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感》:当代西方都市文化的精神症结

2015-04-08 23:13刘春芳
山东外语教学 2015年1期

刘春芳

(山东工商学院 外国语学院, 山东 烟台 264005)



《终结感》:当代西方都市文化的精神症结

刘春芳

(山东工商学院 外国语学院, 山东 烟台264005)

[摘要]朱利安·巴恩斯是当代英国小说的重要作家之一。《终结感》是其2011年出版的最新作品,并于2012年荣获布克奖。《终结感》虽继承了其以往作品中的历史与记忆因素,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种再无任何希冀、意图终结一切的感受。本文通过阐释文本对历史的颠覆入手,进一步论及小说对传统逻辑思维模式的深度解构,最终指出小说的核心批判指向——当代文化精神的彻底坍塌,从而厘清了巴恩斯将终结感视为当代西方都市文化精神症结的根源所在,揭示出巴恩斯对当代都市文化的病症的深刻认知及忧患意识。

[关键词]《终结感》;当代西方都市文化;精神症结

1.0 引言

巴恩斯是当代英国小说的重要作家之一,评论界一致认为他与马丁·艾米斯和伊恩·麦克尤恩并称为英国小说界的“三剑客”。与马丁·艾米斯的凌厉和麦克尤恩的深邃相比,巴恩斯的笔下呈现的世界相对安静平淡,书写笔触也并不犀利。他习惯以历史为纽带陈述故事,似乎故事中所强调的历史对比或历史传承感更加强烈。他的主要作品,如《福楼拜的鹦鹉》和《10 1/2章世界史》等都贯穿着强烈的时间感和历史感。荣获2012年布克奖的小说《终结感》也是如此,对时间的无奈和对历史的叩问贯穿在字里行间。正是由于小说中对记忆、历史的不确定性描写,很多评论都从时间、记忆和不确定的历史角度进行阐释。然而,通过探究历史观颠覆的内在逻辑、逻辑思维的落败根源和文化精神坍塌的多重体现,便可以梳理出不确定的记忆与历史等因素背后所蕴含的更加深刻的批判指向,即西方当代都市文化走向没落的精神症结——一种无从拯救、令人心生放弃的“终结”之感。正如《总统档案》(ThePresidentialPapers)中所载的一段诺曼·梅勒接受访问时所表达的观点:“记者:现代艺术都流露着危机感吗?梅勒:是终结感。”(Baumbach,1965:I)小说便以这种代表当代西方普遍情绪的“终结感”——“The Sense of an Ending”——为题,致力于探究当代西方社会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漠然,以至于摈弃一切目标期待和理想建构,从而终结一切的无动于衷之感。有学者认为,英国小说“经历了激越、震荡的60年代,经历了张扬和实践的‘叙事已死’的极端的约翰逊时代”(Bradbury,1993:364)之后,小说创作走向了十字路口。而身处十字路口的巴恩斯则以特殊的笔法,舒缓的笔触,深刻而痛彻地揭示出当代西方文化的后现代颓废与绝望,使文学以新的形式直指社会问题。

2.0 历史观的颠覆

在《终结感》中,作者仍然对历史的不可靠性纠缠不休,作品中常被引用的一句关于历史观的话相当精准地体现了作者对历史的感受。“不可靠的记忆和不充分的材料相遇所产生的确定性就是历史”(Barnes,2012:17)①然而问题是,如果记忆不可靠,材料不充分的话,如何能够产生“确定性”?那么历史显然就是不可靠的了。小说通过作者对青春记忆的描绘及最后对真相的类似黑色幽默的追寻过程,最终清晰地证明了他所拥有的一切记忆都不能确定。作者对青春时期各种兴致勃发的记忆原来都是可以朝令夕改的,对自己爱情过程的诸多细节描述原来也都不是事情的真相,只是自己片面的或者主观的认识而已,这些认识均与真正的事实大相径庭。“后来……后来,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感,越来越多的重合,越来越多的出尔反尔,越来越多的错误记忆。那时候,你能够记得你短暂生命的永恒意义。后来,记忆变成了断片和碎屑。”(P104-105)而作者如此纠结于历史的不可靠与不确定的目的是什么?当巴恩斯致力于把我们所相信、所依赖的历史观质疑、颠覆后,他期望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应?可以说,《终结感》自始至终都在回答这样一个问题——面对不可靠的历史过往,当代人如何找到安身立命的根本?原本视作自然存在的历史和记忆被消解,那么人们的内心该相信什么?精神又能依托什么?

