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972(2015)04-0089-05
收稿日期:2014-12-14
作者简介:王敏(1979-),女,山东兖州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
在当代少数民族青年作家中,关仁山是较早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一位作家。自1984年在《唐山劳动日报》上发表第一篇作品《亮晶晶的雨丝》至今,关仁山已经在文学界斩获许多文学奖项。而他的文学创作也在进入21世纪之后,有了更大的飞跃和提升。“关仁山试图在他的小说里建立宽阔和丰厚,他的小说里携带着难得的问题意识,携带着关乎他者、关乎时代和时代精神、关乎命运思考的痛感和体味,携带着历史和文化的层层记忆。” [1]近年连续出版的长篇小说《天高地厚》《白纸门》《麦河》《日头》等,主题也更为明确和专一。《麦河》是这几部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读者可以从中体会到作家对于土地的一往情深,也可以感受到新世纪以来农村围绕土地问题发生的各种变化。土地情结已经深深地扎根在关仁山的写作中,土地叙事美学也成了他小说最大的特色。
一、小麦图腾:土地神性的复归
关仁山的小说里贯穿着浓厚的土地情结,《九月还乡》里九月进城务工,挣了钱后返乡种地;《平原上的舞蹈》里徐早蝶一心扑到土地里的深厚情感;《天壤》里韩成贵对土地的留恋;《红月亮照常升起》则近距离探寻了新型农业的可行性道路。关仁山并未满足于此,他说:“随着时代的发展,农民和土地上所发生的事情必然是新的,我想把每一篇小说的故事都放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展开。” [2]479于是,新世纪农村三部曲——《天高地厚》《麦河》《日头》由此诞生。与之前的同题材中短篇小说相比,关仁山在这三部长篇小说里以史诗般的气魄描述了几十年间冀北平原上发生的故事,人与土地的相守、相离与回归。而在这三部作品中,尤以《麦河》对土地神性的描绘最为不遗余力。评论家李敬泽曾说:“《麦河》力图建立起一种文学叙事,建立起宏大的神话架构,这是一个特别艰难、近乎不可能的艺术志向,因为土地30年来经历了大规模的去神话化、去魅化,附着于土地上的那些神秘的东西、超越的价值,已经在我们的价值观中被卸载掉了,过去建立在土地上的文化想象失去了根基,变成了悬空的能指。” [3]
李敬泽先生所提及的“去神话化”“去魅化”概念最早来自于德国思想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韦伯称,在这个“无神的,没有预言者” [4]27的时代,所有神秘主义都将被祛除,神性不复存在,我们可以通过科学计算来把握这个世界,“日益智化与理性并不表明,对赖以生存的生存条件有了更多的一般性知识。倒是意味着别的,就是说,知道或者相信什么:只要想知道什么,随时都可以知道,原则上没有作梗的神秘不可测的力量;原则上说,可以借助计算把握万物。这却意味着世界的脱魔——从魔幻中解脱出来” [5]22。既然人类将生活在一个现代化的、科技主导一切的社会中,所有神性的、魔幻的、玄虚的内容都再没有存在的理由和必要,人们将以科学手段重新认识和定义这个世界。中国中原地区有着悠久的农业社会历史,如李敬泽先生所说,“土地首先是一个经济问题” [3],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于是中国传统的政治、思想、文化等意识形态层次的内容,也浸润了浓郁的农业文明的印迹。在各种朴素的神话信仰中,对土地神的崇拜始终是中国农民最坚定的信仰。然而自20世纪中叶开始,国民的信仰体系发生了巨大变化,土地去除了神性,仅仅成为一种生产资料。在这个祛魅化的过程中,农民开始脱离土地,向往现代化的集中体现物——工业化的城市。关仁山在这样一个大部分人追逐城市的喧嚣时代,重新发现了土地的神性,并对之膜拜和崇仰,希冀借助信仰的回归重申土地对于农民的意义。
