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代苏作家具的文人属性

■李亦文 Li Y iw en

(南京艺术学院工业设计学院，江苏南京 210013）

论明代苏作家具的文人属性

■李亦文 Li Y iw en

(南京艺术学院工业设计学院，江苏南京 210013）

从明代文人书札、文集、诗书、绘画和著作中，我们发现非平民工匠的明代文人士大夫群体对家具设计表现出了高度的参与感，并且开创了中国家具史上运用高雅的材质营造出了具有浓郁文人气息的硬木家具——明代苏作家具的历史。本文从设计者和用户群的视角对明代文人进行了溯源性研究，尝试梳理其生活形态、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解读苏作家具中的文人属性，从而探讨苏作家具原型体系中的“文人设计”品质。

苏作家具；文人属性；设计

1 明代文人的气质

中国古代文人是隋朝开创科举制度后的产物，明代文人亦同。中国科考把平民读书人与君王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成为了步入“士”阶层的主要通道。在中国的封建社会，“官”与“民”有严格的区分，“官”或“士”是除了皇家贵族外的社会最高阶层。但是由于家庭与入士通道的区别，文人们阶层无论是在生活方式，思想理念还是价值观方面都与皇家贵族有着很大的区别。

对文人而言，在儒家入世哲学与佛老出世精神相融合的十年寒窗苦读中，练就了中国文人群体复杂的人格特征。对外，要“以天下安危为己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对内，要实现人格的自省与完善。尽管中国文人以“道”自尊，但中国王者的强权统治永远凌驾于“道”之上，特别是明朝，由于太监和特务机关得势，其政治环境尤为恶劣，使得文人的从政之心频频受挫。但是由于中国古代文人儒家入世色彩浓厚，对封建秩序过于热恋，因而虽然愤愤不平自己的命运，但亦学会了明哲保身的应对方法。正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

明代文人为了回避政治风险，借助当时资本主义萌芽带来的商品经济和手工业技术的高度发展，以及市井文化的繁荣，主动转向较为安全的物质追求中，尤其是苏吴地区。当时文人们在物质生活领域的奢靡化，在精神领域的世俗化，是前朝从未有过的现象。

不过明代文人的“世俗化”并非是“庸俗化”，而是从对“存天理，灭人欲”（宋代著名儒者程颢、程颐提出的道德修养目标）的超越，是对日常生活的艺术化和趣味化；他们从“宏大壮阔”的历史转折、国家命运、道德升华、宗教超越的激情中，转向平淡隽永的世俗生活，然而，他们所追求的“奢靡”不是庸俗的“奢靡”，而是以完善的人格来证明“道”的存在。因为，对古代文人而言，生命既属于自己，又属于功名利禄；既想做自由人，又舍不得那诱人的绳索；一生都在为事业而献身，又在为牺牲自我而忏悔。他们中间有相当数量的人受到老庄思想影响，认同魏晋文人对“物役”的释放，对生活表现出强烈的主观色彩，他们主张以审美的，游戏的态度去观照和玩味生活，并思索作为自由人的个性价值和自我意识的充分觉醒。

在生活方式上他们一方面“重读书”、“讲礼仪”；另一方面“善闲赏”、“讲风雅”。他们从道学中领会了自然之法；从“禅学”中明白了“空、静、素”的哲学意味，因此他们追求闲情与逸致、风流与倜傥、风骨与气韵，温柔和隽永，其目的是为了缔造洒脱灵动的生活境界。

由于在美学上“高雅”、“脱俗”的审美观和在观念上“自由”、“灵性”的价值观促使他们必然会亲自参与到表现文人个性，张扬文人精神的艺术品和实用品的创作实践中，只有这样才能收获自己满意的品质生活和“奢靡”。就连明末熹宗皇帝也如此，他“自操斧锯凿削，即工巧不能及也。”（明刘若愚《酌中志》卷十六）。

2 文人画和苏作家具

2.1 文人画

由于中国文人在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上有独特的自省和自娱性。他们常借山水、花鸟、梅兰竹菊和木石等绘画来抒发个人情感或个人抱负，其中亦寓有以及对腐朽政治的愤懑之情。其画中的文人情趣和文人思想，与民间画工和宫廷画院职业画家的绘画有明显差别，北宋苏轼将其称之为“士夫画”，到了明代理论家、画家董其昌将其定义为“文人画”。

中国文人画可以追溯到汉代，张衡、菜邕皆有画名。画品虽不传世，但是典籍皆有所记载。魏晋南北朝画家姚最认为文人画是“不学为人，自娱而已”。其论点成为了历代文人画的中心论调。南朝画家宗炳以山水明志“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唐代诗人王维以诗入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进一步把文人的情感和思想揉入到文人画中，使文人画成为文人精神升华和情感调节的手段。对文人而言，文人画创作不光是一种精神舒络的宣泄，同时还是不为物役，不被法拘的反省。

