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当代价值的证立

2015-03-30 21:35:53李占科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儒家文化儒学文明

作者简介:李占科(1992-),男,山东菏泽人,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近现代哲学研究。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0063(2015) 05-0122-04

收稿日期: 2014-11-12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5.05.027

中国近百年来的文化演变走的是一条对传统文化省察和反思地批判、否定与扬弃之路。中华民族自“五四”运动以来,有着非常强烈的学习西方与反传统意识,特别是反传统意识在中国延续了近半个多世纪之久。历史走到今天,据新的文化态度与时代视角对这种文化反思进行再反思,结果表明,以往所采取的文化策略或多或少带有一些非理性的“过激”特征,既不符合传统文化的实际,也打破了文化自身发展的内在规律,导致了民族文化身份的迷失,国人精神意义世界的焦虑与彷徨,以及由此引起的日益凸显的复杂社会矛盾。于是,重新确立一种主体性文化价值体系将是未来中国发展的重中之重。一百多年的历史经验证明,非理性的反传统思想不能为中国开辟广阔的发展前景,只有“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光大儒家文化为主体的传统文化,如杜维明所言:“复返其根,会通创新”,才是中国文化未来发展的必由之路。回顾自近代以来儒学落起的历史,可以更好地把握中国的未来。

一、儒学的近代际遇

第一次鸦片战争是中国历史的转折点,是中国“数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开启,而中国文化在近代的嬗变可以更好地体现这种变局,尤其是长期占据历史主导性的儒家文化在近代的命运际遇。当资本主义价值观念与生产方式在世界范围内蔓延扩张的时候,近代中国却依然闭关锁国、自给自足,机遇逐渐丧失。反侵略战争的惨败使中国的“天朝上国”颜面扫地,尤其是挫伤了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自尊心,面对此数千年未有的新形势,中国的近代知识分子进行了深刻的反思,矛头无情地指向了传统文化,把中国近代落后的症结归咎于以儒学为主体的传统文化,传统文化被迫承担了中国近代落后挨打、积贫羸弱的一切责任,于是,蔑视、嘲笑、批判和否定本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成为这一时期的社会主流思潮。当时许多知识分子无不以打破儒学“思想桎梏”进而推动政治改革、道德革命与社会新形态的探索。而西学作为一种强势的异质文化,在西方坚船利炮的强化作用下,最终在中国被奉为文化圭臬,无疑也加深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自卑心理,同时也消释了儒学在中国知识分子心中原有的深厚文化印记。由此儒家文化在近代中国的式微与衰退趋势也成为无法否认的历史事实。

中国是一个典型的外源型现代化国家。所谓外源型,即指一种由外而内、由表及里的现代化演化模式。与西欧、美国等国家自主形成现代化理念、自主开辟现代化工业道路有所不同,中国现代化道路的开辟过程是被动的。自古以来中国人一直是本土观念浓厚、地理意识尤其是海洋观念异常薄弱。“本土观”“华夷之辨”的观念桎梏由来已久,并根植于民族文化血脉与知识分子的潜意识之中,认同并信仰“天圆地方”的地理观,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中国尊居天下之中,而华夏又是中国的中心,中原之外的民族都是一些不知华夏文明、未受礼仪熏沐的落后野蛮人群,习惯称之为“番夷”。然而正是这些曾经为中国人所不齿的“蛮夷”用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国封闭已久的国门,也粉碎了中国人的“天朝上国梦”,中国逐渐被推向半殖民地的历史境地,由此开启了中国向西方自器物而制度而精神理念的模仿与学习,并形成了区别于中国固有传统的新价值观念体系。正是在中西方文化的链接与碰撞中形成了中国旧传统与西方新观念的纠结与冲突,奠定了中国国民的现代文化价值取向。