《麦河》通过鹦鹉村村民白立国之口叙述了鹦鹉村发生的各种事件。白立国少年失明,成为走街串巷唱乐亭大鼓的艺人。他有些神力,懂得民间算命的知识,能够跟鹦鹉村死去的人聊天,还拥有一只百岁神鹰虎子。虎子不仅成为白立国的导盲鹰,还可以引领他在脑海中预见未来。关仁山的写作被誉为“现实主义冲击波” [6],但他从来不讳言先锋文学对他创作的启发意义 [7],同时也大胆采用各种文学技法来构建自己的艺术世界。白纸门里七奶奶的“白纸门”有着神秘的力量,可以助人抵挡灾祸;《天高地厚》里的白蓝黑绿红五色蝙蝠串联全篇,似乎也拥有特殊的魔力;而在《麦河》中,神鹰、白立国、鹦鹉村的鬼魂们都带有非同寻常的玄妙寓意,但进一步阅读作品,我们会发现小说中所有人和物的神秘性都来源于那个孕育这一切的更大的神性象征意象——土地。
在中国的土地信仰体系中,自中央政权到下级行政机构都会设立社稷坛来祭祀土地,其中以太社等级最高,是天子祭祀之所,而以乡村社稷坛等级最低,是农民直接参与祭祀土地的地方。太社用青白红黑黄五色土建造而成,象征全国东西南北中五方大地,社内供奉着最高级别的土地大神。《天高地厚》里的五色蝙蝠虽然不能与五色土完全对应,但笔者揣测,关仁山重建土地信仰的萌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产生。及至《麦河》,作家大胆虚构了鹦鹉村的土地祭祀活动,将人们对土地的崇拜推向高潮。
关仁山为读者所呈现的新时代农民对土地的崇拜和敬仰就集中在了《小麦图腾》这一节里。白立国向曹双羊提议应该举办一个小麦的节日祭奠,曹双羊说:“土地庙不让建了,我们搞一个祭奠!祭奠小麦吧!” [8]403小麦图腾的节日祭奠本来是自愿参加的,没有大肆宣传,也没有商业目的,结果到了节日那天,鹦鹉村人声鼎沸,除了本村人、外村人,连城里人都来了,炙热的阳光下几千号人耐心等待着祭奠仪式的举行。白立国闻到了“麦香在周围弥漫,跟土香、花香混杂起来……这仿佛是我们生命的味道” [9]410。曹双羊朗诵的祭辞颂扬着土地,祭祀的仪式也是先祭“连安地神”,再祭小麦,所有的人沉浸其中,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朝着土地磕头,脑袋‘嘭嘭’地撞击着大地” [9]411。祭奠仪式完毕后,人们在麦田里跳起麦子秧歌,让神圣的仪式最终化归丰收的喜悦。
“小麦图腾”有着比较完整的仪式特征,先是敲响有历史痕迹的青铜之钟,“青铜的低吟,穿越年代而来,把人们从疲惫中唤醒” [8]409,然后是伴随三弦伴奏而朗诵的祭辞,继而是瘗埋和血祭,然后是跪拜和呼喊“麦子”,最后是狂欢。在人类学学科的研究中,仪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对象。涂尔干(Emile Durkheim)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一书中将仪式态度分为三类,分别是消极膜拜、积极膜拜和禳解仪式,而祭祀活动就属于积极膜拜的一种。涂尔干认为,仪式可以将“神圣事物与凡俗事物” [9]395分离开来,“带来了神圣时期和凡俗时期的有规律的交替” [9]440,强化“图腾的神性” [9]456,使“个体聚集起来,加深个体之间的关系,使彼此更加亲密” [9]456,巩固“社会情感” [9]458,唤起集体道德力以及道德信念所构成的心灵状态,使之免于被纯粹的功利世界所淹没。王铭铭先生曾经说:“对于人类学者来说,神灵信仰和仪式构成了文化的基本特质,也构成了社会形态的象征展示方式……信仰与仪式向来是主要的观察焦点和论题。” [10]144《麦河》里对土地和小麦的祭祀之所以成功,一是因为人们内心深处或者说集体记忆层面一直就有的对土地的信仰,另外则是由于凡俗世界的喧嚣和浅薄让人们迫切需要借一种仪式化的东西来净化自己的心灵世界。白立国虽然目不能视,却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知道,这种情感已经超越了小麦祭奠本身,上升到精神的抚慰。我们不愿看到周围的人,尔虞我诈,精神上相互残杀。人们在谎言、奸诈和利益的怪圈里折腾久了,都想找一个寄托;沉浸在钢筋、水泥和轮胎的世界里,都想突围。他们突然出现在小麦祭奠里,心里一片松爽。我突然感觉,连安地神就藏在我们永远无法知晓的地方。他暗示给我们的只有偶尔一闪的神光,他让麦垛保佑我们平安无事,丰收吉祥。 [8]411
