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旭 华
(贵州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贵阳 550001)
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的深入发展,生态问题越来越成为困扰人类发展的焦点问题,生态责任伦理问题被社会广泛关注。马克思很早就注意到资本主义生态失衡的问题,在相关著作中形成了科学的生态责任伦理思想。因此揭示马克思的生态责任伦理对当代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西方环境主义者认定,马克思是经济和技术决定论者。依据是在马克思的著作中,马克思强调科技的进步、生产的发展和物质产品的极大丰富。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热情讴歌了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1]36因此,一些研究者认为,马克思忽视了生态依赖原则,对自然在人类社会生活中所起的作用没有任何东西或至少是有用的东西可说。
西方环境主义中的一些代表人物纷纷诘难马克思是普罗米修斯主义者。本顿(Benton)认为,马克思的“生产性的”劳动过程虽然有着生态重要性的特点,但是它们却被排除在马克思的论述之外。莱斯泽克·克拉科夫斯基(Leszek Kolakowski)也否认马克思有任何关于人类自然或者并非社会构成的外部自然的概念,并抱怨马克思缺乏对人类存在的自然(与经济截然相反)条件的兴趣,他的世界观中也缺乏肉体的人类存在,人类完全被用一种纯粹的社会术语来定义,人的存在的身体限制很少被注意。卡普拉(Capra)则指出,虽然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已经意识到资本主义经济对生态的影响,但他对马克思晚期经济学著作中对科学性的追求提出了批判,并认为马克思的生态观,不论其所理解的技术决定论是什么,都是为了使马克思的理论更容易作为一门科学被接受。唐纳德·C·李(Donald C. Lee)则坦陈,马克思主义和资本主义都是贪婪的、暴力的和破坏自然的,除非通过人道主义的观点改造它们。
在实践中正确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是马克思生态责任伦理的基础。环境主义者对马克思诘难的实质是不同世界观的对立,即如何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问题上的分歧。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唯心主义将精神视为世界的本源,以精神活动来理解和解释自然。认为主体是绝对精神,客体(自然)是绝对精神产物的被动物质世界。以此为基础,唯心主义对人的能动性无限夸大,人在自然面前表现得无所不能,陷入人类中心主义的极端。在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活动中,唯心主义片面强调对人的“需要”的满足,将人视为自然界的主宰者,忽视了自然界的承受能力,引起主客体之间的矛盾冲突。因此马克思说:“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2]499在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那里,主体被看作自然存在物的人,客体是上帝。旧唯物主义者把自然看作脱离人的活动的孤立的自在之物,与人的实践活动毫无关系。人们面对自然只能逆来顺受,不能根据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改造和利用自然,割裂了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对此,马克思批判道:“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 ”[2]499
西方环境运动的主流思想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哲学基础正是旧唯物主义。在环境主义者看来,人类不应将自己视为自然界的主体,要求人类放弃在处理自然关系中的主体地位。他们倡导“回归”到人与自然关系的初始状态,与其他生物“同等”作为生态系统的一个元素。“非人类中心主义将道德义务扩展到人类之外的整个大自然存在物上,将自然存在物看作与人类平等的主体,……主张人类应放弃一切对自然的干涉与影响。”[3]人类的主体地位主要体现于实践活动中,要求人类放弃主体地位,实质上是要取消人类的实践活动,退回到动物的本能性活动中去。这种对人类的特殊性和主观能动性的无视,无疑具有虚妄性和浪漫主义的色彩。
在人与人的关系问题上,唯心主义、旧唯物主义从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的立场出发,将人类历史的发展看作是少数英雄人物作用的结果,忽视了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和利益诉求,造成人的异化,压制了人的全面发展。由此导致阶级对立,引发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和异化。
马克思在对唯心主义、旧唯物主义主客体思想的批判中阐述了对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正确理解。马克思认为,人与自然是物质变换的实践关系,在物质变换过程中必须保持生态系统的平衡。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类生存和发展所需物质和精神食粮都来源于自然界,同时自然界也深深受到人类实践活动的影响,被打上人类活动的印记,成为人化的自然。因此人们在与自然的物质变换过程中必须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既要考虑人类自身的需要,又要兼顾自然界自身的承受能力;既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实现实践的价值,又要遵循客观规律,减少生态代价。所以马克思说:“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4]207—208在人与人的关系上,马克思认为人具有社会性,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全面发展是人们进行实践活动的旨归,在实践活动中必须充分体现人的主体地位,实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发展。
由此可见,马克思在对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的批判中,从双重维度阐明了其生态责任伦理。在对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人与自然关系认识的批判中阐明了自然生态责任伦理;在对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人与人关系认识的批判中阐明了人文生态责任伦理。因此,环境主义者对马克思的诘难是没有根据的。
与旧哲学旨在解释世界不同,马克思主义哲学主要在于改造现实世界。马克思生态责任伦理的逻辑是:生态责任问题产生于社会实践中,它必须在实践中得到合理解决。马克思以实践为基本立足点,从人与自然关系的维度和人与人关系的维度分别阐明了可持续发展的自然生态责任伦理和以人为本的人文生态责任伦理思想。
(一)可持续发展的自然生态责任伦理