具体而言,整部小说就是由叙述者托尼·韦伯斯特对高中和大学生活的回忆的片断组成,通过对这些断片记忆、断片历史的本质解读直指人类不可依赖和依存的历史。小说的主人公托尼通过断片的记忆追溯了上世纪60年代的学生生活。当时艾德里安在高中的最后一年转学过来,并很快与托尼的其他两位好友一起组成了“四人组”。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性饥渴”和“知识饥渴”的青春期。高中毕业后,朋友们分道扬镳,生活沿着不同的轨迹向前发展。托尼结识了维罗妮卡并与之交往,可两人之间的恋情却迅速告终。之后维罗妮卡很快就成了艾德里安的女朋友。托尼与他们断绝了联系,却在多年之后得到了艾德里安自杀的消息。

巴恩斯用粗线条为我们勾勒出小说第一部分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凭借他的记忆建构起大致清晰的故事脉络。然而小说的第二部分却将这些记忆断片逐个击碎,使之前的一切叙述遭到颠覆。当时间流逝到四十年后,托尼收到一封不期而至的信,得知维罗妮卡的母亲在去世之际给自己留下了两样遗产:一笔500英镑的款项和一本艾德里安的日记。托尼开始重构自己的记忆并为了建构事实真相而不断搜集证据。然而,所有“证据”和历史资料的存在不但不能帮助托尼找回他缺失了的记忆,却反倒让他越来越找不到问题的答案、越来越质疑自己的记忆。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而他惟一所能确定的,大概就是记忆的不确定性了,而记忆的不确定性恰恰印证了历史的不可靠性。

纵观巴恩斯的创作史,可以看到,记忆一直都是巴恩斯热衷的主题,而记忆所指涉的正是对过去的定位和对历史的认知,而对过去和历史的认知决定了我们的身份,因此对历史的颠覆就是对自我身份的怀疑与颠覆。从其第一部作品《伦敦郊区》开始,巴恩斯的主人公就同过去、同历史、同记忆纠结在一起。在2008年出版的随笔集《没有什么好怕的》中,巴恩斯认为,“身份就是记忆,记忆就是身份”。(Barnes,2008:37)这样,记忆就与个体身份建构紧密联系起来,而建构在记忆基础上的个体身份,究竟与真实、与真相有多大程度的相符,也成为巴恩斯所质疑、所探究的问题。托尼·韦伯斯根据记忆的不断变化、不断被挖掘,而不断地重构个体身份,似乎永远不能确定。由此,巴恩斯发出了如下感慨:“我们把简单的假设视为事实,不是吗?比如,记忆就是事件加时间。但事实要复杂的多。是谁说过记忆就是我们以为自己忘掉的那些内容?显然,我们应该明白,时间不是粘合剂,它是溶剂。”(P89)人们不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失去记忆,甚至还会主动地对记忆进行“审查”,筛选出对自己有利的部分,摒弃对自己不利的内容。因此,无论在生命中的哪一个阶段,我们的记忆都经常会是模糊的、矛盾的,甚至是缺席的。记忆不可信,历史同样具有很强的主观性。记忆并不缝合和构建历史,却反而掩饰和消解历史——无论是小写的个体的历史,还是大写的人类的历史。评论家如詹姆斯·B·斯科特认为巴恩斯是“历史虚无主义者”。(Scott,1990:58)在1989年出版的《10 1/2章世界史》中,巴恩斯探讨的是大写的历史,揭示出历史如何由权力话语的执掌者书写和解释,历史与真实之间界限不清。“历史不是发生过的事情。历史只是历史学家告诉我们的事情……精心编织的故事一个连着一个。”(Barnes,1990:36)《终结感》谈论的则是个体历史的书写,是个人如何被动地在别人残缺不全的回忆中复活,而这种复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与真实的背离,对真实的颠覆。著名作家萨尔曼·拉什迪认为,“巴恩斯正是通过小说对历史进行注解,对传统加以颠覆……使他的小说成为批评的武器。”(Rushdie,1991:241)《终结感》正是一部以注解历史为核心的批判文本。

小说中有个比较重要的意象,即“手腕内侧的时间”。几个要好的同学为了体现自己的小帮派特点,便把手表统一戴在手腕内侧,同时还就此举动做了说明——使时间变得更加私人化。而就是这个颇具象征意义的行为,在主人公女友简单地一句询问之后,便毫不踌躇地把手表翻转了过来。把手表戴在内侧本身是一种姿态,一种认知模式,而放弃这种姿态的随意性则表明对这种认知模式的随意性。通过探究记忆的不确定和历史的不可靠性可以看出,正是这种对历史的颠覆导致了当年青年无法根植于特定的认知模式。也就是说,缺乏思想基础或价值支撑的任何姿态都变得无足轻重。小说由此指出当代青年认知体系的不完善、价值取向的不健全的根源所在——即在巴恩斯眼中,对历史的戏耍是当代文化失去根基并由此变得随意荒诞的重要原因。

