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 欢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沈阳 110034)
现实批判与浪漫理想的融合——长篇小说《带灯》解读
闫 欢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沈阳 110034)
《带灯》是现实批判的力作,小说用一个个细小的事件展示了当下社会面临的问题,深刻批判了官场的黑暗与国民的劣根性。但批判中又饱含着作者奋斗的激情,混杂着贾平凹对社会、文学的理想与期望。本文通过分析《带灯》对现实问题的揭露、隐喻手法的运用以及带灯的形象分析等讨论《带灯》中的现实批判以及批判下的理想书写。
现实批判;隐喻;理想书写
《带灯》是一部以城镇基层干部的视角叙写的群众上访实录。贾平凹通过美丽、纯洁、善良的乡镇干部带灯的眼睛,描绘了樱镇的历史状况和现实环境,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还有在制度重压下乡镇干部所面临的多重困境,并通过带灯的悲剧对现实发出了强而有力的批判之音。
带灯带着她的城市经验来到樱镇综治办工作她的具体工作就是“维稳”——解决群众矛盾,遏止上访事件。带灯身在体制内部,必须维护体制的严密性,与此同时,她看到了体制的弊端,在文中带灯的自白深刻地表达了她内心的困惑与矛盾,例如:“……所以我也很孤独地存在着,被别人疑惑,也恐惧着也讪笑着也羡慕着也仇恨着也恭维着也参照着,看我好像很需要很离不开他们而又超然他们,谁都有机会实际上谁都没有机会。”带灯就是在内心的困惑下努力做到她心中的平衡。贾平凹是要借带灯这面现实的镜子把社会现实中的问题挖掘、呈现。
(一)社会问题的揭露
《带灯》是中国当下农村生活的记录史,农民问题是历史一直遗留至今的不治之症。在处理众多的上访事件中,贾平凹借用带灯的眼睛给我们展现了形形色色的底层人民,有长年上访无理取闹者,有狡猾的替别人上访以谋求私利的王后生,有需要解决困难却不懂寻求帮助的众多愚昧却又可怜可悲的中国农民。带灯说“我现在才知道农民是那么地庞杂混乱肆虐无信,只有现实的生存和后代的依靠这两方面对他们有制约作用。”她看到了农民丑陋的一面,她心生失望。可是对于这些连基本的生活条件都无法满足的贫苦农民,怎么来要求他们思想的进步呢?带灯是无奈的,贾平凹也是无奈的。
小说中还对基层工作问题进行了深刻地剖析。基层所处理的事情是琐碎的,是细小的,混乱的,解决起来不仅麻烦而且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化。作品中这样的表达:“社会是陈年蜘蛛网,动哪儿都落灰尘。”这是中国面临的巨大的社会问题,基层工作是连接国家与人民的关键,带灯看到了基层工作者为了计划生育而强迫女子刮宫的惨烈情景,看到对上访人员进行殴打,看到了为了迎接黄书记到访的一系列准备工作,还有为了政绩而谎报灾情,还看到了为了治病吃孩子的一镇之长……。作品真实地描绘了中国的官场献媚于上,蛮横对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事原则。对弥漫于乡村社会空间的政治腐败、社会不公的风气进行大胆揭露。
《带灯》还贯穿了作者对追求现代化进程的反思。作品开始元老海为了保护风水带领村民与施工队抗衡,组织火车经过樱镇,而几十年后,樱镇的干部为了发展引进了高污染的工厂,许多妇女的丈夫到煤矿打工却得了矽肺病,无助的在生死线上挣扎。到底什么做法是最好的呢?这是带灯在信中对元天亮提出的疑问,同样也是贾平凹向中国现实提出的疑问。对于原始自然的村镇,不开发是不是最大的开发,是加快城市建设还是保持青山绿水是现今中国发展面临的一大问题。作者在作品的最后描绘了一场巨大的惨烈的斗殴事件,在代表了现代文明和利益诱惑的大工厂面前,原本淳朴的乡民陷入了利益斗争的漩涡,市场经济的洪流瞬间冲塌了几千年来古老的伦理道德观念,最终将带灯的希望全部碾碎,自己也成为了时代的悲剧。
《带灯》的深刻之处不仅仅是让读者为农民的愚昧的痛心,为干部的蛮横而愤恨,为中国的出路而挠头,还在于作者抓住了人们背后的无形的大网,无论是弱者还是强者都被笼罩着,被一种习惯的力量压抑着,因此文本中有很多“不得不”的行为,批判的背后有一种即使知道也无法改变的无奈,它体现的是体制深层的弊端。
(二)隐喻手法的运用
《带灯》中对在现实的批判中隐喻手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隐含的表达往往比平铺直叙更有批判力。文本中细碎的细节、繁杂的人名可能都记不太清,但是那带有着隐喻的意象往往会长留在脑海中。隐喻使《带灯》中的情节、人物都具有某种符号的意味,留给读者深深的思考和无边的想象。
