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语教育与中国语言治理现代化

郭龙生

（1.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字应用系，北京100010）

双语教育与中国语言治理现代化

郭龙生1,2

（1.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字应用系，北京100010）

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语言规划研究领域出现了一种新的转型，即从“规划型”转向“治理型”。语言治理是一种具体实施语言规划行为的途径、手段和方法，它是语言规划在发展过程中产生的一种学派。文章提出了中国语言治理现代化的理念，在对我国双语教育现状及其存在问题进行梳理的基础上，认为双语教育中的语言治理，应该从牢固树立国家通用语言意识、了解语言两级通用现实、认真做好语言治理顶层设计、积极创新双语教育多元模式、科学实施分类指导治理原则、大力提升语言综合治理能力、依法开展双语教育语言治理、努力构建和谐语言文字生活等方面着手，提升语言治理的现代化水平，以保障我国双语教育事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语言治理；双语教育；治理能力现代化

一、双语教育的定义

双语教育，准确地说就是以两种语言作为教学用语的教育。但是，它又不是简单的两种语言的教育，而必须加上一些限定成分，以便用它来指称我们的研究对象。

双语既可以指中外两种语言，也可以指两种民族语言，还可以指国家通用语言与一种少数民族语言等等。本文中所探讨的双语教育，特指我国多数学者研究过的国家通用语言与某一种少数民族语言进行的教育，而不是指外语学者研究的汉语与英语或某种外语所构成的双语教育。

因此，双语教育指的是以双语问题（用哪两种语言进行教学？哪个为主，哪个为次？）、双语现象（以使用国家通用语言为主，兼用某种少数民族语言；以使用某种少数民族语言为主，兼用国家通用语言；兼用两种少数民族语言）、双语人（掌握两种语言并能应用自如的人）、双语教学等为基础开展的教育活动。

二、双语教育的模式、类型与问题

周庆生和其他学者在他们的系列论著中，曾分析并提出了双语教育的类型与模式，使我们明确了当前我国双语教育中存在的问题。

（一）双语教育模式

一般而言，我国的双语教育主要包括以下三种基本模式：

1.以某种少数民族语言授课为主，加授国家通用语言；

2.以国家通用语言授课为主，加授某种少数民族语言；

3.以某种少数民族语言授课为主，逐步过渡到以国家通用语言授课为主。

（二）双语教育类型

按照语种来划分，我国的双语教育又可分为六种类型：

1.国家通用语言与蒙古语的双语教育；

2.国家通用语言与藏语的双语教育；

3.国家通用语言与维吾尔语的双语教育；

4.国家通用语言与朝鲜语的双语教育；

5.国家通用语言与彝语的双语教育；

6.国家通用语言与其他民族语言的双语教育。

（三）双语教育问题

1.文化传承与生存发展问题

在双语教育体系中，民族语言承担着传承民族文化的作用。接受双语教育者为了生存发展得更好，可能就需要多学习国家通用语言。如何既能保证传承弘扬民族文化，同时又能够得到很好的发展与生存空间，成为摆在每位接受双语教育者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

2.接受双语教育者不断增多，但双语学校生源又面临持续减少的问题

通过双语教育的多年推行，接受过双语教育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双语人的语言应用质量也在不断提高。但是，随着社会发展的日益多元、发展速度的不断加快，有部分双语学校的生源数量面临着持续减退的窘境。

3.双语师资不足制约双语教育发展

尽管国家大力推广双语教育，并采取了一系列激励措施，鼓励人们参与或接受双语教育。但总体来看，从事双语教育的师资力量还远远满足不了现实社会的需要，尤其是高质量的双语师资更是稀缺资源。

4.双语教育事业发展不均衡

由于不同地区的经济、文化、民族构成、生活习惯等的不同，双语教育在不同地区的发展呈现出不均衡现象。例如在东北，国家通用语言与朝鲜语的双语教育具有较好的发展前景，因为中韩贸易需要大量掌握中韩语的双语人才。而有的地方则缺乏双语人才所需的就业与深造的机会和发展空间。