自近代以来,中国人似乎一直在身不由己地对自己的文化传统进行着鄙视与批判,而且还一直在言不由衷地模仿着西方。“在对现代西方的智力认同的同时,保有对中国传统的情感依附,其结果将导致学习西方时存在情感缺陷,在认同传统中国过程中则存在认知缺陷。” [1]杜维明教授的话鲜明地道出了近代国人在对待中西方文化时所处的狐疑窘境。经历了一个多世纪对文化传统的几乎非理性的清理与反思以及不合乎现代实际的嫌弃与批判,使得许多优秀的传统文化资源在可操作层面大量消亡,年青一代的文化断层现象由可能逐渐变为现实。人们在追逐科技物质功利的现代生活过程中逐渐对自己文化的道德良知和作为中国人的文化身份淡忘了,对一些传统的民族精神、文化观念视而不见,甚至麻木不仁,只是把她们视为传统固有的经典理念,否认她们可以成为现实生活的常态价值。然而悖论的是,一方面部分国人在有意无意地否定传统的现代价值,另一方面文化传统正客观地潜移默化地延续着强大的惯性并进一步发挥着不朽的生命力与活力。因此,余英时先生说:“五四运动也成功地摧毁了中国传统的文化秩序,但是五四以来的中国人尽管运用了无数新的和外来的观念,可是他们所重建的文化秩序,也还没有突破传统的格局。” [2]85

二、儒学价值的再评价

时间推演了一百多年,历史真切地证明了中国近百年来文化方向与道路的缺与失、弊与害。儒学在当代中国有一个再评价、再定位的度衡趋势。有些学者认为儒家文化已经中断,中国近代尤其是五四以降,中国的文化走向是在与传统完全不同的理念架构中运行的。笔者认为,这是一种缺乏中国现代文化深层意识透视的臆断与妄论,是对中国近百年来文化走向的误判与曲解。诚然,儒家思想在近代以来确实遭遇了严重的挫折与冷遇。近百年来频仍的变革与革命以及由此形成的全民性潜意识地对传统文化的唾弃、排斥与所谓的“理性反思”,确实给儒家文化在中国现代社会命运以重创,严重阻碍了其良性发展。杜维明先生曾说:“从鸦片战争以来,我们把我们自己的传统当作遥远的回想。遥远的回想的出现,是我们有两千五百年以上的历史。但是我们现在的记忆非常的短暂,而且我们都犯了,包括我在内,都犯一种忘却。犯了健忘,再犯了主动去忘却。” [3]儒家文化确实有所消亡,然而需要澄清的是,我们所讲的儒家传统在近代的消亡是说它自五四运动以来失去了作为主导意识形态、服务封建专制以桎梏民主思想的正统资格,其崩塌、走向消亡的是作为正统的、以“三纲六纪”为标识的封建观念体系。五四运动在开辟创新、文化进化论层面确实功效甚著,但是其在继往承统的文化传承意义上却有失偏颇。五四所宣扬的是对糟粕、缺失的“弃”的批判精神,或多或少忽略了对优秀文明的“扬”的发掘意识。可以说,五四运动是在奉西方文明为圭臬、视理性精神为万能的观念拘囿下对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做了颠覆性的反思与批判。其实,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是一种非纯理性的观念体系,或者说,这种文化体系中某些观念在西方理性至上的理论框架中难以找到合理的根源性诠释与存在依据,所以,近代在与西方理性文化观念的针锋相对中,中国传统儒家文化节节败退,被迫收敛了时代锋芒,退却了历史舞台,转向时代的隐层面,由先前为统治者所利用的治世武器与多数学者书斋里把弄的学术资源这样一条历史主线,走向大众、融入社会与生活,在引导人生、影响社会、教化民众方面发挥着隐性潜移默化的实际效用。这样一种隐性的文化因子正是儒家文化中作为生活方式、价值理念浓缩精华不朽的人文精神。诚然,五四以后随着人文风气与社会观念的转变,儒家文化体系中某些价值内涵或许会归于消亡,但其内质的“人文慧识”,作为一种普遍性的内容,它关涉到人类对于自身的终极存在及其意义的体认,因而具有不为特定的历史时期和社会形态所拘囿的普遍意义与恒常价值。关于儒家文化的人文精神,张岱年先生曾经这样评述过:“述古而非复古,尊君而不主独裁,信天而疑鬼神,言命而超脱生死,标仁智以统礼乐,道中庸而疾必固,悬生死而重闻见。” [4]53此话虽不能对传统文化的人文内质精神全而盖之,但亦可窥一斑而见全豹。

