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男
(辽宁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辽宁大连116082)
沙皇俄国,肇始于蒙古金帐汗国统治下的莫斯科公国,建国之初是一个纯粹的欧洲国家,与中国并不接壤。自第一位沙皇伊凡三世起,沙俄开始了其侵略扩张的历史。16世纪,沙俄势力越过亚欧分界的乌拉尔山进入西伯利亚地区,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的庞大帝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亚欧邻邦。终于,在17世纪中叶,沙皇统治下的俄罗斯帝国与大清王朝统治下的中华帝国面对面地相遇了。
此时的东方,仍然处于几乎封闭的状态。延续千年的以中国为中心的传统朝贡体制依然存在着。中国同少数邻国朝鲜、越南、琉球、日本等国保持着朝贡式的外交关系。此时此刻,东北亚地区沙俄势力的侵入势必打破平静的东亚传统格局,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势必泛起阵阵涟漪。
中国历朝历代的边患主要是来自于北方的游牧民族,但是进入清代之后,由于建立清朝的满族与蒙古族的特殊关系以及“联蒙制汉”的政策,清朝统治者的边防观念与其他历代的汉族王朝是不同的。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康熙皇帝申斥请求加筑古北口长城的总兵蔡元曰:“蔡元所奏,未谙事宜。帝王治天下,自有本原,不专恃险阻。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敢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1]卷151,康熙三十年五月丙午:677-678康熙皇帝后来更是明确提出:“本朝不设边防,以蒙古部落为之屏藩。”[2]“我朝施恩于喀尔喀,使之防备朔方,较长城更为坚固。”[1]卷151,康熙三十年五月壬辰:677而此时正值沙俄大举东侵成为清朝边患。晚清人何秋涛也总结说:“我朝德教覃敷,天威远镇,举凡靺鞨、蒙古悉属内地,以俄罗斯为北徼”[3]卷一,“北边万里,与俄罗斯为邻。”[3]卷一后来的雅克萨之战的爆发表明,一个比游牧民族更具威胁性的强邻出现在中国北方。
17世纪40年代,沙俄势力入侵至我国黑龙江流域,此时正值中国明清鼎革之际,东北地区的满洲八旗军大量入关作战,东北地区边防空虚。1643至1654年,瓦西里·波雅科夫、哈巴罗夫、斯捷潘诺夫相继带领哥萨克匪帮进入中国境内骚扰掠夺,1657年,俄罗斯军队强行在我国境内的额尔古纳河流域建造尼布楚城和石勒喀河流域建造雅克萨城作为据点。伴随武装入侵,还实行大批移民和对中国地方政权的颠覆活动,1666年,居住在嫩江流域的索伦部酋长根忒木尔(四品官衔)在沙俄引诱下叛逃俄国。沙俄军队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甚至在冬季乏粮之时以人肉为食,食人罗刹因此成为了沙俄入侵者的代名词。黑龙江在清代前中期为我国内河,黑龙江流域在清代初期为我国鄂伦春、索伦、达斡尔、赫哲、飞雅喀、奇勒尔、库页、满族等少数民族居住游猎之地。清入关前,皇太极曾经描述过东北疆域的版图:“嗣位以来,蒙天眷佑,自东北海滨迄西北海滨,期间使犬、使鹿之邦,及产黑狐、黑貂之地,不事耕种、渔猎为生之俗,厄鲁特部落,以至斡难河源,远迩诸国,在在臣服。”[4]卷61,崇德七年六月辛丑:829沙俄的入侵及侵略暴行,使清朝中央政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康熙皇帝气愤地指出:“向者罗刹无故犯边,收我逋逃,后渐越界而来,扰害索伦、赫哲、飞牙咯、齐勒尔诸地,不遑宁处,剽劫人口,抢掳村庄,攘夺貂皮,肆恶多端。是以屡遣人宣谕,复移文来使,罗刹竟不报命,反深入赫哲、飞牙咯一带,扰害益甚。”[1]卷119,康熙二十四年正月癸未:246-247为了部署对沙俄侵略的反击,康熙皇帝曾两次巡视东北边防。