人与自然的关系本质是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的过程。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之前,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过程基本上是平衡的。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后,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出现断裂,由此产生了自然生态责任问题。
首先,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资本主义生产以最大限度地追求剩余价值为目的。资本家为了获得超额剩余价值,不得不将更多的资本投入到生产体系中,盲目扩大再生产,以至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采和大量废弃物的产生,使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系统失衡。因此,马克思写道:“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真正是人的对象,真正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而对自然界的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本身不过表现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为消费品,还是作为生产资料)服从于人的需要。”[5]90
其次,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农村大量剩余劳动力涌入城市,城市人口的膨胀,使城市生态环境日益恶化。“大土地所有制使农业人口减少到一个不断下降的最低限量,而同他们相对立,又造成一个不断增长的拥挤在大城市中的工业人口。由此产生了各种条件,这些条件在社会的以及由生活的自然规律所决定的物质变换的联系中造成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缝,并且这种浪费通过商业而远及国外。”[6]918—919城市化的迅速推进,城市生活垃圾问题日趋突出。“例如,在伦敦,450万人的粪便,就没有什么好的处理方法,只好花很多钱用来污染泰晤士河。”[6]115
针对资本主义社会实践中出现自然生态恶化的现象,马克思认为必须在实践中实行可持续发展。
一方面,马克思探讨了充分利用排泄物,发展循环经济,实行可持续发展的可能。马克思将排泄物归类为生产排泄物和消费排泄物。他说:“我们所说的生产排泄物,是指工业和农业的废料;消费排泄物则部分地指人的自然的新陈代谢所产生的排泄物,部分地指消费品消费以后残留下来的东西。因此,化学工业在小规模生产时损失掉的副产品,制造机器时废弃的但又作为原料进入铁的生产的铁屑等等,是生产排泄物。人的自然排泄物和破衣碎布等等,是消费排泄物。”[6]115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大量人口的相对集中,机器大生产使得大规模的劳动成为可能,这是排泄物再利用的前提。马克思主张依靠科技进步最大限度地提高资源利用率,对原料、产品、废料进行再利用以节约初始原料,对废弃物进行循环利用,以减少废弃物对生态的破坏。马克思说:“机器的改良,使那些在原有形式上本来不能利用的物质,获得一种在新的生产中可以利用的形态;科学的进步,特别是化学的进步,发现了那些废物的有用性质。”[6]115
另一方面,马克思还反思了农业资本家以土地所有者自居,为谋取超额剩余价值,违背自然规律,对土地和劳动力进行掠夺性开发,持久破坏土地肥力的现象。马克思认为,人类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在从自然界获取物质和精神食粮时,必须尊重自然规律,不能以主宰者自居,应保持物质变换系统的平衡,实行可持续发展。马克思写道:“从一个较高级的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角度来看,个别人对土地的私有权,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私有权一样,是十分荒谬的。甚至整个社会,一个民族,以至一切同时存在的社会加在一起,都不是土地的所有者。他们只是土地的占有者,土地的受益者,并且他们应当作为好家长把经过改良的土地传给后代。”[6]878
再一方面,马克思阐述了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思想。马克思认为,只有在“自由人联合体”的社会中,才能实现以“消耗最小的力量”和“最适合于人类本性”为原则而获取最佳的物质变换结果,实现物质变换系统的平衡。这样“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但是,这个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6]928—929
(二)以人为本的人文生态责任伦理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后,以私有制为基础的雇佣劳动制度同时也得以确立。在雇佣劳动制度下,几乎社会所有职业的劳动者都成了资产阶级的雇佣工人。机器的使用使妇女、儿童成为补充劳动力,“工人家庭全体成员不分男女老少都受资本的直接统治,从而使雇佣工人人数增加。”[4]454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利己主义成为社会的普遍价值形式。对此,马克思写道:“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1]33—34资本家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必然不顾劳动者的身心健康最大限度地剥削工人,漠视劳动者的基本权利。资产阶级对雇佣工人进行赤裸裸的剥削,贪婪地追逐着剩余价值。工人作为劳动成果的创造者不但不能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反而被自己的劳动成果所奴役。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仅仅是维持肉体生存需要的一种手段,在资本家那里“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动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残生命的方式来维持他们的生命”[2]580。资本主义的社会实践导致人的异化和人与人关系的高度紧张,出现了人文生态责任问题。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雇佣劳动为基础的社会实践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形成了以人为本的人文生态责任思想。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应该是人的本质性活动,是人实现自我发展的手段。人们通过劳动从自然界中获取自己所需的生活资料,维持着自身的存在并实现自己的发展。人在劳动中应该感到快乐,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劳动,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以人为本,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主义整个学说的最终旨归。马克思生态责任伦理在任何时候都“一如既往地体现着对人类生存的目的、体现的价值和最终的全面自由发展的执着追求”[7]。