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是在近代中西文化价值体系的矛盾冲突与交融碰撞中逐渐步入当代社会的。由于儒家观念在中国历史社会的巨大惯性,它的近代转型略显缓慢。洋务、戊戌运动的变法改革观念以及五四以降逐渐被奉为普适价值的自由、科学、民主精神,极大地冲击、改观了儒家文化的行世价值与基本精神面貌,也极大地丰富了儒家文明的体系架构,唤醒了儒家内在的与近代文明遥相呼应的潜在价值理论。在近百年来中西文化的交融中,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包括众多中西方文化学者,在趋赴、信奉西方文明的同时也逐渐看到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并对儒家文化在当代社会的行世价值做出了大胆的前瞻性预设。在西方科技文明“盛行独尊”的现今时代,物质的空前丰富造就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极大便利,但也带来了社会的不安全感与人类的心灵危机。正如杜维明先生所言:“西方哲学中的理性精神和人本主义所孕育的人类中心主义和科学主义曾弥补了东方玄学的不足,这种西方潮流虽然为人类开拓了史无前例的繁荣胜境,但也为人类甚至一切生灵带来了危机。当我们在学习西方的市场经济、民主制度、科学技术以及主体意识和法治精神的同时,不应对西方文化全盘移植。” [5]现代科学技术的局限性与日俱增,人类在不断提升自己改造自然方面力量的同时,却深深地忽视了自身人文能力的潜在发展,使科技成为消弭一切道德人文意义与价值的至高无上的膜拜物。科学技术暂时解决不了人类的信仰问题、价值观念问题、以及人类自身“安心立命”的内在需求等现代性的危机问题。关于现代性危机,刘述先先生曾经这样评述:“一个世纪以前,当进化的观点日丽中天的时候,人们相信只要文明不断进步,科技不断进步,人们就可以在世界上建立一个人性天国,没有疾病、贫穷、愚昧、偏私的弊害。哪里知道,随着科技的进步带来的不只不是一个人性天国,反而是一个人间地狱。” [6]37西方科学技术其实是西方文化观念主导下的一种偏激的曲折表现。西方哲学是以一种概念推论的逻辑形式探讨追求普遍性的理念,由此形成了完备的形式逻辑体系,从而引导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但是,西方文化却缺乏一种以文化人的自律精神的文化机制,或者说其内在是具备的,但其外在文明没有很好地践行或凸显这一理念,由此导致西方文化的结构性缺失,即西方宗教与科技的两极化,宗教以神化人,科技以物化人,而缺少以文化人的精神,因此最易导致唯科技的物质主义陷阱。有些学者甚至认为:“现今时代其实不再需要西方哲学,西方哲学已经没落,他们概念式的哲学已不能解决世道人心的问题,西方是知识爆炸而智慧沉沦;中国文化尊人重生、顺天时、应地理、通人和,所以在现今智慧沉沦、道德沦丧、人心不古的时代亟需中国的道德实践之学。” [4]156此话虽有失偏颇但也不无道理。莱布尼兹也曾说过:“在思考的缜密和理性的思辨方面,显然我们要略胜一筹,但在实践哲学方面我们实在是相形见绌了。”莱布尼兹的评述鲜明地道出了中西方文化理论范式的不同之处,然而区别不同是为了走向统一,莱布尼兹的对比视角也为寻求中西文化的互补与汇成提供了理论向度。面对中西差异性的文明体系,需要以科学审视、严肃批判的文化分析态度,基于现代文明视角,视中西文明为交互融补、彼此汇成的文化因子而不是完全对立冲突的矛盾对子,在求同存异、承认差别的文化态度下内在地探视其相通点与契合性,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现代意义上的文明重构,寻求中西贯通、共融的文化路径。

