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
手是用来拥抱的。张开的双臂,是延绵的山脉,在大地的纵深处,缓缓延伸。川流不息的是河流,四季叠翠的是丛林。我们把手伸出去,尽可能地伸长,把手递给另一只手,在黑暗中递过去,在地窖里递过去,在即将告别的码头上递过去,在驶去的列车上递过去,让另一只手尽可能地握住,这样,我们可以把奔跑的群山抱在怀里,把翻滚的大海抱在怀里。在长夜中,我们把手举起来,踮起脚尖,仰望高空,我们的手可以触摸到蔚蓝的天幕,寂寥的星辰会成为戒指,我们把高远和无限的空旷抱在怀里。我要把手打开,把身体的落地窗打开,像苍穹打开门,我要拥抱一个在街头走失的老人,拥抱那个重度失恋的女人,拥抱我头发斑白的母亲,拥抱我每晚看《熊出没》的儿子,拥抱常常哽咽的人,拥抱在岔路口停留的人。
夜已深,我最后拥抱自己,孤独拥抱孤独一样,影子拥抱影子一样,我把自己抱在怀里,把生命中最陌生的人紧紧抱在怀里。我要把一生中最主要的时间,交给双手去完成,完成一条河流的未完成。把五指张开,手是一朵莲花。如果你愿意,我把莲花戴在你头上。莲叶田田,鱼戏其间。我们轻舟夕阳,采莲,唱晚。把五指攥紧,手是一个拳头。掰不开的拳头,是一种仇恨,你会是我的宿敌。我爱上了这个宿敌。我会把手松开,有几粒种子在手掌上发芽。
我们爱上手吧,无论是纤细的、脂滑的,还是龟裂的、结茧的;无论是饱满的、柔绵的,还是嶙峋的、刚硬的。爱上拭去眼角泪水的手,爱上稚嫩的手,爱上残缺的手,爱上树皮一样的手,爱上在泥土里抄进抄出的手,爱上不会写字的手,爱上我们再也无法相握的手。
也要爱上从手中渐渐滑落的手。当你在雪夜的街角,左手端伞,右手向我挥动,你不说再见,也不说告别,你只是轻轻地不停地挥动,挥动。在我回头看你的时刻,你的手像一棵散尾葵,在风中摇摆,摇摆。我是一件挂在树梢上的黑袍,被风一吹,呼啦啦地跑,被寒冷的空气托举着,晃着轻轻的身子,近似于漂浮的宿命。你就是那个不再降临的人,我没有说出。我就是那个不再消失的人,我同样没有说出。我没有挥手,只是不停地回头看你,看你在街角被浓密的夜色隐去,被纷落的大雪覆盖。我摸摸自己的唇,暴雨中的花朵一般颤抖。我摸摸自己的手,想寻找残留的温度,只有融化的雪花从手背滴落。我用手抱住自己的脸,抱住这面虚幻的铜镜。一股细流在铜镜上扭曲,蜿蜒,会不会发生这样错误的视觉:镜面开裂,缝隙蜘蛛网一样,照见的景物多么阴森恐怖。我一直抱住脸走路,抱住脸睡觉,抱住脸去了天涯,去了那个并不存在的小镇。
那是你私人的小镇。水鸟在白天是白色的,在晚上是黑色的。一条在灌木林游荡的江,在我去的时候,会搭一座木板桥。你站在桥上,意料之外地见到了这个唯一的小镇来客。客人或许头发花白,手上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动颠簸了大半生的脚。你站在桥头,手垂在膝盖上。对不起,我想象不出你那时的模样(你每次去河边浣衣,洗菜,坐在埠头晒太阳,河水会把你身体里的一部分带走,于是河流有了你的模样,悲伤,温婉,内敛)。我要喝你剩下的半碗酒,吃一盘昨夜的面汤,读两首有关河流的诗,在将熄的火炉里添加三块硬木炭。我要把这么多年写好而未寄出的信,交到你手上。你摩挲着信纸,反反复复。你用指尖阅读锈迹斑斑的文字。我感谢你沉沉若桅杆的手,不给我片言只语,不给我一尺光阴,以免我过于沉湎。我要告诉你,我从未有过怨恨,也从未有过奢望。我要告诉你,有一种命运叫遗恨,有一种温暖叫隐痛。你的小镇,在南方以南,在北方以北。小镇上,有汤圆店、竹器房,门槛上坐着一些手艺人。手艺人的黄昏,是安详、枯寂的黄昏,向下的埠头两旁种满了柳树和紫薇。我要在这里停留片刻,再一次体悟没有赠别的离去。我没有告诉你的是,这么多年,有一双手从你灵魂深处伸出来,像春天新抽的树枝,齐刷刷的新绿,包围着我,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我没有痛苦是因为我没有阴影。
这是一对幸福的孪生兄弟——左手和右手,一同创造一同感受冷暖,一同去爱一个人一同去恨一个人,一同索取一同赠予,一同生一同死,互不反对互不挣扎,相互对称互为镜像。它们相亲相爱,永不分离。近在咫尺远在天涯,这是眼睛和耳朵,长在同一个头上,却终身无法相见,是最为残忍的美学。而手,多好,左手冷了,右手会挨过去温暖,右手伤了,左手会去粘贴伤口。当我们悲痛的时候,左手会完全盖在右手上,静静的,像一对合拢的火把。
