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少数民族巫医文化源流与形态的现代审视

2015-04-02 18:52葛晓舒曾晓进周曦严暄暄
中国民族民间医药·下半月 2015年2期
关键词:湘西

葛晓舒 曾晓进 周曦 严暄暄

【摘 要】 湖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以土家族、苗族、侗族、瑶族、白族等为主,主要聚居在湘西北地区。湘西古代邻近巴、楚、苗蛮之地,深受巴文化、楚文化“巫鬼”习俗影响。土家族、苗族、侗族医药都带有深厚的巫医文化色彩。笔者主张从文化相对论的角度客观看待巫医文化,深层次解读巫医文化形成的源流与存在形态分类,并从心理内涵、医疗效果等方面客观评价其当代价值,从而客观公正地认识湘西医药文化的灵魂。

【关键词】 民族医药;巫医文化;湘西;文化人类学

【中图分类号】R29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007-8517(2015)04-0006-02

湖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人口占全省总人口的10%左右。主要聚居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以及怀化市、张家界市、邵阳市等所辖县乡地区。湘西各个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医药文化,虽没有文字做载体,但在几千年的流传过程中口耳相传,延续至今。湘西土家族、苗族、侗族、白族医药都带有浓郁的巫医文化色彩,在医学强调循证、科技、理性的今天,很容易被简单地归为迷信而加以全盘否定,非常不利于民族医药文化的整体研究和保护。我们认为,民族医药不是单纯的自然科学、技术工具,它的文化性非常强,抛开特殊的文化内涵后,民族医药研究将是无水之源、空中楼阁。在文化保护方面,利用文化人类学的方法和理论加强对湘西民族医药的研究是最合适也最行之有效的研究手段。人类学的基本理念是文化相对论、文化整体观和文化比较观[1]。文化相对论认为任何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特征和个性,任何文化在价值上是平等的。只有对某种习俗生存的广泛背景进行了解,才能真正认识这种习俗的意义。

1 湘西少数民族巫医文化的源流

1.1 中国先秦两汉巫医文化的兴盛与衰落 巫术是人类对自身力量在幻想形式下的一种想象的补充,英国著名人类学家弗雷泽认为巫术早于宗教,对巫术功效的信仰是一种全世界性的信仰,巫术是人类试图借助符咒魔法的力量来使自然界符合人的愿望[2]。先秦是中国巫术的兴盛期,巫史是中国最早的知识阶层[3],他们掌握天文、历法、医药等,对中国文化的推动作用是巨大的,巫在祈祷禁咒治病的过程中也发现了最早的医药知识。《山海经·大荒西经》提到“巫咸”等灵山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能沟通人神而用药治病。《吕氏春秋·勿躬》记载“巫彭作医,巫咸作筮”。一般认为巫彭为商代巫医。殷墟甲骨卜辞中“巫咸”、“巫彭”之名屡见,风疾、痛疾、疟疾等病名丰富。先秦是巫文化的兴盛期,但是到秦汉时期巫文化式微。

中国巫医分家是在战国末至秦汉时期,司马迁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已经指出“信巫不信医”是当时的“六不治”之一,说明战国时医学逐渐脱离巫术成为独立的科学。汉代《黄帝内经》的问世,标志着中医学进入理性科学时代,但在书中还残留有一些巫术观念,如《素问·脉要精微论》、《素问·方盛衰论篇》和《灵枢·淫邪发梦篇》都有占梦色彩,以梦论病。《移精变气论》更是推崇类似禁咒巫术的“祝由”法治病[4]。但秦汉时巫医文化已经迅速衰落,医学开始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这从《黄帝内经》的理论体系可见一斑。

