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海燕 于广杰
(1.天津社会科学院 文学所,天津 300191;2.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191)
新世纪以来梁斌研究的再审视与思考
罗海燕1于广杰2
(1.天津社会科学院 文学所,天津 300191;2.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191)
新世纪以来,梁斌研究取得了进一步发展,并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研究视角多元化,学术论争趋热化以及研究内容系统化。但同时也存在着偏离文学本位的泛社会历史研究、疏离史实与文本的虚无主义倾向及学风浮躁等不良现象。鉴于此,梁斌及《红旗谱》研究应该以还原为切入点回归其本体研究:一是回归文本,坚实文学本位;二是回归梁斌,祛除标签化;三是回归历史,还原文学现场。
新世纪;梁斌研究;《红旗谱》
据现有文献考证,梁斌正式发表文学作品始于20世纪30年代①。而真正的梁斌研究则出现于20世纪50年代《红旗谱》出版以后②,当时代表性专著有王知伊《谈“红旗谱”的故事和人物》(上海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等。截至目前,有关梁斌研究的历程已走过60余年,其内涵也在不断地丰富、发展。而关于梁斌研究的研究③出现,更是标志着“梁斌研究”已经成为一个特定的学术概念。
对现有有关梁斌的研究论著既经梳理与分析可知,“梁斌研究”是指对梁斌及其文艺创作等所进行的本体性考察与分析,以及对其与外部时代、外界精神及文化思潮之间互动关系的综合性、整体性观照,目的在于全面而客观地去认识梁斌与其创作,进而为当下社会提供有价值的启示与借鉴。具体而言,梁斌研究的任务主要包括梁斌生平和交游及思想等传记性研究、文学文本(包括小说、散文、戏剧等)的多元解读、书画艺术评鉴及研究、文艺批评研究、文献整理及考证研究、身份认同研究、地位或价值估衡研究、海内外接受史研究以及国内外梁斌研究史之研究等。今笔者即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新世纪以来的梁斌研究作一新的审视与思考,以期更好地推动梁斌及《红旗谱》研究的开展。
进入新世纪以来,专门以梁斌及其创作为研究对象的著作不算多,主要有宋安娜《解读梁斌》(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梁斌研究会编《梁斌书画评论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李志强《生命之光:梁斌书画研究》(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王洋与田英宣《梁斌传》(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等。这些专著涉及梁斌的生平传记、作品解读以及书画创作等方面,其研究相对集中。究其意义,主要有三:一是进一步充实了梁斌研究的文献资料基础;二是开辟了梁斌书画研究的新领域;三是汇集了当下梁斌研究的新成果。而其他涉及梁斌的文史类著作相对较多,其一般均设专门章节进行论述,如王之望与闫立飞主编《天津文学史》(天津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中“梁斌与《红旗谱》”可为代表④。此外,一些学者在不同的学术论著中以专门章节或较大篇幅,对梁斌及《红旗谱》展开讨论,如张炯《文学多维度》(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中的“感念梁斌”等⑤。这些论著的出现,有力地证明了梁斌及其文艺创作在历史上不可否认与不容遮蔽的客观存在性,同时也直接反映出梁斌在全国范围内的巨大影响。
