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磊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后现代语境下民间影像档案的构建
刘磊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智能手机内置摄像头与互联网技术结合而产生的“随手拍”等日常习惯,使民间影像正突破主流话语权的限制,参与到历史书写的重构中。档案部门可借鉴大众媒介行业对民间影像资源整合的经验,突破现代主义“二元论”思维模式下的档案管理阶段的清晰划分,来实现民间影像档案动态的、多元的、各环节同时进行的、永不终结的后现代管理。
互联网;后现代主义;民间影像;档案;公民档案员
智能手机内置摄像头与互联网技术的结合,不仅使“随手拍”日渐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而且也引发了人类思维范式的转化,改变了人们对现实世界的认知与实践。私人由于常常能偶遇那些官方和专业摄影师所难以遭遇的时机,所以经常能无意间拍摄下重大历史事件。如在9·11事件、伦敦地铁爆炸、汶川大地震、7·23温州动车事故等重大突发性事件中,普通群众用手机第一时间第一现场随手抓拍到的影像成为最鲜活的原始信息记录,有的影像甚至成为了促进事件发展转折的核心要素。英国学者诺瑞汀纳·米拉蒂(NoureddiNe Miladi)认为,“只要拥有一台摄像机,并有能力使用互联网的个体都能在不同程度上参与到运动之中,并改变运动的进程,从此历史开始转向民间书写”[1]。毫无疑问,民间影像已逐渐成为一种社会记忆,至少在大众媒介领域,它已经引发了诸如“民主观念是否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构建”这样的时代命题的争论。档案是一种社会记忆,但并不是所有的社会记忆都是档案。同理,我们不禁要问,作为社会记忆的民间影像是否只归属于大众媒介领域而非在档案管理范围之内?如果民间影像可以进入档案领域,那么又如何对这些每天爆炸性产生、裂变式传播的民间影像进行鉴定呢?
美国衣阿华大学电影与比较文学系宝拉·阿玛德博士在《对立档案:电影、日常生活以及阿尔伯特·卡恩的星球档案》中运用了“对立档案”[2]这个概念。所谓对立档案就是“在于它对作为当下历史的日常生活碎片(如吃饭、工作、游玩、行走、阅读等)的吸引力,与19世纪档案馆执着于作为过去历史的政治文献的努力正好相反”。“随手拍”的意义并不在于“让写诗的人学会作画”,而在于“让大众学会用摄影写作并不一定是创作”[3]。影像之于文字也是一种信息记录,而且这种信息记录的方式与互联网技术的结合实现了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一书中“沙皇退位、个人抬头”[4]的预言,普通民众也可以以影像的方式介入、参与和干预现实。例如,在2011年的“7·23”温州动车事故发生后第三天,各大视频网站上突然出现了一段围观群众随手拍摄的车厢就地掩埋的影像,观众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在车厢被强制推倒并自由落体至地面的瞬间,车厢内掉出一具死难者遗体。这段影像内容与之前官方所宣称的“搜救已完毕,车内已无生命体征”之说完全相悖,由此,网民的愤怒和责备在短时间内被推向了空前的地步。此类民间影像冲破了主流话语的权力限制,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种种矛盾、冲突、暴力现象收纳进“公共记忆”之中,为促进社会事件的理性协商与解决提供了更为完整的信息来源[5]。
正如特里·库克所言,“无论我们喜欢不喜欢,我们生活在后现代社会里”[6],“将存在视觉化”可以说就是后现代主义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另外,后现代主义者承认分裂,反对一切形式上的元叙事,关注“他者世界”“他者声音”,他们对档案、档案馆在社会、在保存集体记忆中的地位和作用的评价,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人们对档案真实性的看法。民间影像恰好应和了档案界这两大背景:信息符号影像化、历史真
实性或话语权力的再思考。一些具有“反历史”分析特点的商业电影或艺术电影,更多的是从导演、市场的角度来记录社会和表达主观意见,特别在一些影片制作机构是国家所有的情况下,这些影片与真正的民间记忆仍然有一段的距离。而民间影像由私人随手拍摄,来源于民间,反映普通生活,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后期加工、剪辑,可谓是真正平民话语权的代表,真正意义上的对立档案。而且,与大众媒介行业对民间影像资源整合的商业价值相比,档案部门对影像档案的整合更具有社会价值,档案部门的权威性、官方性更容易让人们感觉到自己原来微不足道的“随手拍”视频有如此大的历史和社会意义。鉴于此,档案界也没有理由不介入民间影像的发展。