明代苏吴地区可谓是文人会聚之地，无论是进过朝廷的文人仕宦，还是游历民间的墨客艺匠，可谓群星璀璨，人才济济，他们共同尚文重道。由于他们的敏感和仕途险恶的切身体验，注定了他们淡于仕进，优游林下，以诗文书画自娱、自律；以筑园造物自乐、自省的生活态度。在观念上崇尚“隐居”“高隐”“小隐”“渔隐”；在审美上讲究“古雅”、“平淡”、“天真”“幽淡”；在理论上主张“物镜”、“情境”和“意境”不同境界。在文化和思想的传承与创新中，他们重实践，重参与，重交流，不断以新的艺术主张和文化倾向推波助澜，树立时代的新坐标。例如“吴门画派”“浙派”，还有晚明的理论家、画家董其昌的文人画改革，均在文人画的继承和发展中独树一帜，成就显赫。

2.2 苏作家具

除了文人画之外，世俗的居家庭院和家居用品也成为了文人宣泄内心世界和个人情操的重要载体。例如苏吴文人仕宦兴起的造园热；还有开始于北宋的紫砂壶，均有著名文人参与设计的记载，明代曾一度发展到“字依壶传、壶随字贵”，“名工名士，相得益彰”的境地。

再就是明代苏作家具。有大量的文献史料证明，明代苏作家具的设计与明代文人画是同类人群所为，现存的明代家具珍品中，有一件原属明代书法家第一人的祝枝山的官帽椅，其背板上镌有这位大书法家的《兰亭集序》中近百字的一段文字，落款为“丙戌十月三十日书，枝山樵人祝允明”，并镌有祝公的两方印章。还有不少关于明代文人酷爱自己的精湛家具的趣闻，如清代人张叔未在《清仪阁杂咏》中，专门详细著录了明代书法家周天球的一件座椅，他写道：“周公瑕坐具，紫檀木，通高三尺二寸，纵一尺三寸，横一尺无寸八分”，在此椅靠背板上有刻诗云：“无事此静坐，一日如二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戊辰冬日周天球书”及“周公瑕氏”，“止园居士”二印。再如现藏于南京博物馆的一件明代黄花梨平头案，在其腿部刻有四言篆书铭文：“材美而坚，工朴而姣，假而为冯，逸我百年。万历己未元月充奄叟识。”通过这些实物我们可以看到，明代文人对家具文化的钟情达到了几乎痴迷的程度，这在我国的家具发展史上，是任何一个朝代都无法比拟的。由于他们的参与和推崇使得这当时处在非主流地位的文人自在、自省的细木家具成为了后世公认的明式家具鼻祖，取代了传承几千年的明代主流漆木家具的历史地位，实乃文人造物设计之壮举。

3 苏作家具的文人属性

由上可见，明代苏作家具是中国文人画精神在明代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进入造物设计的新坐标。我们有理由认为，苏作家具是一种以实用器为载体的文人画。由于它综合反映了明代文人的思想观念、精神气质、审美标准，形成了有别于民间工匠和纯商业性造物设计的、具有鲜明文人属性的产品形象。

什么是文人属性，根据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初步地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

3.1 自省性

自省代表了文人的儒家思想，是高度的入世责任感。即使遇到官场失意，也以古代英雄豪杰的风骨激励自己，完善自己，他们的进取精神从不会完全磨灭。例如苏轼谪居海南期间写下了这样的词句：“君命重，臣节在。新恩犹可觊，旧学终难改”（《千秋岁·次韵少游》），从分表达和代表了文人不忘使命，虽历经磨难仍不改报效国家的思想。

今天我们对明代苏作家具产品形象的品赏，不难体验到文人进取精神的风骨。在造型和取材上讲究“素雅”、“清雅”、“文雅”和“古雅”的审美气度；在结构和装饰上追求灵犀简约、材美工巧的审美气节，我们从中能够体会到恰到好处，不事雕琢，至善至纯的自省精神和格物修身的心灵轨迹。

3.2 自在性

自在代表了文人的道家思想，是深度的出世自由感体现。造物的目的不仅出于生活需求也可成为个人情感需求的载体。在满足个人日用的同时还需满足文人特有的心路诉求。自在性是把实用器的设计提高到具有承载人类内心世界情感的层面，从而承载了文人的出世养性哲学。