相对于专著,期刊论文可谓梁斌研究的最大阵地。经对“中国知网”以及“国家社会科学学术期刊数据库(2000年-2014年)”所收录有关梁斌研究的论文进行统计分析可知,14年里单篇论文总计约一百八十篇。其中,每年论文发表情况大体如下:2000年4篇、2001年0篇、2002年3篇、2003年2篇、2004年10篇、2005年16篇、2006年8篇、2007年21篇、2008年22篇、2009年15篇、2010年19篇、2011年22篇、2012年16篇、2013年16篇、2014年2篇⑥。从数据看,梁斌研究的总趋势是:新世纪初进展缓慢,至2004年引来转折,以后基本呈逐年增长态势,尤其在2010年左右进入一个高潮。究其缘由,其中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是《梁斌文集》的出版充实了梁斌研究的文献基础,并扩大了其接受范围。这为学者进行梁斌研究提供了极大便利。若就期刊论文的研究类型来看,其大致情况如下。
(一)生平、交游等传记类研究
孟子曾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梁斌研究的深入开展自然也离不开两大基础:一是传记资料的客观与翔实,二是作品文献的完备与便利。进入新世纪以来,有关梁斌生平与交游的研究或回忆性文章始终不绝。如王玉树《别忘了梁斌早年的恩师》(《新文学史料》2006年第1期)、王端阳《王林的交代:关于梁斌、孙犁》(《新文学史料》2009年第2期)、散襄霞等《人民之子——回忆我们的父亲梁斌》(《文史精华》2010年第Z1期)、阿庚《〈红旗谱〉作者梁斌的戏剧情缘》(《党史博采》2011年第9期)与尧山壁《忆梁斌师》(《美文》2012年第1期)等。撰述者多与梁斌有过直接交往,其回忆性文字为研究者多角度、立体化地认识梁斌及其创作提供了大量的一手资料。
(二)《红旗谱》等文本解读类研究
梁斌一生创作丰赡,涉及小说、散文与戏剧等,其中奠定其文学地位且影响最大的无疑当属《红旗谱》。从《红旗谱》出版到今天,无数学者曾对《红旗谱》文本进行过不同角度的解读。可以说,梁斌研究的重点在于《红旗谱》研究,而《红旗谱》研究的重点在于《红旗谱》的文本解读。20世纪梁斌研究中,《红旗谱》文本解读是众研究者最大的着力点。新世纪以来,这类研究的数量也是最多的,其中程宏宇《人民小说美学的杰作——谈梁斌〈红旗谱〉的美学特色》(《江海纵横》2006年第5期)、阎浩岗《论〈红旗谱〉的日常生活描写》(《文学评论》2008年第4期)、贺桂梅《革命与“乡愁”——〈红旗谱〉与民族形式建构》(《文艺争鸣》2011年第7期)等可为代表。这类研究基本沿袭传统的研究思路,主要对《红旗谱》的语言艺术、人物形象、思想内容、环境描写、故事情节等展开研究⑦。
(三)文献考据与整理类研究
《梁斌文集》是梁斌文献整理的集大成之作。除此外,一些零星但重要的文献整理或考据类研究仍然在继续。田英宣在这方面研究颇多,其《〈红旗谱〉的八种译本》(《新文学史料》2007年第3期)与《〈红旗谱〉老版本证疑》(《沈阳大学学报》2008年第3期)及《谈〈红旗谱〉的版本》(《燕赵学术》2009年第2期)等,专门就《红旗谱》的不同版本进行甄别与考论。而葛永杰《谈〈红旗谱〉创作的改写》(《青年文学家》2013年第30期)与龙瑶《〈红旗谱〉版本研究》(2012年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等则重点考察《红旗谱》的改写情况⑧。黄发有《中国当代文学的版本问题》曾提到:“‘改写’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是一种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在文化潮流的裹挟之下,在外部批评压力的冲击之下,在‘十七年’文学中,不少作家对自己的作品进行增删和改写,以适应主流趣味。”[1]当代文学的版本流传与“改写”研究越来越受到学者重视,并成为研究中一个新的学术增长点。而从这个意义来说,从版本流变以及“改写”的视角对梁斌作品进行重新认识,也必将进一步帮助我们去准确而客观地认识梁斌。
(四)梁斌身份认同类研究