民间影像可以作为一种档案,但并不是所有的民间影像都可以成为档案,哪些民间影像可以进入档案领域成为民间影像档案管理的一个关键点。民间影像的拍摄是即兴式的,是“全民开拍”情况下随时随地随意的拍摄,同时民间影像又是碎片化的,影像的时长多位于几十秒到几分钟之内,受众只能看到事件中的某一段。如何对如此庞大的民间影像进行资源整合,是目前面临的一大挑战,正如同后现代主义者必须回答无限分裂与短暂性所带来的支离破碎这个问题一样。
目前家庭中保存的主要是记录孩子成长、生日和结婚宴会、假期旅行等活动影像,它们通常没有经过剪辑、被杂乱存放、限家庭成员自我观看,因此这部分民间影像又可以作为家庭档案的一部分进行管理。对于家庭档案来说,莫过于“藏于民”、“存于官”[7]。所谓“藏于民”是指平民百姓自己记录、自己保存关于自己生活经历的各种资料,就像“高曾祖父的地契”、“祖母成为美国公民那一天的照片”;“存于官”,指国家部门保存了一些普通民众的活动记录,就像“国家档案馆保存的田产交易记录”、“国家档案馆保存的移民申请文件”等等。目前来看,档案部门没有能力也不应该对庞大数量的民间影像一一进行鉴定然后收藏入馆,“藏于民”是多数民间影像最实效的归宿。档案部门可倡导家庭建立自己的家庭影像保存的机制,鼓励普通百姓关注、保存自身的影像记录,留下历史的见证,同时给愿意建档的家庭提供咨询服务,协助家庭建立完整、规范的家庭影像档案。如在美国市面上就有很多关于个人档案管理的自助手册和个人电子档案管理系统软件。档案部门可以借鉴于此,撰写一些通俗易懂的家庭影像保存手册。
同时,档案部门也完全可以借鉴大众媒介行业对民间影像资源整合的一些成功经验。如“公民记者”(Citizen Journalist):当你将突发事故现场的见闻发到微博上的时候,你已经扮演了一个公民记者的角色,“每个市民都是记者”。美国CNN(Cable News Network)创建了iReport网站,鼓励民众发送新闻事件的图片及视频给CNN,部分视频CNN会在节目中采用,而未被采用的视频则可在网站继续点击观看;建立排行榜和受众反馈制度,根据投稿量、被点击率、被评论次数评选优秀者;提供拍摄基础知识和上传指南,对标签、格式、容量做了具体的要求;创建不同主题模块,根据热点时事引导大众上传内容的主题,如“来证明你的城市是健康的吧”、“纪念在马航MH17中遇难者”等;富有激励性的宣传广告“你能帮CNN把新闻告诉全世界”。
2011年,美国国家档案馆开始运行通过标签(Tag)、转录(Transcribe)、编辑(Edit Articles)、上传与分享(Upload and Share)等模块来鼓励公众参与国家档案馆的工作的公民档案仪表盘(Citizen Archivist dashboard)。这个资源整合平台就是基于“公民档案管理者”(Citizen Archivist)的理念,即指对维护具有档案价值的文件负有责任的人民,这些文件不仅包括他们的私人档案,也包含那些还没有或是未能进入档案馆的资料[8]。例如传统的档案著录是由档案馆专业人员完成,而在“公民档案管理者”项目中,美国国家档案馆却将大量图片档案上传到网络,利用“大众分类法”技术,允许大众对图片档案打上标签,用户创建的标签越多,档案内容得到越详尽的描述,这个主题越容易被用户搜索出来。又如美国国家档案馆还与软件开发商合作开发了“Today's Document”应用程序平台,档案馆每天发布历史上的今天具有象征性意义的档案,公众可以见仁见智参与到对这些档案的描述中来。另外,美国国家档案馆通过举办一些竞赛活动,如“发生在这儿的历史”等主题,来鼓励公众将自身收藏的档案分享出来。值得借鉴的是,美国档案馆不仅抓住了IP用户,也开发了移动客户端,手机客户可以随时随地参与到档案管理工作中来。
无论是CNN iReport网站还是“Citizen Archivist”项目都是一次非常有效的后现代实践。现代主义认为,任何一种认识都必须从一些固定的概念出发,“知识和理论的产生受到‘系统结构’、‘规则’的限制和决定,并且已预先假设了自己的正确性和事
实本质”[9],它把理性夸大成唯一的、威力无限的方法,但这种理性却是一种目的—工具理性。例如,现代档案的组织和分类方法就体现了这种目的—工具理性的传统。文档按照机关来源或者职能来源被放置于固定的分层结构中,分层结构中又设置了分组合,分组合又分为若干文件系列,文件系列又是由若干案卷单元组成,这些组织和分类所产生的档案结构和顺序被认为是公正的再创造,而档案则是客观的元叙述。后现代理论学家,无论是雅克·德里达还是福柯,无论是安东尼·吉登斯还是米歇尔·富科,都从现代性的操控理论和总体性的崇拜中清醒过来,“以多维时空事物的动态说明,作为知识建构的视角和方法”[10]。“Citizen Archivist”项目正是将特里·库克90年代所提出的“后保管模式”付诸于了现实,即将工作方向由“档案实体转向其形成过程,从而转向那些过程背后具体的举措、规划、职能关系”[11],即抛弃传统的实体性、结构化的管理模式,采用“宏观职能鉴定方法”。
特里·库克提出“后保管模式”的时代与当前还是存在一定的差距。尽管90年代信息化得到迅猛发展,但互联网、智能手机等并没有完全飞入寻常百姓家;也尽管他的思想是超于实践的,但是我想他本人也未必意料到科技的发展能使“世界被把握为图像”[12]了。这种类似于CNN iReport网站和“Citizen Archivist”项目的“后保管模式”给民间影像档案资源整合带来一定的启示,档案部门可以建立一个类似于此资源整合平台,或者类似于英国国家档案馆“你的网站”栏目,或者类似美国档案领域的维基网站“我们的档案”,鼓励档案利用者参与民间影像档案的上传、著录、转录、编辑,通过搜索量、反馈率等来对影像价值进行自动鉴定。档案部门可以定期开展一些主题活动来引导利用者上传的内容。