在主人公带灯的名字上就体现出了深刻地寓意。萤是带灯的本名,但是带灯不喜欢“萤虫生腐草”的典故中的悲凉意义,而将自己改名为带灯。带灯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她本人的理想,灯就是光明、光明就是希望。但是,即使换了说法也无法改变本质,萤火虫就是那在黑夜中孤单飞行的虫儿,即使它是光亮的、美丽的,却也是渺小的、光芒也是微弱的。不仅无法照亮黑夜,终将被黑暗吞噬。这就是带灯的生命。她是美丽的、善良的、智慧的,她与樱镇的一切不相适应,她努力的抵制着种种恶习,改变着人们的愚昧想法,重新建立着信任的桥梁,但是村民还是那样的村民,领导还是那样的领导,她的生命力却在一点一点的消逝。她就是黑夜中艰难飞行的萤火虫,终被无边的黑夜侵蚀的光明。小说的最后写道,“飞来的萤火虫越来越多,全落在带灯的头上,肩上,衣服上。竹子看着,带灯如佛一样,全身都放了晕光。”这是萤火虫对她的集体的送别,也是对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悼念。
虱子是贯穿小说始终的意象。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多少年不死,空瘪成一层皮,被风一吹粘附到人身上,立刻就生长起来,再也弄不掉了。它不停的吮吸着人的血,可是人却感觉不到,或者仅仅是痒痒的,因此没有人想要除掉它,它就在人身上肆无忌惮的繁殖。对于虱子,带灯是恐惧的、抵制的,她拒绝自己身上生出虱子,而且号召大家用各种方法进行灭虱,但是,村民早已习惯与虱子共存,觉得带灯小题大做,带灯只好一个人孤独地抗争。在一次与村妇一起摘果子的时候,带灯身上有了虱子,不过经过紧张的处理,暂时得到了安全。但是在小说的最后,一场斗殴之后带灯和竹子身上再一次生出了虱子,并且无论怎样都除不掉了。在与虱子的战斗中,带灯失败了。这场“战斗”有着深深的寓意,在文本中,虱子不仅是社会生态的沉滞和灰暗,自然生态的灾难的象征,还隐喻着根深蒂固的传统落后思想。受过良好教育的带灯从一开始就认识到了这种观念对人们的影响,她不愿意沾染上这种观念,始终在抗争。可是带灯毕竟力量微弱,并且,这陈腐的思想观念也不是一层不变的,它在时代中不断变化。就像樱镇的虱子,从原来的白虱子、黑虱子,也有了后来的灰虱子,这种新奇的虱子引来大家的围观,还被人认为比前两者都漂亮。这一带有深刻寓意的情节暗示了传统思想的强大。带灯最后还是被这思想所同化了,成了大众中的一员。而从带灯从对虱子的紧张、厌恶,到习惯和麻木的转变,可以看到个体对强大意识的无奈抵抗。甚至在文本最后,带灯说出“有虱子总比有病着好!”的自嘲式的话语,这态度的变化是对自我的背叛,也是对现实无可奈何的妥协。
小说中的白毛狗和埙也带有某种象征意义,它们仿佛与带灯的生命相连,共生共存。白毛狗本是一只杂毛狗,带灯来到镇政府之后,经常给狗洗澡,杂毛狗才变成了白毛狗。白毛狗是带灯的伙伴,但是白毛狗先是被打跛了腿,又被人割掉了尾巴,虽然痛苦却也坚强的活着。白毛狗是镇政府的看门狗,它仿佛是权威的象征,喝退上访者,同时也承受着上访者对镇政府的仇恨。这与带灯的命运多么相似呢。后来带灯患上了夜游症,精神也出现了问题,这时的白毛狗也再不白了,长毛下生出了一层灰绒!埙的凄婉的音调成为《带灯》作品的背景音乐,为文本蒙上了一层凄美的面纱。自埙声进入作品,带灯那萤火虫一般的光亮也开始越来越暗淡,后来带灯患病,埙也消逝在人们的视线中。埙声仿佛一开始就已经为带灯奏响了挽歌,告诉读者带灯的悲剧。白毛狗的白色与埙声的消逝,象征着带灯,同时也是作者,心目中美好的家园的破灭。
(一)贾平凹的理想——带灯
作为小说唯一主角的带灯,她不仅带有贾平凹以往作品中女性所蕴含的人伦性情、文化内蕴,还被赋予了政治色彩。首先,带灯长的很漂亮,虽然没有对她的外貌进行细致的刻画,但是作者总是在借其他人的口告诉读者带灯的美丽。例如所有的男职工去厕所时都往她的门口里看,白仁宝夸她当不了官的原因是因为太漂亮等。而带灯是与众不同的,她发誓不靠色被提拔也不做男人婆,她的美是不同于这个小镇的。带灯也是善良的,她从不打压百姓,以她的能力最大程度的接济村民,努力地调节着官与民的纠纷,她为丈夫得了病的女人们讨公道、争救助,她为她的“老伙计”去世而伤心流泪……她是用真心换来村民的信任和喜欢。可以说,带灯体现了贾平凹以往作品中女性的人性之美。
但是,绝不仅于此。她还代表了贾平凹浪漫的文学理想以及对社会政治的乌托邦式的盼望。带灯是村镇干部,是“官”,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权威,即使鄙视上层官员的虚伪、残暴,但是她也懂得他们的无奈。同样,她虽然给予了村民极大的同情与怜悯,但是也憎恨他们的愚昧与蛮干。她是社会主义革命文学以来就梦想的“新人物”,她坚强又执着,在综治办这个繁杂的工作中认真地处理一件件细碎的事情,她希望能给这个乡镇带来希望。贾平凹在后记中这样描述:“我觉得带灯可敬可亲,她是高贵的,智慧的,环境的逼仄才使她的想象无涯啊!我们可恨着那些贪官污吏,但又想,房子是砖瓦土坯所建,必有大梁和柱子,这些人天生为天下而生,为天下而想,自然不会去为自己的私语而积财盗名好色和轻薄敷衍,这些人就是江山社稷的脊梁,就是民族的精英。”这就是他给带灯的定义,这样的民族精英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中国作家笔下了,贾平凹塑造了这样的社会主义新女性、新干部,其意义在于使历史与女性都获得新生。是带灯让作品呈现了一种浪漫的理想色彩。