身份认同是一个自20世纪中期以来,随着文化研究的兴起及其在文学理论领域的渗透而得到广泛运用的概念。它包含两个基本向度:一是自我判定,即个体的固有信念和内在感受;二是他者辨别,一般依据对象的肤色血统、生活习俗与思维方式等作出判断。文学中的身份认同问题,则是文艺理论中的基本命题,涉及文学创作、文本解读和文学批评中的身份、立场等,而“这直接关系到对作家、作品的评价,进而影响到文学史的书写”[2]243。梁斌研究中不少论述涉及梁斌的身份认同问题。截至目前,就他者的辨识而言,梁斌身上的标签有“革命者”“作家”“小说家”“革命作家”“农民”“知识分子”“宣传员”“人民艺术家”“人民作家”等。这些标签可以反映出人们对梁斌及其作品评价的不尽一致。20世纪的文学史著中,梁斌多被认为是“革命作家”或“农民作家”,而到新世纪初,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人民作家”或“人民艺术家”来评论他。2004年4月15日《人民日报》发表的李希凡的《人民作家勿忘农民》一文即称梁斌及其写作是“人民作家书写农民”。有学者已指出,以“人民”代替“革命”是因为研究者出于对“十七年”时期基本文学形态如“一元化”、“政治化”的厌恶。但是,这类标签的变化更多的只是名称作了改动而已,其指称内涵未变。真正属于全新评价的目前有两类:一是将梁斌看做是政治宣传员,二是将梁斌视为知识分子。前者如郭剑敏《主体资格的认定与文学话语权的分配——对新中国成立后“十七年”文学创作生态环境的反思》,概括了《红旗谱》等作者作为政治宣传员的几大特征:教育方面多身受抗日根据地和解放区的革命文化教育;工作经历方面多身为党的宣传干事或随军记者;文风方面多带有其所擅长的宣传性、教育性、鼓动性等功利化特征;知识结构方面缺乏西学背景;文学启蒙方面受古典文学与民间文学形式的影响最大[3]76。后者如沈杏培《依附:十七年小说中知识分子的潜性格——以〈红旗谱〉为例》(《宁夏大学学报》2006年第1期)认为,《红旗谱》等十七年的小说创作中,梁斌等作为知识分子,不仅面临着书写的合法化问题,而且其自由的人格主体渐趋瓦解。而他与彭接燕《被遮蔽的知识分子群像——论〈红旗谱〉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也强调《红旗谱》中被遮蔽的知识分子群像在更深层次上反映了十七年语境下知识分子独立人格的缺失。
另外,金梅《梁斌先生的文心》(《文学自由谈》2004年第3期)与罗执廷、朱寿桐《〈红旗谱〉:本原历史与阶级话语的龃龉》(《中国文学研究》2011年第3期)之间的争议,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批评者在梁斌身份认同上的纠结。金梅要求“明确地和旗帜鲜明地将他称之为革命作家”。而罗、朱则认为,“红色经典”或“农民革命史诗”之类的定位并非对《红旗谱》真正价值和魅力的揭示,而恰恰是一种遮蔽和消解。解决这类争议最好的办法是从梁斌的自我判定出发。梁斌曾在《我的文学观》与《一个小说家的自述》等文章中多次提到,他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有了“做一个革命作家”的意愿。作于1978年的《壮志未酬老不休》还曾写道:“我决不辜负党和广大读者的期望,以最大的韧性,继续完成《烽烟图》。这是《红旗谱》的第三部。《红旗谱》三部书描写了我国农民怎样在毛主席领导下,以艰苦卓绝的毅力,反抗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压迫,为英雄祖国立下卓越的功勋。”这是梁斌很重要的一个自我判定。但是,还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从上述文章的题目看,梁斌重在强调自己是“作家”与“小说家”,而非“革命者”“战士”或“农民”;二是我们除了从字面来看外,还需要透过文字考虑到作家言论的真实性以及当时言说的语境⑨。
(五)梁斌及《红旗谱》意义估衡类研究
正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众学者对梁斌与《红旗谱》的意义估衡也是众说纷纭。尤其是新世纪以来,人们对梁斌及《红旗谱》的评价更加多元化。杨鼎川《梁斌小说的文学意义》(《河北学刊》2001年第2期)与郑丽娜《超越:现实主义的坚执与民间立场的践行——重读梁斌的长篇小说〈红旗谱〉》(《海南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3期)都给予《红旗谱》高度评价。而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一些否定性评价,如巫绍勋《创作理想与文本叙事逻辑的错位——重评〈红旗谱〉》(《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第4期)称,《红旗谱》中文本的叙事逻辑与作家的创作理想发生了严重的错位,当时评论界对《红旗谱》的界定不过是用现成的流行的政治话语进行粘贴的标签。