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与一叠字纸的“游戏”

2015-04-20 10:23陈漪徐娴
上海戏剧 2014年11期
关键词:德语魔术戏剧

陈漪+徐娴

初看剧情简介,很难想象两个男人和一叠字纸之间能碰撞出什么火花,机械化翻动卡纸的动作能将挑剔的观众拴在座椅上吗?然而来自瑞士的二人组OHNE ROLF却以其处女作《纸边人》给出了最为精妙绝伦的回答。作品中两位主人公克里斯多夫和约纳斯来到了有声世界的边界,作为从未发声而仅靠文字生活的他们试图学习说话,试图改变卡纸上已被打印的宿命,然而却一再落入“陷阱”。作品延续了德语民族特有的哲理思辨精神,创作者从日常生活人际交流的困境中得到启发,将作品导向了更为深远的意义空间,在看似荒诞可笑的表层之下刺探着严肃深刻的灵魂。

一般情况下,人们在舞台上看到的是行动与语言,但在《纸边人》中,语言被替换或者说是凝结成了文字,一张张被翻动的卡纸推呈出了或大或小、或浓或淡的文字,而这些文字与有限行动的组合结构了全剧。与直接诉诸于听觉器官的语言不同,文字是平面的、冰冷的,没有感情和温度,它不得不依赖于思维的二度转换。对于戏剧而言,离开了台词语言的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文字能形成足够的戏剧张力吗?能给予观众直接的心灵冲击吗?《纸边人》毫无疑问做到了。克里斯多夫和约纳斯逡巡在文字与语言的边境,他们用文字无声地交流着,他们彼此打趣、互相试探,他们思考、争辩、沉吟、躁动,在一片寂静中,寻找着声音的秘境和命运的哲理,同时也将观众带入了他们的探索之旅。

通常,人们惯于关心交流对象在“说”什么,而忽略了肢体和细微表情在人际沟通中的作用,但在《纸边人》中,语言的缺席、声音的弱化让观众迅速将焦点放在了演员的肢体互动和眼神交流上。有时候演员翻完字纸后,也会用眼神关注下观众的反应,默契捕捉到时机后再翻字纸,由此构建出演出独特的行动结构。如果说用眼神与对方、与观众进行交流形成了表演的内部节奏,那么翻动字纸则是显而易见的外部节奏,通过这一内外节奏的交融,更能让观众感受到戏剧的魅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方式也给了观众一个机会,反观自己生活中的交流常态。有时候人际交流不一定需要“说”什么,安静地感受对方的存在,和对方处于同频率的行动中,甚至只是纯然的静默,也是一种顺畅交流的模式。

回到《纸边人》的文字,用如今时髦的话来说,非常“接地气”,作为一部已经用德语、英语、法语在不同国家和地区演出过2000多场的戏,创作者显然很清楚当地语言,尤其是俚俗语、流行语的妙用。“其中必有蹊跷”语出热播连续剧;用“猩猩、恐龙、女汉子”形容女性是网络新人类的创造;“给力、神马、诡异、头头”等流行语、俚俗语更是为年轻人所熟知,这些文字在字纸上的每一次出现总能引起观众的共鸣,而“运动员进行曲”的响起更是引发了现场的阵阵笑声,激进热烈的乐曲在这里显得极其诙谐、妙趣横生。放眼当下剧坛,网络语、俚俗语、流行语的运用几乎可以用泛滥来形容,太多打着“爆笑” 、“前卫”旗号的商业戏剧使用着这些语汇,以换取观众廉价的笑声,然而《纸边人》的运用却是审慎而有节制的。作为一部德语背景的肢体剧,它的汉语译本严谨地遵循了原作的精神,整体语言风格深刻中不乏幽默,严肃中透着风趣,本土新鲜语汇的运用充满克制,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是精悍的,每一次出现也都自然而然,毫无斧凿生硬的感觉,且能与全剧整体风格、与演员的思维推进协同一致,这点极为难得。

在如今花样翻新、五光十色的戏剧舞台上,要吸引眼球、振奋精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观众早已领教过太多新鲜,接受了各种从形式到内容的刺激,然而《纸边人》却在坚守剧作思想内核的同时,多次运用了新颖别致的魔术技法,并将它与剧情进行了天衣无缝地融合,由此抓住了观众。当失而复得的逗号在纸上慢慢出现,当煮着声带的锅子冒出了缕缕烟气,当克里斯多夫哭泣时碎纸如雪花般从他眼中飞落,当剧终时用来兜人思想的兜子里突然兜出了啤酒,观众怎能不为之震惊、感叹?事实上,对于两位接受过多年职业魔术训练的演员来说,在舞台上表演一番实在不是难事,难的是怎样使魔术摆脱寻常的把戏,使魔术与剧情有机地结合,让观众穿透魔术的形式看到主创的心机。

然而,时髦的文字、奇幻的魔术绝不是《纸边人》的全部,他们在演后谈中说:“他们回望了自己的人生,开始了戏剧的创作,他们联接了生活细节以及艺术灵感,从而创作出了这部作品。”可以说,对于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关注,对于人类命运的哲理性反思才是创作者的重心所在。“人们来这里(指剧院)是为了思考吗?”这是戏中一页字纸上出现的问题,它既是对约纳斯的发问,更是对观众的发问。尽管戏里不乏幽默风趣甚至是无厘头式的搞笑,但在笑语喧哗背后,创作者更希望引起的,是观众的思考。作为德语国家之一,瑞士人似乎也具有着德语民族所特有的哲理性与思辨精神,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也似乎投射到了这部戏中,许多对立统一的概念在戏中一一出现, 例如宿命与突围、 沉默与声响、有序与混乱、过去与未来、梦境与现实、压迫与抗争等等,这也迫使观众在欢笑之后陷入沉思,开始重新审视自我以及自我所依存的这个世界。

抛却语言、直呈文字的表现方式是对传统戏剧的挑战,语言狂欢、魔术展演则让观众体验了疯狂与神奇,而在这所有看似新奇荒诞的现象背后,我们能看到的却是两双沉静而深邃的眼睛。正如《波恩环球报》所评论的:“观众感受到了目前德国戏剧舞台上最新奇、最令人愉快而又最疯狂的荒诞剧和哲理小品的混合体。”《纸边人》给予我们的也是同样的感受。与马丁·艾思林总结的荒诞剧相似,在这部戏里,结构、情节、语言上的逻辑性都不那么显明;戏剧舞台布置得空旷、简单;某些戏剧片段、语言被刻意地重复又重复,首尾衔接,仿佛回归原点;“边境”、“陷阱”等概念的隐喻、象征意味明显,所有这些特点都为全剧烙上了“荒诞剧”的烙印,而尤为难得的是,在“荒诞”的形式之外,《纸边人》也继承了“荒诞”的内核——对世界的哲理性思辨。尽管《纸边人》的时代已不是荒诞剧盛行的二战后时代,尽管《纸边人》也不像许多经典荒诞剧那样强化着悲观绝望,然而,借助荒诞的喜剧手法来对人生、对世界进行冷峻思索的传统却没有改变,这也正是《纸边人》区别于一般幽默戏剧的特征所在。

(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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