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1003-9104(2015)01-0034-04
作者简介:尚辉(1962- ),男,汉,江苏南京人,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美术学)博士,研究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杂志社执行主编,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国家近现代美术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曾任江苏省美术馆、上海美术馆研究馆员,上海刘海粟美术馆艺术委员会委员,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艺术委员会执行委员,获“建军6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一等奖,第九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二等奖等。研究方向:美术学,文艺评论。
摘 要: 崛起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新金陵画派,是将现实主义精神植入传统绘画而斩获新生的典型案例。创立百家金陵画展的文化策略,既在于沿用新金陵画派的影响而创立品牌,也在于继承这个画派崛起的艺术思想——在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过程中推动艺术变革与艺术发展。这种对于艺术“当代性”演变逻辑的认知,也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中国美术的基本价值观。首先,它坚持的是绘画艺术存在的永恒性,而不是因新媒体艺术的新兴而丧失在艺术史存活的空间;其次,则是绘画艺术只有不断回到现实生活才能获得发展的动力与语言创造的活力,而不是单纯地在艺术语言或艺术品类之间进行不断的自我创新、或替换取代;三是艺术的民族性文化特征是与生俱来的,没有脱离民族性文化的所谓抽象的全球性艺术,因为没有抽象的艺术家个体,但凡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艺术家总是归于某个群体、某个民族和某个国家,艺术创作只是他民族身份、文化血脉在其个体经历中的审美显现。也因此,百家金陵画展也浓缩了当代中国的审美哲学,探索中国美术自主发展的道路已成为一种坚定的信念。
关键词:当代中国;文化建设;百家金陵画展;现实主义;美术创作;中国道路;民族文化
中图分类号:J2 文献标识码:A
当代中国美术的构建无疑是和新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的经济腾飞、文化自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意味着,新世纪以来中国美术的发展不再像改革开放前20年那样如此深刻地受到欧美现当代艺术思潮的冲击,并以颠覆式的文化思维来进行中国艺术的变革,而是在激进艺术的重生浴火逐渐冷却之后,如何在真正意义上探索与构建中国特色的现代美术之路。中国百家金陵画展就是在新世纪这种文化自觉的时代诉求中创设的,其主旨就是在全球化多元语境中彰显现实主义精神,探索中国的当代美术品格。其时,阿瑟·丹托的艺术终结论开始在国内弥漫,受其影响,新世纪初的中国美术界普遍存在一种恐慌与焦虑的心理,那些惯于追逐欧美艺术潮流的人纷纷以新媒体艺术的试验而主动放弃架上艺术。与此相应,照搬国际策展人模式并在中国境内创立的各种国际双年展正进入白热化的程度,甚至于以装置、影像、观念等为代表的当代艺术正席卷全国,大有将绘画艺术扫进历史博物馆的态势。然而,架上艺术果真终结了吗?中国百家金陵画展的创设与连续十年的艺术成就,首先给予当代中国美术界一个极其鲜明的信号,这就是对绘画本体的坚守。它不仅为中国画构建了一个常设展与高额奖金的艺术激励机制,而且此后更广泛地推演到油画、版画这些移植而来的艺术品种。十年中国百家金陵画展的策划举办,在美术界确立了积极健康的艺术形象,吸引了一大批中青年艺术家的参与关注。应当说,中国百家金陵画展已成为当代中国中青年画家与边远省市画家脱颖而出的全国性平台,他们通过在百家金陵画展入选或获奖得以在全国美术界崭露头角,从而有效地推进了中国画、油画、版画对于当代现实社会的贴近、对于当代审美经验的表达和对于艺术语言当代审美品格的探索。甚至于曾在百家金陵画展中入选或获奖的作品,又再度入围全国青年美展、造型艺术新人展和全国美展等国家级重要展项。