这样以来,大众既是档案的管理者又是档案的利用者,档案的鉴定更以一种民主的方式掌握在普通群众的手中,档案收集、整理、鉴定、编目、检索、利用等不同阶段、不同环节通过互联网平台是同时存在、同时进行的。影像上传者把影像上传至网页同时,已经有受众在另一个终端观看了该影像,这就实现了档案收集与利用的同步。如果该受众对该影像打上标签、进行评论,那么该受众与其他受众一起参与了该影像档案的编目过程,受众也随之成为档案的管理者。当越来越多的观众通过标签检索到该影像并进行了评论,那么该影像档案就不断地被进行了鉴定,所有的环节、阶段都是同时进行并循环不断没有终结,信息也成为一种彼此叠加的过去形式的层层相覆的拼贴物。这就如同文件连续体理论认为的那样——文件管理可以发生在文件运转中的任何一点,当一份档案被需要时仍可以重新回到文件运动中来。受现代主义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的影响,现代档案管理者坚持认为移交给档案机构的必须是非现行文件,是否处于非现行期是文件与档案之间的明显界限。“文件生命周期理论”也将人和文件设为独立的矛盾运动的两端。民间影像是特殊的文件,通过让大众参与民间影像档案资源的整合,可以打破文件生命周期理论中文件固有顺序,从而各个阶段、主客体之间没有了明显的界限,信息的管理也成为一个动态的、多元的、网络状的过程。
与此同时,档案工作者的职责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档案工作者不再是传统档案管理工作中档案的收集、整理、鉴定、编目、检索、编纂的人员,而承担更多各方面协调、交流工作。一是通过电子邮件、微博、网页与档案利用者进行互动交流;二是加强与软件开发者的合作,探索更适合用户利用的平台;三是开展、创新更多吸引利用者参与的主题活动、模块;四是加强与媒体的合作,加大民间电影档案的公益广告宣传;五是在充分发挥集体智慧的基础上,做好资源内容的最后把关工作,挖掘具有更深层价值的档案资源[13]。现代主义者预先假设客体(所指或信息)与主体(能指或媒介)之间存在一种紧密的可以确认的关系,而后现代主义者认为“意义并不是在主客体间的稳定的指涉关系中生产的”。[14]由于档案必然与语言发生关系,而语言又极具有主体意识和生产意义的功能,档案从而迥异于杯子、桌子等这种不具有语言性的客体,因此档案工作人员与档案发生关系时,必然或多或少受到档案语言的影响,很难完全站在中立客观的立场上,主客体之间的关系在新的结合中不断地拆解与重新结合,从而变得复杂、模棱两可。档案管理者对影像资源的整合工作由档案转向档案活动和档案行为,即从文件实体的日常管理投向了了解文件形成的背景、活动过程和制作目的上[15],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能简化这种复杂、模棱两可的关系。
民间影像除了“碎片化”“爆炸性”等特点以外,它自身存在的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也是不容忽视的。例如,民间的拍摄者多是业余爱好者或者突发事件的亲历者,一方面他们对摄影技术和知识不甚了解,另一方面他们的拍摄设备也是五花八门,所以
拍摄出的内容很多或因画面模糊或因格式转化困难而无法利用,这就为资源整合的标准化和集成化带来困难。又如,有关民间影像的版权争端问题,这主要涉及两方面:一是对拍摄对象的侵权,由于许多场景都是随意拍摄和记录的,许多影像都是在被拍摄对象不知情的情况下而被上传网络;二是对影像本身的侵权,拍摄者上传网络并没有事先考虑影像本身的版权问题,影像通过网络被大量转载和共享,甚至未经原创者的同意被个人和商业机构作为其它用途进行利用。所以,如何处理好目前民间影像存在的诸如拍摄技术、版权等问题是对其进行档案资源整合的重要前提。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民间影像档案的互联网视域下的后现代管理模式并不意味着档案工作者不再保管档案实体,不意味着档案本身对档案工作不再那么重要,不意味着影像档案即将代替文字档案,也不意味着现代档案理论完全不适用于后现代。因为民间影像档案不可能完全取代传统的官方档案,而是与其一起融入公共领域的范畴之中,对社会记忆的生产与传承模式进行重新的建构,逐步形成一种多向度、多维度和多层次的民间话语叙述,逐步消解过去单向度的主流意识形态霸权,开启“民主观念在日常生活中构建”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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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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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416(2015)06—0108—04
2015-10-22
刘磊,女,山东青岛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