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丰“锁定”贿选款

2015-04-02 18:49东方明
检察风云 2015年5期
关键词:曹锟汇丰银行冯玉祥

东方明

1919年,原直系军阀首领冯国璋死后,曹锟被拥继其位。直奉战争结束后,曹锟独霸中央政权,进而醉心谋取民国大总统职位,遂以“恢复法统”为名,将大总统徐世昌赶下台,拥前总统黎元洪复职,后又故意多方刁难,一年内迫使内阁六次倒台。1923年6月,曹锟认为时机已到,遂布置“逼宫夺印”,将黎元洪逐往天津。随后,曹锟开始了民国史上臭名昭著的“贿选”闹剧。本文所披露的汇丰银行克扣贿选款,是这场闹剧中鲜为人知的一个片断……

志士揭露丑闻

1923年6月,驻守保定的直鲁豫巡阅使曹锟经过较长时间的密谋策划,决定以选举的方式攫取“中华民国”大总统的位置。在把黎元洪逼逐后的第三天,由曹锟的弟弟、曾任直隶省长的曹锐出面,在北京甘石桥设立了一个“议员俱乐部”。议员俱乐部的开张,意味着曹锟“贿选工程”的正式启动。

“贿选工程”由曹锟之弟曹锐总负责,经费主要由直隶省长王承斌提供。王承斌逮捕了一批制毒贩毒的奸商,勒令他们以钱赎身,得款数百万,又向直隶170个县强迫性借款共数百万元。此外,各省督军、省长多有“报效”,数目最多的是山西督军阎锡山、湖北督军萧耀南、江苏督军齐燮元,每人50万元。

议员俱乐部成立后,数百名议员都被邀请前往“休憩”,除了接受各种服务,每次还有丰厚的礼物或者现钞馈赠。这样三个月下来,曹锐跟议员们建立了关系。9月下旬,看看大选时间将到,于是就跟人家摊牌了。

摊牌采取个别谈话方式,为避嫌疑,曹锟是不参加的,他待在保定“光园”的直鲁豫巡阅使官邸内,每天通过电报了解情况,发出指令。大沽钰盛号米庄学徒出身的曹锐亲自跟议员逐个谈话,直言不讳,言简意明:10月5日投票选举总统,你若投曹锟的,我这里有大洋5000元相赠。这些议员都是明白人,之前已经接受过俱乐部的数番好处,到这时自然点头答应。于是,曹锐一个个把姓名登记下来,预作准备。

10月1日,已被曹锐收买的议长吴景濂通知在京议员前往甘石桥议员俱乐部,与内务总长高凌霨一起向到场议员每人发一张支票。支票上写着各人的姓名,关照说选举后三天可以自行前往银行提取。曹氏兄弟不曾料想到的是,议员中有一位名叫邵瑞彭的热血志士对于贿选非常愤慨,他不愿参与贿选,不但不参与,还决定向社会公开此事。邵瑞彭当时没说什么,和其他议员一起领了这张支票。当晚,他即化装搭乘夜班火车潜往天津。10月3日,邵瑞彭以实名致函京师地方检察厅检举高凌霨、王毓芝、边守敬、吴景濂行贿,控告曹锟“骚扰京师,诩戴洪宪”、“遥制中枢、连结疆吏”、“不自敛抑,妄希尊位”、“勾通军警、驱逐元首”、“收买议员,破坏制宪”、“多方搜括、筹集选费”等诸项大罪。同日,通电全国说明得到一张5000元支票之由来,并将支票制版向各报发布。可是,曹锟贿选总统丑闻并未及时大白于天下。北方媒体集体选择沉默,只有上海和广州的几家报纸以花边新闻的形式稍加披露。

这当然瞒不过曹锟,于是赶紧让曹锐采取防范措施。曹锐寻思这种事儿的证据其他都可以说不清楚,只有一样最清楚,那就是他签发的支票,所以,要防范被指控,那就只有更换支票。之前,曹锐通过内务总长高凌霨、议长吴景濂等人发给议员的支票,出于保密的考虑,是分散于“大有”、“劝业”、“盐业”、“麦加利”等多家银行的,现在看来只有通知银行注销那些支票,用新支票换下议员手中的原支票。

