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样
孤峰顶上
“这里真冷!”“我们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听见江底传来屈原与李白的对话。
孔丘追着一只青蛾来到了泰山之巅;坐在鲲鱼之上呵呵大笑的庄子说:“顶上的那坨大鹏鸟的排遗比任何一场雪还冷绝!”
我亦来此,发现有人先我趺坐;我便蹲跨,在孤峰顶上。没有任何野兽可以跟我说话;我先用霹雳清洗自己的耳膜,他便幽幽诉说:“考古学家曾经在火成岩的隙缝中挖出来一个笑话——只不过是,大禹对着大地撒尿,竟被人间传说成天女散花。”他说他也曾经是一个诗人,但却忘了眼泪的滋味,如果我可以给他一张护照,他就可以到我的诗中来哭!
蹲在孤峰顶上,胯下确实有一点微凉,身上的这一袭破掉的灰色长袍比任何一波白云还要赤裸,所幸,随便一呵气就是弥天大雾,而一垂眼,就有“不竭/不洁的智慧”从我眼眸顺着黄河的河道奔涌而出……。
呵!所有的呼吸都被误解为雷声,我只好继续蹲着,把一个喷嚏,再忍千年。
真痒啊!感觉无数蛇窜的闪电在我的指尖急欲抽长——而我坚持,紧紧握着拳头……
雕刻,家
接近子夜。疲惫的雕刻家手握满是石屑、石粉的刀在工作室里小寐,他突然被一片身旁的啜泣声惊醒。
雕刻家放下手上的刀,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才发现,那声音来自于一颗日前刚破斧的石头;不曾有过这种经验的雕刻家立刻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在哭?为什么要哭呢?”
石头回答:“我哭——因为,因为你不是我想遇见的那个人;我哭——你的刀法太凌厉,雕不出我温柔的心;我哭——你的刀上、手上沾满石头的血;我哭,你不是,不是那一个可以把我完整从石头里捧出来的人。”
雕刻家听着……听着……也哭了,他喃喃白语:“我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现在,我盈耳听到的是一座一座又一座比五岳、昆仑山脉还重的哭声……。谢谢你告诉我,让我知道这一切。雕刻了这大半辈子,我只雕出自己眼角的风霜以及额前的皱纹;为了不再听见更多你们石族的哭声,我想就此封刀了!”
想不到哭泣的那颗石头竟然跳上雕刻家的工作桌,说:“请你继续雕刻我吧!我已经等待了千万年——姊妹们总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错误的人——至少,你是千万年来唯一听见我的哭声的人;请你为我拿起刀吧!”
在子夜,失眠的雕刻家流着泪看着流血的雕刻刀将石头一路爱抚下去……蜿蜿蜒蜒雕出了,黎明。
一颗荒芜空漠的脑袋
白天,我把头租给思想;夜晚,我把头借给了梦。
思想制造出千万吨的光,梦把它们沿着密如蛛网的脑血管偷偷运走。
梦中,我确实看见:我的头把自己塞在思想绝对寻觅不到的阴暗角落,偷偷地哭……
爱的同义复辞
我爱你;直到虎狼脱卸它们的皮毛,变得像绵羊一样,雪白可亲。
我爱你;直到鹰鹫垂下它们的翅爪,变得像和平鸽一样的优雅温驯。
我爱你;直到鲨鳄遗忘牛也们的锐齿,变得像……一样的……
(腰部以下的立法院曾经如此慎重地敲下议事槌,三渎通过:我爱你!)
是的,你应该知道“我爱你”比土地宽广。比天空还蓝。比海洋还深。
但你不该,不该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用那稀薄的月光在自己蓝色的耻骨上刺青……你忘了(而我好像突然记起):狼是有爪牙而鹰是有利喙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可以一边微笑一边将你的骸骨收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