宋剑华《〈红旗谱〉非农民本色的革命传奇》(《福建论坛》2009年第7期)也提到,《红旗谱》以主观想象去歌颂历史,其客观存在的艺术局限性,值得我们去全面进行反思。王彬彬更是认为:“《红旗谱》是一个基本上不会写小说的人写的小说,是一个不具备起码的叙事能力的人讲的长篇故事。”[4]张翠玲《“传奇”革命历史的艺术典型——〈红旗谱〉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交错纠葛》(《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也称,在对比史料和小说文本后发现,小说对平淡的真实历史进行了传奇叙述,而这些艺术虚构最后却取代历史本身而重新被认定为“历史真实”。
此外,邹菡《〈红旗谱〉:现代革命语境中的复仇模式变革》(《涪陵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2期)、姜丽《试析〈红旗谱〉的复仇模式》(《喀什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姜友芝《探寻〈红旗谱〉中的武侠复仇主题》(《学语文》2013年第1期)等申述了《红旗谱》在中国复仇小说中的特殊意义。而曹书文《家族小说的当代转型——梁斌的〈红旗谱〉新论》(《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何学军《〈红旗谱〉——家族小说的时代蜕变》(《作家》2009年第2期)等则强调了《红旗谱》在当代家族小说中的重要地位。
梁斌研究除了上述五大类型外,还有几种类型的研究也较引人瞩目,如梁斌书画艺术研究、梁斌学术史研究、海外译本研究等,不再一一列举。
回顾与审视新世纪以来的梁斌研究,就整体而言,其呈现出三大发展态势:一是研究视角更加多元化,二是一些争议变得越来越突出,三是研究的对象与内容趋于系统化。同时,这些研究也存有一些不足,所以,梁斌研究依然处于不断完善与发展的过程中。现就此分别展开论述。
(一)研究视角多元化
关于梁斌研究视角多元化的趋势,田英宣在2008年已作总结。她指出,2004年之后许多学者的梁斌研究,采用了“叙事学、比较文学、文化、美学、甚至借鉴黄宗智、杜赞奇等社会史学家的观点进行研究”⑩。近五年来,梁斌研究继续保持这一势头向前发展。
其中从比较学角度展开的研究最为突出。如何国维《革命英雄史诗的解构——从〈红旗谱〉到〈红高粱家族〉》(2008年暨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围绕“《红高粱家族》解构《红旗谱》革命英雄史诗”的命题,分析了两者在文本讲述话语的形式与话语讲述的内容上的差异和裂缝。不少人还将《红旗谱》与《白鹿原》进行比较,如魏武莲《〈红旗谱〉与〈白鹿原〉之比较研究》(2011年天津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通过对比,并结合作家文学创作背景,对两部作品反映出的作者各自的美学理想加以讨论。此外,尤其值得一提的还有王之望《〈红旗谱〉与〈大地〉——关于旧中国农民命运书写的对比研究》(《文艺理论与批评》2013年第6期),将梁斌的《红旗谱》三部曲与美国作家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大地》《儿子》《分家》)进行了比较,以及孙丽《奔涌着经久不息的生命之流——〈静静的顿河〉与〈红旗谱〉悲剧性格的生命母题》(《阜阳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与刘江《从政治走向文化的工农兵文学——对〈红旗谱〉、〈创业史〉、〈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岩〉等作品的再认识》(《保定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与上述研究不同,周新民《论〈红旗谱〉〈播火记〉与〈水浒传〉的传承关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8期)是从纵向的继承关系进行比较,认为《水浒传》的侠文化观念和武打描写甚至结构都影响了《红旗谱》《播火记》,并扩展了后者的审美空间。