小说中的种种意象,以及对记忆不确定性的表述,为贯穿小说始终的重要情节,即托尼对艾德里安的恋爱及自杀等故事的追溯、对过去记忆的整合所遭遇的尴尬困境埋下了伏笔。记忆虽然遭遇困境,然而在追寻记忆断片的过程中,托尼对人与事的理解、对世界的判断、对人生及自我的认知都得到了增强。记忆的不确定性成为他建构世界观的途径,历史的不可靠性也成为“终结感”产生直到增强的重要基础。也就是说,“发生在我们眼皮底下的历史本应是最清晰可靠的,然而它却是最不可靠的。我们生活在时间中,它束缚着我们,左右着我们,而时间原本是用来衡量历史的,对吧?可是如果我们不了解时间,不能抓住时间的步伐和进展,那我们何以有机会了解历史?”(P60)作者对当下发生的事情的质疑与困惑由此清晰展现。我们无法抓住时间,也便无法理解由时间所衡量的历史。我们本应对当下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对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能给出确定无疑的准确认识。如果我们对身边的事情都无法正确认识的话,那么书本中提到的历史,古希腊古罗马的历史,我们曾认为确凿无疑的历史,就值得相信吗?按照作者的逻辑推理,我们既无法把握当下,更没有理由相信过去,对未来就更无从谈起了。“年轻的时候,我们为自己编织各种各样的未来,年老的时候,我们为他们编织各种各样的过去。”(P80)也就是说,我们对世界从来都没有,也不可能有清楚明确的认识。那我们生存的意义是什么?什么都没有。正如巴恩斯自己非常推崇的一句话,即“你终究会搞清楚艺术,但却永远无法理解生活。”(McGrath,1987:23)

整部作品通过对这些支离破碎、完全称不上事实的记忆的呈现,面对所有人们认为重要的问题,如真相、如自我、如未来等,作者只传达出这样一个非常简单的答案,表达出一个不可避免的精神演进结果:那就是“终结感”。历史不可靠,我们无法相信过去;记忆不可靠,我们不能把握自我。基于虚无的过去和模糊的自我,如何能建构我们所期待的未来。因此,正如书中的青年所表露出的情感与思想所示,我们不必对自我、对未来有所期待,不必相信,也不必认真。终结而已。无论是信仰,还是思想,都已经终结。这种终结感本质上体现的是一种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即一切已经结束,毫无希望的态度。生命就是“不断累积,还有责任。除此之外,就是不安,极度的不安。”(P150)

3.0 逻辑思维的失败

小说借中艾德里安对罗布森死亡的评论,明确指出对于历史的评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全可靠。然而,《终结感》所指涉的终结并不仅仅停留在对记忆的质疑和对未来的无望的表层认知,而是更加深入地对西方世界传承千年的思维模式提出了否定式的推翻,使“终结感”进一步加深为对整个西方思维模式的终结乃至背弃。

思维模式是指反映在客体的思维过程中,定型化了的思维形式、思维方法和思维程序的综合的统一。(荣开明等,1989:30)西方思维模式的主要特点是以“逻辑和理性”(连淑能,2002:43)为核心的思辨。小说为了引出对逻辑思维的质疑,描述了罗布森的自杀事件以及众人对此的认知与推论。罗布森的自杀在大家看来是因为前女友怀孕,而凭他死前留给妈妈的写着“对不起妈妈”的字条推理,他应该是因为做出了有负妈妈希望的事情而羞愧至死。然而艾德里安的逻辑分析却表明,事实上根本无法证实他女友的怀孕是他所为,他写给妈妈的字条也无法解释其自杀动机。所有的推理指向一个结论,即凭借一些间接证据的支持,根本不可能获得真相。这种论证逻辑实际上把许多事情推上了永远无法论证的尴尬境地。也就是说,凭借理性思辨,人类其实根本无法获知真相,那么自古以来,人类所获得的知识,所阐释的论证其实根本就毫无可信度,简言之根本就与真相无关,或者说这种逻辑思辨使我们离真相更加遥远。假如果真如此,那么西方思想史一直以来所论证、所传承、所崇拜的逻辑思辨便成为一个笑话,人类几千年来致力于达成并完善的能力本质上只能使我们偏离真相,那么人类这几千年来的努力又有何价值可言。