1.2 巴楚巫文化对湘西民族医药文化的影响 湘西自古毗邻巴国、楚地,湖南少数民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三苗”、“九黎”及后来的“荆蛮”,包括楚族和苗、瑶等民族。巴楚文化充满巫祝色彩,《汉书·地理志》称楚地“信巫鬼,重淫祀”。一直到《旧唐书·刘禹锡传》仍提到刘禹锡在任朗州(湖南常德一带)司马时,当地“蛮俗好巫,每淫祀鼓舞,必歌俚辞”。明代田汝成《炎檄纪闻》卷四记载苗人“病不服药,祷鬼而已”。近代学者龙长顺认为湘西神巫文化的信仰基础是万物有灵的泛神崇拜,至今侗族、苗族、土家族等百姓家里供奉的神龛仍然五花八门,巫医一体现象很常见,如花垣县著名苗族医师龙玉六老人就是几代相传的巫师。湘西神巫文化是湘西人民思维的一个突出特点,在虚幻的外衣下内含科学文化的某种属性和些许真理色彩[5]。湘西土家族巫师有“梯玛”、“端公”等,土家人凡遇精神恍惚、久病不愈则请梯玛杀羊为祭,作法解邪[6]。田华咏研究了土家族歌谣“梯玛神歌”的意义与价值,认为梯玛神歌保存了土家族医药文化,渗透了土家族保健学意识,消灾除疾,体现“神药两解”现象[7]。萧成纹对湘西侗族医药民俗文化和养生保健进行了阐述,认为侗族医药深受冲傩文化影响,巫术祭祀在祛病除邪中起重要作用[8]。

2 湘西巫医文化的存在形态

巫术曾是一切原始民族中普遍盛行的文化现象。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在《文化论》中指出:原始人知识、力量的不足产生生存的恐惧和困扰,因此巫术作为替代行为可以令紧张的情感发泄,巫术体现人类思维早期情感因素往往压倒理智因素[9]。

2.1 巫术形态分类法 弗雷泽在《金枝》的第三章“交感巫术”中将巫术分为模拟巫术和接触巫术,前者基于相似律,后者基于触染律。模拟巫术认为“同类相生”,类似中国人的取象比类思维。接触巫术认为物体一经接触,中断联系后仍能远距离起作用。另外巫术也可以分为行善为目的的白巫术和害人为目的的黑巫术,湘西巫医文化这几种分类模式都有所体现。

2.2 湘西巫医文化的几种形态 ①祭祀:如湘西苗族每隔几年都要椎牛祭祀,“吃牯脏”,目的是乞求祖先保佑子孙昌盛发达,祭典中有崇拜泥土或面粉捏成的男性生殖器的习俗,属于模仿巫术。②占卜:苗巫占卜的方式很多,铜钱卦、木棍卦、水卦、蛋卦、鸡卦、蜘蛛卦等五花八门,蛋卜是将煮熟的鸡蛋在人身上滚动,最后切开鸡蛋去除蛋黄,看蛋白上是否有黑色阴影,以判断病人是否被鬼祟缠住,后来发展成民间疗法中的“蛋滚疗法”;土家梯玛占卜有梳子、筷子、铜钱、刀剑、岩石等占卜法,用的最多的是司刀和竹蔸卦,广泛用于丧葬、驱鬼等仪式中。③驱邪:湘西土家人认为最凶恶的邪鬼是“麻阳鬼”,麻阳鬼缠身则神魂颠倒,哭笑无常,即“中邪”“失魂”,需请梯玛巫师施法捉鬼,保靖县一带通常请梯玛杀猪宰羊,驱邪除恶。规模大的需踩“地刀”或上“天刀”,小规模的仅杀羊为祭品。④克毒:湘西苗族放蛊之说盛行,因而有相应的克毒疗法,放蛊属于黑巫术,接触巫术,苗女养蛊害人之说自古就有,南宋郑樵《通志·六书略》即记载了百余毒虫相啖存一的造蛊之法,近人研究湘西蛊毒病后认为克毒药物为止血、止泻、利水、解毒等药物,咒语法解毒为心理、精神疗法,克毒是利用物物相克之理治病,如苗医治疗蚂蚁症(蚁毒侵体)时用穿山甲粉末酒服,因为穿山甲是蚂蚁的克星[10]。

3 湘西巫医文化的当代价值审视

3.1 湘西巫医文化的存在基础 巫术的基本文化功能是强化主体的自我价值,赋予主体以勇气、信心和力量。巫医禁咒治病的方式是对患者进行祛病意识的强化,这是在逻辑思维和科学意识不发达的时代或群体中,以强化情感思维的方式增强对病愈结果的期待。对人类而言,未知的领域和知识永远存在,人总是面临某种自然力量的压迫,因而巫术有抚慰人类心灵的心理功能。这也是巫医现象尽管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依然存在的原因。