中国百家金陵画展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当代青年艺术家的孵化器。中国百家金陵画展对于青年画家构成的引吸力,在更深的层面上引导了他们积极健康的艺术观与价值观的形成。这里首先涉及的是艺术的主体对象问题,也即他们对于艺术主体的表现,是现实关怀还是自我表现,是国家意识还是个体经验,是民族精神还是世俗情趣?在获得金奖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陈新在《享受阳光》里描绘的那一群从矿井升到地面的矿工在被阳光照射的瞬间展露出的享受生活的表情,看到了李传真在《民工系列之二》刻画的那位在街头等待招工的农民充满自信的眼神,看到了续鹤贤在《空中救援》表现的当年在汶川地震紧急救援中涌现出的许多无名英雄形象,看到了张延昭在《老乡》里以不拘形似的手法写意性抒写的那些依然朴素情浓的农民欢愉,看到了章文浩在《2008·回家》的画面里捕捉的那一群群在城市打拼而在除夕赶路回家急切却掩饰不住兴奋的神色……这些作品绝对不是画室里的象牙塔之作,而是画家们试图通过画笔触摸这个社会精神肌肤的有温度的形象,这些画作也许是画家们熟悉的题材,也许是画家们通过观察写生的深刻体验之作,但他们都努力站在这个社会底层民众的角度来感同身受地与他们共同呼吸。每一届中国百家金陵画展都会涌现出一批描绘少数民族形象的画作。从李华英用浓烈的色彩描绘的《家园》到侯德用简约的造型塑造的《永恒的祝福》,从谭乃麟以严谨的写实水墨造型塑造的彝族群像《暖冬》到孙震生用工笔重彩描绘藏族祖孙亲情的《五月阳光》,从张文平捕捉高原阳光下收割藏女欢歌笑语的《收获》到要红宇用洗练的线条勾画蒙族姑娘张弓猎射体态生动的《天韵草原》,我们一方面看到了画家并非以猎奇的眼光捕捉的那些边地少数民族风情,而是通过这些作品中平易朴实的日常民族生活形象展现出他们乐观、勇敢、坚毅的人性精神,表现他们在现代文明的演进中如何保有人类与自然相处的和谐关系;另一方面也看到了少数民族在祖国的大家庭里充分享有的自由平等以及对于不同宗教信仰与生活方式的尊重。实际上,他们作品里所表达的民族情感不仅极其真切自然,而且审美地塑造了这个多民族统一的国家形象,这些作品并不沉湎于单一的古老而神秘的土著式生活形态的描绘,而是揭示现代化进程给予不同边地、不同民族带来的生活与精神上的改变。作为中国当代青年艺术家的孵化器,中国百家金陵画展所呈现出的艺术生机还更多体现在对于他们自己生活的描写上,但这种描写并非耽于时尚、网络、娱乐、悠闲等自我生活的表现,他们总是努力从他们日常生活的切片中揭示“80后”、“90后”的精神维度。陈少立的《80后》以四幅单个“80后”的女生形象展示了她们时尚另类的生活状态,但她们的服饰和手袋又无意之中披露了她们对于当年发生的汶川地震、奥运会等重大社会事件的关切。曾两度荣获金奖的罗寒蕾的《回家》和《阿杏》,都刻画的是现代化都市生活青年女性形象。《回家》描写的可能是大学生寒假回家的情形,那个握着手机以某种陌生化的眼神回眸的瞬间,或许揭示的是家乡城市的变迁;而《阿杏》并不属于大学生或时尚一族,她个人的遭际让她在街头以修鞋为生,作者在此表达的除了投去的同情怜爱之心,也从正面塑造了另一种青春励志的形象。毋庸回避这一代人对于时尚悠闲生活的追求,他们的安逸、时尚、富足恰恰是改革开放的中国社会取得巨大进步的形象展示。在庄道静的《睱》、宫丽的《清茶》和孙仕荣的《青春驿站》里,我们看到了这一代人对于细节追求的生活品质,画家为我们描绘了当代触手可及的美的生活、美的情感与美的一代;当然,青春也总是在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中充满了躁动与惶惑,桑建国以走在街道斑马线上的那一群青年张望的神情表达了《我们到哪里去》,商亚东在一个并非实写的甚至有些荒诞的空间里对那一对似乎出现了“故障”的恋人发出了《生活甜如蜜》的反思,谢郴安描绘了在一起玩桌牌游戏的那四位不同性格的男生倏忽间被户外世界所惊扰触动的神情,《桌面游戏》似乎并没有明确的主题,却隐喻了青春期的那些小男生的焦虑与迷惘。这与其说是作品主题的模糊,毋宁说是他们在探寻自己人生目标过程中出现的彷徨。但这种彷徨,无疑是另一面积极进取人生的揭示,张艺嘉的《大空间》、杨洋的《魅族》和汪莺莺的《我们》等其实都通过画面对于这些“80后”、“90后”青春年少形象的刻画,为我们直观地呈现了他们健康明朗的精神底蕴。在中国百家金陵画展涌现出的这些优秀画作,无疑都具有较深的现实关怀意识,虽然这些画作也不乏自我感触、自我视角和自我兴趣,但这些画作的“自我表现”,都往往映射了我们这个社会的某种集体意识,甚至于时代的民族意识。