5.跨境民族的双语教育问题

我国周边少数民族地区总计有30个跨境民族，这些跨境民族的语言面临着双语教育中的实际问题。跨境民族因其所处的地理位置，其双语教育可能或多或少地都会受到来自境内外的影响。

6.如何正确处理好两种语言的关系

双语教育的终极目标就是培养出既懂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又懂某种民族语言文字的双语人才。然而在具体的双语教育过程中，这两种语言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如何，直接关系到双语教育成效的大小，关系到双语教育事业的成败。

三、语言治理与中国语言治理现代化

（一）语言治理

1.治理

“治理”，按照一般语词类工具书的解释是“统治”“管理”“处理”“整治”“改造”的意思。可见，它有“统治”与“管理”的意思，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它又不同于“统治”和“管理”。“统治”的指向往往是单向的，主要指向人民、公众或某个群体，或者指向某个系统内部的个体。而“治理”的对象是整个国家和社会，是整个系统，它的指向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或多向的。与传统意义上的“管理”相比，现代政治学和行政学等研究将“治理”拓展为一个内容丰富、包容性很强的概念，重点是强调多元主体管理，民主、参与式、互动式管理，而不是单一主体管理。①

2.语言治理

语言治理是语言规划理论在发展过程中产生的一种学派，也是一种具体实施语言规划行为的途径、手段或方法。该学派试图把语言规划放在一个普通社会规划的框架内来进行讨论。他们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资源”，语言规划就是一种决策过程，旨在解决“语言问题”或从社会政治角度讲，旨在解决“交际问题”。因而采用一种“语言治理”的路径，并从社会经济的视野来分析。

20世纪80年代末期以来，为了克服将主流语言规划同单一指令性经济挂钩的弊端，语言规划研究领域出现了一种新的转型，即从“规划型”转向“治理型”。复兴的语言治理学派是“从学术上对人民权力作出的一种反应”，它反对主流派的强制性举措，“承认众多不同的利益竞争”。在这方面，瑞典裔学者颜诺（B.Jernudd）和捷克裔学者内乌斯图普尼（J.V.Neustupny）较有影响力。该学派认为，语言治理是一种过程。在语言治理过程中，授予特定人员某种权限，以便他们能够发现其所在社区成员，可能会遇到或实际遇到的种种语言问题，并能提出系统严谨的解决办法。所以，语言治理就是要面向广大基层群众，聚焦大众的话语，解决大众语言运用中遇到或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大众的话语问题成为语言治理的中心问题。②

（二）中国语言治理体系与能力现代化

1.中国语言治理体系与能力

中国语言治理体系，主要表现为以往中国实施语言规划时所建立的一套运作系统，以及其中的体制与机制。中国语言治理能力则表现为具体的执行力。

2.现代化

现代化大致上，应该包括民主化、法治化、科学化、制度化、规范化、程序化、高效化这样几个基本要求。

“治理能力现代化”就是要把治理体系的体制和机制转化为一种能力，发挥其功能，提高公共治理能力。“治理体系现代化”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关系是结构与功能的关系，硬件与软件的关系。治理体系的现代化具有本质属性，是治理结构的转型，是体制性“硬件”的更换。只有实现了治理体系的现代化，才能培养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同时，治理能力又反作用于治理体系，执政者、行政管理人员的能力强不强，作用发挥得好不好，对治理结果会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③

四、针对双语教育的语言治理

面对我国目前双语教育中的一系列问题，我们应该下大力气进一步深化语言治理体制改革，完善语言治理体系，优化语言治理结构，创新语言治理方式，提高语言治理能力，推进语言依法治理，提升语言治理的现代化水平。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牢固树立国家通用语言意识