康熙十年(1671年),18岁的康熙皇帝东巡拜谒祖陵时谕令宁古塔将军巴海:“罗刹虽云投诚,尤当加意防御,操练士马,整备器械,毋 坠 狡 计。”[1]卷37,康熙十年十月壬辰:495康 熙 十 二 年 (1673年),“三藩之乱”爆发,清政府的全部精力集中在了平定叛乱之上,暂时无暇顾及东北的边疆危机。平定“三藩之乱”后的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康熙皇帝再次出关拜谒祖陵、巡视东北防务。三月二十五日携宁古塔将军巴海于吉林乌拉城泛舟松花江校阅水师,赋《松花江放船歌》一诗有:“乘流直下蛟龙惊,连樯接舰屯江城。貔貅健甲皆锐精,旌旄映水翻朱缨。”[5]卷36抒发驱逐沙俄的壮志豪情。在康熙皇帝的部署下,清政府为反击沙俄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首先,鉴于东北军事重镇宁古塔距离黑龙江过于遥远,康熙皇帝谕旨:“于黑龙江(瑷珲)、呼马尔二处,建立木城,与之对垒,相机举行。”[1]卷106,康熙二十一年十二月庚子:83其次,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政府正式设立黑龙江将军,将军府设于瑷珲旧城,宁古塔副都统萨布素升任黑龙江将军。这一行政区划明显针对抵御沙俄入侵而设立,从此东北三将军分辖体制也正式形成。第三,修筑驿路,转运粮饷。实行水陆联运,保证前线物资供应。最后,修造战船,调兵遣将。
经过多年周密部署,在多次警告无效的情况下,清军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以都统彭春为统帅,副都统班达尔善、护军统领佟宝、副都统马喇、銮仪使林兴珠参赞军务,率军3000第一次进攻雅克萨城。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建义侯林兴珠再次率军包围复踞雅克萨的俄军。迫使沙俄同意与清政府进行外交谈判,并且于1689年签订划定中俄东段边界的《尼布楚条约》,换来了东段边界一百余年的稳定。
沙俄对中国领土的威胁,不仅存在于东段黑龙江流域,俄国在大举进犯黑龙江流域的同时也不断鲸吞蚕食隶属于清朝的喀尔喀蒙古的土地,并企图诱迫蒙古王公投降沙皇。形成了从陆上东西两面威胁中国的态势。
尼布楚谈判期间,中方代表索额图试图与俄国代表划定该段边界,但是遭到俄方代表戈洛文的拒绝,理由是该地此时处于准格尔部葛尔丹控制之下,清政府没有实际控制权。在划定中段边界的《布连斯齐条约》和《恰克图条约》签订前,由于边界的模糊,双方的领土纠纷、边民纠纷和逃人事件不断发生。而且在此期间,沙俄方面不断向南部推进,建立各种堡寨,蚕食中国领土。“1717年以后,俄国在外蒙古边境地区建立的一系列城堡,使清朝方面受到刺激,因而采取了停止通商等对抗措施,这一事态成为缔结恰克图条约的直接原因。”[6]中国方面以暂停中俄贸易为手段和作出巨大的领土让步,直至雍正年间,才与沙俄签订划定中段边界的《布连斯齐条约》和《恰克图条约》。俄国方面由于划界条约的签订获得大片领土,“边境居民对签订这一条约高兴得无法形容,因为他们看到这一条约不仅没有使他们的土地面积缩小,反而更加扩大了,有的地方扩大了几天行程的面积,有的则扩大了几个星期行程的面积,从而给俄国带来不少好处。” 通过划界条约的签订,中国方面损失了很大一部分领土,但是迫使俄国从法律上承认中国清政府对喀尔喀蒙古的主权。
位于大漠以北的喀尔喀蒙古早于清朝中央政府与东侵的沙皇俄国发生接触。沙俄在进入黑龙江流域前占领的贝加尔湖以东至尼布楚一带就是喀尔喀蒙古布里亚特部的游牧区。沙俄自进入这一地区起,便到处建立堡寨,控制当地居民,并且诱迫这里的蒙古王公投降沙皇。在受到沙俄侵略的同时,喀尔喀诸部也遭到了同沙俄勾结的噶尔丹的攻击。1688年,噶尔丹击败喀尔喀土谢图汗后,喀尔喀王公大部分逃亡内蒙古寻求清政府的庇护,但是也有极少一部分留在外蒙古并投降沙俄。在俄国赴尼布楚谈判大使戈洛文的引诱下,“11月11日,斡齐达尔呼图克图及其他台吉派出的使者来到该地(乌丁斯克),呈请接纳他们全体连同各兀鲁思加入俄国国籍。”[7]79“(后来)呼图克图背弃了他的诺言,而额尔罕珲台吉及额尔德尼珲台吉等蒙古王公则签订了条约,永作俄国贡民。随后不久,又有七名蒙古台吉效仿他们归顺沙皇,这七名台吉是:策凌台吉,策凌扎布宾图海台吉,策凌佐库莱及杜拉尔塔布囊,扎布额尔德尼,额尔德尼佐克图和蔑儿干阿海。”