我们用手去救赎,也用手去杀生。昨天早晨,我提一袋衣服到干洗店,路过菜场,看光头阿四杀生。阿四是皂头人,40来岁,穿一件深灰色没有拉链的夹克,衣袖磨出脱线的毛边。他杀黄鳝泥鳅,杀鹁鸪灰雀,杀野兔狗獾。黄鳝泥鳅装在脚盆里,大小分类,鹁鸪灰雀用网兜罩住,野兔狗獾用绳子绑住脚吊在竹竿上。他坐在小板凳上,一块小方板架在方桌上,木板上钉一个铁钉。他右手捏着黄鳝,狠狠地把黄鳝头刀背上甩,啪啪啪,黄鳝曲起身子,痉挛,左手把黄鳝头摁进铁钉。他右手拿斜角刀,左手把摁住黄鳝身子,刀口从脊骨刮过去,分出两半,他的指甲把乌黑的血红的内脏,铲出来。剔骨,切段,塑料袋打包,被客人买走。他从网兜里掏出鹁鸪,摸摸捏捏胸脯,用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把鹁鸪的脖子扣死,鹁鸪拍打几下翅膀,爪伸直,僵硬,眼睑悄无声息地盖上。阿四把鹁鸪放进一个盛了半缸热水的小铁罐里,盖上盖子,使劲摇,哗哗哗。摇十几下,把鹁鸪取出来,拔毛,剪刀从肛门穿进去,剪开腹部,用指甲把内脏刮出来,剁头,去爪,切两半,用塑料袋打包。狗獾吊在竹竿上,身子晃动,眼睛有深蓝色,闭一下睁一下,汪汪汪,耳朵不停地闪动。阿四用一根细绳捆死狗獾脖子,狗獾把四肢不停地伸直缩起,缩起伸直,腹部开始肿胀,后肢伸直,再也缩不起,爪张开,腹部漏气一样瘪下去。把狗獾放在小方板上,阿四用刀从咽喉处取进去,游进胸膛,乌黑的血在刀面淌,狗獾的瞳孔突然放大,仿佛它要看世界最后一眼才能瞌眼离去。可它没看到世界,只看到阿四的脸和一把斜角刀。阿四正在用牙齿咬住下唇,嘴角的烟亮着,眼睛盯着手中的刀。刀口薄刀背厚,巴掌大,刀头有斜斜尖细的角。阿四是个光头,手指细、短,指骨凸现,被乌黑的血裹着。大拇指的指关节暴突,微曲,始终保持着摁住动物头部的姿势。桌边有一块抹布,抹布全是污血。阿四的衣服和抹布差不多。绿头苍蝇在阿四头上盘旋,嗡嗡嗡。他的背上叮着几只,蹭着小腿,偶尔停在他嘴边。他用手拍打,苍蝇飞走,一会儿又飞来。阿四在菜场杀生已有十三年。他脸尖,窄额,他塑料包里的纸币黏有血迹。不杀生的时候,他靠在墙角闭眼抽烟。他的手是我见过杀生最多的手。
旧金山佩奇街273号。据说这里是世界上最早的慈善临终关怀中心,创建于1987年。工作人员一般是志愿者,有医院护士、心理咨询师、宗教人士。这里没有医生也没有药物。工作人员的任务是帮助病人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让病人学会无恐惧无痛苦地离开人世。病人一般是重病患者,如癌症、艾滋、糖尿病等患者。在患者入临终关怀中心之后,志愿者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陪病人说话。他们像久别重逢的亲密友人。志愿者用手抚摸病人的手,抚摸病人的脸,一边抚摸一边说话。濒临死亡的人,特别渴望的,是有一双手安安静静地抚摸自己,心里的恐惧感会消散,浑身涌上温暖的水流。病人得到长期的抚摸,心绪平复,没有焦虑感。手的爱抚,在死亡面前,有了神性,有了光辉。手是人类最神奇的三大器官之一,与眼睛、大脑一样,充满智慧。一个人的手,去抚摸另一个人时,能把抚摸者的情感、血流量、心跳频率、过往的故事、岁月积淀下来的生命厚度,传递过去。世界上,最神奇的药物不是机器生产出来的,而是安静的抚摸。抚摸,可以使旧年的伤口复合,可以克服任何的恐惧,可以让空荡荡的心灵盈满春雨,可以让不再流泪的眼睛重新涨满秋水。抚摸,是心脏发出来的光感,是我们对这个日渐沉陷的世界作仁慈的救赎。
在人体器官里,手成形得比较早。胚胎成长到五周左右时,手已经出现了雏形,像鱼鳍。发育中,手指慢慢成长,手指之间的蹼渐渐退化。到了11周,手关节、肌肉甚至指甲发育完全。每只手有二十九块骨头,由123条韧带把骨头联系在一起,由35条肌肉来牵引,由48条神经控制手的活动。