在双语教育中，必须适应21世纪信息化时代社会、经济、文化等发展的需要，牢固树立国家通用语言意识。在不同民族地区，我们关注的都是国家通用语言与其中一种少数民族语言形成的双语教育格局。强化国家通用语言意识，减少国家通用语言与其他民族语言对举称说的机会，这样不仅有利于接受双语教育者进一步提升国家认同，有利于国家的稳定统一，同时也有利于民族认同，更清晰地认识到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中多个兄弟民族其乐融融的局面。

（二）清晰了解语言两级通用现实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在国家层面上通用的交际工具。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等一系列法律规章中都有明确规定。同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规中也明确规定了在少数民族自治地区，当地通用的主体民族语言的地位。于是客观上在少数民族自治地区就形成了语言两级通用的局面。在双语教育中，要妥善处理好国家通用语言和民族自治地区当地通用的主体民族语言之间的关系。

（三）认真做好语言治理顶层设计

在有关双语教育的语言治理顶层设计中，牵涉到双语教育具体应该从哪个年级开始实施，双语教育实施到何时可以结束等一系列问题。这就需要在顶层设计过程中充分考虑到接受不同模式与类型双语教育的人，在经过学习之后，能够找到合适的就业出口，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握住深造的机会。这不仅需要在学前、小学低年龄段、小学高年龄段、初中、高中，甚至到大学、研究生等不同学段，都有互相衔接的配套的语言教育体制与机制，更需要在语言治理的顶层设计过程中充分预留出口，为接受双语教育者提供更多的发展机会。

（四）积极创新双语教育多元模式

目前的双语教育多是在学校内进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第四十九条规定：“民族自治地方的自治机关教育和鼓励各民族的干部互相学习语言文字。汉族干部要学习当地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字，少数民族干部在学习、使用本民族语言文字的同时，也要学习全国通用的普通话和规范文字。民族自治地方的国家工作人员，能够熟练使用两种以上当地通用的语言文字的，应当予以奖励。”④

随着双语教育工作推进力度的不断加大，应该开展不同年龄层次的多元的双向的双语教育，在推进少数民族干部大力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同时，应采取一系列激励措施，鼓励并提倡在民族地区工作的汉族干部学习当地通用的主体民族语言，以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认真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民族工作的意见》精神，即：“要坚定不移推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全面开设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课程，全面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确保少数民族学生基本掌握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同时尊重和保障少数民族使用本民族语言文字接受教育的权利，不断提高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教育水平，并在需要的民族地区加强学前双语教育，制定激励政策，加大师资对口支援力度，做好双语教师招录工作，对双语教学师资培养培训、教学研究、教材开发和出版给予支持，注重培养民汉双语兼通人才，提高少数民族干部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能力，在民族地区工作的汉族干部应学习掌握少数民族语言文字。”⑤

（五）科学实施分类指导治理原则

鉴于我国双语教育各地发展局面不甚均衡，在实施语言治理过程中，应进一步科学实施分类指导，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一刀切，因地制宜，分区规划、分步实施；在推行双语教育的过程中，应贯彻自愿自择的原则，不平均用力，根据各地不同的情况，来决定双语教育的具体要求与步骤，以追求最佳的教育效果。

（六）大力提升语言综合治理能力

语言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不仅体现在较强的执行力上，也体现在具有系统、整体与全局观念的综合执行力方面。在认真贯彻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决议中提出的“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明确要求的同时，认真做好双语教育实施过程中国家通用语言与当地通用的主体民族语言之间的关系，树立语言保护理念，科学保护各民族宝贵的语言文字等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

（七）依法开展双语教育语言治理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民族区域自治法》《教育法》《义务教育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规中，都明确规定了保障少数民族学习和使用本民族语言文字的权利的内容，同时，也明确要求在全国范围内要大力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进一步提高语言治理能力与水平，真正实现语言治理的现代化，就需要充分保障各民族在双语教育过程中的语言权利，为接受双语教育者提供充足的语言学习资源，配备优质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师队伍、教材、教学设备等，切实提高少数民族地区双语学习者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应用能力，以实现依法治理语言文字生活。

