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
我最喜欢同女人讲话,她们真有意思,常使我想起拜伦的名句:“男人是奇怪的东西,而更奇怪的是女人。”
她们能看清一切矛盾、浅薄、浮华,我很信赖她们的直觉和生存的本能——在她们重情感轻理智的表面之下,她们能攫住现实,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我很尊重这个。她们懂得人生,而男人却只知理论。她们了解男人,而男人却永不了解女人。男人一生抽烟、田猎、发明、编曲,女子却能养育儿女,这不是一件可以轻蔑的事。
是的,人生之大事,生老病死,处处都是靠女人去应付安排,而不是男人。种族之延绵,风俗之形成,民族之团结,都要依赖女人。没有女子的社会,必定没有礼俗、宗教,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世上没有天性守礼的男子,也没有天性不守礼的女子。假定没有女人,男人不会居住在漂亮的、千篇一律的公寓或弄堂里,而必住于三角门窗而有独出心裁的设计之房屋;会在卧室吃饭,在饭厅安眠;而且,最好的外交官也不会知道区别白领带与黑领带之重要。
让我来举个例子:
“X是大诗人,”我有一回在火车上与一个女客对谈,“他很会欣赏音乐,他的文字极其优美自然。”
“你是不是说X?他的太太是抽鸦片烟的。”
“是的,他自己也不时抽。但是我是在讲他的文字。”
“她带他抽上的。我想她害了他一生。”
“假使你的厨子有了外遇,你便觉得他的点心失了味道吗?”
“呵,那个不同。”
“不是正一样吗?”
“我觉得不同。”
“感觉”是女人的最高法院,当女人将是非置于她的“感觉”之前时,明理人就当见机而退。一位美国女人曾出了一个“美妙的主意”,认为男人把世界统治得一塌糊涂,所以此后应把统治世界之权交与女人。现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来讲,我是完全赞成这个意见的。
我觉得头戴王冠的人,都是寝不安席的。我认为男人们都有这种感觉。据说我们男人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也是世界命运的主宰;还有我们男人是自己灵魂的执掌者,也是世界灵魂的执掌者,比如市长、审判官、戏院经理、糖果店主人,以及其他的职位,全为男人所据有。实则我们没有一个人喜欢去做这种事。情形比这还要简单,如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教授所言,男女之间真正的分工合作,是男人只去赚钱,女人只去用钱。我真愿意看见女人勤劳工作于船厂里、公事房中、会议席上,同时我们男人却穿着下午的轻俏绿衣,出去作纸牌之戏,等着我们的亲爱的公毕回家,带我们去看电影。这就是我所谓美妙的主意。
但是除去这种自私的理由外,我们实在应当自以为耻。要是女人统治世界,结果也不会比男人弄得更糟。所以如果女人说“也应当让我们女人去试一试”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失败,让她们来统治世界呢?女人一向是在养育子女,我们男人却去掀动战事,使最优秀的青年去送死。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如果女人统治世界,我们可以向她们说:“你们在统治着世界,如果你们要打仗,请你们自己出去打吧。”那时世界上就不会有机关枪,天下最后也变得太平了。
(珠 珠摘自江苏文艺出版社《人生的盛宴》一书,庞 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