曹锐与幕僚商量下来,认为原先分散于多家银行取款是为了保密,现在这个密保不住了,还是让议员往一家银行取款就是。这家银行当然是要保密信誉靠谱的洋商开的,于是就找汇丰银行。

1864年,一个名叫托马斯·萨瑟兰德的苏格兰爵士在香港发起创办汇丰银行,于次年3月3日开张。同日,汇丰上海分行也在上海挂牌营业。汇丰银行打出的广告词中有一句是“像死亡者那样守口如瓶”——绝对为客户保密,他们确实也是这样做的。1903年,御史蒋式瑆弹劾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以月息二厘利率在汇丰银行北京分行存了120万两银子。户部尚书鹿传麟、都察院御史清锐奉光绪皇帝之命前往汇丰银行调查,遭到银行英国经理熙利尔的拒绝,称“银行向规,何人存款,不准告人”。此事经报章披露,汇丰银行便被外界认为是最可靠的储藏钱财之所。那些贪贿王公、官僚纷纷前往储存,汇丰银行则乘机降低利率,而且存得越多利率越低,超过一定金额甚至不给利息。

10月3日,曹锐前往汇丰银行,说要存入300万大洋,英国经理礼查思出面接待。双方都没有说到曹锟即将作为总统候选人参加后天进行的选举之事,曹锐也没有说他准备在汇丰银行储存300万元银洋的用途。不过,对于汇丰方面而言,说与不说是一样的,他们早已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礼查思听曹锐说明来意后,按照预案应付曹锐,本行对储存金额超过规定数额的业务,有一个限制,就是不能在一年之内提取。曹锐一听就急了,寻思这不是刁难我吗?我就存几天,后天5日选举,三天之后的9日那些投曹锟票的议员就要来提款的。礼查思说:如果阁下那300万元存款在不到一年之内要提取现金的,那得满足本行的一个条件,那就是客户必须另在本行储存超过准予在一年内提取之现金金额百分之百的款项,比如像阁下,就得一次性存入600万元,其中300万元可以在一年之内提取,剩下的300万那就必须在一年之后提取。

曹锐这次为曹锟贿选竟然准备了1300万元的巨资。所以,当他向礼查思问明汇丰银行没有其他规定限制后,就说那就照您所说的,我在汇丰存入600万元吧,今天保证到账!于是,当场签订合同,收下了这笔不知道是否会给汇丰银行带来麻烦的巨额存款。

大总统变为阶下囚

1923年10月5日,是“中华民国”第五届大总统选举日。据史籍所载和当时见证者记述,那天清晨,国会街一带就布置了众多荷枪实弹的军警,城墙上则有成群结队的瞭望兵,另外还有五六百名便衣混杂在人群中。北京卫戍司令王怀庆、步军统领聂宪藩、警察总监薛之珩等亲自到场指挥,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式。军警人员的使命有二:一是对付万一发生的群众骚乱,二是防止议员临时变卦,不愿投票,偷偷离京。当天也确实有若干议员试图离京,被早已分工监视他们的便衣当街揪住,大叫“逃债”。军警便过来干涉,佯称把人带回盘查,其实是押送回会场。

会场内的一切也都是经过周密策划后布置的,签到、监票、检票等环节都有专门安排的执事职员控制着,每个位置都被拥戴曹锟的议员所包围,不让他人靠近。曹锐甚至还安排专人到场作为“替补”,有议员缺席的,立刻由“替补”上场冒充该议员签到,领选票——投的当然是曹锟。

原定于上午10时举行的总统选举会拖延了两个小时方才开始,计有参议员152人、众议员441人共593人,算是超过了法定出席人数(583人)。下午两点开始投票,四时公布投票结果:总投票数为590张,曹锟得480票,孙中山得33票,唐继尧、岑春煊、段祺瑞、吴佩孚、王家襄、陈炯明,陆荣廷、张作霖、汪精卫、唐绍仪等25人均得若干票,另有废票12张,其中一张竟是选轰动中外的“临城劫车案”主角孙美瑶(被招安后任官军旅长五个月后已被曹锟密令处决)的。

