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兹别克会成为“中亚的中国”吗?

2015-04-08 09:43沈旭晖
南风窗 2015年8期
关键词:卡里莫夫乌兹别克中亚

沈旭晖

乌兹别克斯坦人口约3000万,在独联体国家中仅次于俄罗斯和乌克兰。

中亚国家乌兹别克斯坦虽然对我们来说颇为陌生,却是近年地缘政治的重要国家。其人口约3000万,在独联体国家中仅次于俄罗斯和乌克兰。在伊拉克、阿富汗战争期间,它成为美国在中亚的重要盟友,在中亚反恐战场担当重要角色。2005年该国发生“安集延事件”,外媒指乌兹别克政府出兵镇压抗议民众,但事件迅速受控,没有演变成革命。

此后总统卡里莫夫(Islam Karimov)在政治和外交政策上急转弯,在国内专注经济发展,2005年以来年均经济增长“保八”、通胀率维持10%以下,外交上也更靠向中国和俄罗斯,外界开始有人称乌兹别克为“中亚的中国”。今年3月29日乌兹别克大选,77岁的卡里莫夫以90.39%得票率顺利连任。究竟神秘的“乌兹别克模式”为何,又面对哪些隐忧?未来会成为社会保持稳定、经济快速发展的“中亚的中国”吗?

卡里莫夫被西方指为当今世界最后的专权者之一,他在1960年代加入蘇联共产党,1989年成为苏共乌兹别克第一书记,1990年3月就任乌兹别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中亚五国原来并没有成气候的独立运动,但随着苏联解体,卡里莫夫也宣布乌兹别克独立,随即转向世俗民主宪法制度,在1991年12月举行首届总统大选,在位已20多年。

乌兹别克的民主选举及“多党派”议会制度,很长一段时期虚有其表。卡里莫夫透过全民投票修改宪法,不断延长总统任期,至今3届总统选举都被西方质疑不公。1991年首届大选,卡里莫夫取得86%选票胜选,被西方指为舞弊。1995年,卡里莫夫受宪法规定的5年总统任期即将届满,但透过公投形式修宪,将任期延至2000年,之后取得91.9%选票连任;反对派参选人阿卜杜阿齐兹·扎拉洛夫公开承认自己也投票给卡里莫夫,形容自己“参选只是为了营造乌兹别克的民主形象”。该届选举惹来美国公开批评,以“不自由、不公平、选民没有选择权利”等字眼指摘,但卡里莫夫任内再度公投修宪,将总统任期由5年延长到7年,结果在2007年大选再度取得90.77%选票,连任至今。

乌兹别克现时有5个正式登记政党,但据“欧洲论坛”的调查报告,5个政党均一面倒支持卡里莫夫,并没有为选民提供多元的政治取向及选择。卡里莫夫以政党登记法规、政治检控等手段,禁止反对组织成立党派。乌兹别克首个政治反对组织“Birlik”成立于1988年,但在卡里莫夫上任后被禁止活动。“Birlik”领袖阿卜杜拉希姆·波拉特在两度遇刺后,于1992年流亡国外。2003年,Birlik为参加翌年国会大选,申请登记为政党,但5次申请均被司法部驳回,理由包括司法部在选举前夕,将政党登记的成员数目门槛由5000人增加至2万人;当Birlik符合成员数目条件后,再度提交申请,又被指成员登记表格的签名作假,最终无法参选。

卡里莫夫政权涉嫌打压反对派的例子,还有在2006年“阳光乌兹别克斯坦反对运动”公开指责政府处理“安集延事件”的手法后,领袖桑贾尔·乌马罗夫随即被控“经济犯罪”,判监11年。主张改革农民权益的尼格拉·西多亚托娃同样在2006年被控“经济犯罪”,原判监10年,两个月后获释,2012年跟其他反对派领袖一起,接受“自我放逐”条件,流亡国外。

在2005年前,乌兹别克经济持续低迷,即使一度是全球第三大铜出口国,已探明黄金储量排在全球第四位,但经济成果由权贵家族垄断,人民难以受益,营商环境亦因政治因素影响而不佳。卡里莫夫的长女古利娜拉·卡里莫娃在2014年与父亲闹翻而遭软禁前,是乌兹别克国内头号商人,涉足建筑、金融、移动电话、珠宝设计、餐饮娱乐等多个行业。

2005年之前,乌兹别克的政治、经济及人权状况虽然备受质疑,但并没有惹来国际社会的大力抨击,主要在于其地缘政治重要性,及相对灵活多变的外交政策。而如何在各大国之间周旋,一直是中亚五国的生存技巧。

中亚国家中,乌兹别克对俄罗斯的独立倾向较强,不在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现有6个成员国之列;且世俗现代社会较为成熟,也有一定军事基础,曾有“中亚的美国”之称,以致美国在1990年代将中亚战略重心由哈萨克转到乌兹别克。美国发动全球反恐战后,乌兹别克积极与华府达成开放领空领土、交换情报、让美军进驻距离阿富汗边境200公里的汗阿巴德空军基地等合作。小布什在任美国总统时,卡里莫夫被指为美国在中亚的最重要盟友。

除了为美国提供方便以换取经济援助,乌兹别克本身亦有反恐需要。比“9·11事件”更早的1999年2月16日,乌兹别克首都塔什干遭炸弹袭击,造成20人死亡,逾百人受伤。袭击怀疑由伊斯兰极端组织“乌兹别克伊斯兰运动”策动,该组织被指与“基地”关系密切。据《纽约客》分析,乌兹别克独立以来虽为世俗国家,但穆斯林占总人口的接近九成,极端主义者想要推翻卡里莫夫政权,改建一个伊斯兰教法国家。