[7]79-80面对噶尔丹与沙俄的双重侵略压力,蒙古宗教领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抵制了沙俄的威逼利诱,劝告众人道:“俄罗斯素不奉佛,俗尚不同,视我辈异言异服,殊非久安之计。莫若携全部内徙,投诚大皇帝,可邀万年之福。”[8]从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话中可以看出,蒙古民族视沙俄为异类,沙俄的入侵客观上加强了中华民族内部各民族的民族认同感,促进了有清一代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最终形成。康熙三十年(1691年)五月,康熙皇帝召集进入漠南的喀尔喀三部首领和哲布尊丹巴活佛,以及内蒙古各部四十八旗王公贵族在多伦举行会盟。从此,外蒙古正式列入了清政府的版图。
漠西蒙古准噶尔部噶尔丹称汗后占据天山南北,实力强大。大肆进攻漠南和喀尔喀蒙古,与清朝中央政府相对抗。此时沙俄正从贝加尔湖地区南下侵略喀尔喀蒙古土地,蒙古各部的内部纷争有利于其扩张政策的推行,因此沙俄侵略者迅速与准噶尔贵族相勾结。“从1671年起,俄国即不断派人前往噶尔丹处活动。噶尔丹为了得到俄国支持及军火、兵力援助,在1674-1681年间(1680年除外),亦年年遣使赴俄。”[9]噶尔丹选择中俄边界谈判前夕大肆进攻喀尔喀诸部,可以使其所勾结的沙俄在谈判中处于有利的地位,俄国人给予噶尔丹的支持使得清政府急于与其谈判订约,从而被迫在谈判中做出更大的让步。噶尔丹败亡后,其继承者策妄阿拉布坦、葛尔丹策凌等继续同沙俄保持暧昧关系。沙俄政府则一直拒绝承认中国对准噶尔部的主权,声称准噶尔为不隶属任何政权的独立部落,拒不履行中俄条约中规定的遣返逃人的义务,窝藏阿睦尔撒纳等准噶尔部逃人,粗暴干涉中国内政。
中国作为东亚朝贡体系的核心国家,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在传统的东亚体制内居于主导地位。在这种国际环境下,中国是没有以条约的法律形式来处理国家间关系的传统的,“这可能是由两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其一,中国没有欧洲那样的法律传统;其二,东亚没有欧洲那样的国际环境。”[10]而沙皇俄国则是一个传统上的欧洲国家,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对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当与沙皇俄国相遇后,清政府开始了其最早的条约实践。
美国华盛顿乔治敦大学的J·塞比斯(Joseph Sebes)指出:“康熙皇帝已经意识到,必须要和俄国讲和,以便可以无牵掣地去对付噶尔丹蒙古人。不但如此,他要求有一个尽可能严格约束俄国人的条约,既要订立一个对俄国人具有最大约束力的条约,那么就必须按照国际法来订立,也就是说,必须在平等互惠的基础上来订立。为此他情愿暂时牺牲传统的中国态度和优越感,接受当时已经深入俄国的国际法的原则和办法。第一,中国官员是没有国际法的基本概念,即以平等、互惠的精神处理相关国家间的纷争的,因此,西方传教士的参与是必要的;第二,只有在远离京师的尼布楚,才不会受到公众的注意,不致触犯中国的舆论。”[11]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清政府与俄国签订了《尼布楚条约》,由于缺乏外交谈判经验,过早地将自己的谈判底线暴露给俄国,清政府在条约中做出了极大的领土让步。而且由于耶稣会传教士的参与,《尼布楚条约》在形式上完全符合西方近代条约的标准。该条约以拉丁文为正式文本,按照欧洲的国际惯例进行誊写、签字、钤印和互换。以谈判订约的手段处理两国之间的关系在传统的东亚朝贡体制下是不可能出现的,俄罗斯的东来,打破了东亚地区传统的国际关系格局,带来了朝贡体制以外的条约体制来处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
此后,中俄两国又签订了《布连斯齐条约》和《恰克图条约》,清朝的前中期中国与沙俄的关系一直在条约体制下运行。