曹锟以贿得的高票成为民国第五任大总统,10月10日,被从保定迎往北京登位。

从次日开始,全国大多数报纸集体刊登曹锟贿选消息,之前邵瑞彭的举报情况也被悉数披露。经记者调查,共有480名参会议员收受了曹锟的贿赂,原则为每人5000元,但实际上根据人物地位或作用的不同,有的高达万元。曹锟贿选终于大白于天下。曹锟当上了大总统,法定任期应为五年,可是好景不长,一年之后由冯玉祥发动的“北京政变”使他从大总统变成了阶下囚。

北京政变,史学界也有称其为“首都革命”。1924年9月17日,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冯玉祥被直系方面任命为“讨逆军”第三军总司令,出古北口迎战奉系军阀的军队。10月23日,冯玉祥率部返回北京,包围了总统府,迫使直系控制的北京政府下令停战,并解除吴佩孚的直鲁豫巡阅使职务,监禁总统曹锟于中南海延庆楼宣布成立“国民军”。政变后,冯玉祥授意摄政内阁通过了《修正清室优待条件》,废除帝号,清室迁出紫禁城,驱逐溥仪出宫。

识破假遗嘱

北京政变当天,冯玉祥就下令逮捕曹锟政府的财政总长王克敏和总统府收支处处长李彦青。王克敏闻讯,知情不妙,立刻化装逃往天津,避居租界。李彦青官小,消息不如王克敏灵通,待在家里还在关注局势时,冯玉祥派出逮捕他的卫队士兵已经到门口了。冯玉祥抓王、李,首要的是筹集军费,因为打出的是“惩办贪官污吏”的旗号,所以军法审判时要李彦青交出其贪贿的赃款。可是,李彦青惜财胜命,拒绝交出赃款。冯玉祥也不含糊,当即下令枪决。

接下来,就轮到跟曹锐算账了。国民军在监禁曹锟的同时,顺带将其老弟曹锐也拿下了,罪名是“大贪污犯”。这倒并未冤枉曹锐:他在1918年至1922年担任四年直隶省长,以卖官和倒卖军需物资,敛财颇丰。当时直隶省有170个县,曹按特、大、中、小四个等级给每个县的知事职位定价,小县8000元、中县9000元、大县1万元,天津、滦县、清苑等县属于特等,定价在3万元至4万元之间,这是任职一年的定价,如果连任,得重新付款。

另外,曹锐还经营着大米厂、被服厂、饼干公司,从直鲁豫三省各地采购米面、棉花、食油原料,不出运费、不纳捐税,产品出厂后以高于市场价售给直系各军。可以想象,这四年间曹锐以此手法贪得多少钱款。可是,曹锐经商、贪贿虽在行,但这种江湖经验却不足,听说李彦青当处长的也被枪决,寻思自己当过省长,加上替曹锟张罗贿选(曹锟贿选是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的主要理由),此番料想决无生路,于是就吞服鸦片自杀身亡。

曹锐这一死,他在汇丰银行存的那笔巨款可就麻烦了。上一年曹锟贿选后,投其票的480名议员毫不客气地凭支票前往汇丰银行兑现。银行因为已经获得存款人曹锐的亲笔签名,照付不误,一共支付了280余万大洋。剩下的320来万,其中300万合同规定得一年后方可提取,20万就转到劝业银行去拿利息了。转眼一年过去,1925年10月3日那300万大洋到期了,曹锐却没去提取。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第二次直奉大战打得正酣,直系方面的第一、第二路军均被奉军击溃,奉军已经占领了九门口,直接威胁到山海关。曹锐寻思这当儿如若把那300万大洋转存到其他银行可能不妥,万一北京失守,汇丰银行是英商,奉军不敢抢的,其他华商银行那就不敢保证安全了。于是就去汇丰银行办了转存手续,存的是随时可以提取的活期。据后来披露的汇丰银行业务会议记录显示,汇丰银行在获悉曹锐死讯的次日,就举行高层会议,决定严格按照合约办事,除非曹锐生前留有遗嘱,否则不得提取那300万大洋。

