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女,1976年5月生,广西陆川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理事,玉林市第二届签约作家。作品在《南方人物周刊》《小说月刊》《读者》《广西文学》《当代青年》《故事会》《人民代表报》《中国妇女报》《解放日报》等发表,被《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女子文摘》《青年文摘》《爱情婚姻家庭》《打工》等转载,有六十余篇作品进入光明日报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等出版的各种年选本。作品曾获第20届全国梁斌小说(小小说类)一等奖,福建省委宣传部主办的“美丽福建·美丽梦想”征文一等奖,2011年中国地市报新闻(小小说类)一等奖,2009与2013年均获中国地市报新闻(小小说类)二等奖,2010年获得全国散文征文一等奖、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改革开放征文二等奖,2007至2011年连续五年获广西区小小说年度奖等。
八爷决定把房子买下来,是因为看见隔壁走出一个年龄相仿的老头。
老头看见八爷,先是诧异,接着友好地点了下头。没等八爷回招呼,老头就钻进了电梯,然后关电梯门,下降。
八爷看的房子在城西,随着城东大开发,城南大道的快速通车,城西的地理位置略显偏远与落后。别人在城西买房,图的是低价格,而八爷不同,八爷在这买房,图的是清净。八爷在市中心广场有套房子,儿子出国后,八爷一人独居。可市中心一天到晚都闹,闹得八爷心脱,神经虚弱,坐立不安,睡不安稳。最让八爷受不了的是那群皮皱肉松的老娘,天天在跳广场舞。最近更闹心,太阳一冒出来老娘们就出来跳《小苹果》,太阳一撅屁股也出来跳《小苹果》。
上了年纪的八爷睡眠不好,还老做梦,梦见的都是阴间的人,先是去世十年的老伴,后是去世二十来年的父母。八爷折腾一晚上,凌晨四五点刚刚入睡,一大早却被咚咚呛呛的广场舞吵醒了。透过窗户,看着上下摇摆、左右晃动的老娘们,八爷直骂:操你在家的大爷们,这些老娘们更年期,你们也蔫了吗?不蔫的话,晚上把她们折腾折腾,她们能一大清早起来扰人?
八爷虽五音不全,现在一看见苹果,耳边就响起《小苹果》的旋律,脑海里就闪现出老娘们胸脯上坠着的那两个松垮的“小苹果”。数十成百的“小苹果”在广场半空舞动着,张牙舞爪,然后像被风吹断的气球,冉冉上升,随风而逝。
想到这,八爷笑了。心想要是这样多好,这样“小苹果”的老娘们就变成“飞机场”的老娘们了,变了形的老娘们估计也不会出到广场丢人现眼。为了广场舞,八爷跟她们没少理论过,争吵过,八爷除了成为她们群哄的对象外,没起任何效果。八爷想,惹你们这群骚娘们不起,我躲!于是八爷找了不少房子,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没买成。
城西这房子,八爷本来还嫌地偏,出入市区不方便,可看房那天,八爷看见隔壁出来一老头,就改了主意,下决心要这房子。要知道,在这个一梯两户的楼层里,成为邻居是有缘分的。这个邻居老头还是个高素质的人,从老头冲自己的那一点头就能断定。八爷现在住的房子是两梯四户,处了十几年的邻居,见面形同陌生人。一户是跳广场舞的老娘们,因争执过,见面怒目相视,另两户是80后,见面不是低头玩手机,就是昂首挺胸,目空一切。哪像这个刚见面的陌生老头,不,新邻居,八爷现在已把他当邻居,第一次见自己,就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南方的夏季是个恼人的季节,雨多,潮湿,雷雨就像二十来岁小伙子的玩意儿,水多得很,噼里啪啦鼓捣几下,说出来就出来。这些天几乎都一个样,每天浓云一聚,黑糊糊一大片,噼里啪啦几下,一场大暴雨就瓢泼碗倒。八爷的心跟着天气,一会儿阴沉一会儿阳光。房子装修总完不了工,这种天气,刮的腻子干不透,不好涂墙漆。八爷每次去看装修,总希望能遇见新邻居,跟他说说房子装修影响到他之类的客套话,可邻居的那扇门总关闭着。也是,没事谁把门开着呢?八爷也曾设想敲门进去和新邻居坐坐,喝喝茶,聊聊天,可又觉得唐突了点,难道自我介绍,我是你的新邻居?