例如明代剧作家高廉在《遵生八笺》中写到一种“二宜床”：“二宜床，式如尝制凉床。少阔一尺，长五寸，方柱自立覆顶当作成一扇阔板，不令有缝。……床内后柱上，钉铜钩二，用挂瓶，四时插花，人作花伴，清芬满床，卧之意爽意快，冬夏两可，名曰二宜床。”又《遵生八笺》中对“藤床”的描述：“高尺二寸，长六尺五寸，用藤竹编之，勿用板，轻则童子易抬。上置椅圈靠背如镜架，后有撑放活动，以通高低。如醉卧偃仰观书并花下卧赏，俱妙。”再如明代文人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这样描写道：“高梧古石仅一几一榻，令人想见其风致，真令神骨俱冷。故韵士所居入门便有一种高雅绝俗之趣”。不难看出，明代文人造物时除了日用功效之外还必须关注个人的情感慰藉。而在万历戈汕所著的《蝶几谱》中详述了特制的十三具三角几，错综变化，可摆出一百多个式样，可见在明代文人看来“自在”不是简单的娱乐，而是在平淡生活中发现情趣，发现美的心灵体验。明代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这样写道：“香令人幽，酒令人远，石令人隽，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闲，杖令人轻，水令人空，雪令人旷，剑令人悲，蒲团令人枯，美人令人怜，僧令人淡，花令人韵，金石彝鼎令人古”。可见对文人而言一切皆有可有自在的情韵和趣味，何况家具设计，重要的是对自在的发现和关注。

3.3 厚古性

厚古代表了文人的文脉思想，文人在思想观念上受到了“儒学”、“禅学”和“道学”的影响，因此他们对儒、释、道思想的崇尚，奠定了“以古为贵”的倾向，自然也影响了他们的造物思想。这一现象在明代万历年人文地理学家王世性的《广志绎》一书中得到了佐证，王世性先生这样描述到：“姑苏人聪慧好古，亦善仿古法为之。……又如斋头清玩、几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为尚。尚古朴不尚雕镂，即物有雕镂，亦皆商、周、秦、汉之式。海内僻远皆效尤之，此亦嘉、隆、万三朝为始盛。”可见苏吴文人群体的“厚古”之风在当朝就被誉为苏作家具产品形象的重要属性。并写入明代晚期的文人文震亨的《长物志》中：“宁古不时、宁朴不巧、宁俭不俗”。

明代文人的厚古情节形成为中国文人重传承以及有序的才情和人格表达。古雅之风有别于世俗的装腔作势，矫揉造作，是文人通过丰富的文化学识来净化心灵，完善自身品格，从而达到一种超凡脱俗的人文涵养。

3.4 率真性

“率真”代表了文人的道德思想，文人在对世界的认识上重真实，例如明代诗人沈春泽这样说到：“非有真韵、真才与真情以胜之，其调弗同也。”这种最真的坚守，形成了文人讲究的真才、真韵、真情的反叛性和个性化人格。这种率真使得明代苏作家具注入了“有度”，“有式”，“精而便”，“简而裁”，“巧而自然”的文人气质。

4 结语

仔细观察每一件明式家具，在质朴的外表下，让人体会到优美材质所带来率真的舒心；在良材精工配以精美绝伦的灵性装饰里，我们能聆听到中国文人脱俗的私语；在高超技艺下的古雅线条中，我们能体会到文人养性的意境；在简练的造型中，让我们能感受到文人修身的浸润。

不难看出儒、道、释三家合流思想影响了明代文人。从他们倡导的中正平和中，可以看到儒家的痕迹。因此，在家具设计上他们自然要求合乎礼节次序，在制作方面要求中规中矩；从他们崇尚淡泊超脱中，可以听到道家的清诵。因此，在家具设计上他们自然要求顺应自然法则，在制作方面要求清雅飘逸；从他们讲究质朴随缘中，可以嗅到释家的禅味。因此，在家具设计上他们自然要求限制世俗欲望，制作方面简洁大方。

正是这种自省、自在、厚古和率真的文人属性，使得明代苏作家具从明代传统漆木家具的反叛中异军突起，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原型体系，不仅得到了当时民众的认同和后世的推崇，同时还开创了继文人画之后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中国文人设计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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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亦文.明代苏作家具原型体系研究[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4,(5).

Discuss Literati Attributes of Sue style Furniture of Ming Dynasty

From the Ming dynasty literati letters, collected works , Poetry and literature, painting and writings, we found that literati group of the Ming dynasty is not the civilian artisans,and they show a high level of engagement on furniture design,And created the history of Chinese furniture using elegant materials.Create a full-bodied scholar qualities erudition hardwood furniture----Shu style furniture of Ming dynasty .This artic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designer and the user group to study on the traceability of literati in Ming dynasty,Try to comb its life forms,ideology and value orientation;Interpretation the literati properties of Sue style furniture,which discuss "Literati design" quality in Sue style furniture prototype system quality.

Sue Style Furniture; Literati Attributes; Design

TS664.05

A

1006-8260(2015)08-0011-02

10.16771/j.cnki.cn43-1247/ts.2015.08.001

南京艺术学院专题研究资助项目（编号：DGLYWJJ09）

李亦文.论明代苏作家具的文人属性[J].家具与室内装饰,2015,(08):11-12.

东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