评论家雷达指出:“《麦河》有一个真正的主人公,那就是土地。这是全部作品的灵魂。从麦河流域有土地神的传说开始,人们便开始了对土地的顶礼膜拜,土地才是《麦河》中最重要的主角。” [6]现代化进程中丢失的情感和信仰、受伤的灵魂,要通过仪式的复归来重新拾回和加以抚慰,而土地神性的再发掘则是对土地吟唱的一首动人的颂歌。在许多作家不断控诉土地的流失和萧瑟之时,关仁山却在自己的作品中重建了土地的神话体系,让这一存在于中华民族乃至整个人类历史记忆中的原始信仰在21世纪获得了重生与升华。
二、土地即命运
土地在《麦河》里成为一个核心意象,关仁山在这部作品里表现出他巨大的文学野心,他“意图写下的,是一部针对于具体,又有强概括性和寓言意味的精神史诗” [1]。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曹双羊、桃儿、白立国都深深热爱着故乡的土地,土地决定了他们最终的归宿和命运。
首先来看曹双羊。在鹦鹉村,与白立国交好的是曹双羊,而曹家的历史一直与土地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或者换句话来说,曹家人的家族史就是一部微型的土地史。狗儿爷是曹双羊的爷爷,他死后被人做成了泥偶,常常跟白立国讲述村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也就是通过狗儿爷、枣杠子这些鬼魂,白立国才得以窥见整个鹦鹉村过去几十年的历史。狗儿爷的父亲曹老大生在清末,因大洪水流落到鹦鹉村开荒,娶了马三儿的女儿小兰,生下狗儿爷。后来曹老大因为参加了上鹦鹉村和下鹦鹉村争夺土地的斗争而获罪流放,在他被流放之际,族长请了乐亭大鼓艺人给他饯行:
盛长生唱道,“摸一摸我的天,亲一亲我的地,娘织了毛布衣,姐编了苇炕席,麦子黄了梢儿,大爷挂了犁儿——”我爹扑通一声跪下去,喝了族长端给他的“麦河老酒”,歪着脑袋学唱了一句:摸一摸我的天,亲一亲我的地——声音就哑了。我爹用嘴巴亲吻土地,泪流满面。人们受了感染,纷纷跪下来亲吻土地。 [8]80
曹老大几年后历尽艰险回到村里又开了一块荒地,却被地主张兰池霸占,曹老大反抗不成再次入狱。解放后,狗儿爷们打倒了张兰池,分到了土地。但好景不长,合作化运动开始,土地收归公社所有,劳动方式也变成了集体劳动,导致农民积极性下降。文革之后,狗儿爷担任村支书,悄悄在村里实行包干制,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全国范围的土地承包政策落实下来。
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随着城市化、工业化的进行,村里的壮年劳动力纷纷离开农村,使耕地荒芜下来,出现了新的农业问题。随后国家出台文件,推广土地流转的经济形式。狗儿爷的孙子曹双羊发财之后就回到村里做了土地经营者。曹双羊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形象,他离开农村寻求发财之路,但又无法割舍自己对土地的眷恋。他的儿子出生之时,他在儿子的哭声中,“看见了五色土。土地在阳光中变幻着五种颜色:黄、青、白、红、黑” [8]138。曹双羊无论到哪,枕头里都会“装着他家承包田里的土,他喜欢闻土地的味道” [8]154,没有这味道,他整宿整宿睡不着。在农村的时候,他向往城市,在城里有了房子,他又开始怀念农村,“隔三差五地回村住” [8]168。对土地的情感最终使曹双羊在白立国的劝说下坚定了回村搞土地流转的念头。围绕土地流转和乡镇企业的兴办,曹双羊与无良企业主、腐败干部以及固执的乡民斗智斗勇,终于成就了自己的事业,也成就了农民新型生产方式的改革和推进。曹家的家运随着与土地的关系变迁辗转近一个世纪,终于在曹双羊的手中走向了顶峰。