被视为天才的艾德里安同样选择了自杀,为了烘托出“艾德里安之死”真相的遥不可及,作者一再叙述其人生经历的不可靠记忆。他与维罗妮卡的爱情经历并不可靠——他们到底是在分手之前发生的亲密关系,还是在之后?记忆提供的答案也许与事实不符。维罗尼卡的父亲对他的态度到底是轻视还是友好?记忆无法给出明确答案。维罗妮卡与艾德里安交往后,艾德里安的态度是友善还是嘲弄?记忆也只能给出模糊不清的感受。虽然作者按照自己的记忆铺陈了故事,却又一再强调凭借这些并不能还原真相。他说,“我必须强调这是我对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个人解读。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我对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个人解读的记忆而已。”(P41)“个人理解”意味着个体性,与客观事实不符的可能性极大。而对“个人理解”的记忆则更说明,即便是这种远离客观事实的、极具个体色彩的“个人理解”,也是不全面的,只是片面的、模糊的,更是感性的,绝非理性思辨的结果。作者凭借记忆无法达成清晰而客观的认知,更无法以此为基础,通过思辨的理性探知客观事实。因此,作者在文章中这样诘问,“逻辑:是啊,逻辑在哪里?”(P40)是啊,逻辑推论的根据在哪里,或者说,这些严谨的推理与逻辑真的与真相相关吗?

事实上,在作者对逻辑的呼唤中,在作者竭力进行有逻辑的叙述中,我们所读到的只是个人的情感投射而已。例如,对维罗妮卡是否是处女的理解根本不源于事实,而源于作者的个人意愿,因此理智上认为维罗尼卡也许根本不是处女,他依然在情感上坚持自己的理解,并固执而毫无逻辑地坚持她就是处女。在对待维多妮卡父母的问题上,他也因为自己的自卑心理而为维多妮卡父亲的一句玩笑产生敌意,却又因维罗妮卡的母亲为他煎蛋的行为而产生情感回应,固执地认为其母亲充满善意。当得知艾德里安与维罗妮卡相爱的消息时,他对艾德里安产生的敌意从根本上讲出于他对艾德里安的嫉妒。种种事实表明,作者虽在表面上呼唤逻辑,本质上却是对逻辑完全失望的、甚至是摈弃的。原因是一则逻辑根本与事实无关,尽管努力做逻辑陈述,而实际上所陈述的事实也许完全与真相相反;二则是人们对于事情的反应与态度,很大程度上其实源自情感认知,而绝非逻辑认知。逻辑既不能帮助人们处理事物,更无法帮助人们接近真相。作者在叙述了自己的经历之后,也不无嘲讽地认为“我得出的所有‘结论’都应该是截然相反的。”(P44-45)

对逻辑思辨的讽刺在分析艾德里安的自杀原因时达到高潮——他似乎死于强大的逻辑,而从逻辑层面又无法推理出他的死亡动机。艾德里安的生活境遇优渥——他拥有令人艳羡的爱情和良好的事业前景,是众人眼中的“前途远大”的青年。(P49) 比这些表象的美好更令人敬佩的是,“他的思维更缜密,性情更严谨,思想极具逻辑性,行动都是逻辑思维之后的结果。”(P53)艾德里安的严谨与理性的特点在他与朋友相处的细节中便可探知一二。他们这个小帮派以将手表戴在手腕内侧为标志,而手腕内侧的时间在本书有着非常强烈的象征意义。在某种程度上,手腕内侧的时间是情感世界的指涉,它是私密的,个人的。而艾德里安加入他们的小帮派时,却没有象他们一样将手表戴在手腕内侧,这小小的动作已经表明艾德里安的理性本质——对他而言,情感世界应屈从于理性世界,应该是明晰的、理性的、可公开、可分析的。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用理性规划人生、规划未来的人,却最终主动选择死亡,无疑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官方所得出的艾德里安自杀的原因是“思维的平衡被打乱”,而艾德里安的朋友们对此嗤之以鼻,因为艾德里安以思维清晰有序著称。事实上艾德里安在遗书中非常仔细而有条理地安排了所有事情,甚至对前来收尸的警察和验尸官都做了感谢,就这些极为谨慎的行为来看,艾德里安的自杀绝非思维混乱的行为。那么,“自杀是为了自身的完满——我并不是说自我关注,你知道,只是就艾德里安来说——还是包含了对他人的隐秘批判呢?”(P50)