楼下的杏树叶纷纷落下,把枯萎的小草咔嚓压断。整个小区显得空旷、寂寥。新房子在八爷漫长的等待中,终于装修完毕。
搬进新房的那天,八爷没请亲朋好友,而是到菜市场精心挑选了几样自己可做的拿手菜,返回时,还特意绕路去买了酒和茶叶。
做晚饭前,八爷去敲邻居的门。反复敲,没人。八爷估摸着邻居出去了。这并不影响八爷的心情,八爷想,等把饭菜弄好,邻居就回来了。
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杰作,八爷甚是满意。摆好碗筷,拿出酒杯,摆上好酒,八爷才高兴地去找邻居。
敲门前,八爷用手理了下头发,扯了扯衣服,一切满意后,才礼貌性地敲了三下。门没开,八爷耐心地等着。几分钟过去,八爷又敲了三下,三秒后,再敲三下。八爷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急,邻居是个高素质的人。邻居肯定听到了,或许正在厕所蹲着,这世道,谁没有三急?
等待的过程中,八爷的心一直咯噔咯噔跳个不停。这种心跳如自己头一回约会媳妇,期盼,激动,害怕。八爷第三次敲门,加大了力度,把门敲了九下。等了十来分钟,一扇门依旧板着一张脸,一动不动,门里面还是毫无声息。
八爷闷头回屋,面对一桌菜肴,自斟自饮。几杯辣酒下肚,八爷顿悟,邻居会不会搭不到公交车回来迟了?明白过来的八爷埋怨自己道:八爷呀八爷,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小区是什么地方呀?城西啊,城西有那么容易搭车吗?你怎能不等邻居就自己喝上了呢?
自责的八爷开了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时不时瞄一眼墙上的挂钟。电视很无趣,不是播哪个国家领导出访,就是播三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或三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肥皂剧。一直熬到晚上九点,八爷才出去敲邻居的门。
八爷还是礼貌性地敲。如此重复几次,门里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八爷心里嘀咕,邻居会不会得了什么重病,或是感冒发烧深昏迷?近段时间常有报道,不少地方孤寡老人死后无人知晓。想到这些,八爷急了,攥紧两个拳头,轮番把那扇门捶得震山响,嘴里还不停地叫唤着:“老哥,开门,老哥,开门!”
那扇门仍然板着一张脸横眉冷对,猴急的八爷按捺不住了,蹭蹭蹭地闪进了电梯。
八爷来到楼下,抬头一看自己楼层的两户人家,一黑一亮。亮的是自己的新家,黑的是邻居家。
八爷舒了一口气,心想,或许邻居真的不在家。折回楼梯口,八爷还是不放心,他决定到物业那了解邻居的情况。
物业办公室就在小区的入口处,一楼,三大间,门锁着,里面黑灯瞎火。看见门口值岗的门卫,八爷走过去问:“小伙子,你今天看见4栋4单元1402的业主吗?”门卫“啪”的一下给八爷敬了个礼,说:“大爷,我刚接的班,不知道呢。再说,我们也从不过问谁是哪户的业主。”八爷还想问什么,看门卫又挺直地站在那,雕塑一般,话出来又缩了回去。
八爷整晚睡不安稳,心里就像窗外漆黑的夜,模糊,寂寥,空旷,飘忽不定。
第二天,好不容易熬到物业上班,八爷一路小跑冲了进去。听八爷问1402业主的情况,值班的小姑娘警惕地转动那双滴溜滴溜会说话的大眼睛,把拿出一半的业主表格,紧捂在半开的抽屉里,生怕八爷一手抢了去似的。小姑娘问:“你打探那业主的情况干吗?你是他亲戚?”八爷解释了半天,小姑娘才听明白八爷是1402业主的新邻居,之所以了解情况,是担心1402业主在屋内遭啥不测。
看八爷出于对邻居的关心,小姑娘远离八爷打开业主本,然后按照里面的数字在电话里鼓捣了几下,电话通了。小姑娘拿起电话问:“喂,您好,1402的业主吗?我是物业部的小梅。是这样的,您的新邻居反映近段时间没见过您,担心您……哦……哦,是这样呀,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再见。”