三、儒学与中国当代文化

当代中国文化话语体系内部结构中最不可或缺的当是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优秀的传统文化资源。儒家文明内质中强大不朽的生命力是基于一种根源性、母体性的中国精神特质,它深深熔铸在国民的文化血脉与日常生活之中,体现着独特的中国式风貌特质以及基于此所奠定的文化心理与文明气质,是国民挥之不去的文化映像,是呼之即来的日常行为范式。关于儒家文明在当代中国的走向,笔者认为,应该跳出既有的习惯性思维和做法,在当代社会实际现状下争取对儒学传统做出科学、实际的反观与评价。

坊间有很多社会舆论甚至学者强烈呼吁重新把儒学定于一尊,把儒学奉为官方主导的国家意识形态。于此,笔者认为,这只是一种偏激状态下有失现实依据、不符合社会历史走向的过激行为。当然,鉴于近百年来对于传统的无情否定与打击,定儒学于一尊其实是一种文化自我反思与醒悟心理下的一种偏激行为。然而,儒学为一尊的文化垄断早已随着中国封建社会的终结而失去了适宜的文化土壤,现代社会所需要的不再仅仅是祖述尧舜、型仪先王的自我内修范式。如何在全球化、现代化大背景下扩大民族话语权成为新时代的重任。所以,重新定儒学于一尊在现时代的中国社会已没有必要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笔者认为,应该在对儒家传统经典进行现代诠释的基础上扩展视野,向更严肃的理论创新和更宽泛社会实际问题的解决两方面努力拓展,争取在不断揭示儒家思想的文化历史真相和创造传统理论的现代应用价值两方面有所突破,既致力于儒学纯学术理论深入发展,又要努力发掘儒家思想在匡正时弊、滋润人心方面的实际效用。

在努力发掘与发扬儒家文化现代价值的同时,还有一个儒家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问题。笔者认为,文明是没有国界且彼此相通的,都是对人类普遍、中心问题的终极关心,只是各自的观念视角、价值度衡有所不同,不能以僵化封闭、孤立的思维向度来审视不同的文明传统。在日益凸显包容性并逐渐趋于一体化的当今世界,不能期待哪一种单一的文明来彻底解决人类的终极关怀问题,也无法用哪一种单一的文化能够长期主宰人类的精神家园。不同民族之间各种文化的和谐相处、相互弥补、彼此促进以共同形成人类精神的文化大观园,这才是人类文明未来发展的至善之境,才符合文化自身内在的发展诉求。无论是中国儒家文明抑或是马克思主义都是对人类中心问题的相对科学的理解与阐释,而且两者在理论向度与价值取向方面有着共通的趋同性与契合性,其理论的基本特质有诸多相通之处。比如:马克思主义“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社会与儒家“天下为公”的大同理想;“按劳分配”的前共产主义即社会主义阶段与儒家“各尽所能”的小康社会;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与儒家“智、仁、勇”的修为;“解放全人类”的社会理想与儒家“博施济民”“平治天下”的人文入世情怀在内涵上基本是一致的,儒家文化与马克思主义是有巨大融合潜力的。马克思主义只有吸收并同化中国文化深层意识中的价值理念,才能根植于中国,才能发挥、彰显出既具时代特色又有本土意蕴的理论价值。同样,立足于民族文化精神主体,学习、借鉴西方文化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成就真正具有民族特色又有时代特征的文化体系。正如有学者指出:“中国传统哲学应进一步发挥其智慧功能,努力在中国古代哲学与当代哲学以及西方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之间寻找‘一以贯之之道’,不应再拘泥于构筑狭隘的儒家‘道统’,而应真正开显出‘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和海纳百川的儒学真精神。” [7]“中有所主,才能事有所成”,必须“以我为主”地吸收外来文化,用以儒学为代表的民族文化来统摄其他文化,为中华文化的复兴奠定民族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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