作为引子的罗布森的自杀被作者定性为“卑劣平庸”(P48),既没有逻辑,也不英勇,丝毫没有情感魅力,艾德里安的死同样如此。巴恩斯一直以来对这种精英人物的早逝耿耿于怀,对其死亡动机的思考也延续多年,《终结感》中的艾德里安之死可以说是其多年思考后的一种成熟认知的表达。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一书中,巴恩斯曾叙述过这样一件事情,“我记得其中一个,他的名字应该是叫阿历克斯·布里莱恩特(Alex Brilliant)。阿历克斯是位烟草商的儿子,16岁就能读维特根斯坦了。他还写充满隐秘意味的诗歌——你可以做两种、三种,甚至四种解读,就像心脏伸出的诸多血管似的。他的英语比我好得多,而且还在剑桥大学拿了奖学金。之后我便失去了他的消息。多年后,我会偶然想到他或许会成为自由职业上的成功人士。我年过半百时这才明白,我为他假定的这种人生居然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遐想而已。阿历克斯实际上早已自杀了——为一个女人吃药死的。那是20多年前的事儿,他在即将而立之年身赴黄泉。”(Barnes,2008:13)

这位与艾德里安同命运的精英阿历克斯的名字叫布里莱恩特,其英文名“Brilliant”一词即“才华横溢”之意,艾德里安同样是剑桥的精英,同样将理性思辨深入到了生活的每一个层面。“每次我们聊天甚至争吵的时候,似乎将思绪条理化是他前生注定要做的事情,似乎他运用大脑就像运动员运用肌肉一样自然。”(P87)正是这些天才,这些在各方面都出色无比的精英,这些理性思辨的能力达到极致的人之所以自杀,表面看起来是因为女人——即恋爱这些纯情感化的事件。深究起来,不得不说,他们选择自杀的根本原因是企图用理性规划一切,失去了用情感感悟生命的能力,忘记了情感的价值与意义。当面临需要情感慰藉的事情时,他们往往低能到无法面对、无法处理,甚至只能选择死亡来逃避绝望感。在论及艾德里安这些理性精英的死亡原因时,作者认为调教了艾德里安出众头脑的哲学教授应该负责任。作者的妈妈则认为,他自杀是因为他太聪明了,而一个人“太聪明的话,肯定最后得把自己绕进去,连基本的常识也都不知道了。”(P52)巴恩斯执著于探讨知识精英的生活悲剧和情感悲剧,不断地对这种现象提出反思与质疑,无疑不仅仅是对其个人悲剧的呈现,而是对当代人的精神与情感世界被不断精细化和功利化的知识体系所驱逐的现状的批判与抗争。当现代人执著于知识的不断扩展与深刻时,人类的大脑便被无休无止的公式、思考所占据,人的理性思辨力量不断强大,最终把最基本的常识赶出了认识范畴,人类的感觉世界也因此完全被思辨世界代替。人无法体悟生活,只能干巴巴地解析生活,而这种解析最终会把自己赖以生存的生动世界肢解得支离破碎,导致再也找不到可以安放灵魂的柔软所在,只能走向自我毁灭的可怜境地。恰如《终结感》中一句极富哲学意味的总结,“用逻辑规则阐释人类境遇只能遭遇自我挫败”(P86)。艾德里安是《终结感》中理性的代表、思辨的代表、现代人类成功的代表,然而正是由于这种无所不在的精密与逻辑,使艾德里安的血肉生命无处安身,最后陷在自己的逻辑怪圈中走向灭亡。他的自杀是理性的失败,逻辑的失败。西方学者面对理性对当代文化的毁灭性侵蚀已经有了深刻认识,有学者这样写道,“我们不得不诘问自己:西方文化中的双子塔究竟是什么?没有人文精神的自由意志和理性。因为这样,路便越走越窄,最后便形成了纽约的世贸中心。”(Barzun,2001:732)西方的逻辑理性把情感过滤掉,人文性被终结,于是一切都被理性对象化、物化、功利化,虽然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物质成就,但却最终会像纽约的双子塔——巅峰的技术成就和理性成果的代表一样,最终毁在自己所建构的屏蔽掉情感与灵魂的冷漠与残酷中。

4.0 文化精神的坍塌

将传承千年的思维方式摈弃和解构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避免的绝望感。正如戴维·科瓦特在《当代小说史》中说,“自从上世纪中期以来,一些小说中就充斥着一种急迫感,有时候甚至是一种绝望的气息。原因是作者们在对过去进行了深入考察后得出的结论是,现在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混乱。”(Cowart,1989:1)《终结感》在揭示了历史的不可靠性和逻辑思维的失败之后,便直指失去了固有文化基础的混乱的当代西方世界。青年学生的精神状态是当代文化的典型体现,因此《终结感》中有近一半的文本相当细致地叙述了青年学生的精神生活。青年学生对文化传承的鄙薄体现出传统文化思想的粉碎性坍塌;对生命与死亡的游戏态度则体现出他们对文化荒诞本质的认知与表达;而对信仰的戏耍和否定则更加深刻地呈现出当代西方文化生态的荒芜。