放下电话,小梅告诉八爷:1402的业主说他很好,也很感谢八爷对自己的关心,他现在住在城东区的儿子家,有时间过来的话,一定亲自面谢您。
八爷想跟邻居说几句话,就问小梅要邻居的电话号码。小梅瞪大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说:“大爷,对不起,我们从不透露业主的任何信息。”就这样,别说邻居的电话号码,就连邻居姓啥名谁,八爷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
回屋瘫在沙发上,八爷直唠叨:我要邻居电话又不是干坏事,是想跟邻居说,咱们邻里邻居,互相关心是应该的,不用客气,更不用亲自面谢。想到“亲自面谢”这四个字,八爷刚才还阴霾的心忽然明朗了起来。真要这样的话,就能见到邻居了,到时自己再炒几个拿手菜……
从此,八爷有事没事都竖起耳朵细听外面有无响动,没事也要凑着猫眼死死地瞧一瞧,总担心错过邻居回来见面的机会。说起来八爷都脸红,有时蹲厕所的时间过长,中途他还要提起裤子跑出客厅,听听有没有人敲门。为了不错过敲门声,八爷后来蹲厕所时都开着厕所门。当然,八爷也听到过敲门声,一次是推销保健品的,另一次是签收儿子寄回来的包裹。
八爷在百无聊赖的日子中,听到了楼下黄叶落地时发出的那丝生命枯萎的声音,也瞧见了窗外忙着交配完好过冬的苍蝇。天地间的灰蒙抽走了小区生命的活力。
一天,八爷加了件衣服出去倒垃圾,回来时,看见邻居家走出一对中年夫妇。邻居回来了!这肯定是老头的孩子!八爷忙迎着笑脸走过去:“你们回来了?”中年夫妇一惊,觉得八爷匪夷所思。看自己吓着对方,八爷忙补充说:“我是刚搬来的新邻居,我跟你爸见过面。你爸回来了?”八爷此话一出,那女的啪的一下抓紧男人的手,往男人身边靠了靠。男人瞪了一眼八爷,什么都没说,躲避瘟神一样,紧拉着女人,快速奔到电梯口,啪啪地拍电梯的指示灯按钮。电梯的嘴巴刚刚张开一条缝,两人便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的身子手忙脚乱地填了进去。
这一幕把八爷弄得很尴尬,愣怔了几分钟,八爷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说错话了?八爷回忆了刚才的问话,没有说错呀!八爷狐疑地返身敲响了邻居的门,敲了半天,依旧没动静。
他们肯定是头一回见自己,才会这样,邻居这么有礼貌,他的孩子肯定差不到哪去。八爷睡前还这样一遍接着一遍地安慰着自己。
冷飕飕的风刮起时,小区的树叶已掉得七零八落。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残叶,像极了邻居进入电梯时半秃头顶上的那几根招摇的稀疏头发。
压抑的寂静让八爷不由想念起市中心的热闹,想念那群老娘跳起的广场舞。八爷拎了几件衣服回了市中心。
广场的早晨一片清冷。没了鸟鸣声,晨练的老人也少之又少,太阳躲在被窝里,直到八点多钟才伸着懒腰露出了虚胖的脸。
晚上的广场人迹稀少。冷冷的风刮过来,从东南角传来时断时续的广场舞旋律,浑浊而缓慢。八爷还没听到熟悉的《小苹果》,就没了声响。
八爷混混沌沌地在市中心呆了两天。中间接到过儿子的一次电话,内容跟以前一样,劝八爷到美国去。
去美国?想让我死不瞑目啊,去美国!一把年纪去了还能回来?死了还能叶落归根?不要以为喝了几年洋墨水就可以不认祖归宗,我就是犟,犟怎么了?犟我还是中国人,你小子不犟已是美国人了。挂了电话,八爷叽里咕噜骂了一大通。对着电话八爷是不敢骂的,儿子去美国,成为美国人,这些都是八爷当年的主意。
可八爷现在后悔了。如果儿子不去美国,自己晚年也不至于这般无聊。自己也可以像邻居那样,住住城西,再到城东的儿子那住住。
后悔了的八爷卷起东西又回到城西。
或许是这个季节的寂静,又或许是八爷的听力好,午休时八爷忽然听到隔壁有了声响。八爷趿着鞋子跑了出来,不停地敲门:“老哥,老哥!”