(一)实践是人类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方式
当前,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不和谐日益突出,生态危机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问题。而生态危机的解决绝非环境主义者主张的那样——人类放弃实践活动,复归到人与自然的初始状态,也不是人类中心主义者倡导的人的主观能动性的无限发展,而是必须立足于实践这个现实基础,全面实现“以人为本”的社会变革。
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我们应该重新审视对待自然的态度,以实践为基础,实现人与自然实质的统一,即在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过程中摆正人类的“主体”地位,合理把握对自然开发的“度”。在实践中,既要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又要充分尊重客观规律。既要满足人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又要充分考虑自然本身的承受能力。同时解决社会主义实践中的自然生态问题,也必须立足于社会主义建设实践。树立科学发展观,以发展的眼光解决社会实践中出现的生态问题。
在人与人的关系方面,坚持以人为本,尊重人的主体性,消除异化。马克思认为,劳动既是人生存的需要,又是人类实现自身发展的条件。人们在劳动中可以凭自己的兴趣爱好“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2]537。在原始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是一种原始的和谐。随着实践的发展,私有制产生后,人与人之间开始出现不平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后,人与人之间关系出现了异化。因此解决人文生态危机,必须通过社会实践创造条件。在马克思看来,最根本的就是通过社会革命实践,推翻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废除私有制,扬弃异化,建立“自由人联合体”社会。目前,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尚未达到马克思设想的“自由人联合体”阶段。不可否认,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人文生态问题依然困扰着人们。因此,解决我国社会主义实践中的人文生态问题,必须坚持人民群众的历史主体地位,加强社会主义制度和法制建设,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使广大人民共享改革开放的成果,增强人民群众的幸福感。
(二)社会主义生态责任伦理的建构必须坚持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统一
马克思生态责任伦理启示我们,社会主义生态责任伦理的建构必须坚持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统一。坚持科学精神,就是在实践中尊重自然和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坚持真理尺度和价值尺度的统一。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时候崇尚科学,既要反对违背客观规律,片面夸大人的主观能动性的盲动,又要反对否定人的能动性,主张回复到人与自然初始状态的浪漫主义情怀。坚持人文精神,就是在实践中以人为本,尊重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和创造精神,在发展中关注民生,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关怀弱势群体的思想和行动路线。以人的全面发展作为社会主义实践的出发点和归宿。
社会主义生态责任伦理的建构必须将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统一起来。马克思认为,破解生态的失衡,不能仅仅狭隘地从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维度进行思考,还应该从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角度考量。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取决于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和解。由人与人之间不同的关系所决定的生产目的、由生产目的所决定的生产模式、由生产模式所决定的技术发展模式等,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起决定性影响,如果不改变一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就不可能改变一定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因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制约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社会主义生态责任伦理的建构既要坚持科学精神,以科学的态度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实行可持续发展;又要坚持人文精神,充分体现人民群众的主人翁地位,将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统一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之中。
总之,人类的社会实践是不断发展的,在人类达到“自由人联合体”社会之前,生态问题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危机既产生于社会实践,又必须通过社会实践得到合理解决。因为生态问题是随着人类社会实践的展开而不断出现,又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不断得到解决的过程。唯心主义试图通过发展科学技术,片面强调人的能动性解决生态问题是不可取的;环境主义者主张牺牲人类的发展,复归到人与自然的初始状态破解生态问题同样是一种虚妄的浪漫主义情怀。因此,只有实践才是人类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方式。
[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 贾礼伟.超越虚妄与浪漫:马克思生态伦理观之于生态文明建设的现实意义[J].求实,2011,(4).
[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7] 杨珺.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之人文本质浅议[J].晋阳学刊,2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