采用女性主义视角进行梁斌研究则是近年来出现的一大亮点,相关研究虽不多,但是颇有新意。如田英宣《再现中国二十世纪初农村女性生活原生态——〈红旗谱〉女性形象解读》(《宁波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年第1期)认为,《红旗谱》在艺术设置上的对称性,凸现了众多女性形象鲜明的个性。李进超称《红旗谱》“深刻地揭示了时代历史变迁对女性命运的影响”[5]。而张互桂《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女性觉悟的城乡差异——〈青春之歌〉与〈红旗谱〉女性比较》(《社会科学家》2011年第7期)则是采用比较学与女性主义双重视角对两部小说中现代中国的两类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女性地位的变迁情况加以对比。
此外,文化学视角研究正方兴未艾,如王郢娜《试论〈红旗谱〉的地域风情》(《长春工业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李光宝《民俗文化浸润下的〈红旗谱〉》(《大众文艺》2010年第7期)、马婷婷《简论〈红旗谱〉中的民间世界》(《丝绸之路》2011年第8期)等主要从地域文化与民间文化等视角对《红旗谱》进行观照。
(二)学术论争趋热化
梁斌研究中的争议始于“文化大革命”时期,而在20世纪末期再次出现,尤于近年来更为突出,一个主要表现就是商榷与驳斥类论文开始出现。争议点主要集中在《红旗谱》的真实性、《红旗谱》的题材定位、梁斌的身份认同、梁斌及《红旗谱》的评价、梁斌小说的艺术性等方面,而在实际论述中这几方面又是相互杂糅、彼此交叉的。
一般文学史论著都将《红旗谱》视做革命历史小说或革命现实主义小说的典范。如洪子诚在其《中国当代文学史》中曾将《红旗谱》等十六部长篇小说界定为“革命历史小说”[6]106。吴中华2004年9月9日发表于《天津日报》的报道也曾借梁斌夫人散帼英之口重申道:“《红旗谱》是一部描写大革命前后中国农民革命运动的壮丽史诗。”而石小寒则认为:《红旗谱》具有革命浪漫主义特色[7]。宋剑华更是认为:“《红旗谱》并非是描写什么‘农民革命’,‘农村’与‘农民’都只不过是一种艺术载体,作者自身的真实意图,是要表现无产阶级革命的政治理想。”[8]
上述争议有一个特点,即争议的双方都是在无意中形成对立的,彼此之间没有交锋。直到王彬彬《〈红旗谱〉:每一页都是虚假和拙劣的——“十七年文学”艺术分析之一》一文发表后,多篇与之商榷或驳斥类论文出现,才形成近年来相对少见的直接交锋的争议局面。王氏文章的结论如其题,即认为《红旗谱》“确实是极其拙劣、不堪卒读”[4]。对王彬彬观点进行反驳的文章主要有四:一是吴义勤于《中华读书报》(2010年6月20日)发表的《在历史与审美之间——重读〈红旗谱〉》。二是雷达发表于《文学报》(2010年7月7日)的《〈红旗谱〉为什么还活着》。三是张太兵《“十七年”文学的再反思——兼与王彬彬、吴义勤先生商榷》(《学术界》2011年第1期)。四是王之望与闫立飞《“酷评”难撼经典大树——〈《红旗谱》:每一页都是虚假和拙劣的〉质疑》(《文艺理论与批评》2013年第1期)。四篇文章均直接就王氏观点进行商榷或反驳。到目前,这些争议依然没有定论。而伴随着重新评价十七年文学或“红色经典”的再解读热潮,围绕梁斌与《红旗谱》的争议必然还会持续存在。
(三)研究内容系统化
进入新世纪以来,梁斌研究呈现出不自觉的系统化整合态势。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梁斌生平史料与基本文献不断在开掘与充实;二是《红旗谱》研究在不断向纵深发展;三是以文学研究为主体,同时在横向方面又扩大至其书画领域。
就第一方面而言,上文已论及,不再赘述。而在《红旗谱》研究的深化方面,有数篇论文值得注意,即程光炜《重建中国的叙事》(《南方文坛》2003年第3期)、段守新《中国现代革命的起源神话——〈红旗谱〉的再解读》(《海南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与王之望《经济描写:〈红旗谱〉的立篇之本》(《河北学刊》2007年第6期)。程光炜用叙事学理论对《红旗谱》进行分析,打开了一扇重新认识文本的窗户,更容易让读者看明白《红旗谱》等革命文学作品很大程度上是作者个人与宏大叙事摩擦互动的结果。此外,可能是受程光炜研究思路的影响,王沛然《信仰下的奋斗——〈红旗谱〉的信仰叙事学分析》(《菏泽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等论文也都是在叙事学视阈下对《红旗谱》进行深层分析。段氏论文则致力于探讨《红旗谱》的意识形态神话再生产的运作问题,也为梁斌研究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有助于我们去发现被传统研究遮蔽或忽略的一面。王氏论文是将意义重大但是却一直被忽略的《红旗谱》中的经济描写作为独立系统的文学现象加以评估。
