘棒子,东北方言,讨不到媳妇孤身生活的人。

用倒伏的躯体去间隔天地

父亲和长兄同被公社革委会拘审

无异于他们连皮带肉,狠狠地拔去

顽强支撑间半茅草房的两根顶梁柱

窘迫生命可以大气挎起寒酸

但苟活亦需残喘的干净天空。我愿用

一万句敬祝,换得导师一次力量赐予

就算稚嫩臂膀不能抗拒这方坍塌

也要用倒伏的躯体去撑开天地

留一道让孱弱母亲和妹妹活命的缝隙

土地爷早晚会被折腾死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挥手之间

就用八千万饿殍豪华尸骨摆出

一段记述人类灾难史最晦涩的文字

我至今也不相信它始白于一出戏

对社会形态进步的臆想,策划的情节

如小丑般的跳跃,滑天下之大稽

阶级斗争列车任由想象提速

不见权力卑恭人性,不闻政治祈祷亡魂

谎言嘴角,草芥饿殍按倒霉处理

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农业学大寨

平地修梯田,熟土改生土

土地爷早晚会被十级浮夸大风折腾死

最给力的两盒勤俭牌香烟

昏黑涂抹呆头呆脑的山村

不是刻意隐瞒灯火,他们犹懈怠在

彩旗翻卷激情,浩大修梯田会战中

九曲山路,北风抽动了钢丝的尖刻音

一清凉颗粒冒冒失失撞进眼帘

化成清润我青涩少年视野的精灵

感谢那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为我去公社学习班探视父亲和大哥

镌刻了机智少年空灵的足音

革委会通知,可以给父与兄送御寒棉衣

前提是必须完成修梯田到户的任务

他们将被押至更远的地方劳动改造

我用卖黄烟积攒的零钱

花一角八分买了两盒勤俭牌香烟

勾引青壮劳力,一溜烟完成了任务

蔡丽双的诗(9首)

周庄水乡

平湖塔影

弥漫着

平仄的清韵

小楼楚楚

辉映着

水桥滢滢

我驾一叶

北宋的扁舟

漫游夏之周庄

投影

在绿树澄澄的

水中央

露珠

窗前

那株红玫瑰

滚动着的露珠

是寻觅的眼睛

轻轻地举起

一个个美丽的

盼望,一个个

晶莹地盛开的

梦幻中的

渴望

冰河

严冬抹去了河水的欢笑

冰河把光明亮在心里

大地回归在宁静的梦里

它用心跳叩击春天的门扉

慈云

凝望天际

白云悠悠,霄汉浩渺

都是湿漉漉的

思念

那朵永恒的慈云

绵绵地飘在身旁

天上人间

仍回旋着,我

滴血的

泪痕

南非

想象中

你是那么

遥远,荒凉

踏上黑人的土地

却看到敦厚纯朴

如碳一点火

就萌发希望

以晶莹的方式

走过大地

梦封北国

冷酷炼成

绝对的孤独

红尘外,孕育着

内在的澎湃

外在的辉煌

风,悠悠地吹红

我甜甜的

迷人的

微笑

风,绵绵地吹绿

我痴痴的

醉人的

俊俏

风,是心灵深处

我思念的

无尽的

语言

星语

在漆黑的冷空中

做着清醒的梦

蕴古典的深意

朗照繁杂的人生

我只是时代中

闪烁着微笑的

一颗音符

一片冰心

茫茫人海

独傲苍穹

记忆的情节

纠缠着深沉的心事

朦胧了

一幅幅风景

一片冰心

追求阳光

遍访花朵

让传奇化蝶

把青春和激情

印在首日封上

王蕾的诗(8首)

初冬书

这雨天,这经度上的湿冷

这纬度上的霜寒

纠结是必然的

扁嘴鸭从东篱处怅望

这预示着,我把酒

绕不过黄昏

黛色的南山往怀里歪,我必须

几次才能够扶正

这一刻,我想起身体似曾有那么一小根骨头

被我磨成利刃

没有仇者,我抽刀断水

却斫伤了自己

梦醒才知道,身体带刀

最容易伤到是自己

至于剖开的一枚桔子

现在,我需要它的酸味

需要它唤醒一个销蚀岁月的人

这东篱,这租屋

终久会被销蚀的岁月同时一点点销蚀

剑江,一个地名

一条深藏激越的江流,如此沉静

只有寒光没有声响

当说到黑,江流

忽然洞穿了夜晚的一角

有风吹江水

惊一行鸿雁直上青天

我看见,至少有七颗星星溅落江底

在岸边那些白天忙碌的人

此刻,心生敬畏

他们喊你剑江,把骨头铸成白亮的剑

反复在梦中磨砺

秋天的两只白鹭

你看那只单足而立的白鹭

在平衡白色

空出部分

似水墨画的留白

有那么一刹,我不知道它为什么站在这里

直至,又飞来一只同伴

也收起一只足……平衡孤单

背景是十几棵水杉树

阳光穿过林梢,暖暖地

铺满分娩后的旷野

风在裸奔

翻越仅存的一堆枯黄

将两只白鹭,吹成深插进泥土的扶手

一种情结

这些年一直深藏心底,在黑夜

被打造成凶器

细小的响动,只有我自己才能听见

犹如穿行的芒刺

其实,痛一次就是重生一次

眼睛不看明月

用来流泪,滚落的泪滴石头一样又凉又硬

经过

我经过这衰草折腰的山坡,经过这

开白花的树,经过这

眼前白瓷的冬天

经过这高处,不满于如此的沉寂和纯洁

一个词,被我用衣角反复擦拭

尘埃,像小过错

阳光在这些事物上

钻石一样反射

天黑了

一面山坡,渐渐地

变暗,我变淡且须发渐白

秋风辞

当我写下秋风,它正揪住一丛灌木

按倒在地

还要,让一潭止水

发出流动的声音

看对面山坡

野草们一律匍匐向山顶

不曾回头

悲怆高过树梢

枝桠冷峻地,构成这一首诗的脉络

如同我皮肤下的血管

连接着心脏

血是热的

接着,秋风就吹凉了

一个人的身体

这个人,正走在离家的路上

一场秋风

从惠济河吹到舜水,倾斜的声音

吹过山梁

一路向下挺进

吹低处的事物有了折痕

吹我倾斜着

用一大片阴影

遮蔽住体内……隐秘的咳嗽、乡愁的月亮

这生命之重仿佛

再吹下去,就泄露了秘密

秋风吹过舜水

傍晚时分,秋风吹过舜水

留下均匀波纹

吹几朵乱云坠沉江底

吹鹭鸟在芦苇上坐不稳

一片倾斜的喧响

吹岸上草木同我一样,低头、侧着身子

不能说出的痛,像眼里

忍住的泪花和苍茫

吹尘埃走进低处

继续,吹过舜水路立交桥、南塘,一直向东南

吹凉了一架山,往我怀里歪

遮住心上,大量的空白和黑暗

其实我不该写秋风,要知道

从遥远的西北

一路上,多少亲人的血与骨头

抵消着它的凛冽

我更不该写秋风吹过舜水

再看看,天高水远

月亮孤悬在夜空

仅有的三、五点寒星,已被吹成霜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