冯玉祥的“首都革命”成功后,通电全国声称拥戴皖系军阀首领段祺瑞为国民军大元帅,并电邀段祺瑞、孙中山入京共商国是。1924年11月中旬,冯玉祥、张作霖、段祺瑞在天津举行会议,决定组织中华民国临时执政府,以段祺瑞为临时执政。11月24日,段祺瑞就职典礼在北京铁狮子胡同陆军部旧址执政府办公处举行。段祺瑞上台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冯玉祥、张作霖的支持下制订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制》,将总统、总理合一,规定临时执政兼有二者之权力。

可是,一段时间后,冯玉祥发觉段祺瑞与奉系军阀互相勾结,有皖奉二系联手解决直系之嫌,于是决定采取行动阻止。1926年4月,冯玉祥与部属鹿钟麟在北京发动“驱段兵变”,迫使段祺瑞通电下野。由外交总长胡维德代理国务总理,其内阁摄行临时执政权。“驱段兵变”后,在中南海囚禁了18个月的曹锟被释放。当然大总统是当不成了,但他贿选所得的大总统职位并未被法定形式废除,于是就让他在5月1日发表了一份通电,声称“因病辞职”。

曹锟恢复自由后,让副官贾石树持曹锐的存款凭证前往汇丰银行提取曹锐所存的那300万大洋。汇丰银行拿出当初跟曹锐签订的中英文合约,说必须凭由曹锐亲笔签发的支票方能提取。贾石树说曹锐已经死亡,况且这笔款子是曹锟的,当初是曹锟让曹锐前往储存的。汇丰方面说一切均按合约办理,曹锐死亡了不能亲笔签发支票,如果他生前有遗嘱也可以,让遗嘱规定的该笔款项的继承人凭曹锐遗嘱前来办理提款手续。

贾石树回去向曹锟一报告,曹锟很是恼火,可是也没有办法,此事又不便声张,所以也没法找关系托门路,甚至也不能委托律师前往交涉,因为一旦张扬出去,肯定于其不利。那该怎么办呢?看来还得找律师商量。律师出了个主意,说可以由已故健亭公(曹锐字健亭)的儿子出面跟银行交涉提款。

一语提醒了曹锟,于是就决定借用曹锐之子曹士藻的名义办理此事。曹锟娶妻四房,可是57岁之前所生的都是女儿,所以就把曹锐之子曹士藻过继为养子。1919年,曹锟终于得子,取名曹士岳,养子曹士藻遂归宗还给曹锐。但曹士藻还是寄寓养父处,其在曹锟晚年时还控制了曹府的财务大权。不过,当时曹士藻年岁尚轻,提款之事概由律师邢竹翁策划处置。

邢竹翁是前清知府衙门文书即俗称的“刀笔师爷”出身,清王朝被推翻后去日本留学攻读法政,回国后当了律师。他研究了汇丰银行的那份合约,觉得内容很是严密,不过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伪造一份曹锐的遗嘱,然后以曹士藻的名义前往提款。遗嘱是由北京一流造假高手、“庆宝斋古玩铺”老板高源庆精心伪造的,连曹锟看了都认为跟曹锐的笔迹完全一致。可是,遗嘱拿到汇丰银行后,被银行送往英国请苏格兰场(伦敦警察厅)的笔迹专家鉴辨出系伪造。汇丰银行当即约见邢律师,告知鉴定结果后,让邢去问问曹锟:银行准备公开此事,是否合适?

曹锟闻知后,只好无奈地放弃了提取这笔巨款的企图。不久,在各方军阀的压力下,冯玉祥的国民军不得不撤出了北京。曹锟当总统的想法又死灰复燃,他通电各省说,冯军已撤出京畿,北京安静如常,意思是希望各地拥护他复位,但却得不到一点反应。曹锟这才醒悟过来,是大家在观望吴佩孚的态度。于是曹赶忙派心腹去汉口征求吴的意见。吴态度颇为冷淡地说:“三爷这个人在前台是唱不好的,我看还是请他在后台待着吧。等我把大局奠定,咱们再商量。”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兵不再役”等语。这一来,曹锟大失所望,只好放弃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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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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