如同所有青年一样,作者笔下的当代英国青年同样具有强烈的反叛意识与狂放思想。他们对传统文化表现出的鄙薄态度表明,他们不但没有任何传承的姿态,甚至对文化本身就是蔑视的、放弃的。他们对父辈的文化传统嗤之以鼻,甚至将父母世界代表的文化思想视为有毒之物,因而拒绝依托、拒绝接纳。他们认为自己“大多都信奉绝对主义。凡事非对即错,非褒即贬,非善即恶——或者,就马歇尔而言,动荡或者特别动荡。我们喜欢非赢即输的比赛结果,讨厌平局。”(P10)这些“讨厌平局”的青年似乎应该因此而树立寻求真理的愿景,形成追求正义、追求成功的目标理想。而实际情况却是,这些青年人丝毫没有就此将正义和真理树为人生所求,反而将他们对传统的蔑视大而化之,形成了一种无视一切,包括历史与理想的轻蔑情绪。从他们对传统的摈弃开始,对身边各种事情都持轻蔑与调侃的态度,理想、正义、道德等概念在他们眼中也因而变异为毫无意义的笑话。对传统的轻蔑导致青年人没有任何规范可以依托,行为放荡、思想散乱、狂妄自大,对自我没有正确的认知,对世界也缺乏正确的态度。“没错,我们当然都自命不凡不可一世——不然青春是用来干什么的?我们说话时用德语的‘世界观’和‘狂飙主义’显示深沉,喜欢说‘就哲学意义而言,这是一种自我证明’之类的话。”(P10)通过矫饰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深沉及与众不同,既是青年学生自我认知日益成熟的标志,又是青年们无法因此建构成熟的思想体系的明证。虽然青年们喜欢用深奥的词汇矫饰自己,本质上却对获取了解和学习抱有消极与抵制的态度。“那时候你还或多或少地相信一个体面的学位迟早会保证你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P45)对父辈时期学习的实用性的最后否认,使当代青年彻底放弃了对正确的认知态度。身为当代青年,他们拒绝学习,摈弃学习,不仅不担负任何改造世界的任务,反而竭力宣传这种任务的荒唐可笑。在他们眼中,“生命平庸、真理平常、道德平凡”。(P149)。对生命崇高性的摧毁是当代西方文化的重要特点,它使当代文化背离了自文艺复兴以来坚信生命崇高、人性高贵的思想核心。然而问题是巴恩斯所探讨的核心并非对当代青年背离人文思想提出尖锐批判,他批判的对象是以人文主义思想为脉络的历史传承。人文主义强调的高贵自我真的能够传承千年并成为西方文化的中坚吗?从人文主义思想发展而来的启蒙主义理性思想真的能使西方世界遍布光明吗?这种质疑脱离了对当代文化的表象批判层面,而是直指西方文化思想的基石。已经有西方学者这样评价自文艺复兴以来的人文主义思想,“阿波罗神殿坐落在高高的特尔斐的帕尔纳索斯神山的一侧,有两句话箴言深深刻在其门口的石柱上。‘认清自己’和‘不要过度!’这两句话奠定了西方文化的希腊基础。人文主义却把这两句话都践踏了。人文主义所要追寻的‘我’本身是个错误概念,最后现身的那个毫无安全感的我,对着由其自身的文明所产生出的大量的过度之物狼吞虎咽,最终侵蚀自我。”(Carroll,2008:251) 这种观点直指人文主义本身,而究其根源,则是人文主义过度强调人的伟大与崇高,过度张扬人的力量与理性,最终使当代文化完全背离西方文化的基石与初衷。过度张扬的理性使人走向了自我的反面,使人在过度的自我膨胀中失去了最初的文化内涵,最后使当代人在体验了过度的外在成功之后,因无法确认生命的本真意义、无法面对情感与灵魂的放逐而堕落为附着于物质文明的被异化之物。异化了的当代西方青年毫无崇高感与道德感,他们践踏传统、撕裂传统。他们“言辞凿凿地说,想象的第一要义就是越界。我们的父母看事情的方式与我们截然不同。”(P10)“越界”的思想使得他们主观上摆脱了规则与传统,行为上则表现为放纵与无序。由于对文化的摈弃,青年学生也放弃了文化所包涵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他们以荒诞冷漠的态度看待世界,以讥笑和讽刺的语言谈论世事。在谈及同学的自杀时,他们没有丝毫对生命的敬畏和对友人的惋惜,而是平静地讨论那位同学如何懂得在上吊绳上打结,甚至对他有女友并且有把女友的肚子搞大的机会表示愤慨,因为他们缺少那种经验和体会。对友人自杀事件的反应既没有任何道德指向,又没有任何正义感,他们所谈所想完全是一场荒诞戏剧的再现。这种冷漠与残忍的表现正是生命中缺乏文化底蕴的表现,是当代西方文化精神轰然坍塌的表现。