“当代性”是这些艺术家从“当代艺术”转换过来的一种艺术理念,也即,他们从现代艺术那种自我精神的表现和艺术语言的膨胀独立中挣脱出来,而将艺术归还给对于社会现象与社会问题的关切,甚至于他们认为,没有切入社会问题的艺术、没有触碰社会思想意识的艺术,是没有灵魂的艺术。也正基于这种认知,他们试图通过自己的创作“救活”架上艺术的传统性与经典性。不过,和“当代艺术”并不完全相同,他们的画作并不是通过挪用转借流行文化符号或消费大众图像来戏谑批判社会,而是坚守严肃艺术的正面性来表达对于社会的关切、来弘扬社会的主流价值,尤其是站在这个社会主体阶层的角度来表达他们的精神诉求、来体现他们的人性本质。现实主义精神在他们创作中获得了实践性的发展与阐释,这就是在消费主义社会、在新媒体文化时代,如何关切社会问题、如何表达民众意志、如何传递时代情绪。其实,现实主义精神包含了“当代性”,都强调了艺术与现实之间的紧密关系,但我们不能把“当代性”仅仅理解为批判、暴露和审丑,“当代性”是现实主义精神的当代淬取,也应当包含颂扬、讴歌和审美。显然,中国百家金陵画展在十年间所取得的艺术成就,在更深的层面体现了对于严肃现实主义精神的倡导,它体现了既和“当代性”相一致的艺术理想,也和那种激进的套用欧美现当代艺术理念来变革中国当代艺术的思想观念拉开了距离。“艺术终结论”在当代青年画家中的弥漫,的确曾造成许多青年艺术家对于艺术崇拜的丧失。“艺术终结论”的提出实际上是基于影像术的科技文明对于西方自文艺复兴以来形成的写实艺术的颠覆。且不说西方文化中的写实艺术并不等同影像术,就“艺术终结论”提出本身而言,并没有研究和涉及东方写意艺术。因而,在西方当代艺术大潮的冲击下,如何坚守与拓展中国写意艺术,是中国百家金陵画展凸显当代美术品格的重要课题。百家金陵中国画展历来注重对于民族艺术的弘扬,山水与花鸟画科所推出的获奖作品,既考量现代视觉经验的表达,也关注如何将传统的写意笔墨有机地与现代视觉语言结合在一体,陈琪的《四季如歌》、阳先顺的《梦近徽乡》、朱红晖的《青岛圣象》、张兴来的《古镇新韵》、徐文藻的《夏河》、杨运高的《红河魂》、喻慧的《风中》、贾俊春的《野塘逸趣》和崔志安的《依山傍水润无眠》等,都可谓在传统笔墨语言的现代性转换方面进行了富有个性的探索。写意中国画的难点当然还是水墨人物画,尤其是在表现历史与现实题材的人物创作上,如谭乃麟的《暖冬》、贺成的《共和之光》、王野翔的《岁月如梭》和陈虹的《花满坡》等,一方面是因众多的人物组合要求造型扎实、穿插得当,另一方面则是笔意墨蕴能够很好地体现写意精神与个性语式。显然,水墨写意人物画在经过20世纪中西融合之后也形成了新传统,而如何在这个新传统基础上进行个性化与观念性的创造,无疑也成为中国画拓展的巨大空间。相较于写意画的低迷,工笔画成为中国当代美术最具活力的绘画品类。百家金陵中国画展无论入选还是获奖作品,工笔画都占有绝对比重。李传真、庄道静、桑建国、罗寒蕾和王仁华等也可以说是百家金陵画展这个艺术平台推出艺术新人。李传真从画农民工起家,她不仅将这一题材创作推进到更为深刻的精神情感的表现,而且,在工笔画语言上打破了没骨与勾勒、积染与撞色、塑造与意写的界线。庄道静擅长描绘都市时尚青年女性生活,尤其注重细节刻画,作品显得纯净而温婉,她的人物勾线具有强烈的装饰意趣,却又自然流畅、变化丰富。曾三次获得百家金陵画展金奖的桑建国,主要描述的是他在南京的生活感受,城市巨变是他表现这些人物形象的主题。他的人物造型准确生动,线描造型常常融混着体面关系,精致工笔往往夹杂着率性写意。相对而言,罗寒蕾的人物更加单纯,她更喜爱用纯净的墨色替代人物服饰丰富的色相,而如何画得深入、画得细微则是她追求的艺术个性。王仁华的戏装人物仿佛是对于当代人穿梭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一种人生隐喻,她的画面从白描勾线到晕染积彩、从写实塑造到装饰填涂往往进行跳跃性的转换,“间离”既是她从传统戏曲中得到的一种艺术启示,也是她进行画面意涵转用与深化的一种方法。百家金陵中国画展推出的工笔画作,每每都具有艺术语言的拓展性,在此让人们看到了绘画艺术不断增生的艺术活力。中国百家金陵画展不仅激活了本土艺术的当代性拓展,而且增强了移植艺术嫁接本土的存活力,这或许是阿瑟·丹托等欧美当代艺术批评家始料未及的现象。的确,写实油画在中国的重获新生,既来自于中国对于现实主义艺术的需求与倡导,也来自于不同国家、不同民族进行差异性文化跨越时所构成的新的生长点。也即,西方自文艺复兴以来形成的写实艺术传统和其现当代艺术一样同时并陈于当代中国美术的面前,欧洲艺术史的先后递进时序对于异域、异族的文化语境而言,其实已失去其演变逻辑。显然,油画在中国获得的活力,实是这种移植艺术嫁接中国文化的结果。在中国百家金陵油画展里,我们看到的不是欧洲油画的翻版,而是油画表达当下中国人的精神情感所具有的亲切性,不论在黄胜贤塑造的那个憨厚朴实的农民身上——《塬上人家系列——秋阳》,还是在刘克功截取的农民工窝居的杂乱粗疏的生活现场——《老乡》,抑或是许永城、赵舒燕描绘的居室微光一角——《空房》、插满理疗器具无奈地躺在病床的——《症——疗》,都会深深触动我们的内心世界。