现在就第三方面略作述论。梁斌研究领域的扩展源于梁斌本人的学深艺博。梁斌在文学之外,书画天赋与造诣亦不庸凡。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梁斌书画展与《梁斌画集》开始举办与出版,梁斌的书画成就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而2006年《大地之子——梁斌文学艺术展》在北京炎黄艺术馆的成功举办,更是再度引起世人的关注。戴成有《再识梁斌》(《吉林日报》2008年12月13日)与陈世宁《文学·绘画·精神——当代文学家、国画家梁斌绘画的艺术品格》(《艺术百家》2007年第3期)可为其中代表。两人对梁斌在绘画艺术上所形成的鲜明风格,给予了充分肯定。文学与绘画本来相通。所以对梁斌的书画艺术或思想进行研究,一方面有助于我们去认识他的书画技艺,同时,我们也可从其书画创作去审视他的文学创作。
而通过对新世纪以来的梁斌研究的重新审视,我们又会发现,梁斌研究已经取得了丰硕成绩,但是,一些不足或缺陷也在逐渐显现。举其大者,一是研究视角在多元化的同时,对文学本位有所偏离。二是学术争议中存有脱离历史与文本而主观论断的倾向。三是研究中出现学风浮躁与论断简单化等不良现象。如何弥补当前的不足或纠正出现的偏离,进而推动梁斌研究良性发展,是我们现在理应考虑的重要问题。
从目前对“十七年文学”与“红色经典”的研究经验看,新世纪以来梁斌研究从单一的政治性解读转向多元视角的探究,实际上是一次思维转换的认识过程。这也说明只有采用多向思维,研究才可能实现突破。不过,需要说明的是,突破了一定范围内质的限定性,出现“过度阐释”是值得商榷的。随着阐释空间的不断扩大,梁斌研究也存在着任意阐释的倾向。为弥补或纠偏梁斌研究目前存在的不足或偏误,我们需要立足于当代,并以还原为切入点回归梁斌本体研究。具体而言,其又包含三个方面:一是回归文本,回到“资料室”或“书斋”,将文本细读作为研究的唯一起点;二是回归梁斌,抛开他身上的诸多标签,还原一个既没有被神化也没有被丑化的梁斌;三是回归历史,尽量回到当时的文学现场,对研究对象要心怀“同情之理解”,尊重历史,追求最大的客观与真实。
(一)回归文本,坚持文学本位
回归文本,是文学研究的基本前提。坚持文学本位,是文学研究的基本立场。但当下不少研究只是将文学视做论据或手段。这种现象在梁斌研究中也不乏存在。因此,回归文本并始终立足于文学本位,对梁斌研究而言,意义重大。宋代学者朱熹就曾提出过回归文本的理念,他所谓“须先去了《小序》,只将本文熟读玩味”,目的就是让经学回到文学,或者说让本来就是文学的作品回归文学。国外的英美新批评也强调“以文本为中心”,提出文本细读法。而研究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文本阅读的问题。所以,梁斌研究的开展离不开对梁斌文本之研究。所谓梁斌文本包括他全部的文学创作,以及书画作品等。
需要注意的是,回归文本不是目的,还需要从文本走出来。由于梁斌的全部文本是一个内容丰富的巨大系统,不同的人可以从哲学、伦理学、人格学、艺术学、编辑学、思维学等不同的理论视角进行阐释,在研究方法上可以运用社会学、语言学、心理学、比较学、接受美学、传记学、叙述学等,并可将文本置于文学史、文化史、翻译史、地域史中进行解读。但是,必须牢记,这些视角或方法只是手段或工具,绝非目的。也只有回到文学立场,才会使梁斌研究不至于沦为其他研究的工具或材料。
(二)回归梁斌,祛除标签化