劳动使人完全直立行走,把前肢解放出来,进化为手。手把人类从动物界中剥离出来,成为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之一。这是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里说的进化论。手创造了多维世界,有了音乐、文字、绘画,有了屋舍、坟墓,有了道路和公园,有了废墟和遗址,有了尼古丁和砒霜,有了刀和剑,有了核武器和太空飞船……有了占有和掠夺,有了家和国,有了你和我,有了药物与伤口。
手,也是人体器官中,构造相对比较简单的一种,由五只手指及手掌组成,与其它灵长类动物比较,有许多类人猿可以将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对合,但不能将拇指与中指、无名指以及小指对合,这是人类创造未来世界的关键。而指纹和掌纹,也是人类特有的标识。终身不变的指纹和视网膜、身体磁场一样,是个体的独有识别体。简单,不意味着不玄妙。在感觉器官中,触觉的奇妙之处在于,心灵对外部世界的感应,常常来自于瞬间的情感与外物的高度融合。
“皮肤发育过程中,虽然表皮、真皮以及基质层都在共同成长,但柔软的皮下组织长得比相对坚硬的表皮快,因此会对表皮产生源源不断的上顶压力,迫使长得较慢的表皮向内层组织收缩塌陷,逐渐变弯打皱,以减轻皮下组织施加给它的压力。如此一来,一方面使劲向上攻,一方面被迫往下撤,导致表皮长得曲曲弯弯,坑洼不平,形成纹路。这种变弯打皱的过程随着内层组织产生的上层压力的变化而波动起伏,形成凹凸不平的脊纹或皱褶,直到发育过程中止,最终定型为至死不变的指纹。”(引自百度词条)指纹是由许多细小的颗粒密密麻麻地排列而成,小颗粒异常敏锐。我们用手去触碰物质,马上能感知物质的软、硬、热、冷,把物质基本的状态传递给我们。我们握手,把爱和温暖传递给了对方。盲人用手取代眼睛,失聪者用手说话。
手是生活的言说者,是命运的代言人。在肢体语言中,手所表达的最为丰富。
母亲站在门槛上,扬起手,是召唤。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这声召唤,脆响,悠远。走失的人听到呼唤声,能扑向家门。千里之外的人听到呼唤声,抱头大哭。手不断地招,会把路途变短,把哽咽变长。我至今记得15岁那年,我第一次离开小镇,母亲送我上车。车站拥挤着各色商贩,铅灰色的建筑使人心情沉重。车子缓缓驶出露天站台,母亲的手不停地挥动。我把头探出窗户,叫母亲回家。人声嘈杂,母亲说了什么我听不见。她挥手,幅度很大,怕我看不见她。车子驶出很远,我仍然看见一只手在挥动。挥动。挥动。挥动。小镇渐渐缩小,只留下一只挥动的手。父母在,不远游。我恪守。
把双臂张开,把孩子抱起,摸孩子的头,摸孩子的脸,摸孩子的屁股。这是每一个父或母常有的动作。事实上,这是一种迎接的简单仪式。在我们一生之中,手从不停顿地迎接。我们站在产房门口,护士把新生婴儿抱出来,我们用手托住了赤裸的生命,抚摸婴儿身上的每一厘米肌肤,抚摸每一根毛发。我们走向山巅,雨滴带来绿野的呼吸,鸟声带来寂静山谷的呼吸,我们夸张地举起手,啊啊啊地呼喊,我们迎接朝阳喷薄的跃动。用镰刀迎接麦穗。用摇动的水桶从水井里迎接月亮。用纺车迎接布匹。用笛声迎接晚霞。用碗迎接米饭……用玫瑰迎接恋人的笑容……手迎接另一只手。
写一封信,是一种等待。手在等待另一只手的展阅。把信纸铺在桌上,抚平皱褶,人体的热度被墨水固态化,凝结在纸上,可能也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另一张脸在纸上浮动像月亮在海上漂浮。把书打开,读一个共鸣者的诗歌,也是一种等待。等待写诗的人,坐到桌子的对面,共话巴山夜雨。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颌,沉思往事中美好或悲伤的一瞬,也是一种等待,等待那一刻重新到来。
我不等了啦。路太长,脚太短。你把手伸过来,让我牵着你的手漫游大地。去新疆,去云南。去古老的村寨,去没有人烟的大漠。去大海,去高山。我们去海之南,去地之北。把你的手伸过来,我不再放松你的手。在我坐下来,无所事事的时候,把你的手包在我手心里,反复摩挲,和你说反反复复不着边际的话。像一个痴呆的人,一句话重复说半天。我说的时候,眼睛贴着你的眼睛,和两片树叶一样,中间只隔了空气——你一直都明白,这是一个多么细致的人。这是一个愿意把双手交给你的人。在门前劈木柴,在院子里种上各色的花草。早晨去井里打水,中午做各样小菜。把牙膏挤在你的牙刷上,把鞋垫烘干放进你的鞋子里。你出门的雨伞摆在门框外面。你的笔换上了一支笔芯。