不仅对于生活现状,青年学生们对于当代政治和当代社会也已经毫无兴趣,更毫无期盼。作为当代都市文化的中坚,他们在学校受教育的时代就已经完全抛弃了对文化建构的使命,毫无顾忌地成为当代都市文化的撕毁者。对于历史和传统,他们嗤之以鼻,对于各种文化思潮和文化概念,他们更是调侃嘲笑,但却毫无改变或改进的意识。他们说,“我们渴望阅读,渴望性,向往精英统治,推崇无政府主义。所有的政治与社会体系在我们看来都是腐败,可我们宁可打着快乐的名义肆意狂欢,也不打算做任何改变。”(P9)只狂欢而不思改变便是当代西方青年的精神写照。这些人摆脱了18世纪青年的理性崇拜,也没有19世纪的愤世激情,甚至丧失了20世纪青年的忧郁气质,有的只是不负责任的散漫。这些青年正是批评家笔下“丧失了自身的判断力”,成为“被动的文化消费者”。(惠敏,2010:77)文化没有了精神和思想做支撑,固然丧失判断力,变得肤浅、散漫,甚至是混乱,《终结感》所呈现和揭示的正是当代都市文化的虚弱无力。正如恰尔德所说,“巴恩斯的小说传达出的方式多种多样……对于普遍的生存无力感,表现出充满哀悼的审美姿态。”(Childs,2011:251)

当代文化精神的丧失也体现在对于传承了千年的宗教信仰的鄙夷态度中。青年们对于信仰的态度既不是反对,也不是赞美,而是“没有信仰,所以也谈不到失去。我心里只有抵制,为此我还觉得颇有些英雄气概——抵制英国教育所打造的以信仰上帝为宗旨的温吞吞的体制。”(Barnes,2008:12)对宗教的根本性抵制成为当代英国青年精神面貌的重要特征:从不敬畏、从不相信,因而从不期盼。青年学生不仅对改变世界丧失了信心与行动的勇气,他们甚至认为世界终将是毁灭的,无论是信仰还是理性都无法改变世界行将毁灭的必然结局。巴恩斯自己在其《没有什么可怕的》一书中也曾这样说,“我并不信仰上帝,不过我怀念他。”(同上:1) 而他笔下的青年学生连最后的一点怀念也消失掉了,剩下的只有混乱的思想所主导的混乱生活。虽然《终结感》自始至终的笔触都相当克制,虽然字里行间渗透了极强烈的绝望信息,但却未见任何尖锐的批评与痛苦的指责,然而正是这种毫无态度的绝望感,使人更加恐怖地意识到一切秩序和信念丧失之后的荒凉前景。“坚实可靠的客观性和实在性的消失是后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也是当代人普遍的生存状态。”(McGrath,1987:21)当人的精神上没有了任何依靠,也就没有了任何束缚和任何期待,那么带给自己的最后结局终将是这毫无抵制的毁灭。一些年轻人虽然表面上流露出反叛传统与教条的激进姿态,然而这种姿态恰如肤浅的口号,因缺乏思想与意志的支撑而最终归于虚无。“‘你能做得更好!’这个口号喊出的时候总是热情洋溢,但通常却总是无法实现。这种失败无法通过意志的行为得到补救。”(Bernard,1966:3)因此,这些姿态无论如何建构不成任何崭新的范式,更无法形成具有进步意义的新的指向性,反而在完成了对传统的解构之后,只剩下混乱无序的道德空白,青年的反叛思想也因这随之而来的乱象而失去了任何意义。

《终结感》在叙述青年学生的思想认知的同时,也探讨了这种颓废认知的存在根由。作者认为首先是因为当代社会的种种弊端导致了青年人对传统与未来的双重否定态度。伴随他们成长的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完美,导致他们将这种不完善看成世界的必然,并最终因为对这些不完美的怨恨导致了对任何改良前景的质疑与最终放弃。“我当然相信,我们都承受着这样或那样的毁灭。除非生在一个有着完美的父母、兄弟、邻居和伙伴的世界,否则又怎么会没有毁灭呢?”(P44)换句话说,我们没有生在一个有着完美的父母、兄弟、邻居和伙伴的世界,因此必将承受毁灭。“你坐在那儿,回忆着这一切,区别清楚地罗列出来,但却得不到任何结论。我既不赞同也不反对。我无所谓。我已经把思考的判断的能力搁置起来了。”(P133)正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导致西方社会的文化精神走向破败。