门“吱”的一声开了条缝,从屋里探出一个脑袋,看见八爷,很是诧异地问:“什么事?”八爷看见一个年轻人,估摸着是邻居的孙子,急说:“我是你的新邻居,我找你爷爷!他回来了吗?”年轻人冷冷地甩下一句“我没有爷爷”,就“砰”地把门关上了。八爷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孩子,也没受过这种气,站在门外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伸出手不停地敲门。
门“吱”地又开了,八爷看见一个圆葫芦伸出来,不,光头,一个光头伸出来,横眉一竖,双眼一睁,大吼:“你干吗?这儿没你要找的人,再敲,我可就对你不客气。”说完,伸出铁钳一样的拳头。没等八爷回过神,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八爷又举起手,还想敲,脑子里却闪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贼!这两人一定是贼!这明显不是上次那两个人。八爷想报警,可又担心警察还没到他们就跑了。八爷慌慌下楼找保安。
一听八爷说有贼入室,保安一通对讲机,一下子聚集过来几个保安。八爷和保安刚想进电梯,就看见光头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八爷一声大喝:“快,就是他!”
保安室里,光头父子怒目圆睁,八爷则耷拉着脑袋。——保安通过层层核实,也和八爷的邻居1402的业主通了电话,知道这对父子是1402房子的租客。
第二天,八爷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八爷赖在床上不动。经过昨天的事,八爷明白,在这个社会,可以说没有“邻居”这词了。前段时间不是有报道,某乡下有位留守老人死了,留下幼小的孩子活活饿了几天,哭了几天也没人知晓,没人关心吗?乡下都如此,城里更不用说了。
敲门声又响起,八爷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去开了门。透过猫眼,八爷看见一个半秃顶的老头。
八爷打开门,脑里快速搜索着这人的信息。老头看见八爷,友好地点了下头:“您好,我是您的邻居……”
原来邻居是为昨天的事亲自登门道谢来了。
八爷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对“邻居”二字产生疲倦时,竟能看见了一直想见而见不到的邻居。
八爷泡上刚搬进来时买的茶,茶一开,二人的话闸子就打开了。通过聊天,八爷知道邻居姓庞。二人越聊越投合,时针好像一滑就到了十二点。八爷说:“庞哥,今天在这吃饭,我给你弄几个拿手小菜。”“行,八弟,我出去买点酒,咱俩喝两杯。”
就这样,庞哥的房子虽租了出去,可他隔三岔五地来八爷这串门。
中国什么事都讲究礼尚往来,八爷也一样。这天,八爷到城东看望庞哥。二人正聊得热乎,突然闯进一人,抱着个盒子,说:“村长,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拜托了!”说完,就要放下盒子。
庞哥忙用手挡住:“我跟你说多次了,没位置啦,真帮不了……”那人不管,把盒子塞给村长,丢下一沓钱,转身跑了。
八爷带着好奇心想看看盒子,庞哥却快速地把盒子放进了里屋。从里屋出来,庞哥问八爷为何不跟随儿子去美国。庞哥这话一下子撞到了八爷的肋骨,八爷说起自己要叶落归根,要认祖归宗……
庞哥听八爷说完,说不少人都有八爷的想法。自己原来是城中村的村长,为这个吃尽了苦头。当年撤除城中村时,他协助政府征地移坟,征地还好说,移坟就成了大问题。你说我们这些人,祖祖辈辈谁不认祖归宗?人老了总要有块地吧?可坟往哪埋?一开始还好,都去殡仪馆买个葬位。现在呀……说到这,庞哥苦不堪言,摇着头,斟酒。
一杯酒下去,庞哥接着说。现在葬位贵,一个好的葬位十几万,中等七八万,最低也超过……庞哥斜着头,盯着八爷伸出五个手指。只买一个葬位的还好,像我村有个叫庞润成的中年人,先是买了爷爷的,然后是奶奶的,年初他父亲得了癌,花了十几万也没留住小命。他自己贷款买的房子,儿子又读高中,他实在没钱再给父亲买葬位了。于是,就把父亲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想着哪天经济宽裕点,就给父亲买个葬位。
说到这,庞哥又摇头,又要斟酒。八爷一把抢过酒,给庞哥倒,关心地问:“然后呢?”
然后晚晚梦见父亲找他哭诉,说死要入土呗。不久就病倒了。他母亲给他找了个算卦的占了一卜,说他不安置好父亲入土,就要遭殃呢。
“后来呢?”
后来?庞哥抬头看着八爷说,后来他就找我了。他说,当年征地移坟时,我保证过,政府会安排妥当的。对,我是保证过,可我保证的是当时呀,我也没想到今天的葬位是这个价。可不管我怎么说,他就是要我管。你说,我们这个三线的城市,房价还好,可葬位价咋就这么高?
