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
小探《邶风》《鄘风》《卫风》三风之色彩
别亚飞
【摘要】《邶风》《鄘风》《卫风》三风之色彩描写是多姿多彩的,在表现大自然之缤纷斑斓的同时,也有其深厚的文学作品之意义。从三风之颜色描写来看,主要可以看出用色彩衬托人物之心情、用色之虚实交错、对某类颜色的喜爱与厌恶以及对物色不分,同色联想等等。
【关键词 】以色衬情; 虚实交错; 物色不分; 同色联想
【中图分类号】I054【文献标识码】A
作者简介:别亚飞,湖北襄阳市委组织部。(湖北襄阳,邮编:441000)
A Probe into the Colour of Three Winds of Bei, Yong and Wei
Bie Yafei
Abstract【】The colour depiction of the Three Winds of Bei, Yong and Wei is very wonderful, also has a profound literature signification. The characteristics in its colour depiction include: reflecting the mood of characters through colour, combining the nihility and existence, the like and dislike, and object and its colour, even the fancy in the identical colour.
【Key words】reflecting the mood by colour; combination of nihility and existence; mixture of the object and colour; fancy in the identical colour
《邶风》《鄘风》《卫风》三风之色彩描写是多姿多彩的,大多是用色彩表现大自然的缤纷斑斓。在这个缤纷斑斓的大自然里面,我们可以看到茂密的竹林,《卫风·淇澳》:“瞻彼淇澳,绿竹猗猗……瞻彼淇澳,绿竹青青……瞻彼淇澳,绿竹如箦……”。我们也可以看到活泼的动物,《邶风·北风》:“莫赤匪狐,莫黑匪乌,”《邶风·凯风》:“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我们也可以看到肥沃的桑叶,《邶风·静女》:“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我们也可以看到容貌之美,《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然纵观《邶风》《鄘风》《卫风》三风之色彩,深挖其文化意蕴与作者深意,有如下几个特点:
一、用色彩衬托心情
《邶风》《鄘风》《卫风》三风中的色彩搭配不仅做到色彩本身的和谐,更关注到色彩与情感的协调统一,色彩与情感宛如两朵双生花,互相浸润,相得益彰。
《邶风·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苍胜黄之间色。黄,中央土之正色。间色贱而以为衣,正色贵而以为里,言皆失其所也。……言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而正嫡幽微,使我忧之不能自己也。”[1]闻一多说:“《绿衣》,感旧也。妇人无过被出,非其夫愿。他日,夫因衣妇旧所制衣,感而思之,遂作此诗。”[2]
当然,不管是失位之作,抑或是感旧之作,皆有一股浓郁而不可驱散的忧思。此诗中以特定之颜色写衣物,“绿衣黄里”“绿衣黄裳”,诗人在《绿衣》中,首先通过色彩一种反常的服饰颜色吸引住人们的视线,既迅速切入主题,又含蓄而耐人寻味,通过特定衣物之颜色,抒发作者之忧思,[3]此中忧思,有怀念,亦有悲痛,如果不是看到特定的衣服,如果不是看到特定的衣服之颜色,恐怕不会勾起作者如此深沉的情怀,不会发出“心之忧矣,曷维其亡”之感叹,故而王夫之论此诗也,也发出感叹:“屈子蒃葹之憾,班姬纨扇之悲,夫亦犹行《绿衣》之志与!”[4]
《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毛传》:“炜,赤貌。”《说文》:“炜,盛赤也。”[5]
“这是一首情诗。欧阳修《诗本义》:‘《静女》一诗,本是情诗。’可谓一语中的。”[6]此诗用红色反衬出年轻男女在热恋中时的那颗火热的心,将恋爱中的情感以“彤管有炜”表达得淋漓尽致,《邶风·静女》表现的是欢快明丽的情调,所以同样运用明丽的色彩与之相匹配,“言既得此物,而又悦怿此女之美也。”[7]作为定情之物的彤管艳红耀目,使诗歌中的情人心潮澎湃,用红色物件作为定情之物,表达了劳动人民对美好爱情的热烈追求。在此诗中,用一“炜”字则衬托出了情人之间的炽热情感,让我们看到了两颗千年以前的火热的心。
二、色彩之虚实交错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其中的色彩描写必然来自于自然,却又不同于自然,它是自然存在的色彩的抽象反映,形成于一种独立于自然色彩之外的新的艺术境界。从创作角度来讲,《诗经·国风》中的色彩描写同样来自于当时的自然、社会环境,但并不是绝对真实的反映,而是真实的艺术反映,这为形成虚实交错之美提供了现实来源。其次,从读者阅读的角度来讲,虽然色彩本身是没有灵魂的,但由于人们长期生活在一个充满各种色彩的世界中,积累了许多视觉经验,当某种经验与某一色彩相呼应时,就会在人们的心理上产生某种情绪,这种情绪受时代、民族、地域、宗教等各种环境因素的制约,或者是共通的,或者是独有的,这是虚实交错之美产生的决定因素。[8]
《卫风·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朱熹对“桑之未落,其叶沃若”道:“言桑之润泽,以比己之容色光丽。”[9]而对后面之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解释道:“言桑之黄落,以比己之容色凋谢,遂言自我往之尔家,而值尔之贫,于是见弃,复乘车而渡水以归。”[10]《卫风·氓》叙述了一位女子恋爱、结婚、受虐、背弃以及反思的过程,其中有两处涉及到色彩描写,即:“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和“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第一句中的“沃若”,让读者想到桑叶未落之时,它那润泽柔嫩的叶子,青青绿绿的色彩,进而联想到女主人公曾经的青春亮丽;第二句中的“其黄而陨”,让读者联想到深秋落下的桑叶,那般的干枯,进而联想到女子的色衰被弃。“绿”与“黄”的描写,在这里不仅仅是对颜色的简单描述,而是化实为虚,在读者脑海中产生一种幽远的联想,是“新生”与“死亡”的对比,是“欢乐”与“忧伤”的对比,[11]而用这两种颜色之对比,通过一实与一虚,更加反衬出女主人公的不幸命运。