评论家卡尔这样评价当代小说,“越来越放弃救赎功能,认为救赎从根本上是不可能的。”(Karl,1962:1)《终结感》便是一部直指当代西方文化症结、并对救赎持怀疑态度的小说,因此它给予当代西方的诊断结果是绝望无力的“终结感”。诚如一些西方学者所言,“许多人认为,西方人已经变得如此腐败,如此不负责任。同时,他们又变得如此强大,如此危险。因此,西方人很有可能给自己,也给他们业已征服的世界带来的结局是过度消耗、严重污染和恐怖爆炸。” (Angell et al.,1981:3)《终结感》中所呈现的,恰恰是基于这种认知之上的一种无力感和放弃感,是面对必然落败的结局的一种绝望的无动于衷,并在此基础上最终走向混乱和自我毁灭。

5.0 结语

历史、记忆、爱情、死亡、命运,这些有关个人生存的话题,是巴恩斯始终关注的主题。尤其是在《终结感》中,巴恩斯不但延续了其一直以来的深切的人文关怀和忧患意识:记忆不能信赖,历史无法建构,未来无法期盼,传统无可传承,由此更深刻而苍凉地勾勒出一幅希望终结、未来终结、意义终结的无情画面。在他的笔下,受理性思想浸润的科学天才因无法面对爱情而自杀身亡,受当代文化浸润的主人公被深刻的无力感所攫获,以冷漠和绝望的态度面对历史和未来。年轻的托尼审视自己的记忆时发现,整个人生原本毫无确定性可言,人的生存境遇也由此变得悲凉:个体就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丧失了信仰,隔绝了联系,削弱了信心,迷乱了身份。还是在《10 1/2章世界史》中,巴恩斯曾在对爱情表示怀疑、进行责问之后,仍然把爱情作为信仰和实现救赎的手段。他说,“我们必须信奉它,否则我们就完了。我们可能得不到它,或者我们可能得到它而发现它使得我们不幸福,我们还是必须信奉它”。(Barnes,1990:128)而在《终结感》中,他笔下的爱情已经变为完全不可捉摸,充满猜疑与平庸,再也无法起到触动灵魂的作用。巴恩斯把自己曾经建构起的爱情救赎之塔砰然推倒的行为,了然揭示了本书的主题——终结感。这种终结感由对历史的颠覆而来,对逻辑思辨传统的消解而来,文化精神的彻底坍塌为一切希望和救赎途径蒙上了裹尸布,也宣称了终结感的彻底胜利。布克奖评委会主席斯特拉·里明顿在颁奖典礼上称,《终结感》是“一本写给21世纪的人类的书”(张莉,2012),即终结感是作者对当代西方社会在思维模式、价值观、传统信仰三重坍塌的情况下所做的精准预测。通过这种预测,巴恩斯表达了对当代西方都市文化的精神症结的痛切诊断及批判态度。而这部书又普遍被认为“质感丰厚,美学上无可挑剔,同时还有极强的娱乐价值”。(Childs,2011:5),这也恰恰说明巴恩斯希望通过自己精心的文学建构而将其批判思想广泛传播,将其为当代西方社会所做的诊断被广泛认知,最终为被“终结感”深深攫获而不自知的当代人敲响警钟,以期当代西方世界能重新审视自身的文化病症,从而获得重拾文化精神的勇气。

注释:

① 本文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Barnes, J.TheSenseofanEnding[M]. New York: Vintage Books, 2012。以下出自本书的引文只标注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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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enseofanEnding:

The Spiritual Symptom of the Contemporary Western Urban Culture

LIU Chun-fang

(College of Foreign Studies, Shandong Institute of Business and Technology, Yantai 264005, China)

Abstract:Julian Barnes is one of the major contemporary writers in the UK. The Sense of an Ending is his latest work, which was published in 2011 and won the Booker Prize in 2012. Although inheriting the history and memory elements of his previous works, this novel reveals between the lines a hopeless and desperate feeling. Through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unreliable memories of the text,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deconstruction of the traditional logical thinking mode and the final revelation of the core criticism of the novel — the collapsed contemporary cultural spirit, the connotation of Barnes’ cultural criticism, presenting his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the spiritual symptom of the contemporary western urban culture and his awareness of crisis.

Key words:The Sense of an Ending; contemporary western urban culture; spiritual symptom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献编号]1002-2643(2015)01-0081-09

作者简介:刘春芳(1970-),女,汉族,河北武强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1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当代英国小说中的都市文化困境研究”(项目编号:11BWW045)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4-05-06

DOI:10.16482/j.sdwy37-1026.2015-0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