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敏
踏入剧场,映入眼帘的是一长幅画轴,上题李商隐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就在这幽微沉静,又略带书卷气的氛围中,上海越剧院的新编古装越剧《双飞翼》开演了。
该剧以李商隐的爱情与政治命运浮沉为主线,表达了其在晚唐“牛李”党争的漩涡中,为保持自己政治意识和生命意识的清醒,虽颇有抱负却遭遇不幸的悲情。
越剧以“唯美”为特征,演员扮相美、唱腔美、服装美,因而被人戏称为每一出戏都是“美的复制”。这其中有对越剧远离现实生活,不注重人文精神的揶揄。检视百年越剧舞台的小生形象,不难发现,文弱柔情、风流倜傥已成为了他们的共性,表现的也大多是“落难公子中状元,私定终身后花园”的桥段。而《双飞翼》中李商隐的塑造,对越剧舞台上已经类型化的书生形象不啻是个挑战。
对于任何一位越剧从业者来说,排演一部文人剧,况且主角还是备受争议的历史人物,那注定是一场逆袭。李商隐人生故事的沉重幽暗,晚唐末世的衰飒之声,非常有可能遭遇越剧观众的拒绝。导演卢昂想必很清楚这一点,就如同他自己在导演阐述中所言,李商隐本人并没有什么戏剧性的故事,人物也比较内敛平淡,所以中国古代这么一位了不起的诗人,却极少被搬上舞台。如何在平常无奇间发掘“戏核”,塑造出一个虽终生沉沦下僚,而心怀家国的知识分子形象呢?《双飞翼》的主创人员集中展示了李商隐在做人的至情至理与功名前程之间非此即彼的两难抉择,并以现代视角对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与内心矛盾进行了反思。学而优则仕,这本无可厚非,既是知识分子为稻粱谋的生存必需,也是满腹经纶的唯一旨归。况且李商隐出身寒门,只有通过发奋苦学、科举进身,才能振兴家道、振兴国运。然而面对爱情与党争的尖锐矛盾时,他最终还是坚守天良正义,甘愿自毁仕途。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剧如果失去了当下的语境,引不起现实的思索,那是毫无意义的。反观今天的知识分子现状,人们常常被各种利益所诱惑,放弃了应有的价值观念,有的甚至陷入犬儒主义,得过且过。无疑,《双飞翼》所表达的“学先贤道德、修冰操节守、秉公正道义、做善良之人”的主题,确实将历史与现今生活联结在了一起,具有了关注历史传统与现实的价值内蕴。
而在舞台呈现上,《双飞翼》充分发挥了越剧所具有的特质——浓郁的抒情色彩和深长的情韵。导演刻意营造的意象化的景物——杏花瓣、荷花池、明月,与空灵缥缈的场景、自由运动组合的转台一起,组成一幅看似单纯明净,实则充满美感张力的画卷。特别是对杏花意象的运用——从开场的轻舞飞扬到中场的落英缤纷,及至最后的寂寞凋零,充分揭示了人物的多种内在心绪,传达出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美幽凉之意境。那风中强颜欢笑的杏花,仿佛是李商隐“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的悲情注解,加之演员唱叹有神、深情绵邈的表演,很好地将抒情与意象融为了一体,在层次丰富的演绎中,为观众创造出一种精炼凝缩的审美效果。
《双飞翼》的舞台用色是绮丽华美的,粉红、粉蓝,甚至金红色,不但彰显了越剧对“美”的追求,更在于以这绮艳之色,反衬全剧的寂灭之调。这种以艳色写悲的导演手法,带给观众的是更强烈的心理冲击。在舞台上,道具是必不可少的元素,它既是构筑戏剧空间的主体,有时又成为体现导演整体构思的工具。剧中断袍这一小道具的贯穿,在揭示李商隐与令狐绹之间复杂而又特殊的兄弟关系时,起到了很好的点示作用。
有关越剧的一切都是和美相连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越剧观众正在渐渐老去。如何在美中注入现代品格,赢得更多的年轻观众,从而获得长久的艺术生命力,这是越剧从业者不可回避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次突破传统的创新,都是值得提倡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