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常谈:时空错位下的人生悲剧——试论《老生》的时空体形式

2015-04-02 21:43江涛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老生传统

老生常谈:时空错位下的人生悲剧
——试论《老生》的时空体形式

江涛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37)

摘要:以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为方法论,考察《老生》中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异动所带给封闭的黄土大地之上的人民在心理结构与行为方式上的反应与转变,从而揭示出在不同的物理时空下人们永恒的苦难与宿命。

关键词:《老生》; 传统; 时空体; 权力技术学

现代性的涌入乡土与乡土人的出走犹如两块胎记粘贴在了中国乡土小说的皮囊之内,暗示着中国乡土小说与现代性有着天然意义上的不解之缘,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让被迫打开国门迎接现代性洗礼的人们以更激进的方式——革命,表达着属于自我的现代性诉求,“民族国家是现代性的产物,是现代性催生和赖以存在的政治实体”[1],而在这长达百年的现代性诉求下,泛乡土社会到底发生怎样的变化?泛乡土社会里那些传统的灵魂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接受和抵抗着洗礼?那些普通的鲜活生命在现代性历程中历经不断流变的时空组合方式,在各种现代化事件中(革命、土改、“文革”、改革开放)中,权力如何建构主体,及主体如何回应权力,皆暗喻出主体在不同物理时空下雷同的苦难,最后的结局注定了传统的破败,苦难却在历史的记忆里化成了刻骨铭心的永恒。贾平凹用他敏锐的笔再次触及了乡土历史崩塌破败的声音,《秦腔》如是,《老生》亦如是。

一、 时空体下的双重囚禁

“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我们将称之为时空体。”[2]274这所谓的时空体可以理解为形式兼内容的整体联系。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认为:“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时间和空间标志融合在被认识了的具体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于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2]275贾平凹对于时空的敏感度是无意识的,他总是将各种小人物放置在不同的时空坐标下,展现他们生命的本能挣扎、狂欢以及随遇而安的死亡,最终贾平凹的指向是乡土历史中那些浮游般生命的沉浮史。

从贾平凹历年来的写作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神秘主义者,经常在作品里论禅说道,易经八卦魑魅魍魉无一不晓。这回他选择了依靠传统奇书——《山海经》作为解码的文化符号,讲述那些发生在山水中的故事。或许这一次贾平凹是为神秘而神秘,《山海经》作为一个整体意象与故事的结合并不完美,甚至有些突兀之感,但不管怎么说,消解掉这些“噱头”,他依然讲述的是关于历史的故事,以及他自己的认知。

故事发生在陕西南部的山村,陕西南部在地理学上属秦巴山区,秦岭与巴山均危锋如林、千崖万壑,道路崎岖险阻,众多的盆地与山间谷底相连接,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均闭塞、落后、与现代文明相隔离,形成了相对意义上的封闭式的物理空间场域,贾平凹将这个封闭的场域用于盛放时间的流动所带来的各种疯狂与苦难。无论是小说中的正阳镇、老城村、棋盘村还是当归村,在革命的现代春风尚未吹进这片处女地之前,存在着一个较稳定的的社会空间结构:上层权力(王世贞和保安队、王财东、张高桂等)与底层民众(老黑、匡三、白土等),这是几千年来传统乡土中国的固有社会空间结构。

关键词:在《老生》中,唱师所讲述的四个故事里分别有着四个“革命”“土改”“文革”“改革开放”,它们的能指指代的是具体历史中的特指事件,而深层次下的所指则涉及的是一个现代性的时间概念。文学是时间的艺术,巴赫金认为时空体里的主导因素是时间,在《老生》中存在着两种时间,一种是物理意义上的顺时针流动的时间(陕西南部的山村百年史),另一种时间是全知全能的共时性时间(唱师的视角),这两种时间分别代表了一种无法阻挡的必然时间与另一种超自然的、稳定的永恒时间。前者的呼啸而来,给这个闭塞的封闭空间带来了普罗米修斯之火,于是一个稳定的前社会空间开始发生裂变,有人平步青云、有人低谷失落、有人翻身做主、有人一落千丈、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有人落魄江湖十里堤……社会地位与个人命运的沉浮起落是社会空间结构遭遇时间后的种种受挤压时的反应,而在社会空间之下又隐藏着另一个超稳定的、与时间轨迹平行的心理空间:愚昧、权力崇拜、人性恶、金钱崇拜……这与地理学上的封闭场域处于同体时空,社会空间与心理空间的双重枷锁形成了封闭时空体的格式塔变形,成为了贾平凹表现人类文化处境的象喻情境,是每一个匍匐在黄土大地上的个人命运的被囚禁的显性与隐性场域。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志码:A