宗白华先生曾就谈虚与实的关系说道:“以虚为虚,就是完全的虚无;以实为实,景物就是死的,不能动人;唯有以实为虚,化实为虚,就有无穷的意味,幽远的意境。”[12]
三、物色不分,同色联想
从《邶风》《鄘风》《卫风》三风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某些颜色是物色不分或物色并用的,色彩名词时而是物,时而是色,比如白色,《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茅之始生曰荑,言柔而白也。凝脂,脂寒而凝者,亦言白也。蝤蛴,木虫之白而长者。瓠犀,瓠中之子,方正洁白,而比次整齐也。”[13]
在此诗中,“柔荑”“ 凝脂”“ 瓠犀”皆极尽形容卫姜肤色之白,但皆未出现一“白”字,而《诗经·国风》其它篇中有言“白”者,多未如《卫风》以物代色,而是直言“白”或与之相近之色“素”,如《诗经·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诗经·唐风·扬之水》:“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扬之水,白石粼粼。……”《诗经·秦风·车邻》:“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其中“白茅”“白石”“素衣”“白颠”等,《卫风》以物代白色,若物有白色,则不直接以“白”描物,用物体来代替白色,让读者产生无限的联想,令白色更加充满了动感与张力,所以钱钟书先生说:“然卫、鄘、齐风中美人如画像之水墨白描,未渲丹黄。”[14]而在另外一首诗中,《邶风·静女》:“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此诗中男主人公以荑赠自己心爱的女子,而荑乃白色,虽未直接言物之白,但我们可以从中强烈地感受到男女之间那种纯洁的爱情,此种爱情并无丝毫淫秽之心,将男女之情藏于情性之中,一如荑之洁白,令人向往,正如王夫之评价道:“贞亦情也,淫亦情也。情受于性,性其藏也”[15]
四、偏好白色,厌黄色与黑色
从《邶风》《鄘风》《卫风》之描写色彩来看,我们可以看出,卫地人民对色彩之审美观基本上倾向于浓郁之色,而浓郁之色具有朴野淳厚、大胆亮丽的特质,反映了民间的审美观,这与卫地之民纯朴三风的许多篇章最终都经过了文人的修改和润饰,但毕竟是从民间采集而来,依然带有强烈的民间色彩,观三风之色彩,其实主要以“绿”“红”“白”三色为主调,此三色构成卫地人民选择颜色的首选,并辅以其它之色,例如“黄”“黑”“青”等。
从三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卫地人了对某些颜色的喜爱与憎恶,比如颇倾向于白色,这归于卫地原本属殷商之地,《史记·卫康叔世家》载:“周公旦以成王命兴师伐殷,杀武庚禄父、管叔,放蔡叔,以武庚殷馀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 邶、鄘、卫皆殷之旧都朝歌的王畿之地,武王灭殷后,一分为三国,周公除三监后,封之于康叔,康叔之后世子孙逐渐合并邶、鄘之地,而统称卫。《汉书·地理志》载:“河内本殷之旧都,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庸、卫国是也。”而殷商尚白,故而卫地承其爱白之色,《礼记·檀弓上》云:“殷人尚白,大事敛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毛传曰:“殷尚白也。”据此,白色乃殷商一代之审美观之表现。故诗中多以白形容心中之美女,如《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对黄色与黑色则感之厌恶,《邶风·北风》:“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狐,兽名,似犬,黄赤色。乌,鸦,黑色。皆不祥之物,人所恶见者也。所见无非此物,则国将危乱可知。”[16]武王伐纣,结束了殷商的统治,周之一朝崇土德、尚黄色,而卫地原属殷畿,必然对周朝之这个新的王朝有着反抗之情,所以对其所尚之黄色亦有抵触之情绪,故而殷商尚白,而白色的相反色为黑色,故而对殷商对黑色不甚喜爱,卫地之民也承其风,使同样具有黑色的乌鸦与黄赤色的狐,也是“厌乌及鸦”“厌黄及狐”了,故而方玉润评论道:“愚观诗词,始则气象悉惨,继则怪异频兴,率皆不祥兆,所谓国家将亡,必有妖孼时也。赤狐黑乌,当时或有其怪,或闻是谣,皆不可知。总之,败亡兆耳。”[17]
当然,我们亦可以从《邶风》《鄘风》《卫风》三风中看到,在《诗经》时代,人们对色彩之认识远远没有后世之丰富,尤其是相对于《诗经》后的《楚辞》,其色彩之运用更显苍白,这根本之原因是社会经济之发展,主要原因是《诗经·国风》大多为人民之口头作品加工而成,而《楚辞》则大多由社会之上层贵族知识分子精心所构,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所谓“诗富于声,辞重于色”,所以钱钟书说道:“至《楚辞》始于雪肤玉肌而外,解道桃颊樱唇,相为映发……宋玉《好色赋》遂云:‘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色彩烘托,渐益鲜明,非《诗》所及矣。”[18]
参考文献
[1][7][9][10][13][16][宋]朱熹.诗集传[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p19、p31、p42、p44
[2][6]程俊英.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p65、p115
[3]谭德兴.试论《诗经》之色彩话语及其文化意蕴[J].黔东南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第4期
[4][15][清]王夫之.诗广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p17、p23
[5][清]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p208
[8][11]任远.试析《诗经·国风》中的色彩美[J].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10年第1期
[12]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p70
[14][18]钱钟书.管锥编(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p92
[17][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p146、p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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