“地都让征了呗。”
还有一个叫红毛的,二十七八岁,有点能耐,合着征地款在二线买了栋5层的房子。买了房子,讨了媳妇,接着生娃,钱也就是凑合着过日子。他父母早亡,是奶奶带大的。去年奶奶去世后,买不起葬位,可这小子倒也孝顺,并没有把骨灰盒存放殡仪馆,而是拿回家供着。反正他家房子多。没想到,有天他五岁的儿子在玩耍时竟把骨灰盒给砸了。他那儿子我认识,生性爱动,除了睡觉,其他时间真没一分钟闲着。
“后来呢?”
打呗,往死里打!这下红毛的媳妇不依了。说孩子不是故意的,再说活人与死人同住也不合适,虽说不同一层楼,可毕竟同一栋楼。再后来,红毛的媳妇也来找我了,说我不处理好,儿子总有一天会被红毛打死。
庞哥说完又灌酒。
八爷还想问庞哥什么来的,可庞哥醉醺醺地睡了过去。
往后的日子,都像这冷冷的冬天。庞哥有一段时间没过来玩了,说是带孙子。有时通通电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八爷总想问问庞哥后来怎么帮村人安置那些骨灰盒的,可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有时话刚开了个头,电话那头的孩子就在闹,庞哥就说:“不好意思,孙子叫,改日到你那再细细告诉你。”后来的日子,八爷还见过两次不同的人进出庞哥的房间,打电话一问,庞哥说,房子偏,租客小住一阵总爱换。
冬天过去没多久,清明节就粉墨登场。祭奠用品市场兴起“高大上”祭品。鲜花、纸钱、金元宝等传统祭品萧条冷落,苹果手机、无线路由器、平板电脑等新潮高科技祭品受欢迎。名烟、名牌包包、豪车、豪宅、游艇也现身。
八爷每样都为八婆买了。当年为了让儿子到美国深造,夫妻俩每天省吃俭用的。等儿子扎根美国,日子刚好过,八婆撒手就走了。
清明节那天,八爷才发现少买了鲜花。当时在祭品店只有胶花,八爷要新鲜的花,所以只好跑一趟市区。
当天买鲜花的人可真多。八爷手捧鲜花回到小区单元的楼下刚进电梯,不少手捧鲜花的人也纷纷拥进来。八爷只好往里缩。
电梯显示13楼时,站在里面的八爷直往电梯门口挤,嘴里直嚷:“让一下,我14楼下。”让八爷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动。八爷用力地往外挤,有个小伙子说:“别挤了,我们也是14楼下。”
八爷还没回过神,14楼到了,电梯的人纷纷往外走,只见他们走往庞哥的房子,有人掏出钥匙,开门,大伙纷纷走进去。八爷好奇地手捧鲜花,紧随其后。一进到庞哥的房子,八爷惊呆了:这哪是房子?而是一所墓园。一阵寒气袭来,八爷的脊背直冒冷汗。八爷仔细看了下,客厅到阳台以中间为轴,一分为二,左右两边对称,每边各修了五个墓位。主人房也一分为二,每边各修了三个,另两间房,每边各修了两个。客厅的墓位最大,主人房的次之,另两间房的最小。细数下来,构造跟自己那边一样的房子,116平方米,竟建了24个墓位。墓位的修建跟市里陵园的墓位毫无区别,美观,大气。
八爷还没回过神,大伙纷纷围了上来:“你是谁?为什么回这里?”
原来八爷一开始手捧鲜花,他们以为八爷也是来这扫墓的。当他们都祭拜自己的祖先时,才发现八爷东瞧西看,没有墓位可拜,才知道闯进了外人。
八爷直解释自己是邻居,又打开自己的房门让他们观看,然后又和庞哥通了电话,他们才愿意等庞哥过来处理。
八爷的房内充满硝烟味道。大伙问庞哥怎样处理,反正不能让他把这事说出去。要不,他们得把墓位移走不说,其他业主和物业也会不依不饶。
庞哥无视八爷,低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良久,才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把那些骨灰盒安置在哪吗?”八爷无话,茫然着。庞哥继续说:“我一直没告诉你真相,就是怕你……我们也只是想让去世的人入土为安……城西这边的房子便宜,平均下来,一个墓位的价格也是我们平民百姓能接受的,不怕你笑话,那24个墓位里本来留有一个是我的……”
“别说了。”八爷打断了庞哥的话。大伙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有人刚想发作,庞哥怒瞪了一眼。
八爷直看着庞哥说:“我有个请求,我搬回市中心住,把我这房子也弄成这样的吧,给你和我留个墓位,若干年后让我们做真正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