收稿日期:2014-07-02

作者简介:刘轩竹(1979-),女,辽宁沈阳人,沈阳大学讲师。

文章编号:2095-5464(2015)04-0562-04

二、 时空体下的权力技术学

唱师所讲的这四个故事中,无论社会空间在必然时间里如何颠倒和与之对接,超时空的心理空间依旧恒定如常,福柯认为,在现实世界里纯粹的“身体”是不存在的,它是被权力建构出来的产物,“权力的无所不在,并非因为它有特权能使一切统一在它战无不胜的整体之下,而是因为它不断地产生出来,在每一点中,或更确切地说在点与点之间的关系中。”这实际上是福柯所说的“权力唯名论”[3],在贾平凹的《老生》中,权力崇拜成为了民族心理空间的恒定模式,必然时间在这里无效,成为了无限循环的永恒时间,无论是旧社会空间的阶级对立,还是革命后农民的翻身做主,对于权力的热衷与膜拜让心理空间成为一个封闭的时空体,历史在这里不断轮回与复现。

山野村民老黑去县城办公差,遇到了在省城念书的李得胜,李得胜向老黑讲述了省城闹革命,甚至投奔延安的故事。在误打误撞之后,老黑跟着李得胜干起了革命,还杀了自己的主人、权力阶层的代表人物——王世贞,于是稳定的社会空间被荒诞的革命行为打破。后来老黑又救了小偷匡三并成功拉拢他干革命。胆小如鼠愚昧无知的匡三只知道革命了就可以吃饱饭不被欺负,于是也开始跟风革命,最终在各种意外中成为了司令、传说中的英雄,摇身一变做起了新的权力阶层的领导者,彻底颠覆了原有的空间秩序。从广义上来说,革命指“推动事物发生根本变革,引起事物从旧质到新质的飞跃。”但是,在李得胜、老黑与匡三那里革命的崇高感被消解,他们为了所谓的“革命”不被泄露毫无怜悯之心地杀掉了跛子老汉,还挑断了姓冉的脚筋,暴力让革命充斥着某种草莽气息。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说:“有些人看到和他们相等的他人占着便宜,心中就充满了不平情绪,企图同样达到平等的境界。另一些人的确有所优越,看到那些不能和自己相比拟的人们却所得相等,甚至反而更多,也就心中激起了不平情绪。”[4]亚里士多德分析了“革命“的心理成因,可以总结为是一种心理妒忌或者舍勒式的怨恨,从更深层次讲,人是知识权力的产物(阿尔杜塞语),“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5]这实际上是一种主体的权力技术学,上级对下级、富人对穷人、地主对农民等众多阶级关系里均体现着由上至下、压迫式的权力控制,如王世贞带领老黑去抢夺布雷家的蟒蛇皮,但是由于妒忌或怨恨,位于权力链下方的人如匡三等,就借助暴力手段(革命)来达到权力地位的置换,从而形成新的权力关系链,然后依靠优越的权力地位“标记、训练、折磨、强迫”他人的身体以顺从自己的意志,于是历史在这里反复,社会空间结构依然存在,只是两极各自更换。

自然的心理空间是贾平凹所关注的镜像,在必然时间的冲击下,社会空间与它如何的对接与重组,自然的心理空间都是永恒不变的某种集体无意识。于是,在时间指向革命胜利后,老城村经历了一场合法性的颠覆旧有社会空间的土改运动,曾经位于权力阶层的王财东、张高桂的财产被翻身做主的白河、马生、栓劳、刑轱辘等贫农瓜分,财主们纷纷成为了社会空间的底层,成为了斯皮瓦特所说的“贱民”,不再拥有话语权的前地主王财东甚至连做人的基本权利也被剥夺,被人冤枉是放火人,被拉去批斗、严刑拷打,王财东的老婆也被翻身做主人的马生强奸……时间在这里成为一个危险的事件,原本旧的秩序便一夜之间改朝换代,曾经荣耀的人登高跌重成为人人皆可践踏的最底层,权力的置换形成了一个新的社会空间,而自然的心理空间(权力崇拜与权力规训)却能超越了时间并延续到了第三个故事。