回归梁斌,就是要回到既定历史年代的梁斌个体那里。通过对相关史料和研究资料的整理分析,回到梁斌个体所在的历史空间。同时,又以共时性为中心,探索梁斌的性格、思想及文本等所蕴含的永恒因素和现实价值。具体而言,“回归梁斌”应包括回归梁斌其人、其生命体验、其文本创作和思想精神等。截至目前,梁斌身上被贴上多种标签。这些标签主要出于评论者的一厢情愿,大都属于“片面的深刻”。这就需要我们抛弃偏见,以一种既不“仰视”也不“俯视”而是“平视”的姿态去认识梁斌。可以说,无论是之前非人文化的唯政治解读,还是非历史化的伪学术话语,基本都是按照评论者先验预见和设定的理念或范式,把梁斌阐释成他们心中所希望的、能为他们所利用的形象,然后通过这种被神化或歪曲的梁斌来支撑和宣扬自己的理念和范式。这种实用主义和追求时尚的倾向,其后果必然是既亵渎了梁斌,最终也失去了研究者与梁斌及其文本进行精神对话的全部意义。
(三)回归历史,还原文学现场
所谓“历史”,包括两个层面:一是过去人类各种活动的全体,即历史事实;二是我们现在用它们来构造的叙述和说明,即事实的历史。一般而言,文学史家主观性的渗入只是在第二种“历史”所指中才是合法的。同时,第一种历史(以客观形式存在的历史)又对第二种历史(有主观因素介入的历史)形成巨大的约束和限制力量,从而使主观因素在其中不至于无限制地蔓延,否则历史就等同于虚构的艺术了。这就决定我们进行梁斌研究时,必须从客观存在的史实出发。这里的史实,主要指以史料形式留存下来的文学期刊、作品、作家传记、回忆录以及体制内的文件、记录等一切与文学有关的资料。所有这些史料综合的结果就形成了一个关于梁斌世界基本的历史情境。此外,由于中国当代文学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其发展流变与社会政治的变革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实际上这是一个不断地重构生活经验和阐释陌生的生活情境的过程。它通过文学丰富的想象力和情感作用去弥合破裂和崩溃的生活世界,通过文学的想象力去重构和规划新的生活世界。因此,我们要在由史料构成的历史情境基础上,不断还原梁斌及其《红旗谱》的文学现场,以及梳理它一步一步被建构成我们眼前的这种形态的历程,并搞清楚其和历史的原貌之间存在着的差异。
同时,由于历史是连续发展的,所以我们在研究梁斌及其《红旗谱》时,应该真正打通其与其前后历史的关联,而不能让其成为孤立的存在。梁斌的《红旗谱》等作品,不会从天而降,它与之前“延安文学”、“左翼文学”以及之后的“文革”文学是一个不可自行分离的整体。也只有动态、联系地去考察,才会得出更加客观的结论,进而为当下提供有价值的启示或借鉴。
注 释:
①参见唐文斌《梁斌生活与创作年表》(《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82年第4期)与刘去涛等编《梁斌研究专集》附录之《梁斌作品系年》(海峡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523页)。
②《红旗谱》于1957年底出版,自次年二月起,各大报刊出现众多介绍性与评论类文章,同时《文艺报》还召开了由侯金镜主持,曹承宗等人参加的《红旗谱》座谈会。
③关于梁斌研究的研究始于刘去涛、郭文静等编《梁斌研究专集》一书,其附录以时间为序罗列有关梁斌的评论文章,而真正展开则在田英宣《〈红旗谱〉研究五十年述评》(《甘肃联合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与《〈红旗谱〉研究热点分析与展望》(《兰州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等论文发表以后。
④除上述外,尚有朱栋霖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00》(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与王彬彬等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数十部等。
⑤ 此外,李新宇《现代中国文学:1949-2008》(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曾书文《中国当代家族小说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与刘卫东《被“家”叙述的“国”:20世纪中国家族小说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等数十部著作也都设专章讨论梁斌。
⑥ 需要说明的是,2014年度论文只截止到2月份,数据不全。另外,这里的统计对象,也包括部分较有学术价值的报纸文章。
