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风在推着我(组诗)

2015-04-14 20:39陆辉艳
飞天 2015年3期
关键词:造型师河滩肉体

陆辉艳

她弯着腰,度过了她肉体的一生

有时我们从黄昏的河滩回来

看到她长久地,在灯光里扫地

她手握竹枝扎成的扫帚

要扫净这屋前屋后的

每一片枯叶,包括她身体里的

每一粒尘土。她的腰因为早年痛风

而永不能直立,她弯着腰,度过了

她肉体的一生。双手撑在膝盖上

经过她的光线、时间,从河滩吹来的风

和言辞,都不由自主地

弯曲了一下

造型师

从那把椅子上她站起来,旋开一盏镁光灯

“叫我敏敏。”她说。她是一个

年轻的造型师。她要让我回到十五岁的样子

我把自己交给她,像一堵毛坯墙那样

任由她粉刷,修补

她剃掉了我的眉毛,“它们看起来

可真够杂乱。”然后,开始在我的脸上

劳作。她喷雾,扑粉,画好眼线

又将我向上弯的睫毛,夹得更弯

“这儿,鼻梁还不够挺……”

她迅速地刷上一层粉底

后退几步,以便从各角度观察她的作品

“发型太呆板……”她自言自语,口渴了

给自己倒上一杯水,跌在椅子里

然而,我从镜子里看到,不过两小时

另一个人的面具,已穿上我的骨头

有一次

他不顾一切,攀爬在黑黢黢的山岩

林地有蜿蜒的曲线,在秋天的庇护下

显得柔和。他惊讶于这一切:

比平常更为接近的星空

月亮硕大地,悬于头顶;

多么凉的风掀动着他

远离人群,所有的渴望消失;

月光像两只白鸽子

落在他的肩上。

面对山林,他想大声呼唤——

除了这一切,再也没有别的

能使他心动。然而

他站在巅峰,喊得喉咙快要破裂了

但是群山仍静止

猫儿山以东

有时,我独自一人

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仿佛有风在推着我

当我到达华南之巅,我看见了

低处更为美妙的事物。在它的东边

一条通向纵深的小径

我沿着它,越走越远

渐渐远离了高处和众人

渐渐的,听不见

他们的谈笑声了

我穿梭在灌木丛中

群山将我掩藏

群山啊,藏着顽石像藏一块璞玉

那么窄,又那么广

丧 事

有一天她咽气了,就在自己的家中

她的六个儿女从各地赶回来,有的悲哀

有的心情复杂,有的脸上

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

在她的丧事上,唢呐队敲敲打打

人们说起她的好

说她又老又美,又迂腐

这些议论她的人,坐在她生前坐过的

条凳上,嗑着她夏天种的红瓜子

炉灶里燃起的柴火,是她一个月之前

从大不界山上打回来的

那时她有的是力气

现在,她睡在那个窄窄的木匣子里

看不见说话的人,也听不到这些议论

她神情安详,双手服帖地垂下

身上穿着自己缝制的寿衣

她的小儿子,三十岁,端详着她

在她左手的中指上,那儿

发现一个细小的,缝衣针留下的小洞

大不界山

雨走了。那唯一通往山上的

路,消失于常年累积的松针

湿气渐重。阳光不能抵达于此

一个人走近。身体在山中

心在六十年前的黄昏。两个年轻人

一个绿,一个白

均离经叛道,隐于丛林中

而风起伏。风有一张

散播桃花之秘闻的嘴巴

有人从此处经过。樵夫装扮,青衣白头巾

世俗不会闲逛到这里。世俗有一个

散乱的根系:庞大,可恨,可鄙

可诅咒。可以刻骨铭心

几年后,一个小小少年,唇红齿白

空着手到来。他不知道此处

有爱凝固。是两个亲人的。与他有关的

此处又叫做——大不该,是世俗的名

与他无关。与他有关的,是大不界

界,永无界限的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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