曹双羊这一人物形象非常复杂,他可以为了利益将青梅竹马的恋人桃儿拱手让给赵蒙,也可以利用手下杀死赵蒙,在土地流转初始,他甚至将全村的地契抵押给了银行。但曹双羊又有着常人难及的勇敢和闯劲,最终他带着全村人走上了新型农村发展之路。曹双羊在创业过程中,经历了许多血与火的考验,他也曾在欲望的丛林里迷失自己,染上赌博、纵欲等恶习,但土地所给予他的善良、坚韧的一面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将他从欲望的悬崖边上拉回。谢有顺这样评论他:“曹双羊的每一次自我迷失,都是以回归乡土的方式获得拯救,最终,一个险些在资本的疯狂世界迷失人性的狂人,在厚重的土地和宽容的乡民里找回了自己善良的本性,找回了对土地的敬意……曹双羊人性美好一面的回归与光大,是土地的胜利,也可以说是土地战胜了资本。” [11]土地之于曹双羊,是成就他的内在决定性因素,也是让他血管里的热血永远沸腾的力量。
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桃儿的人生也与土地有扯不断的关联。如果读过关仁山的其他作品,我们可以看到,桃儿的命运和人生是九月、徐早蝶、鲍真(《天高地厚》)等女性形象的集合体。桃儿一生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两小无猜的曹双羊,另一个则是真正从精神上拯救她的白立国。桃儿与曹双羊的爱情没能修成正果,缘由在于她母亲突然患病,而双羊却因家贫而无法给她任何帮助。给母亲治疗期间,桃儿被母亲的主治医生强暴,从此之后自暴自弃,做了妓女。但陷入泥淖的桃儿精神上并未真正沉沦,她在厌倦了这种生活之后,故意被警察抓走,试图自救。而在白立国帮助下,桃儿渐渐走出心灵的阴影,重新回归土地,净化了自己的灵魂。为了拯救与她有相似经历的姐妹们,她开了保洁公司,从自救走向救人。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拯救,桃儿的好姐妹麦圈也是因恶人的欺辱而走上了卖淫之路,但她比桃儿沉沦得更加彻底,不仅肉体上贪图物质享受、好逸恶劳,更从精神上远离了土地,最终只能走向死亡。因此,桃儿的被拯救仍然得益于她对土地的热爱,如果没有这份情感,或许她就没有力气去反抗金钱对她的诱惑,更没有力量去拯救他人。在作品中,桃儿自立、刚强、上进的品格让她与麦圈、张晋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麦圈作为一个农村姑娘,却失去了对土地的依恋,反而一心想要扎进城市之中,在欲望的漩涡里只能越陷越深,她的死亡实际上是一种隐喻,象征着生于土地却最终背叛土地的人必然走向毁灭。而张晋芳则是一个城市长大的女性,她厌恶土地,在跟丈夫曹双羊的矛盾中,她对土地的抗拒始终是二人矛盾的焦点所在。小说结尾桃儿的意外失明虽然让人叹惋,但这样的情节设置一定是作家深思熟虑的结果。桃儿在眼睛明亮的时候常常受到这个花花世界的诱惑,她虽然爱着白立国,但又有时感到自己最深爱的仍然是曹双羊,她也热爱乡村和土地,但城市又无时无刻不在召唤着她。人们总是容易在五彩缤纷的视觉景象里迷醉,从而忘记了沉潜在无意识层次的精神信仰,桃儿也是如此,但失明之后的桃儿摒弃了最直接的视觉感知,开始直面自己的内心世界,因而更加踏实地踩踏在大地上,也就真正获得了精神上的平静与安宁。
