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繁就简三秋树

2015-04-20 09:14何雨婷
上海戏剧 2014年11期
关键词:关汉卿风尘包拯

何雨婷

10月22日,“创想周”接近尾声之际,由法国高等戏剧学院、法国里昂大学联盟出演的小剧场戏剧《救风尘》、《蝴蝶梦》在上戏新空间对中国传统戏曲剧目进行了一次跨文化的演绎。

《救风尘》和《蝴蝶梦》是两出由关汉卿编写的著名元杂剧。前者结构精巧,讲述的是妓女宋引章本与安秀才有约,却被恶少周舍的花言巧语迷惑,不听赵盼儿的劝阻嫁给周舍,婚后饱受虐待,不得不写信给赵盼儿求救,赵盼儿巧用计策,骗周舍写了休书,营救宋引章成功,以“风月”治“风月”,给了玩弄女性的纨绔子弟周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惩罚。后者全称《包待制三勘蝴蝶梦》,讲述的是王氏三兄弟为父报仇打死了杀父的皇亲葛彪,要有一名“主犯”偿命,他们的母亲王老太太提出自己来偿命被拒绝,便要求把自己亲生的儿子王三拿来偿命,而请求包拯放过他丈夫前妻生的两个孩子,包拯大受感动,又做了暗示他放过王三的“蝴蝶梦”,于是用偷马贼赵顽驴的命抵了王三的命,三兄弟都被释放,得以与母亲团圆。

“我只是想把浮夸的金色的纸都剥除,展现出一个真实、简单、纯粹的关汉卿。”耄耋之年的法国导演Bernard Sobel在进行演后谈的时候如是说。

这个被删繁就简的关汉卿,是法国人眼中的关汉卿。有着西方人眼中的中国符号、东方符号,又有着经久不息的普世价值。正如导演所说,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它提出的问题是恒久的,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关汉卿写下《救风尘》和《蝴蝶梦》的时候,中原文化正被游牧民族文化控制着,关汉卿是一个斗士,如果关汉卿书写的内容是在与他所处的环境做斗争,那么他的作品中所蕴含的独立与自由的精神、以及小人物的魅力与他们所发出的声音,则是经久不衰、中西共通的。”

这出《救风尘》、《蝴蝶梦》今年9月曾在法国巴黎上演,在中国本土也很少(甚至是几乎没有)上演整本元杂剧的今天,导演说:“为什么不演呢?法国人也需要这出戏。”

因此有了这出“删繁就简三秋树”的《救风尘》、《蝴蝶梦》,然而在剧情上却没有“领异标新二月花”。整个故事完全是一丝不苟、照本宣科的。在编剧的构思被导演肆意修改的今天,Bernard Sobel作为一个在法国享有盛名的导演,给了一位跨越千年、远隔重洋的编剧以最大的尊重。他把关汉卿称为一名诗人,想要让全世界对这位伟大的诗人有一种全景式的认识。所以有了《救风尘》、《蝴蝶梦》,这本是两出戏,却有着共同之处:都是法律与情感的权衡、都保护了弱者、在保护弱者的时候又都采用“善意的谎言”的方式,最终都是用“骗局”达到了惩恶扬善、保护弱小的目的。

《救风尘》和《蝴蝶梦》在主题上是有相类似的地方的,都是法律与公平、理智与情感的矛盾。导演Bernard Sobel还拿给我看《中国日报》上的一篇文章,也是在讲法制与情感、理性与同情,说明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仍被讨论。一命偿一命是法律、王老夫人要求包拯处死自己亲生的儿子而不是丈夫前妻儿子,从而感动了包拯,这是情感。包拯说:“只把前家儿子苦哀矜,倒是自己亲儿不悲痛。似此三从四德可褒封,贞烈贤达宜请俸。”这种价值取向和今天的社会准则是不一样的。最后天平倾向了包待制的同情心,而剧中人物最后的生死命运走向竟然由包大人的一个“梦”来决定,这又是一个有意思的永恒话题。

作品采用的是极简主义的风格——从故事叙事方式、到舞台布景、再到服饰道具。全剧只有8名演员,故事线严格按照关汉卿的剧作进行,舍弃了唱段。导演说,他们曾经也尝试过用原创的音乐来表现中国戏曲中的一些唱段,不过这一次,他们想要表达的是文本本身中的人物性格塑造,因此就把表现形式极度简化了。而服装上,演出团队也没有采用中国传统戏曲的扮相,而是浑身缟素,整个台上几乎只有黑白两色,间或闯入一抹星星点点的红。演员的服装是清一色的白,而伞、箱子、扇子、棍子、枷锁、绳子等一些列道具则是黑色的。黑白二色加上灯光的配合,与舞台背景里中国水墨风格的屏风相得益彰,展现出一幅古今结合的现代画面。虽然布景上大体采用了“一桌二椅”的基础,但是服饰与布景却没有完全采用中国古典戏曲的样式,譬如用蜡烛和观众席上的灯造成黑暗与明朗的效果、演员的“小丑”鼻子、黑色的西式自动伞。导演并没有刻意把时代背景框死在元朝,而是用自己的理解和创造在一个美丽的画面里展现了他眼中最纯粹的关汉卿。

剧中穿插着许多无实物表演,其中最具有机趣的一段是包拯逗鸟儿,鸟儿是无实物的,演员们用他们的口技和肢体表演,让不存在的鸟活灵活现。这些写意的表演以及有节奏的打板,是受了布莱希特的影响。导演Bernard Sobel曾和布莱希特一起工作了6年,被视为法国最为正统的布莱希特传人。

与同样改编自中国戏曲的《高加索灰阑记》相似,《救风尘》、《蝴蝶梦》是用西化的表演体系演绎了中国传统的故事,其中“尸体”等桥段很明显是受了《高加索灰阑记》的影响,但是不同对于人物和故事,《救风尘》、《蝴蝶梦》并没有做任何的改造。导演把关汉卿和查理·卓别林相提并论,认为他们都是擅长塑造小人物的典范,擅长以小见大,从小人物身上折射出整个社会面貌。贾仲明曾说过,关汉卿“珠玑语唾自然流金玉词源即便有”,确实从赵盼儿到王老夫人,他们的语言俗而不低,性格自然真实。导演说,王老夫人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坏人,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故事放到今天还有很多值得我们思考的地方,比如在《蝴蝶梦》的最后,三兄弟都没被处死,这难道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吗?不是的——王老汉死了,葛彪死了,因为偷马而被判死刑的赵顽驴也死了,这正是元代残酷刑法的反映。

《救风尘》、《蝴蝶梦》有着很不错的观剧体验,只是,当异国的友人将快要被我们抛弃的东西视作珍馐,并不断加料、翻炒,如获至宝,把我们只在教科书上读到的文学剧本又一次用现代人能接受的方式搬上舞台,作为中华文明的继承者我们是否应当有所反思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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