第三个故事,时间的齿轮继续向前迈进。“文革”时期的棋盘村,水鬼升城隍的匡三司令退居幕后,跟他有裙带关系的老皮成了主角。棋盘村人人都说政治话,能唱几十首革命歌曲。村里有棵杏树传说是匡三把杏丢进狭缝后长出来的,于是老皮、刘学仁居然将杏树作为革命历史教育点,并力争三五年,让它成为全县的典范和旗帜,革命的话语在这里成为了本杰明式的“光晕”。在“光晕”的照耀下,阶级斗争成为了无上荣耀的事情。在反地富反坏右的活动中,居然离谱的以掷硬币的方式选择批斗的对象;批斗运动的扩大化,检举与被检举成为了村民们暗害旁人以达到明哲保身的行为;反资反修如火如荼地进行,因犯作风问题的张收成老师被送入窑厂,遭到了无休止的虐待与诬陷,最终落得悲惨的下场,批斗、缺失人道的惩罚上演着人性的丑陋。权力的倾轧在这个时间点上达到了极致,人性的善与美彻底缺席。

最后一个故事进入了经济开放期,政治的消退,经济思潮的进入将人们对于金钱的崇拜展示的淋漓尽致。戏生当了村长,老余提出了五年规划,为了发财致富,他们利用各种手段(农药、增长素、色素 、膨大剂、激素饲料)来提高农作物产量,后来东窗事发,戏生被罢职,就去了鸡冠山矿区,还和来偷矿的司机合谋偷矿发财,没过多久矿主的矿洞爆炸,戏生又回到了当归村,为了让村子再创当年经济繁荣的景象,他和老余又谎称发现了老虎,做起了老虎的广告,最后又被人识破,戏生没有办法做了当归种植的生意,又经历了一段风光的日子,可好景不长,迎来了一场瘟疫,村子里死了很多人,最后自己也病疫了。这个故事与前三个故事都不相同,恒定的心理空间中权力崇拜已然悄然退场,金钱崇拜粉末登场,二者虽不相同但在本质上却是同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有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古老的乡山大地经历了现代性时间的曲折洗礼,旧式的二元对立阶级模式的社会空间结构发生了历史性的分裂,权力技术学的显性作用已不再明显,规训与刑罚他人来凸显自己的社会地位转变为在资本金钱的累积的比拼,但说的浅白些也不过是旧瓶装新酒,无论是革命、刑法还是金钱累积,都是迈向权力顶层的手段而已。

三、 文化时空错位下的“死亡”

“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死亡更明了、更普遍且更不可避免了:每一件受约定规律的事物注定都是要灭亡、要消失的;每一个刚诞生的生命也注定要在那个未知的、却可能是早就安排好的某一天停止生存。研究死亡,更是研究这最确凿的事实。”[6]人生百年,生死皆是自然,但在文学家笔下,死亡被赋予了各式各样的所指含义,研究文学中的死亡经常把它赋予某些特殊含义,如医学意义、哲学意义、心理学意义、伦理学意义以及人类文化学意义。在《老生》中也存在着各种死亡,但是被赋予了人类文化学意义上的死亡却只有两个人:白土与唱师。

白土

白土是《老生》中第二个故事的人物,他是一个旧式人物,传统的文化规范让他始终恪守本分,即便是在土改这样集体狂欢当中,他也并不因为权力异动而利用权力去控制、危害他人,特别是对之前的旧主王财东一家,依然保持着几分情谊与敬意。贾平凹塑造的是一个具有典型的儒家文化人格的形象。孔子曾在《论语·里仁》中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白土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人,王财东财产被瓜分后,白土还每天去他家干活,即便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前社会空间结构中的从属关系,王财东死后,他见玉镯可怜失去了神志就照顾她和她生活在一起,见玉镯受人欺凌还带着玉镯离开了老城村。后来玉镯失踪了,他满大街撕心裂肺的寻找着玉镯,回到草棚子,抱着玉镯枕过的砖头呜呜的哭。独自回到老城村后,每次吃饭都要先给玉镯舀一晚,还先后买过十几个梳子说是留给玉镯梳头。最后玉镯想起了以前的事后又回到了老城村,他们又离开了老城村去了首阳山,过着平常夫妻的农耕生活,无人打扰,日子贫穷但却有着平淡的幸福。