至于盲人白立国,这个小说中的叙事者虽然有视觉障碍,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判断力和远见,村里的鬼魂们带领他在历史的叶脉中穿梭,而神鹰虎子则引导他预见未来。白立国直接参与到了鹦鹉村的改革之中,是他一次次鼓励曹双羊回村组织土地流转,也是他在曹双羊堕落之时给他灌输对土地的深情,他虽然失明,却在曹双羊的事业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关仁山是把白立国这样一个有身体缺陷的人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来塑造的,“这年月,连我白立国都迷失了,还有完整的人吗?” [9]所谓“完整的人”,在《麦河》里应该是拥有深沉的与土地情感的人,他热爱着土地,离不开土地,他秉承了土地的宽厚和仁慈,更不乏远见,能够站在新的时代重新审视土地上的经济形式。白立国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对于土地的钟爱使得他愿意去了解各种新的农业经营方式,并成为曹双羊等人的智囊;同时,他的品德操守又使他能够制约和引导曹双羊,将之残忍的狼性一面磨砺成为做大事业的野心和抱负,也使他成为曹双羊和桃儿的精神支柱,直接促成了二人的精神转变。白立国是曹双羊和桃儿与土地之间的联络人,曾经离开土地的二人最终回归土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归功于白立国。白立国自己的命运,也是土地赋予的,他少年失明后获得了与神秘事物沟通的能力,也与土地建立了更加深厚的情感关系,而在小说结尾,他虽然复明并失去了某些神力,但对土地的坚定信仰足以支撑他此后的整个人生。在神鹰虎子逝去之前,白立国预见了麦河两岸几十年后的景象,历史的列车将在预定的轨道里行驶,而土地注定参与着古往今来所有生长于其上的人类的命运,既是人们肉体的最终归宿,也是人们精神的最终归宿。
三、结语:唯一不变的是土地
关仁山以饱满的理想主义之笔将在城市里遭到拒绝、伤害的灵魂重新交还土地,让土地抚慰并净化人心,守护善良与坚忍。关仁山的土地叙事,属于传统文学的宏大叙事,他没有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描写琐碎细小的私人日常生活,而是将视角放到了更大的空间和问题上,试图建立“宏观寓言、揭示命运思索的不懈努力” [1]。神鹰虎子是这个宏阔寓言里的灵物,它经历了两次蜕变,其中第二次蜕变是在土壤间不断啄食泥土达成的,这是一个深刻的隐喻,泥土给了虎子第三次生命,虎子也就成为人们理解土地神力的最直接神物,因此“在主题上,讴歌虎子就是讴歌土地” [11]。当虎子被曹双羊送给张老板患了白血病的孩子后,它又开始了回归故土的长途飞行。它在海风中穿行,被猎人射伤,忍受饥饿和伤痛,独自面对恐惧和绝望,最终飞越山川、大海,投入故土的怀抱。曹大娘训斥曹双羊和张晋芳夫妻的时候,说道:“你们都不如虎子,那么远的路,虎子都知道寻根儿!” [8]516白立国“迷恋虎子眼里的历史,那是一份人类与土地的原始记忆。世界变得太快了,不变的唯有泥土” [8]513。无论曹双羊、桃儿等人变成什么样,仍然可以再故土中安放他们的灵魂。即便是陈元庆这个小说中最大的反面人物,在贪腐被抓后也意识到因为自己背叛了土地,才失却了本心,陷在欲望的沼泽中不可自拔。
关仁山热爱着土地,在他的作品中总是富含对土地的感情,甚至有评论家这样评价他:“关仁山对土地之爱甚至超越一般农民对土地之爱,不只一次,关仁山让他笔下迷茫、困惑、绝望的人物去面对土地,从而获得力量和慰藉,他深信乡间真情对受伤灵魂的抚慰作用。” [1]鹦鹉村里发生的故事,在中国的每一个乡村发生着,曹氏一家的土地传奇,在每一个农民家族中轮番上演,而曹双羊、桃儿、白立国、陈元庆们也在每一个乡村生活、沉沦、争斗和反省。对于土地的依赖,让中国的乡村世界饱含温暖的情感,同时也潜藏着各种力量的角逐。在追逐速度的社会发展中,到处都在变化和革新,而唯一不变的,仍然是那块生人、养人、安抚人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