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 鑫
朴质无华 妙造自然
——汉印之美刍议
文 王 鑫
汉印在中国篆刻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其平正、饱满、庄严的基调,浑穆、渊雅、沉雄的范式确立了其具有典范意义的规矩和程式,这不单是一种文化成果,更是智慧的结晶。欣赏汉印,传承这种规范与程式,便是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最好继承。
汉印;篆书;审美
中国的篆刻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我国众多艺术门类中的一朵奇葩。而汉印更是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达到了最成熟的阶段,它以其平和醇厚、庄重典雅的面貌,成为后世历代印人心摹手追的不朽典范。
汉代大统一的政治局势、社会的平和稳定以及经济的繁荣昌盛,促使文学、艺术、哲学等诸多上层建筑在各个方面都呈现出了空前繁茂的景象,极大地昭显了汉室泱泱大国的恢弘与博大。同样,在同时期的汉印亦不乏这种气象。汉代的印章,作为士人象征权力和身份的信物,在社会中的应用极其广泛。再则,印章制度在汉代逐渐完备,文字趋于规范统一,手工业高度发展,这些因素都极大地促进了印章艺术的繁荣和成熟。汉印作为中国印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其所确定的审美思想及创作原则,成为中国篆刻史上的金科玉律。
图1 《新莽嘉量铭》
图2 《张迁碑碑额》
图3 《韩仁铭碑额》
东晋顾恺之《魏晋胜流画赞》有云:“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汉印之美亦可用迁想妙得形容之。虽当下已无从考证当时的印人何名何姓,但从同时期遗迹的其他艺术品亦可看出对汉印创作的影响及渗透。汉代遗留的画像石、画像砖及书迹碑版甚丰,从其间我们即可窥探印人意在不断追求印章的艺术性,贵能迁想而妙得矣。
汉印之美可从其篆法、刀法和章法窥本溯源。
所谓篆法,实际上就是字法。汉代印文的书体主要是缪篆,此外还有鸟虫书。汉代许慎《〈说文解字〉叙》中有云:“自尔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缪篆即是在秦摹印篆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字形方整,浑穆端凝。这种雄浑劲健的风格与当时的篆书刻石相得益彰。如汉代的铜刻篆书,《新莽嘉量铭》(图1)、《上林铜鉴铭》、《乘舆鼎铭》等,以及一些碑额类篆书,如《张迁碑碑额》(图2)、《韩仁铭碑额》(图3)。这些碑版篆书大多结体平正方直,笔画劲挺,书体在篆隶之间,而屈曲填满,极似印文中之缪篆,笔势雄畅,风格强烈。可以说,在当时隶书盛行的形势下,这些碑版篆书已透出了信息,即是缪篆风格最好的取法对象。
图4 巧工司马
图5 军曲侯印
图6 广陵王玺
图7 张君宪印
图8 张毋巳
图9 武 意
图10 王 武
图11 婕妤妾赵
图12 潘刚私印
图13 董 猛
文字是篆刻艺术创作的素材,文字的美决定了篆刻艺术美的基础,汉印以缪篆入印,于是端庄平稳、浑厚古朴、顾盼呼应、气势雄强,自然生动,成了汉印的艺术特色。
汉印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极富平稳端庄之美,这种艺术美是以缪篆结体的平正方直为基础的。如“巧工司马”(图4),“军曲侯印”(图5),“广陵王玺”(图6),其共同特点是;笔画基本都是横平竖直的,字体和印面都是方正的,印文中线条的粗细和留白的比例基本是匀称的。这三点就使得印章给人以端庄、威严之感。此外,缪篆还有个显著的特点,为了适应印面及章法的需要,可以变化章法结构,利用缪篆形体可塑性强的特点,加以变化,使整方印章显得活泼生动。变化的常用手法有挪移、揖让、伸缩、增减、变换字形等,如“张君宪印”(图7),将“宪”字的心字底简化,“ 张毋巳”(图8)中,将“巳”字伸缩变形,以适应印面章法的需要。对一点一画的巧妙变化,都是紧紧围绕着印章的艺术情趣展开的。正所谓“艺无定法”,无论采取何种手法,何种变化,都是依附字理,不违“六书”,使作品焕发出无限的艺术魅力。
除缪篆外,汉印入印的文字还有鸟虫书。鸟虫书是一种以篆书为基础,加入装饰性的鸟虫形象等动物纹饰的美化字体。线条多做屈曲盘旋状,摹拟虫形,或线条中加以鸟头型装饰,追求多姿均衡,富有装饰的趣味。这种字体最早出现于春秋后期的青铜兵器及铜器铭文之上,至新莽时期,正式列为“六书”之一。鸟虫篆印在汉印中可谓是不可或缺的精品。就其装饰纹样来说可分为“具象化”和“抽象化”两类。具象化的纹样即线条装饰纹样呈明显动物的纹饰,极力模仿虫形和鸟状。如“武意”(图9),“王武”(图10),从这两方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线条装饰纹样的写实性。抽象化的纹样即线条多做盘曲状,填满整个印面,极具流动感,但看不出明显的写实形象。如“婕妤妾赵”(图11),“潘刚私印”(图12),“董猛”(图13)等。这些印章线条屈曲流美,极尽弯曲排叠之能,构思精巧,令人叹为观止。