（八）努力构建和谐语言文字生活

语言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不仅要实现语言治理的民主化、法治化、科学化，还要实现语言治理的制度化、规范化、程序化与高效化。实现语言治理体系与能力的现代化的终极目标与具体标志就是要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就是看语言治理工作是否能够保障和谐语言生活的实现。

五、结语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第二十七条中指出：“大力推进双语教学。全面开设汉语文课程，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尊重和保障少数民族使用本民族语文接受教育的权利。重视加强学前双语教育。国家对双语教学的师资培养培训、教学研究、教材开发和出版给予支持。”其第二部分“主要任务”的第一条“大力推广和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中提出：“加快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和普及。加大宣传培训力度，积极稳妥推进双语教育。到2020年，少数民族双语教师达到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学要求，完成义务教育的少数民族学生能够熟练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⑥今年是第十二个五年计划收官之年，同时也是第十三个五年计划的研制之年，如何通过中国语言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保障我国双语教育事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努力为我国多培养国家通用语言和民族语言兼通人才，是从事双语教育者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我们希望能够在实施语言规划、制定国家语言文字方针政策、开展语言治理的过程中，真正做到以民为本，以服务于国家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教育等的发展大业和社会语言生活为己任，努力做好语言服务工作。

注释：

①③周晓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如何实现现代化——专家解读“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光明日报》，2013-12-04。

②陈章太：《语言规划概论》，商务印书馆，即出。

④中国人大网：《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http：//www.npc.gov.cn/wxzz/gongbao/2001-03/03/content-5004447.htm。

⑤新华网：《〈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民族工作的意见〉印发》，《人民日报》，2014-12-22，http://news.xinhuanet.com/2014-12/22/c_1113736752.htm。

⑥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网：《教育部国家语委关于印发〈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年）〉的通知》，http://www.moe.edu.cn/publicfiles/business/htmlfiles/moe/s7246/201301/146511.html。

[1]戴庆厦，滕星，关辛秋，董艳.中国少数民族双语教育概论[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97.

[2]何俊芳.中国少数民族双语研究：历史与现实[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8.

[3]江必新，李沫.论社会治理创新[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14，（2）：25～34.

[4]中国少数民族双语教学研究会.中国少数民族双语研究论集[C].北京：民族出版社，1990.

[5]周庆生.中国双语教育的发展与问题[J].贵州民族研究，1991，（2）：122～128.

[6]周庆生.中国双语教育类型[J].民族语文，1991，（3）：65～69.

[7]周庆生.论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教学模式的三次转型[J].双语教育研究，2014，（2）：1～7.

[8]周庆生.论我国少数民族双语教学模式转型[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14，（2）：122～128.

[9]周庆生.语言生活与语言政策——中国少数民族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

Bilingual Education and Modernization of Language Management

GUO Long-sheng1，2

（1.Language Application Research Institute，Ministry of Education；2.Department of Postgraduate Studies of Language Application，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010）

Since the late 1980s,there has been a transformation from“planning”to“management”in language planning research.Language management has a specific means,method and technique for applying language planning,and it is a school of thought in language planning development process.This paper proposes the concept of modernizing Chinese language management.Based on a review of the current state and issues of bilingual education,the paper considers that language management in bilingual education should focus on constructing solid conception of national official language, understanding the two-level reality of official language application,designing reliable top-tier language management methodology,actively innovating multiple models of bilingual education,scientifically applying the management principle of categorised guidance,significantly improving the capacity of comprehensive language management,promoting language management of bilingual education according to law,and striving to build a harmonious society of language and co-existence. This aims to improve the modernization of language management,and to ensure a healthy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bilingual education in China.

Language management；Bilingual education；Modernization of management capacity

H002

A

2095-6967（2015）02-001-05

[责任编辑：李蕾]

2015-03-12

郭龙生，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研究员，社会语言学与媒体语言研究室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字应用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