3.2 湘西巫医文化的合理内涵

3.2.1 巫医文化的精神核心是珍惜现实,积极求生 湘西地势险峻,秦汉以来人口很少迁徙,与世隔绝,少数民族自古生存条件恶劣,因此往往性格剽悍,富于求实精神。湘西人民热爱生活,珍惜现实,没有受到佛教来世说、道教降神驱魔等思想的影响,对神鬼不是一味的顺从敬畏而是积极掌控,充满斗争精神。现代疾病治疗理论也认为患者积极的求生意志对疾病的向愈起着重要的决定作用。

3.2.2 巫医的神秘色彩加强医患之间的信任 湘西土家族、苗族的巫医现象存在都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一些民族医师有自己独特的诊病治病方法,其间也有用所谓巫术的时候。如土家族医生治疗骨鲠卡喉的化水疗法,看似神秘,效果却得到当地百姓肯定,许多学者对此表示无法用科学道理解释。巫医的神秘性越强,老百姓对他的崇拜感、信任感越强,客观上加强了医患之间的信任,有利于治疗的开展。

3.2.3 巫医文化背后心理疗法的辅助作用 神药两解是大多数湘西民族医药中的常见现象,指在疾病的治疗中既有祭祀除邪等神巫手段,也有医药使用方法,两者杂糅混合,共同发挥治疗效果。这类现象较为复杂,既有迷信之处,也有心理疗法等合理因素,必须结合医学心理学、医学人类学进行“文化——心理——生理”的综合分析。例如湘西苗族巴代文化认为“巴代”是善用草药、起死回生的人物,巴代有巫医的职能,治病时不仅治身,也注重治心,跌打损伤、咽喉梗阻等小病小伤用神咒法水,严重的疾病用草药医治[11]。应该说神药两解是民族医药中心理-药理疗法的综合运用。

3.2.4 巫医治疗方法背后有一定的科学内涵 湘西土家医在治疗惊症时,对乌鸦惊(患者双手伸直颤动,口张如鸦叫,眼睛直视)的治法是用火枪中的火硝末冲开水服用[12]。火枪能射鸟,表面看是模拟巫术,有相似律意味,实际上《本草纲目》里已有火药、硝石作为治病药物的记载。弗雷泽也认为巫术与科学精神最为接近,因为它们都相信自然是由不可知的力量控制的,因此原始巫术包含后世科学的发端。

3.3 巫医文化的未来 湘西巫医文化是在先秦两汉中国巫文化影响下形成的,秦汉之后湘西人民迁徙较少,文化闭塞,中医、西医文化也是在晚清时才传入湘西。巫医文化形成后长时间内变化很小。按照马林诺夫斯基的观点,巫术是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自我价值发现的重要步骤,巫术仪式有强大的聚众效果,能有效组织协调社会成员的行为,巫术有它特定的社会历史作用。湘西巫医文化是湘西民族医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自然产生的,我们应更多地从文化角度来理解巫医现象存在的原因,客观宽容地对待民族文化不同于主流文化的部分。随着医学科学的普及,人民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巫医文化可能会进一步弱化,但是由于特殊的文化、心理原因,也可能长期局部存在。予以理解,顺其自然,是目前对待湘西巫医现象、神药两解现象的最好态度。

参考文献

[1]周大鸣.文化人类学概论[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9:6.

[2]J.G.弗雷泽.金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98.

[3]何平立.略论先秦巫史文化[J].上海大学学报,1993,(3):70.

[4]战佳阳.巫术在《黄帝内经》中的一些遗痕[J].中医文献杂志,2014,32(2):4.

[5]龙长吟.再论湘西神巫文化[J].湖南社会科学,1991,(6):38.

[6]游俊.土家族原始宗教信仰略论[J].吉首大学学报,1991,12(4):64.

[7]田华咏.“梯玛神歌”中的土家族医药文化解读[J].中国民族医药杂志,2007,6(6):10.

[8]萧成纹.论侗族医药民俗文化与养生保健[J].中国民族医药杂志,2007,11(11):60.

[9]费孝通译.文化论[M].北京:中国民间文学出版社,1987:66.

[10]杜江,杨惠杰.苗医克毒疗法概说[J].中国民族医药杂志,2009,7(7):36.

[11]王文明,易宇.湘西苗族巴代文化的构成与特点[J].怀化学院学报,2014,33(2):1.

[12]潘永华.湘西土家族医药调查与临床研究[M].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3:28.

(收稿日期:2014.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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