中俄初步接触时期各自沿袭旧有的外交传统,俄国用对待西伯利亚土著居民的办法对待中国,以征服者的姿态要求中国臣服沙皇并纳贡求得保护,1670年,尼布楚长官给出使中国的米洛万诺夫的训令中写道:“彼等应向博格德汗(中国皇帝)陈明:诸多国家之国君和国王已率其臣民归依于我大君主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大公,大俄罗斯、小俄罗斯及白俄罗斯全境之专制君主,众多国家之统治者沙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而我大君主沙皇对彼等来归者亦无不赏赉有加,关怀备至。彼博格德汗亦宜求得我大君主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大公,大俄罗斯、小俄罗斯及白俄罗斯全境之专制君主,众多国家之统治者沙皇陛下恩泽,归依于我沙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我大君主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大公,大俄罗斯、小俄罗斯及白俄罗斯全境之专制君主,众多国家之统治者沙皇陛下则定将对博格德汗赐以恩典与眷顾,并保护博格德汗不受敌人侵犯。望彼博格德汗本人归顺于我沙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永世不渝,向我大君主纳贡;并允许我大君主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大公,大俄罗斯、小俄罗斯及白俄罗斯全境之专制君主沙皇陛下之臣民同彼国臣民在彼之国土及双方境内自由通商。”[12]23中国则以天朝上国自居,将俄国视为来朝贡之藩属,中国皇帝在对俄国沙皇行文中坚持使用“敕谕”等以上对下的行文字样,将俄国的对华贸易和赠送礼品视为朝贡。
经过长时间的接触与交流,双方都逐渐意识到对方是与自己同等级别的大国。通过中俄之间一系列条约的签订以及交往的不断深入,两国形成了比较完善的磋商机制。
《尼布楚条约》签订至《恰克图条约》签订之间的近四十年时间内,中国与沙俄之间存在很长的一段边界没有明确划定,边界的模糊为侵略成性的沙俄提供了领土扩张的便利。沙俄咄咄逼人的态势迫使清政府改变清初实行的“虚边”政策,积极谋求与俄国划定中西段边界。雍正皇帝对中俄边界的划定问题极为重视,积极进行勘界工作,并派遣技术人员到中俄接壤地区进行实地考察,绘制地图。处于朝贡体制中的清政府能够有这样的举动实属难能可贵,可以说正是由于沙俄的东侵促使清代的中国萌发了模糊近代领土观念。
《恰克图条约》第六条规定:“盖有印章之护照对两帝国间往来甚为重要。为此,俄国发往中国之文书,由俄国枢密院或刑部及托波尔斯克省长盖章送至中国理藩院尚书。同样,中国理藩院尚书发往俄国之文书信件,亦应盖章后送交俄国枢密院或刑部及托波尔斯克省长。如在边界及边境地区互告有关越境逃犯、盗窃者等类事宜,边上俄国各城长官和边上中国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亲王、丹津多尔济亲王间来往书信,均以亲笔签字、盖章为据。俄人致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亲王、丹津多尔济亲王信件时,亲王等亦应予以回复。送文之人具令由恰克图一路行走,如果实有紧要事件,准其酌量抄道行走。倘特意抄道行走者,边界之俄国头人及中国汗王等,彼此咨明,各自治罪。”[7]391-392外交机构上形成了在中央的中国理藩院与俄国枢密院(萨纳特衙门)和托波尔斯克省长的对等机构,负责两国间的文移往来。地方上确定了俄国边界长官与蒙古汗王的对等交涉。由于中国皇帝对俄国沙皇行文坚持使用“上谕”这样的字眼,俄国方面难以接受,“为了制止这种傲慢态度,使臣(萨瓦)想出了一种办法,即让一切问题都由俄国枢密院与他们的理藩院互通信函来解决”[7]156,这样的规定,避免了两国君主直接文移往来的礼仪之争,使得双方的交流更加畅通。条约签订以后,中国方面曾多次退回俄方署名为外务委员会的公函,理由是条约规定与中国理藩院对等的俄国机构为枢密院,以维护条约权威。