虽将笔画线条形象化,但仍无损于原字的结构,物象与字形浑融一体,高度统一又极为传神,方寸之间虫游鱼跃,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所谓刀法,及制作方法。汉代治印并非单纯以刻为主,还有铸与凿。甘旸《印章集说》云:“铸印有二:曰翻砂,曰拨蜡。翻砂以木为印,覆于砂中,如铸钱之法;拨蜡以蜡为印,刻文制钮于上,以焦泥涂之,外加熟泥,留一孔令干,去其腊,以铜熔化入之。刻印以刀成文,军中即时授爵多刻印。刻者更有刀法,今法之。凿印以锤凿成文,亦名曰镌,成之甚速,其文简易有神,不加修饰,意到笔不到,名曰‘急就章’。军中急于封拜,故多凿之,以利于便。”无论以何种刀法制作的印章,印人意在追求线条所表现出的不同意趣的美。
图14 皇后之玺
图15 桓 启
图16 魏 霸
图17 周 诱
其一,浑穆典雅骨坚肉莹。这一类印章线条光洁劲健,毫无造作之感。如“皇后之玺”(图14),“桓启”(图15),“魏霸”(图16),“周诱”(图17)。“文字婉转端丽,清朗和穆,转折圆润而行笔遒劲,结字整饬严谨而又轻灵活泼,尤注重笔画起讫处的交待,方角锐出,丝丝入扣,峭丽生姿。”
其二,苍茫斑驳古朴凝重。这一类印章线条厚重质朴,极富质感。由于时间的推移,受自然条件的侵蚀,使印面斑驳苍茫,更添古拙之趣。如“殿中都尉”(图18),“琅邪相印章”(图19),“庆泠长印”(图20),“渭成令印”(图21),“东郡守丞”(图22)等。这些印“笔画平正,线条较粗,结体方正。受自然条件的腐蚀,笔画的边缘变毛,苍劲浑厚。全印既有端庄典雅之美,又显得朴实浑厚。”
图18 殿中都尉
图19 琅邪相印章
图20 庆泠长印
图21 渭成令印
图22 东郡守丞
图23 军司马丞印
图24 蒙阴宰之印
图25 朱聚 /朱长孺(两面印)
杨子方印图26
所谓章法,即是印文的整体布局和布局的方法。明人沈野一语道破:“章法贵相顾,字法贵相别。”清人袁三俊《篆刻十三略》云:“章法须次第相寻,脉络相贯。如营室庐者,堂户庭除,自有位置,大约于俯仰向背间,望之一气贯注,便觉顾盼生姿,宛转流通也。”
汉印章法的布局可谓为后世的篆刻确立了不朽的范本。其精妙之处首先是对字势的把握。南宋姜夔在《续书谱》中说:“字之长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齐,孰能一之……画多者宜瘦,少者宜肥。”汉印在字势的安排上便充分利用了汉字的可塑性,依据字之大小和笔势的力度、走向等来改造印文,从而达到适合章法布局的需要。真正达到了“首尾相应,奇正相生,起伏向背,各随字势,错综离合,回护偃仰,不假造作,天然妙成。”如上文提到的“军曲侯印”,“庆泠长印”等都是字势排布精妙的佳作。新莽时期的汉印亦有作三行排列,最后一字做拉长处理,使得整个印面加大矛盾空间的对立,朱白布局的反差。如“军司马丞印”(图23),“蒙阴宰之印”(图24)。
除此之外,为了加强印面章法的美观性和赏玩性,汉印中亦出现了大量印面文字朱白相间的布白方法,这也是汉印的一大特色。朱白相间的排列没有固定的程式,有的做半朱半白,如“朱聚/朱长孺(两面印)”(图25),有的则三白一朱,如“杨子方印”(图26),此外还有其他布白,此处不一一列举。朱白相间的印大多是以笔画繁琐的字为白文,笔画简洁的字为朱文,加大了阴阳的对比,求得印面布局的奇势。
章法布局中更有奇者,将印面中文字与装饰性图形相结合,更增添了几分意趣。特别是被称之为“四灵”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形象,以其辟邪降魔,极受崇拜,频繁入印,与文字搭配相得益彰。如“赵多”(图27),“徐成舒徐仁”(图28)。
赵 多图27
徐成舒徐仁图28
除上所说的几类章法布局外,鸟虫篆入印的印章亦是汉印的精品。上文已经有论述,此处不做详解。
汉印的气息是平和的,不激不厉,不愠不火,遒劲中蕴含着温润,刚健里影射着敦厚,既体现了庄严雍容的气派,又赋予了祥和宁静的风神,于方寸的凝重、古朴的主韵律间折射出宏博广远的别致,这正是汉印风神的精髓所在。
正是因为汉印所包蕴的丰富涵养及经典风范,滋养了其后几百年来几乎所有的印人,成为中国篆刻史上宗法的不二对象。无怪乎明清印人把其比作“寻山之有昆仑,问水之有星宿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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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鑫,山西忻州人,太原师范学院书法系教师,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书法技法与史论、中国画技法与史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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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556(2015)04-008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