2005年,乌兹别克邻国吉尔吉斯爆发“郁金香革命”,此后两个月,乌兹别克即发生“安集延事件”,自此上述“亲美反恐”模式才出现根本改变。

安集延事件导火线为当地23名商人突然被捕,被指是“乌伊运”成员,控以“从事极端主义、原教旨主义和分离主义活动”。审判触发民众上街示威,高峰期逾4000人,当时有说法指23人被捕“不是因为宗教信仰原因,而是因为拒绝为当局提供商业好处”。不久武装分子占领政府行政大楼,劫持多个政府部门主管,要求卡里莫夫下台,又成功劫狱,放走数百名囚犯,包括该23名被捕商人。结果政府出动军队镇压,官方公布的死亡数字为187人。事后乌兹别克法院开始审讯被捕示威者,将事件定性为“恐怖主义活动”。事件也造成近6000名难民试图跨境逃到吉尔吉斯,据《纽约时报》报道,乌兹别克政府后来曾向吉尔吉斯施压,要求押解流亡分子回国,令这些难民辗转逃到罗马尼亚。

值得留意的是,在安集延事件前,乌兹别克经济问题严重、失业率高企,政府采取多年高压统治,潜在的伊斯兰极端主义有一定支持者,种种迹象都符合了“颜色革命”的条件。然而革命并没有发生,其中一个关键在于乌兹别克政府迅速封锁了相关消息,并严厉打压一切外国势力(包括国际非政府组织和西方媒体)的影响。当时大部分国际NGO均批评乌兹别克,随即被勒令关闭,例如一直为农民提供专业技术支援的“温洛克国际农业发展协会”就被法院裁定“诋毁乌兹别克国家价值和声誉”,组织成员被逐出境。其余被勒令或威逼离开乌兹别克的国际组织还有欧亚基金会、自由欧洲电台、自由之家等。在传媒方面,美国CNN、英国BBC以至俄罗斯独立电视台等多家国际传媒的记者,在安集延事件爆发当天,已被强行驱逐。据《纽约时报》报道,更有近10名外国记者遭拘捕起诉,控以“为恐怖分子提供资讯”的罪名。结果,据一些媒体后来描述,“在安集延骚乱发生两天后,首都塔什干的大部分市民,都不知道他們的国家这两天已经成了国际媒体的头条”。

令人意外的是,“安集延事件”却成了乌兹别克急速发展的契机。事件令卡里莫夫明白到国民对生活水平和权贵垄断的不满,自此在国内更专注发展经济,得到亮丽政绩:自2005年来,每年经济增长均能达到7%~8%,通胀率则维持在10%以下,颇有“中国奇迹”的影子。尽管乌兹别克的人均国民收入仍然很低,在12个独联体国家当中,仅有吉尔吉斯和塔吉克排在其后,但政府逐步从计划经济过渡到市场经济,推动减少进口,加上发展天然气、煤、石油等能源取得成功,都令乌兹别克的经济发展势头予人乐观评估。

在国际关系上,“安集延事件”亦令乌兹别克改弦易辙。由于美国碍于国际舆论倾向,高调批评卡里莫夫对事件的处理,加上反恐战已获得阶段性胜利,吉尔吉斯也已变天,乌兹别克的重要性开始下降,美乌两国关系急速恶化。华府除了认同国际社会对事件启动独立调查,又对乌兹别克经济制裁,卡里莫夫开始认为美国在背后赞助反政府活动,随后更宣布关闭汗阿巴德空军基地。

相反,中国和俄罗斯则不时为乌兹别克辩护。俄罗斯基于自身也面对南部的极端分离主义,因此倾向维护乌兹别克。中国则因为同样面对极端宗教主义威胁,也迅速认同乌兹别克政府对事件的定性,时任外交部发言人孔泉在2005年5月17日这样说:“乌兹别克斯坦是中国的近邻和合作伙伴……目前安集延地区局势开始恢复稳定,社会秩序和人民生活正转入正轨,中方对此感到高兴。中方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恐怖主义、分裂主义和极端主义,将一如既往地支持乌兹别克斯坦及本地区各国为维护国家和地区安全与稳定所作的努力。”

自此,中乌关系突飞猛进。习近平提出“一带一路”,而古代就是丝路必经之地的乌兹别克,亦成为中国向西连通土耳其和欧洲的战略通道之一。去年10月,中资企业在乌兹别克签订投资协议,以1亿美元建设纺纱项目工业园区;中国亦与乌兹别克、哈萨克等国的中央银行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定,中国以此拓展跨境金融交易渠道,在中亚地区建立了人民币清算安排,未来有可能实现人民币作为区域计价、结算及投资货币。而设计每年输气能力达550亿立方米的“中亚-中国”天然气管道(乌兹别克段),亦已在今年1月试气,有可能提早在春季启动。

当然,这不是说乌兹别克就不用面对原来的挑战。乌兹别克今届大选削减了总统权力,其任期将由7年缩短为5年,以铺垫后卡里莫夫时代的到来。与10年前“安集延事件”时期不同的是,互联网、社交平台的应用快速发展,已透过埃及、突尼斯等国的例子证明,再难透过禁断讯息流通压制街头革命。假若乌兹别克继续沿用高压统治,导致安集延事件重演,未必不会演变成“迟来的颜色革命”。因此,卡里莫夫选后无可避免地需要理顺和民意的关系,而效法俄罗斯的普京模式,以经济增长、民族主义满足人民诉求,容许个别反对派有限度活动,似乎将是未来发展方向。至于外交方面,乌兹别克始终不希望向任何一方一边倒,也明白不可能长期疏远美国;只要时机成熟,和华府修好、在中美俄之间维持平衡,更符合“区域枢纽”自保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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