在贾平凹的设计中,白土的时空体是属于传统文化人格的,行为的逻辑遵循传统文化时间的安排,比如说别人觉得他傻,撮合他和神志不清的玉镯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说玉镯是地主婆,言下之意是作为贫农的他不配和玉镯在一起。和玉镯在一起后,他也不敢和玉镯行夫妻之礼,而是十分尊重玉镯。马生、拴劳他们都笑白土脑子不清白,他却并不傻,有着几分小聪明,比如在不花分文的情况下“买”到油盐和辣子,而且最可贵的是他带着玉镯的出走表面看是一种逃离,但从更深层的意义来看,实则是在错动的文化时空体下的一次反抗,白土在激进的、二元对立下的狂欢化革命时空体内,他的儒家式的传统时空体形式处于文化的弱势地位,革命、土改等现代性意义上的事件对他的内心冲撞造成了他时空体形式的错动,在现代与传统的不同时空体形式的夹击下他只能选择逃离,逃离那象征着封闭意味的老城村。

只是选择逃离的方式作为反抗的形式只能算是一次无意义的挣扎,无法超越错位的时空体形式也就无法改写注定了的悲剧结局。最后玉镯死了,白土也死了,传统的“义”让位于现代的“利”,这是乡土社会分娩出现代之子的镇痛。书中有一段写白土死时的文字很有特点:

“白土是死了,但是白土并没有觉得是他死了,他的脑子突然像灯灭了一样黑暗,而是保留着瞬间前他端了碗面条一边看着炕上的玉镯一边吃,吃了一碗站起来里还要去锅里盛第二碗。”[7]137

在笔者看来,白土的结局只能是死亡,从心理空间来讲,权力的崇拜是传统与现代双重时空体中的交集部分,所以无论是匡三也好,马生也罢,在错位的时空体形式下总能在心理层面上找到应对双重文化夹击的缓冲地带,并在缓冲地带如鱼得水,而白土却无法找到,他缺少了某些弹性的人格,无论是山阴县还是首阳山都不会是白土的栖身之处,只有死亡才是他最终的归宿,是逃无可逃后的无处遁形。不过让人欣慰的是,贾平凹还好给了他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与玉镯两人的相濡以沫是白土的旧式文化时空体中最后的回光返照。

唱师

贾平凹在采访中曾经说过:“在灰腾腾的烟雾里,记忆我所知道的百多十年,时代风云激荡,社会几经转型,战争,动乱,灾荒,革命,运动,改革,在为了活得温饱,活得安生,活出人样,我的爷爷做了什么,我的父亲做了什么,故乡人都做了什么,我和我的儿孙又做了什么,哪些是荣光体面,哪些是龌龊罪过?”[7]291而这百年历史应该如何置入一个共时性的视角当中,且既能参与其中又有一定的宏观能力,于是贾平凹设计出了《老生》中最特别的灵魂人物——唱师。贾平凹说:“写这个故事要搭一个大纲来看这个历史。这个历史从人文发展角度来看,一百年的建设史一眨眼的工夫,这样一看好多事情就看透。为啥我选取唱师作为叙事人?唱师是社会最基层的一个人,以他的面貌来看这一百多年来的过程。这个人是超越了族类,也超越了不同的制度,超越了人和事,这样就有意识地超越地来讲这些东西。如果你站到很高的时候就不去争是与否、对与错的观念,你完全是看到人生的那种大的荒唐,这些东西就能够看清。”[8]正如扉页中所介绍“他身在两界,长生不老,他超越了现实人生的局限,见证、记录了几代人的命运辗转和时代变迁。”[7]1