一片云,在飘,我邈远地看。每天出门前,我在门口站上十几分钟。我把手扬起来,一次次地扬起来。以召唤的方式扬起来。但你不会看到。我的手干瘪了,一根枯枝一样,干硬,毫无水份,不再抽枝吐绿。我哀伤地回想,一生之中,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的双手,从稚嫩饱满肉乎乎到瘦骨嶙峋失去弹力,在这时间的丛林里,穿越了哪些地方?我的双手埋葬自己的父母,也拉扯自己的儿女。我拉着她姊弟,去公园,去故园,去陌生的城市,走过我生活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山冈。每次出远门,我都拥抱她们。我的双手,和我的双脚一起,默默地陪我度过一生。我要说的,手去开口。我不说的,手也去开口。
当我再也无力伸出双手,请你的手掌空出一个矮小的山冈。山冈下,有两条河流,一条河是另一条河的上游,另一条河是另一条河的下游,像一条动脉和一条静脉,在手心汇合。山冈最好荒凉一些,只有茅草和呼呼的北风,泥土干燥一些,适合打洞挖穴。洞穴由你来挖,用你瘦小的手,慢慢淘。噢。让我静静躺下去。在土层松软的地方,你种上几株毛竹。我爱这种植物,常绿,中空,拔节,一生几乎不开花。它开花的时候,全身枯黄,芭茅花一样白艳艳,呈麦穗的形状,干涩,悲伤地摇曳,低着头。花期结束,毛竹会爆裂,水份尽失。它有着我相似的命运。那是多少年前,在一扇暗开的窗下,你坐在椅子上,你抱住我的头,不断地抚摸我稀疏的头发,你喃喃自语:“等不及了。等不及了。没有时间了。”目不暇给的事情太多,可以遗忘的人太多,可以抱头痛哭的人太少。我紧紧地抱住你的腰,看着你。你的唇发涩,干燥。你的眼像一轮即将沉落的月亮。那是一句关乎命运的谶语,只是我当时参悟不透。寂静的屋宇里,水杯在桌上瑟瑟发抖。“不要再说啦。”我声音低得近乎无声。我冰凉的手感觉到了空气开裂的撕扯声,从我的肺部开始,往咽喉切开。
据说,溺水而死的人,异样的痛苦,胸部被水挤压,呼吸不了,手脚费力地划动,挣扎,张开手,拼命地抓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呼吸停止,身体下沉,嘴巴里肺部里塞满淤泥或沙子,鼻腔堵塞,眼睛暴突。在那个下午,我一下子体验了溺水的过程。只是我抓住的不是稻草,而是你的手。你的手白皙温润,肉质柔软,手指修长像剥开的细笋。
“……我很难过。你过于悲观……”有一次,你说。
“你不要说出来。我的手写不了字。”我手在痉挛,不停地抖动,浑身发冷。我用肘子撑着桌子,身子前倾,斜靠在桌边。地面是倾斜的,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像另一个人,浮着步子,摇晃——我的低血糖症突然爆发,但又不是,心没慌,也没虚汗。我用小棉被裹住自己的上身,把一大杯温水一口气喝下。我抖擞地摸出一根烟,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亮,啪嘚啪嘚,打了十几下,呼呼呼,一股火扑出来。我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从这天开始,在我手上流动的气体,被一根空空的管子接走了,接到另一根管子里。我的手干瘪了,力消失了。我无力展开信纸,写一份长信。也无力打开信纸,阅读一封来信。你把余下的力,省下来吧,去平静地生活。
在最后的黑暗时刻,会有一双手在我眼前晃动,像召唤又像送别。我想摸摸你衰老的手,会是什么样子。它经历了多少挤压、打磨、耗损?它经历了多少爱抚和被爱抚?我要告诉它,我多么疼爱它,它经受的我都愿意陪同。
当我懂得,手不仅仅是为了迎接,更多是为了告别,告别相爱的人和不相爱的人,告别他人也告别自己,我的双手垂落了下来。空空的。掌纹上的暗语和温度一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