⑦此外,尚有田英宣《〈红旗谱〉方言俗语的乡土叙事》(《石家庄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陈芬《传统与意识形态合力下的文本生成——论〈红旗谱〉与我国古典文学的渊源》(《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等。
⑧其他尚有张立《〈红旗谱〉的老版本》(《中国商报》2007年7月5日)与宋安娜《梁斌与〈播火记〉自校本》(《人民日报》2009年10月26日)等。
⑨关于这一点,程光炜《重建中国的叙事》(《南方文坛》2003年第3期)曾有所提及。从他的观点我们了解到,即使是当事者亲口之言,也非都是“言而由衷”,需要我们再结合其他方面,对作家的言说进行综合、具体分析。
⑩参见田英宣《〈红旗谱〉研究热点分析与展望》(《兰州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一文。鉴于此,笔者主要对2008年及以后的梁斌研究成果进行评述。
[1]黄发友.中国当代文学的版本问题[J].文艺评论,2004(5).
[2]陶东风.文学理论基本问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3]吴秀明.“十七年”文学历史评价与人文阐释[C]“文化生态环境与‘十七年’文学历史评价”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4]王彬彬.《红旗谱》:每一页都是虚假和拙劣的——“十七年文学”艺术分析之一[J].当代作家评论,2013(3).
[5]李进超.“无我”、“有我”与“自我”——《红旗谱》中女性形象的文化分析[J].兰州学刊,2010(6).
[6]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7]石小寒.被遮蔽的艺术魅力:浅析《红旗谱》的革命浪漫主义[J].聊城大学学报,2005(3).
[8]宋剑华.《红旗谱》:非农民本色的革命传奇[J].福建论坛,2009(7).
【责任编辑:郭德民】
The Re-examining and Consideration on Liang Bin Research since the New Century
LUO Haiyan,YU Guangjie
( Institute of Literature,Tianji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Tianjin 300191)
Since the new century, Liang Bin’s research has achieved a further development,and presents some new trends,such as a perspective of diversification, increasing of academic debates and systematization of research`s contents.At the same time,there are some bad phenomena,such as universal social and historical research,Nihilism and impetuous academic atmosphere. In view of this, Liang Bin research should adopt the ontology research,which includes returning to the text, to Liang Bin and to history.
the new century;Liang Bin research;TheRedFlag
2015-01-12
罗海燕(1982—),男,河北平山人,助理研究员、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天津文化与文学研究; 于广杰(1982—),男,河北沧州人,博士后,主要从事词曲学、中国文艺思想史研究。
I206.7
A
1672-3600(2015)05-008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