但人们是否可以简单的理解为贾平凹把自己的内视角引入在了唱师的形象之中呢?作者能否和唱师划等号?显然这是要具体分析的。首先从唱师特殊的职业来讲,他是唱阴歌的,是活着的人唱给死去的亡灵听的,与佛教中的超度有异曲同工之用,是对死者的盖棺论定和追思悼念,也是对活人的希望寄托和警示安慰,这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在这方面来说,应该和作者贾平凹一致,都拥有一种超越一切的人道主义情怀。但是从结局来说,“身在两界,长生不老”的唱师死去了,他的死亡在某种程度上与白土有着天然的相似性:唱师虽然能超越不同制度、超越不同的人与事,表面上是一个方外之人,是在一个宏观的视角下带着怜悯之心审视着芸芸众生,但笔者认为,他实际上也同处于传统的文化时空体形式之下。他不是一个外来者,没有接触过现代性的直接洗礼,他同样生活在封闭的秦巴山区,传统自然的心理空间温婉而幽闭。遭遇突如其来的现代性,他是手足无措的,唱阴歌悼念亡魂实则也是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与追忆。但是在小说里,唱师有很多次说到自己再也没有唱过阴歌,他从棋盘村回到正阳镇已经没有人再认识他了,讨水的时候那家媳妇称他是要饭的,只有炕上的老者认出了他是唱师,这说明时间更替了一切,传统与现代的博弈最终导致了前者的被遗忘。

巴赫金在分析时空体的时候说:“各种时空体相互渗透,可以共处,可以交错,可以接续,可以相互比照,相互对立,或者处于更为复杂的相互关系之中。”[2]454从唱师来说,他和白土一样,在与现代文化时空体形式的对立中原本永恒的生命时间被改写,他甚至比白土更悲凉。白土好歹有过个人性质的抗争,有过短暂却无比温暖的幸福,而唱师,虽活百年却是一次次见证个体与传统宿命消亡的唯一目击者与体验者,而且他的死,近乎于巴赫金所说的“门坎”意味,是一种彻底的更新、决断,从此以后无人再唱阴歌,也意味着无人再缅怀过往。结尾处说:“这个人唱了百多十年的阴歌,他终于唱死了”13]288,这是何等可笑又何等悲凉,更可悲的是,唱师悼念了一辈子他人的亡魂,到头来自己却无人悼念,草草结束。

四、 结语

中国人有句老话“六十而耳顺”,随着年岁的增长,与现实的和解总会让人缺少了复杂的思考,而沉迷于某种人生温情,喜好一切从简,贾平凹在花甲之年能写出这样一部跨越百年历史的作品实属不易,他从容的面对历史,带有亲近传统的个人体悟与无力抵挡时间冲刷的复杂心态,在百年历史的长河里塑造了芸芸众生,书写他们的人性之善恶、历史之对错,然后又将他们尸沉于时间河流之底,无处不浸透了无奈的悲凉之气。面对历史,似乎确实遍地悲凉,作家也喜于书写这些悲凉,但是除了在历史中寻找保护伞之外,却始终缺少面对当下,面对未来的勇气和魄力,这或许是“50后”作家目前的通病。历史确实如一面镜子,能反映人性、心理空间的种种,但抛开历史,我们还能用其他的时空话语来表达我们自身吗?我希望能再次看到贾平凹《废都》的精神。

参考文献:

[1] 陈华文. 文化学概念新编[M]. 北京:首都经贸大学出版社, 2009:172.

[2] 巴赫金. 小说理论[M]. 白春仁,晓河,译.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8.

[3] 福柯. 性史[M]. 姬旭开,译. 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 1999:81.

[4] 亚里士多德. 政治学[M]. 吴寿彭,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65:236.

[5] 福柯. 规训与惩罚[M]. 刘北成,杨远婴,译. 上海:生活·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1999:27.

[6] 路易-樊尚托马. 死亡[M]. 潘慧芳,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1:1.

[7] 贾平凹. 老生[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

[8] 贾平凹谈《老生》:借唱师之口写历史变革[EB/OL]. [2014-10-31](2014-12-25). http∥cul.sohu.com/20141031/n405636672.shtml.

【责任编辑李美丽】

Space-Time Dislocation of Life Tragedy: Chronotope Form ofLaosheng

JiangTao

(School of Literature,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37, China)

Abstract:Based on Bakhtin's chronotope theory as the methodology, the reac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psychological structure and behavior brought by the dual variation of time and space to people lived in a closed society in Laosheng were studied. The eternal suffering and fate of people in different physical space and time were revealed.

Key words:Laosheng; tradition; chronotope; technology of p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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