(二)带灯的理想——元天亮
小说中的元天亮是个传奇的人物,他从未在小说中正面出现,对他的了解都是听旁人说起,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但他给带灯带来了抵抗现实的信心与力量,是带灯所追求和向往的美丽的梦。如果说带灯象征了农民想要超度苦难的理想,那么元天亮就是农民的一个虚幻希望。带灯不断地给元天亮写信,叙述着乡镇的变化、生活中的困惑、工作的烦恼,尤其是自己对他的柏拉图式的爱恋。例如:“你是我在城里的神,我是你在山上的庙。”“你是每天都要升起的太阳。”“我愿是投进你嘴里的一颗葡萄,你能接纳我的甜我的酸,我的好我的坏。”等等。带灯明白这是她一厢情愿的表达,但是可能她要的就是这样的述说与倾听。她对元天亮的述说就是对自己的述说,对现实、命运的述说,她在这一过程中完成对自己的能量转换,从而有力量来面对现实的不堪与无奈。
从阅读感受来看,《带灯》这部作品也被割裂为两个板块,对现实的批判对生活的描写是朴实、讽刺、尖锐。而在带灯写给元天亮的信中,情感是浪漫的,是一种超脱于现实的美。那一封封信可以称作是富含了浓郁情感、文辞优美的散文,让读者看到了一个知识女性丰富而热烈的内心世界。心中对未来的憧憬、对自然的热爱还有断然拒绝庸俗的畅想读起来凄婉动人,大段大段的抒情使文章充满了诗情画意,有一种让人流连忘返的美。
但是,贾平凹最后没有让元天亮出现,也没有让带灯有个好结局。他提出了问题,但并没有给出解决的方法,因为,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带灯应该如何,社会应该如何。理想太美好,而现实太残酷,人们总要从梦中醒来,继续面对这个让人又爱又恨又无奈的世界。因此,作品当中的对现实的批判还是占主导的。带灯只是一只微弱的萤火虫,即便很努力地向往光明,她也无法照亮整个黑夜。但是文中的浪漫理想色彩证明着带灯曾经闪亮过,带来过希望。
[1] 吴义勤.“贴地”与“飞翔”——读贾平凹长篇新作《带灯》[J].当代作家评论,2013(3).
[2] 刘阳扬.带灯的等待与等待中的中国——评贾平凹《带灯》[J].当代作家评论,2013(6).
[3] 陈众议.评贾平凹的《带灯》及其他[J].当代作家评论,2013(3).
[4] 陈晓明.萤火虫、幽灵化或如佛一样——评贾平凹新作《带灯》[J]当代作家评论,2013(3).
[责任编辑 李兆平]
The Fusion of Practical Criticism and Romantic Ideal——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Novel“Dai Deng”
YAN Huan
(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 110000,China)
“Dai Deng”is the real critical masterpiece whose author is Jia Pingwa.The novel use a series of tiny affairs show the current problems of the society,and criticize profoundly the bureaucracy’s darkness and nationals’defect.But there is author’s passion in the criticism,mixed with his social and literary ideals and expectations.This paper discussed the practical criticism and the romantic ideal of“Dai Deng”by analyzing the revelation of practical problems,the use of metaphors and the character images.
practical criticism;metaphors;romantic ideal
I206.7
A
2095-770X(2015)06-0042-03
2015-03-06
闫欢,女,辽宁铁岭人,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