在此,已分辨不出哪个色彩是“洋”的、哪个造型是“土”的。在此,油画原产地浓缩的西方文化质感,已在很大程度上发生了中国文化的转换,即使再写实的油画都不经意间会闪现中国人特有的意象观照方法,中国油画家对于色彩的理解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主客观的自由穿梭、任意互换。当然,在油画艺术水准的高度与油画艺术语言的味道方面,我们尚需回到油画原产地对于那些经典名作不断进行深入研习与借鉴,但不可否认东方文化对于油画的楔入而促使油画在人类艺术史上获得的新的增生与展延。版画是在引进之后重续了中国传统复制版画的文化前缘,但即使是这样相对小众的艺术品类,仍然也因现实主义精神的倡导而不断获得当代美术的品格,尤其是黑白木刻在近些年的活跃,或许也证明了学术探索与现实表达本就构成的某种内在的深刻关联。崛起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新金陵画派,是将现实主义精神植入传统绘画而斩获新生的典型案例。创立百家金陵画展的文化策略,既在于沿用新金陵画派的影响而创立品牌,也在于继承这个画派崛起的艺术思想——在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过程中推动艺术变革与艺术发展。这种对于艺术“当代性”演变逻辑的认知,也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中国美术的基本价值观。首先,它坚持的是绘画艺术存在的永恒性,而不是因新媒体艺术的新兴而丧失在艺术史存活的空间;其次,则是绘画艺术只有不断回到现实生活才能获得发展的动力与语言创造的活力,而不是单纯地在艺术语言或艺术品类之间进行不断的自我创新、或替换取代;三是艺术的民族性文化特征是与生俱来的,没有脱离民族性文化的所谓抽象的全球性艺术,因为没有抽象的艺术家个体,但凡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艺术家总是归于某个群体、某个民族和某个国家,艺术创作只是他民族身份、文化血脉在其个体经历中的审美显现。也因此,百家金陵画展也浓缩了当代中国的审美哲学,探索中国美术自主发展的道路已成为一种坚定的信念。(责任编辑:楚小庆)
Abstract:Paying attention to contemporariness of art, Hundred School Jinling Painting Exhibition to some extent represents the fundamental value of Chinese fine arts. Firstly, it adheres to the eternal attribute of painting art, and it would not loss its survival space in the new developing of new media art. Secondly, real life could provide endless impetus and vitality for artists to create. Thirdly, there is neither abstract global art nor abstract artist. Every artist must belong to one group, one nation, and one country. And artistic creation is only an aesthetic representation of his nationality identity and civilization, and his experience. Hundred school painting exhibition concentrates contemporary Chinese aesthetic philosophy and a firm belief in exploring the independent development way of Chinese fine arts.
Key Words:Hundred Schools Jinling Painting Exhibition; Realism; Independent Development; Chinese Fine Arts; Aesthetic Philoso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