在处理对俄关系上中国清政府于1729年到1733年两次以祝贺沙皇即位为名派出外交使团赴俄国,这是对传统朝贡体系下外交实践的重大突破。
沙俄在与中国交往的过程中,也充分暴露了其追求侵略特权的本性,尽管在清朝中前期其无理的侵略要求并未能得逞。“沙俄向中国勒索内河航行权,实际上比西方资本主义列强要早一百年。”[13]361755年,女皇伊丽莎白一世给出使中国的瓦西里?勃拉季谢夫的训令中提到:“请求中国朝廷准许运载粮食和其他物品的俄国船只在阿穆尔河(黑龙江)上自由航行,以便为东北沿海各要塞和城堡的驻军和俄国居民运送给养;如果中国大臣顽固地拒绝俄方要求,则应告知他们,俄国对此事的要求极为迫切,即使得不到中国朝廷许可,俄国船只也一定要在阿穆尔河上行驶,并携带必要的武装以防有人捣乱,因为俄国要给那里的驻军和居民运送食物,除阿穆尔河外,别无他路。”[7]297俄国枢密院致中国理藩院的公函中也提出无理要求:“由于俄国东北沿海居民贫困并且处在极端饥馑之中,因此必须派出一支船队从流经涅尔琴斯克地区的阿穆尔河支流音果达河进入阿穆尔河,然后再进入东海,以便能运送粮食和其他食物供该地驻军、渔猎人等以及普通居民之用。但是,由于阿穆尔河系流经中国领土,因此枢密院请求理藩院本着双方的友谊,大力奏请博格德汗恩准俄国船只在阿穆尔河上航行无阻;同时还请理藩院相信,沿岸居民绝不会因此而受到惊扰;公函中还说,已经命令西伯利亚省省长将船只准备妥当。”[7]298面对沙俄的无理要求,中国方面答复说:“自古以来中国未曾有过准许俄国经阿穆尔河运输粮食的先例,现在也绝不应准许,因为条约中既无此项规定,而且在通行时容易使放荡不羁之徒破坏和好条约。”[7]311—312除此之外,沙俄还曾试图攫取治外法权,1725年,俄国商务委员会给即将赴中国谈判的萨瓦·弗拉季斯拉维奇的训令中要求他向中国提出向北京派驻商务代表的要求以及准许俄商来华自由贸易的要求,在训令第八条中提出“他们(来华俄商)只接受俄国领事的裁判和惩处”[7]142。对于俄方的这些无理要求,中国方面自然不会同意将其写入即将签订的中俄条约中。总之,清代中国与俄国的密切关系是其他欧洲国家所无法企及的。在传统的朝贡体制下,中国的对外交往是无法突破这个体制的束缚的,但是在处理与俄国的关系上则表现出了若干近代国家关系的特征。
传统的东亚体系在内部的解体发生在甲午中日战争之后,而沙皇俄国的东侵则是外部势力渗透进入这一地区的开始。与英国等老牌殖民国家从海上来到东方不同,沙皇俄国是从陆地上将自己的领土楔入东北亚这一地区。东亚国家可以采用闭关锁国的政策来消极应对西方国家的殖民侵略,但是面对从陆上扩张而来的俄罗斯则不得不采用朝贡体系以外的方法来即类似于西方的处理国际关系的方法来加以应对,不管传统的东亚国家对俄罗斯这个外来户接纳与否,作为一个国家的基本实体,俄罗斯控制下的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就在自己的北方。
17世纪,伴随着沙皇俄国的东侵,以中国为代表的古老的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发生激烈的碰撞。两大帝国虽然在漫长的边界线上存在着无数的矛盾与冲突,但是在整个1840年以前的清代,两次雅克萨之战后并未发生过其他政府间武装冲突。究其原因,首先,清代的中国与沙俄的国力大体相当,均势的国力对比极大降低了大规模武装冲突的可能性。其次,中俄双方漫长广大的边境地区并非是两大帝国统治的核心区域,沙俄方面,尽管曾经一度成为版图横跨欧亚美三大洲的大帝国,但是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古以来都是乌拉尔山以西的欧洲部分;中国方面,八旗军入关定鼎中原后,清政府统治的核心区域已经转移到了长城以南的广大汉族地区,尚处在圈禁未开发状态的东北地区在全国经济、文化版图内所占的比重实在微不足道,因此两大帝国没有理由为这些区域进行倾尽国力的争夺。正是由于这些原因,1840年以前的清俄关系一直在《尼布楚条约》《布连斯齐条约》和《恰克图条约》三大条约所规定的框架下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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